天鹅洲-天鹅洲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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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鹅洲不仅仅是麋鹿、江豚的乐园,也是鸟类的天堂。每年秋高气爽的时节,天鹅,鸿雁、野鸭等候鸟就从北方飞来。待次年开春之后,再飞回北方觅食栖息。

    而从此后的九月,这飞回飞去的候鸟中就多了一只。每年冬候鸟飞来的九月,温暖适宜而醉人的九月,气息芬芳而祥和的九月,陆仔就携着鹿女回天鹅洲。

    鹿女几年未回九月的天鹅洲了。想象中,九月的天鹅洲仍旧如往一样铺满了黄金,经商的人争着来此掏黄金,辛苦耕作的老农在田间拾黄金;路边野草在金色阳光中舞蹈,舞蹈歌唱黄金的美梦;金色的鸟儿在高朗的晴空啾楸着黄金的美梦,婉转着黄金的歌。九月,金色的九月,发财的九月,让整个天鹅洲洋溢在一种特别的喜气与辉煌中……

    想到这些,鹿女按捺不住……

    锅盆碗灶前几天就准备好了。择一个晴朗的天,背着包裹就出发。一路的晴空阳照,仍将那份天空衬托的高远而亮堂。青苔码头更是烟波浩渺,海天一色。明净的江面,开阔的对岸,高高的树从,及心中遥远的关于童年的记忆。在广阔的天地间呈现。人在江边只有一个感觉:温暖。那种久违的温暖,作为记忆或忧伤,轻轻触动许多属于人心中温暖的故事。

    在这一片温暖中,鹿女随陆仔来到天鹅洲。来时的欣喜不同于搬迁的心情。从天鹅洲到青苔,心里多是不舍难过;从青苔到天鹅洲,却没有丝毫留恋,就如回老家一样平常。只是这个老家已没有他们的家了,也不再是家。天鹅洲亦没有从前的朝气蓬勃,遍布黄金的美梦。它哀伤疲惫甚至没有热望的展现在人眼前。尽管表面仍旧树木葱郁,鸟语花香,田野丰收。而深入其中,却是沉闷、冷清。然它给人的想象却永远神秘。当鹿女准备在天鹅洲长居一个季度时,面临的一切,不仅使她感慨万分。

    天鹅洲的太阳太安详,甚而疲惫了。天鹅洲的人太单一了,老是那些人,那些人的后代子孙。孙子儿子老爷子都相像,且好多人不在家,只有从他们的影子联想到他们家的其他人。几百年不变的面孔性情,几千年不变的庄稼河流土地。这般深沉执着,充满神秘与传奇。远离它,美丽的天堂,靠近它,沉闷古老的真实。它承载了一份让人无法承载的真实。这儿的天空与阳光那么单纯,它供给纯真的呼吸,人们梦想那一种呼吸,喜欢这一种呼吸,但他们不呼吸。如果让鹿女再回天鹅洲,不再离去,根本不可能。

    当夜悄然落下,神奇的天鹅洲便落入了沉静的黑暗。

    黑黢黢的树影,黑洞洞的小路,黑呼呼的小沟,单调的几声鸟鸣,夜间的鸟鸣更是清幽孤寂的如泣如诉。它不再承载浪漫传奇只承载真实。天鹅洲的那轮月清冷的,尽管是这世上最美丽单纯的月,却无人欣赏。这世间真不再配有如此美丽单纯的东西。

    她深深叹息在熟悉的乡路上,这路间,空间,这村上的一切神奇一去不返。而她的生存却仍系着这片土地。为什么还要回这个地方?她不想回这个地方,这样,那份神奇与美好就永远存在。她想拥有一份不同的土地。她生存在另一片土地上,她将无愧于天鹅洲。可那一片土地在呢?

