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朦胧的小雪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残阳的余辉中。这时候小雪的男人栓一脚跨进大门。
小雪说:“栓,饭都凉了。”
栓说:“嗯。”
小雪的头发刚吹过风,像一朵正在美丽绽放的墨菊。高领的大红毛衣把小雪衬托得像个仙女。
小雪说:“栓,你看看我的头发。”
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栓正对着镜子系领带,栓的两只手忙活了半天也没把领带系好。
栓说:“小雪,过来搭把手。”
小雪说:“好好的,系哪门子领带?”
栓说:“我干嘛不能系领带?”
小雪说:“你就是脖子口系条金带也还是个攥瓦刀的工头儿。”
栓就不高兴,栓一脚踢翻了小雪刚摆好的饭桌。
小雪就拿眼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那是一棵倾斜的半枯的梧桐树。前年小雪嫁过来时,这棵树曾经绿叶婆娑,生机蓬勃。
夜里,栓在睡梦中又一次呢呢喃喃地喊一个姑娘的名字。这个姑娘在建筑队里当会计。小雪就使劲晃栓。栓喝了酒,睡得死沉死沉。小雪就披衣下了炕。
小雪走出了院子。
夜凉如水,星斗已渐渐低沉。
小雪蹲在村头池塘边儿上,能听见鱼儿唼喋的声音。她的身子打摆子一样抖。她把十个手指使劲插进池塘的泥中,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她不住地往嘴里吸气。淡淡的月光下,一缕缕鲜红的血丝正在水中慢慢洇开。池塘里草根错连,水草肥美。
小雪是在一个无风无雨的黄昏走回娘家的。她在那个黄昏里看见栓的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一位好看的姑娘。姑娘长长的黑发飘成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刺疼了小雪的眼睛。
小雪的娘静静地听完小雪的哭诉后,问:“栓打你没?”
小雪摇头。
娘又问:“骂你没?”
小雪还是摇头,摇下一大串泪珠子。
娘说:“栓没动你一手指头,你屈个甚?”
小雪说:“娘,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娘说:“娘这辈子不识字,可娘爱看吉戏。戏文里说古时候打仗,主人负了伤,那战马就屈下前蹄,把主人一步一步驮回来,伺况是人?”
小雪说:“人是人,马是马。”
娘说:“人和马是一个理儿,女人有时候就是马。”
小雪说:“人是人,马是马。女人也是人。”
娘俩儿解衣而卧,但怎么也不能人眠。小雪听见邻居院里槽头的马在嚼着草料。
小雪是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冬天提出分手的。那时候栓已经当上建筑队长。栓没想到小雪会主动提出和他分手。栓从心里感激小雪。那天,小雪正在村办服装厂里上班,栓就来了。厂长领着栓到车间找小雪。小雪正在踏缝纫机,“啪”一下,机针就断了。小雪的手指已被机针穿透,血就淌个不停。小雪扯下头上的丝巾包了手,接过栓手里的离婚协议书。血洇透了丝巾,小雪只好用左手一笔一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栓把厚厚的一大把百元一张的票子硬是塞在小雪的手上。小雪的手在空中优美地扬了一下,栓的脸前就花花绿绿一大片。栓的车开走后,小雪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冬日的寒风嗖嗖地吹过来,几乎要把人们脸上的皮刮掉。
车间里好多女工围拢过来:“小雪!小雪!”
小雪的嘴角溢着淡淡的笑意,大伙帮她把手上的丝巾解下来,洁白的丝巾已被血染红,像几朵怒放的腊梅。
小雪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出嫁的,她嫁给了外县的一个矿工。小雪临上喜车时,娘粗糙的手在脸上一抹,抹去了一脸老泪。娘说:“小雪,你这一走就离家好几百里地,往后要再遇到什么事,跟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雪说:“娘,你过来。”
小雪把手从车窗里伸出来,轻轻地在娘头顶上拨拉了一阵子,就给娘拔下了了一根白头发。喜车开出去没多远就停下来了,前头一群黑压压的人把马路堵上了。小雪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见了戴着手铐的栓被押上了警车。人群里有人说:“这家伙的心太黑,上百万的公款,他也敢掖进自己的腰包。”
喜车和警车擦肩而过。
倏地,小雪看见一只乌鸦鸣叫着在空中低低地飞来飞去,鸦背上驮着残阳的余辉。小雪的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抹,竟是两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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