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洞商-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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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义兰虽然做了“洞商公会”副会长,高仁泰也放手让他和刘永顺、袁牧野两位副会长主持了“洞商学校”和“洞商医院”的开基典礼,让他在矿工们面前得了些好名声。但是,李玉壁要挟他的一口恶气,他怎么也吞不下去,又不能明着同李玉壁撕破脸。他想去想来,想到要想报这一箭之仇,只能“借刀”。

    这日,周伯安迈着大步向湾上镇走去,经过顾家洞区的时候,突然顾家府上的一个下人跑过来拦住了周伯安的去路,笑着说:“姑老爷,我家老东家找你几日了,我到处找不到你,真是巧,我正要去你家洞上找你的,正好,碰到你了。”

    “老爷找我有么事?”周伯安认识这个叫陈元昌的下人,他没有与他说客套话,只冷冷地问了一句。

    “老爷叫我找你,叫你到他那儿去一趟,至于做么事,我不晓得。”陈元昌一笑。

    周伯安正心烦意乱,听说岳父在找他,他皱了皱眉头,打算找个理由一推了之,见陈元昌仿佛木桩似的钉在他面前,一派姑老爷不去他便不走的架势。周伯安只好一扬手上的文明棍,抬脚向顾府走去。陈元昌连忙笑着点头,同麻三一起跟在周伯安后面。

    进了顾府大门,周伯安直接向正厅走去。陈元昌连忙跑上前去,向躺在火盆边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爷禀报姑老爷来了。听说女婿来了,顾义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睁开眼,指了指身边的椅,抬起身来,叫周伯安坐,挥了挥手,支走了陈元昌。

    顾义兰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后,轻轻放下茶盅,问周伯安这些时到哪里去了,他到周家大院去了几次都没看见他的人。

    周伯安见岳父在摸他的底细,又烦了起来,没有好气地说洞上的事多,他哪能天天坐在家里。

    顾义兰知道女婿在说谎,本打算教训他几句,又忍了。然后他把高仁泰成立了汉流会,又成立了“洞商公会”,做了龙头老大和会长的话对周伯安说了。

    周伯安听说高仁泰又成立了“洞商公会”,先是一惊,接着装着不耐烦的样子说这些事他都晓得。问还有冇得其它大事,他忙,打算走。

    顾义兰见周伯安厌烦了,暗暗咬了咬牙,把李玉壁支持高仁泰成立“洞商公会”,并代表周永盛记加入“洞商公会”的事对周伯安说了,问他这些事晓得几多。

    听说李玉壁以周永盛记的身份加入了“洞商公会”,周伯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说李玉壁有么资格代表周永盛记,他才是周永盛记的当家人,他不说话,任何人说了都算不了数。

    周伯安这一跳,顾义兰彻底摸清楚了他的底子,知道他这些时根本不在洞上,他也很清楚女婿花心,是湾上镇几家婊子行的常客,但是,他自己因为嫖婊子弄得差一点出了大事,便不好说女婿,只吞了一口气。他叫周伯安坐下来以后,把李玉壁如何态度十分坚决地支持高仁泰的事对周伯安说了,隐去了自己如何被李玉壁胁迫的一节,不阴不阳地提醒周伯安注意他那位年轻的二妈守不住身,很有可能与高仁泰有了奸情。末了,他叮嘱周伯安千万不要让李玉壁晓得这些话是他告诉他的,叫周伯安一定要想办法把周永盛记的大权握在手上,不然周家迟早要出大问题。

    顾义兰后边的这些话周伯安听进去了,特别是顾义兰说李玉壁与高仁泰很可能有了奸情,周伯安的心里开始在泛酸了。这个美貌优雅的女人,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周伯安便打起了主意,至今也未得手。听说她落到了别人手上,他感到不是滋味,但是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他便不耐烦地说不可能,再怎么样二妈也不会看中那个穷矿工。

    得知了家里的情况,周伯安再也坐不住了。第二日又坐船回了汉口,把家里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对周敏安说了,告诉他家里的石膏洞和盐棚保不住了,快要被高仁泰霸占了,他叫二弟想办法再买上十枝短枪,成立一个护卫队,来保护洞产。

    周敏安听了大哥的话后,也暗暗一惊,高仁泰的势力越来越大了,但是要干掉他,周敏安暗自认为还不是时候,他还暂时需要高仁泰来制约大哥周伯安,不让他明一倍暗几倍地把洞上和盐棚的收入弄进了他一个人的腰包。然而,不控制高仁泰,让他胡来也确实不行。至于高仁泰要霸占周家产业一说,周敏安认为只要家里的房地契不落到高仁泰手上,他再大的本事也霸占不了。因此,一个制约高仁泰除掉李玉壁、由自己来控制周家所有房地契的方案在他的脑子里成了形。周敏安安慰大哥几句后,叫他赶快回去弄八百块大洋来,自己去找路子买枪,支持周伯安成立护卫队。周伯安见得到了二弟的支持,便高兴地又连夜搭船赶回了湾上镇。第二日,他回到周家大院,要严维孝从他三兄弟的红利中从钱庄向汉口周敏安的账上转去了八百块大洋。当日,周伯安又带着票汇到了汉口,把票单交给了周敏安。

