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月亮出奇地圆。

    那一晚的二林也出奇地话多。

    穗子记得当时二林不停地说这说那，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不着调儿。两人站在村头的小土路边儿上，二林说：“就在这儿坐会儿吧。”穗子没敢坐。穗子的弟弟在外村念初中，估摸着该下晚自习了。穗子怕让弟弟看见她和二林在一起。

    穗子说：“往前走走吧。”

    两人一直走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地里的玉米秸已长得有半人高了。二林用脚踢倒了好几棵玉米秸。穗子想，这么蓬勃茁壮的玉米秸说倒就倒下了。

    二林吻了穗子。

    二林问：“三天？”

    穗子说：“三天。”

    穗子的婆家来催过好几次了。婆家想让穗子赶紧把结婚证领了。头一回来，穗子说头疼得厉害。二回来，穗子说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三回来，不等穗子想好是哪里疼，婆家的人说不能再拖了，三天后去镇上领结婚证。婆家的人走后，穗子对娘说：“我不领，我说不领就不领。”

    娘啥也没说。

    娘知道闺女心里屈得慌。娘一辈子守寡拉扯两个孩子，村里好多人家都富起来了，只是苦了像她这样的孤儿寡母，要力气没力气，要钱财没钱财，只能巴望闺女嫁个好人家，好歹也算个膀子。院墙是穗子婆家的人来垒的，栏里的猪是穗子的婆家送来的，穗子的弟弟的学杂费也是婆家给垫上的。娘垂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弟弟正好放学回来，娘说：“你要真不和人家领，你弟往后就上不成学了。”弟吓坏了，扯着穗子的衣角，说：“俺不退学，俺不退学呀姐。”

    穗子火了，一巴掌扇在弟的脸上，说：“上学上学，八辈子没上过学？”

    一缕血丝从弟的嘴角淌出来，弟蹲在地上呜呜哭个不停，哭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往穗子的心上戳。穗子疯了一样跑出家门，一直跑到二林家，然后两人就来到了这片庄稼地。二林说：“穗子，三天后你还来这里等我，记住了？”

    穗子说：“记住了。”

    二林轻轻把穗子放在那几棵被踢倒的玉米秸上，就在二林弯下腰的一刹那间，穗子却抽身猫一样跑了。跑出庄稼地后，穗子就开始后悔了。穗子越后悔，跑得越快。穗子知道自己是个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的女人，她怕二林看出她的后悔莫及。明晃晃的月光下，穗子的身影在辽阔的田野时隐时现袅娜迷人。

    三天后，穗子再次来到这片庄稼地。她等了二林三天，结果二林连个人影儿也没来傍一傍。穗子成亲后才知道二林被抓进了公安局。那天夜里二林没回家，二林一个人跑到邻村，悄悄跳墙摸进了一户人家。二林对着又圆又大的月亮磕了三个响头。二林说：“今辈子就干这一次，我有了钱，带着穗子远走高飞。我不能没有穗子呀。”二林用棉花包在牛蹄子上，蹑手蹑脚牵走了人家牛棚里的牛。当二林准备在集市上卖掉这头牛时，当场被抓走了。

    这天，新娘穗子来到她和二林分手的那片玉米地。穗子急出了一头汗，总算找到了那几棵被二林踢倒的玉米秸。经过几天太阳的暴晒，玉米秸上的叶子已经打卷儿，像是被人扔在地上的旧布条子。穗子想也没想，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穗子的身子底下发出一阵响声，嚓，嚓，嚓。打了卷儿的玉米叶子成了碎末末。穗子闻见了青草的气息，是那种被阳光晒干后发出的好闻气息。穗子把一块绣着两只鸳鸯的手绢盖在自己的脸上。隔着一只红鸳鸯和一只绿鸳鸯，穗子发现头顶上的太阳五彩缤纷，妩媚而又端庄。

    “二林，过来，我愿意。”

    “二林，我愿意。”

    “二林！二林！二林！”

    穗子大声地喊着。喊完，穗子感到浑身舒坦多了。穗子把手绢系，在一棵长得最高的玉米秸上。风吹过来，玉米叶子刷拉刷拉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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