    她没有进入梦想的生活,没有实践梦想。她成了流浪儿,远离了天鹅洲也远离了青苔。可她的生命与记忆还在天鹅洲。很远的记忆深处,是一垄清净的田地,一汪无际吹拂的和风;一条辽阔的长河。河面水鸟群群飞舞,河水碧透,船只徐徐航行。河岸草滩上麋鹿奔跑,牛羊犀利,夕阳间,水面一片金黄,天地也无边无际的金黄。麋鹿藏进了茂密的野杨林,牛群赶着回家,堤道人来人往,农家小屋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长江故道的水青绿,沉静的进入了睡眠。它们在很深很远的地方成为心境,那是鹿女逝去的遥远的心境。

    爱情鸟,事业鸟,曾经双歇双飞她心中!她的心空还有它们双歇双飞的影子。只是它们都从心上飞走了。

    重返天鹅洲后,他们租住在挨近陆仔大哥家的一间空屋里。楼房很开阔。房主去了外面打工,老婆也跑了。由此几年没人住。

    鹿女每天清晨在那屋里做饭,闻那门前的草木清香。屋前的荒草太茂盛而广阔,他们砍了半天,还只砍出了一条路。也不想再砍。但有空阔的水泥走廊提供了足够的活动空间。鹿女常在那空阔的走廊注目路上的行人,希望看见陆仔收棉归来的身影。天鹅洲这样荒草遮盖的房屋实在太多,而这样行走归来的乡人却太少。这楼房亦是厨房猪屋,前院落后院落的都有。但鹿女只收拾了一个房间。因屋子长年不住人,收拾出来极不容易。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闻得到其他房屋里传来的霉气。

    夜来,天鹅洲一片静寂,黑黢黢的树木田野将村上的农舍吞噬了。耶耶,哑哑,逑逑的都是生灵生息。偶尔有一两声摩托车响,偶尔有几只叫叽子长鸣;有一两个老农踩着自行车驮着棉花回家去,幽怨的那轮月已悄然升上天空。乡村之夜随月光而来。月光柔和着树影在窗外扑朔迷离,自然的一切都窍步而来,仿佛萧邦的演奏曲。一阵阵似扇形扑打风儿的簌簌,一片片似浪花拍动的鳞鳞波。月光流淌下的乡村之夜,神秘而深邃。人仿佛置身于一片深色中迷了路。乡村之夜如此迷人,而那居住在乡村房屋里的人儿又如何?

    夜间,鹿女躺在床上,倾听外面的风呼啦啦的将树木树叶刮得哗哗响,哞地一听,还以为在下雨。那声响一到夜晚,就不间断。不习惯的会失眠。朝南的房屋九月的夜间还有些冷,风呼呼吹,如寂寞森林的怪物叫嚣。叫得村上村下的夜更为沉寂而空茫,似有着某种着了邪的味儿。鹿女睡过一夜,第二日清晨起来,就塞了鼻子,哑了喉咙,感冒深重了。才离开几天呢?对于这村上的一切倒有些吃生起来。

    于此乡村之夜的乡村之晨也来得格外早。

    窗外的阳光还弱如夜间的月光,农人就赶往田间去摘棉。将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骑得吱嘎吱嘎的响。天鹅洲九月的田间,棉花都烂了,因着雨下的太长,都将棉花下死了。农田收入要减半。农人乘着这大好晴天抢摘着棉,却不是白绒绒的。而是黑死瓣子。

    今年的九月不是黄金灿烂的,而是黑漆漆的,都在静默生息的沉寂。

    乡村的晨有点忧伤,滑落的极慢,似有浓浓的感慨浸入人心灵,化不开。抑郁的布谷开始鸣叫,竟似呜咽。静悄的树林间,只有荒草迎风拍手,阵阵消瘦。阵阵树叶仍旧风动,真似下了一场雨。待睁眼却是乡村九月艳阳天。

    鹿女每天沉浸乡村的如此之夜与晨。心情与记忆反复。

    一大早陆仔就出去收棉,中途匆忙回来吃早饭时已是中午时分。然后到傍晚再出去,夜深才回。因为农人白天都在田间干活,没时间卖棉。他们必得抽农人有空的时间去,几乎每天起早摸黑。鹿女总在门前张望,希望陆仔早些回来。

    有次,她在门前张望的时候,竟然听见狗的汪汪声。一唱一和的似凄婉又似欢快。一大清早在那宁静的村庄叫唤个不停。鹿女听到那一阵阵奇妙的叫唤,心里不仅奇异而感动。因这声音太赋予激情与动感了,一唱一和的,如母猫子叫春。她不知道狗们为何一大早在门前凄婉欢快的叫?听得到声音却不见踪影。鹿女顺声寻去,才发现两条狗在路边的棉花地里做爱,公狗的生殖器每插入一下,母狗子就凄婉欢快的汪一下,公狗子不停的插,母狗子便不停的汪汪汪……公狗也抑制不住兴奋的汪汪汪……鹿女惊讶着望着那藏在棉花地里尽情做爱的两只狗,发痴了会。这乡村的母狗也比小镇的她活得自在。从天鹅洲搬到青苔后,她与陆仔从来没有这样尽情的做过一回爱了。狗都不如。