    周伯安走了以后,严维孝暗自纳闷他急于要这么大一笔钱做么事?把钱转到了周敏安账上,又是为么事?他估计周伯安与周敏安兄弟俩在暗地里搞鬼。周伯安放下要撤高仁泰的事不说了,在汉口来回跑,这里边肯定有文章。当天下午,严维孝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玉壁,叫她留一个心眼。

    过了两日,周敏安以每枝五十块大洋的高价从一个日本人手上买到了八支短枪和一些子弹,交给周伯安带回去,并叮嘱大哥配合他的行动。周伯安不晓得二弟说的“行动”是么回事,只点着头,一头雾水地往回赶。

    周伯安带着枪上了岸后,迅速叫麻三把在洞上的几个亲信叫到了一起,又招了几个愿意提着头跟周伯安走的、从国军逃回来的懂枪法的兵油子,成立了一支护卫队。这支队伍周伯安任命麻三做队长,叮嘱他们不到他发话,谁也不许随便动枪,否则严厉处置。

    有了枪,又有了一支保护自己的小队伍,周伯安的胆子大了一点。可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却把他吓得差一点闭过了气。

    这天上午,汉口“益仁祥”商号老板李逢春带着一只大木船到周家洞上来进盐,船靠在了周家专用码头。早就恭候在码头上的周伯安热情地将李逢春迎上了岸,同李逢春一起上岸的还有一个剃着平头、年纪不过三十岁的青年小伙。周伯安以为是李逢春的下人,也一同迎上了岸。安排工人上盐后,周伯安将李逢春引到了湾上镇,在“驰香”酒楼叫了一桌菜,叫麻三一起来陪酒,没想到李逢春把周伯安拉到了一边,说二少爷托他有要事来商量,叫他打发走了麻三。

    很快菜便上了桌,周伯安亲自执壶给来客斟了酒,叫他们边吃边谈。喝过两杯酒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从腰里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放在了周伯安的面前。周伯安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为是李逢春带杀手来敲他的竹杠,连忙问李逢春是么回事。李逢春哈哈一笑,叫周伯安坐下来说话。那个年轻人见吓着了周伯安,也“哇里哇啦”地说了一句周伯安听不懂的话,从他的口气上,周伯安听出了他说的话与二弟媳松下美子说的日本话的语调差不多,估计他是日本人,这更让他瞪大了眼睛。那个年轻人见周伯安一脸煞白,连忙又“呜哩哇啦”地边说着日本话,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伯安。周伯安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大哥:同李先生一起来见你的是我的一位日本朋友,叫桥边太郎,他去做的事我已经交代好了,你只把他设法弄进我家大院就行了。

    敏安

    周伯安匆匆看完字,又发现下半截纸上画着一幅草图,周伯安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看出那是他家大院的布局图,图上在正院大堂东边的一间房上画了一把匕首。周伯安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经清楚二弟派来的这个日本人是来刺杀二妈李玉壁的杀手。周伯安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轻轻沾了沾头上的汗,对李逢春苦苦一笑,叫他告诉这位日本朋友不要急于下手,等他摸一下情况再说,不然弄得不好收场,以后的事不好办了。

    李逢春听了周伯安的话,对那位日本人“叽哩咕噜”了一阵,那个日本人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叫大家喝酒。

    周伯安见那日本人听懂了他的意思,心稍稍松了一点,劝他们喝了几杯酒后,周伯安也没有心思再喝下去,匆匆吃了饭后,他把那个日本人带到酒楼旁边的一间客栈,订了一间房,安排他先住下来再说。

    安顿好桥边太郎后,周伯安又匆匆跑出客栈叫李老板上好盐后便迅速回去,不要等桥边太郎了。这时他昏了头,不晓得如何办才好。他没有想到二弟不对付高仁泰,反而对二妈再起杀心,怎么办呢?周伯安打算先回到家里去看看再说。

    路上经过寒风一吹,周伯安的脑子开始清醒起来,他五次三番地去找二弟干掉高仁泰,可他就是不表态,却对二妈紧盯着不放。现在二弟真的派了个日本杀手来了,他也清楚了,二弟是在盯着二妈手上的房地契,如果他刺杀计划得逞,那么,整个周家祖上留下的房地产及矿洞、盐棚、商铺的契约都会落到周敏安的手上,到时候他一口吞掉整个家产,周伯安只能干瞪眼了。况且李玉壁毕竟是他真心欢喜的女人,尽管她对他不屑一顾,尽管有流言说她与高仁泰有私情,但是,叫他答应来人去杀掉她,周伯安也确实舍不得。再说,从二弟急于杀掉二妈李玉壁的情况看,周伯安发现周家的所有房地契还不如保存在二妈手上好。

    周伯安边胡思乱想着,边急急往家里赶,因为天色不早了,他要想办法劝二妈李玉壁躲掉杀身之祸,又不能引起她的怀疑。当他急急忙忙赶回家,进了大门后,突然看见三弟愚安站在前院亭子上赏雪景,顿时心里一喜,仿佛有了主心骨,便几大步便跑到亭子边,叫了一声三弟,跃上了亭子。

