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了好几遍，二丫就是不动弹。娘说你姐嫁人走了，地里的活儿就指望着你了呀二丫。娘这辈子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十个龙皇女抵不上一个跛脚儿子。二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说这种戳心尖子的话。二丫只好去豆地里打农药。老远，二丫看见保兴也在地里打农药。保兴和大丫订婚快两年了，原打算秋后成亲，没承想大丫一翅子飞到城里去了，嫁给一个干泥瓦匠出身的小包工头儿。大丫没出嫁的时候和二丫住一个屋。二丫眼瞅着大丫脖子上的金项链越换越粗，手上的金戒指也越戴越大。那天保兴来问大丫，大丫就垂着头嘤嘤地哭。那时候二丫一个人站在门外明晃晃的月亮地儿里。保兴伤心的哭声像猫爪子样一下一下挠得二丫心疼。二丫一脚踹开屋门，使劲扯住大丫的褂袖子往外拽。二丫的个头和力气都比大丫大。二丫想把大丫拽到天井里好好教训一顿。二丫没想到保兴正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大丫的腿不松手。二丫就火了，说保兴哥你好没骨气，叫花子门前也有三尺硬地，你还是个男人吗？
保兴就不再哭了。
二丫说乡里也有灵芝草，城里也有趴牯墩。
保兴起身接过二丫递过来的毛巾，擦擦泪扭头就走了。打那，保兴只要是在村子里碰见二丫，脸就立时红成一块绸子布。二丫一看见保兴，心里就像揣个小兔子一样怦怦地跳个不停。二丫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夜里做梦时又梦见保兴和她一块儿下地干活儿。果真，今天她一来豆地打农药，保兴也来打农药。两家的地紧挨着。打完药，二丫跑到地头边儿上的水渠里洗手，保兴也跟着去洗手。
二丫说保兴哥你过晌要是有空帮我上村北花生地里撒化肥去吧。保兴一迭声地说有空，反正在家闲着也怪没意思。两个人正说着话，保兴家里的人来叫保兴赶快回家。下午，二丫早早地来到村北自家的花生地里。二丫一张水灵灵的的俊脸蛋儿眼瞅着黄蜡似的瘦了一圈儿。二丫有了心事，不能对娘说，更不能对大丫说。二丫想豁出去了，等会儿保兴哥来了，就把自己的心事一骨脑儿说出来。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二丫一个人等了好几个小时，眼瞅着夕阳像个大血球一点一点地坠落到山后头去了。保兴连个人影儿也没来傍一傍。一连好几天二丫也没见保兴。再后来二丫终于在地里看见保兴了，可当时都在忙着过秋，砍玉米刨花生割豆子，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二丫一直没有办法把心里的事讲给保兴听。忙完秋，二丫进城买了玫瑰红的纯毛毛线，悄悄背着人给保兴织毛衣。二丫从没舍得给自己织过一件纯羊毛的毛衣，直到现在二丫身上穿的毛衣还是用腈纶线织的。那天，二丫正坐在天井里织毛衣，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二丫手里织着毛衣，也跑到大街上看热闹。
一群光头娃儿在大街上跑着唱着：
香椿牙棵棵家，
红姑娘要出嫁。
金镏子银拢子，
花红轿绿顶子。
二丫在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新郎保兴穿着崭新的西服，西服领上别着一朵大红花。接新娘的喜车停在街中央。二丫憋足了劲儿，飞快地跑到村外河边儿。她把快织好的毛衣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拾起一块石头拼命去砸那件玫瑰红颜色的毛衣。二丫像疯了一样，把手指头都砸肿了，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洒落在毛衣上，可是仍然没有把毛衣砸烂。二丫赌气把毛衣扔到河里，恰好被刚才那几个光头娃儿看见后从河里捞了上来。娃儿们要用毛衣做网，去捞河里的小鱼小虾。嘻嘻哈哈的娃儿们你争我抢都跑到河里去了。他们跑着唱着：
小二妮剜菜根，
剜菜根喂小鸡。
小鸡儿长大了，
二妮儿出嫁了。
二丫站在河边儿上，泪眼模糊。河里那一团玫瑰色的红越漂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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