    她无法回首到青苔后的那段时光。

    她失去了天鹅洲的所有温暖,失去了家与爱人。她留守,她返回,只因她无奈。她希望晴朗的天空有条条彩虹,她渴望平静的湖面荡起脉脉涟漪。她厌弃天鹅洲终相厮守的日子,希望生活发生点转机。由此她走出了天鹅洲。可她想往面临的天空,却是如此的不尽人意。

    每次来天鹅洲准备锅盆碗灶时,她亦准备了一个笔记簿,几本书。没事的时候,她就写一两篇日记。以倾诉再回天鹅洲的心情,以诉记她曾经的或永远的乡村。

    两人同在天鹅洲最大的不同,就是做爱。在别人家的空房子里,他们如那藏在棉地的野狗一样放肆尽兴。边做边禁不住汪汪叫。不过别人家的窗外可看见棉花。田间一望无际的绿色随风吹进窗内,也吹进他们的爱里。他们的做爱滋味亦是绿色流溢的,忘乎所以。他们赤裸着身子搂抱着,从楼下做到楼上,从上楼做到下楼,然后滚到楼梯里……楼外的田野更在风浪中展现,展现的却是乡亲们惊讶的脸。乡亲们看得见他们做爱了?这样的感觉时刻都在鹿女的印象里。由此她就将门窗关上,进了房间,不再在那露天楼梯上做爱了。

    乡村的日子慢悠而平和,收棉赚的钱不多也不少,春上还可休息一个季度。春下不仅收完自己的村庄,还可到流港大农场里去收。这是鹿女从未体验的一种乡村生活。大农场广博的,更有着老乡们的真诚与纯朴,那气息深深的感染困惑着鹿女。每到一座村庄,她都会受到村上男人们的欢喜与爱戴。他们尊敬她,爱慕她,把她当神一样的膜拜。她穿着黑色小皮衣,红色小皮靴,批着齐腰的长发。男人们望见她会屏住呼吸。都不似她初来时那般邋遢,开始讲究干净,在她面前亦是温文尔雅,含情脉脉。

    大农场的居民多是从前故河口奔岸后迁移到那里的人。说起来还与天鹅洲的某些人家有亲戚关系。也算半个家乡人。但他们的习俗却不及天鹅洲人清洁,性情也融合了当地河南人的豪放与粗狂。他们吃喝是非常放肆的大盆大钵炖蒸煮。一个馒头大得可当鹿女一天里的口粮。他们的火炉燃得特别旺,筲箕里装的下菜特别多,吃的肉是一大片一大片,一片足有二两重。一顿饭吃来喝去得大半天。他们装完了棉花就开始吃喝。男人们尽量在鹿女面前装斯文,称她为老板娘。女人们尽量展现自己的好手艺,将男人们吃喝得忘记爹妈骂起了娘。斯文尽是白装了。就那时,在乡亲们眼中,做棉花生意的人就是大老板,比一般的小买卖赚钱多了。

    就这样在一群既熟悉温暖又陌生的人的追溯与谈论中。枯燥寒冷的冬天过去。鹿女一个季度的收棉生涯也渐结束。流港农场就似大姑所在的前进农场,田亩特别广阔,棉花特别多,一户人家都上万斤,是天鹅洲这样的巴院无法比喻的。这里每家每户最少都有四五十亩田地。多的上百千亩。每家每户都有旋耕机,收割机,拖拉机,总之机器特别多。

    鹿女与这些人拉家常,从来都不提青苔镇,只说自己是天鹅洲人。农场的人对天鹅洲还是很熟悉而亲近的。那是另外一个农村,他们祖上曾还在哪里生存过。说起些旧事也很亲切。鹿女真的很热爱这种生活。但于这样的冬天完结后,再回青苔,总会有种放野归山的感觉。就如森林里来的野人,一时怎么也蜕不了那身野气。它与粗俗其实没有任何分别。回到小镇舒室。有种浅生的卑微。乡下的确是个最能滋生人卑微的地方。到那里去玩玩开开心可以,但当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确需要付出些代价。这种感觉让鹿女感觉极为痛苦。可她仍旧很怀想那个大农场,怀想那里的男子汉们。他们是粗野强悍而又温存的,如原始森林的困兽,又如青草地的绵羊,有着舔舐亲情。他们会在雨中为她背棉包上车,亦会在雨中为她撑开小雨伞。或他们不懂得爱,不晓得情。但他们有这世间最朴实善良的爱心。土地与自然孕育了他们的爱心。那是粗犷大农场滋润出来的粗犷男子。鹿女留恋那种粗犷,沉醉在那种旺盛的阳刚之气里。日渐的,她开始适应这种半年小镇半年乡村的两栖生活。如候鸟般迁徙着。这也日渐成为他们搬离天鹅洲后的一种固定生活方式。

    八月,当大雁从北方飞来,他们就背着包裹回天鹅洲。当大雁北飞的腊月,天还有些寒,棉花收购也接近尾声,他们就回青苔镇。如猴子搬儿似的一点一滴的怎样搬去的,又怎样搬回来。无论从乡下回小镇,还是从小镇到乡下,她的感受都不一样,也众多。也从来没有那个时候的生活,让她有那么多的感受。

    那时她最喜欢听的音乐就是古乐《平沙落雁》。每次临行哪天,她总藏在房间打开电脑听那曲子,边听边写日记。平沙落雁总在一阵低沉的韵律中寻找到她内心的忧伤。静静的无奈这世间的忧伤。窗外的光淹没心中无以驽驾岁月的忧伤。她已不年轻了,在这世间活了三十年,已不知自己活着的位置?

    有段时间,他们为了每天能在一起,就起早摸黑,一大早从青苔出发到流港农场。夜十点又从农场返回青苔。青苔码头船上的老板都熟识了他们。每天早晚他们的头发上都结满了霜。摩托车坐板稍歇,再坐上去,就是一层冰刺刺的冷。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冷。从天鹅洲搬到青苔,几年来,那段时光是他们最感温暖快活的。他们为终于找到了一种合适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温暖快活着。为自己终有一份事儿做而温暖快活着。它遮盖了小镇无事可做的心灵的寒冷。陆仔的心灵情状也随着事儿的稳定而有所改观。但与在天鹅洲时比,还差得远。无论从心灵还是现实,搬离天鹅洲,他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摧残与逼迫。那将成为他心灵与生命中永不可抹杀的痕迹。

    但每次从青苔到天鹅洲,她都会有种非常惊讶的感觉。感觉天鹅洲的时常不同。有次她忍不住在日记里写:

    我的乡村竟是这样的,荒草连绵沧桑,深青的蒿树与灌木压迫着。那一片天空竟是深灰的冷漠。行走其间,欲前欲行,欲不能行。荒芜的令人怀疑:那里有人居住么?

    我的乡村是不会尊重一个赋予力量而走出那座村庄再回那座村庄的人的。不会知道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是需要改善的。他们守着那座村庄,守着脸上苍凉的微笑,心灵冥顽不化。荒草遮挡了他们的家门与心门,没人走得进他们的心灵,也没人走得进那村庄。因为乡村小路两旁的灌木杂草太深厚了,把路面都遮挡了。大约每条路一脚宽吧,走在那里才是真正的乡间小路的感觉。

    “回到小镇舒室,居然有种浅生的卑微。乡村的确是个可滋生卑微情怀的地方。乡村的确是个放野人性的地方,黝黑的不仅是脸膛更是心灵。这是乡下人为什么在城里,总显得缺乏修养与自信的原因所在。故道西风瘦马,老树苦藤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词是悠远古老的乡村风景,永远合适每个人心中的乡村。秋天冷风阵阵吹过,没有夕阳,黄昏,瘦马的沧桑浪漫。却有夕阳,瘦马般萧瑟永恒感伤的天鹅洲情怀。呜咽胜过哀伤,决然胜过忧然。”

    鹿女行走往返于青苔与天鹅洲,日记本也渐记满了。心中总浮出种大悲大喜,止于苍凉的沉默,止于凝固的麻木气概。唉,我的乡村,我的爱。它们都源于此,失于此。她不知道未来的哪一天,她将不再往返,结束这候鸟般迁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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