    周愚安过完春节后便送兰洁回武汉大学去上学,因为家里无事,再加上兰洁也舍不得他走,周愚安便干脆住在自己的公馆里看书,与兰洁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但是家里就二妈在,他也清楚两个大哥对她心怀不轨,心也放不下来,在同兰洁商量后,今日一早晨他便搭船回家来看看,见家里风平浪静后,也放了心,打算在家里住几日再回汉口去陪兰洁。正当他倒背着双手,眺望院外银装素裹的景致,十分沉重地想着心事的时候,大哥的叫声让他微微一惊。他回过神来,转身对大哥微微一笑,指了指大哥面前的那把高靠背藤椅,叫大哥坐。他看着大哥火急火燎的样子,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然,周伯安屁股一沾椅,便迫不及待地把老二敏安已经买杀手来杀二妈的事对老三说了,并提醒老三注意说老二用心不良,很可能是要杀了二妈,从二妈手上拿走全家的房地契,到时候,这些东西全部落在了老二手上,那这个家也就全部是他的了。

    周愚安听了大哥的话,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平日一脸和善的二哥,用心如此歹毒。至于二哥占不占房地产的事,他不在意,但他真的要对二妈下毒手了,周愚安愤怒了,他一拍面前的小圆桌,“呼”地站了起来,骂了句“不是个东西”,脑子里飞快地开始思考着如何处置已经到家门口来了的杀手。

    周伯安见三弟动了怒,暗自一喜,这件事说穿了是他挑起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二弟敏安把刀指向了二妈。现在他再去叫二弟收回杀手,已经不可能,也没有能说出口的理由,要想制止二弟向二妈下手,周伯安目前唯一的出路只有求助于三弟。

    “老三,万一不行,你出面偷偷干掉这个日本人,把他埋到大山里去,哪个也找不到。如果老二要人,就说他可能遇到了湖匪,被人家干掉了。”周伯安说的湖匪,指的是在洪湖一带活动的共产党赤卫队。因为洞上的盐棚出盐烧的芦柴都来自湖区,用船从洪湖运芦柴过来的一些船工便是赤卫队员,他们除暴安良,在洪湖周边地区开始活跃起来,那些做了昧良心事的洞商们背地里称这些赤卫队员为湖匪。

    “大哥,你坐在井里,不晓得外边的天,你晓不晓得这个日本人的真实身份?你一旦干掉了他,二哥甚至我们一家如何向日本人交代。现在整个东北三省都被日本人占领了,他们在东北站稳了脚跟就要入关,就要一步步占领整个中国。为了配合日本军队占领整个中国,日本从本土派出无以数计的浪人、商人,甚至特务打入了中国中东部的许多大城市,收集情报,收买汉奸,组织秘密队伍,他们要吞掉整个中国国土。这个日本人你知道他的背景是什么?他肯定不会单单是一个日本浪人,你杀了他,他们的人就要把我们全家杀干净。大哥呀,我不晓得你们是么样想的,现在日本人都要占领我们整个中国了,我们马上连国都没有了,我们的家还安在哪里?二哥跟日本人长期有联系,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还在为这一点点私利屠杀自己的亲人,良心何在?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责任何在?没有国了,哪来的家?没有家了,从哪里谈家业?”周愚安越说越激动,尽管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周伯安听起来仍然觉得三弟在吼。

    “噢,那么样办?”周伯安听完三弟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作为土财主的他成日只晓得过花天酒地的日子,根本不管世事,现在经三弟这么一说,他六神无主了。

    周愚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天开始暗了下来,稍做思考后,抬头对惊慌失措的大哥说:“你把你身上的枪给我。你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叫那个日本人从后院翻墙进来。”周愚安又想了想,问大哥:“家里有几多现洋?”

    周伯安摇了摇头说不清楚,要问严先生,周愚安点了点头,叫大哥把他住的后院住房的锁匙给他。周伯安没有犹豫,从腰上取下那支护身的短枪和家里的锁匙,一并交给三弟。周愚安接了枪,将它装进右边衣袋里,将锁匙放进裤口袋里,“你赶快到湾上镇去,招待那个日本人吃夜饭,千万不要让他沾酒,他喝了酒就不好办。”周愚安又抬手看了看表,“晚上九点,你把他带到后院墙,你迅速离开,不要再管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好。”周伯安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走,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三弟说:“要不要派两个人带枪来帮你?要不要我教你用枪?”

    “不必了。”周愚安摇了摇头说:“这件事不能张扬,传出去不好。”

    “那好。我走了,你当心点。”周伯安交代了三弟一句,转身急急忙忙走到大门口,叫益老四用马车将他送到湾上镇去。

    见大哥走了,周愚安低着头在亭子里踱了几步,然后转身匆匆走下凉亭,进了正院,向严维孝的住处走去。

    “严先生。”周愚安轻轻敲了敲严维孝的房门。

    正在房里写东西的严维孝听见了三少爷的声音,连忙应了一声,放下手上的毛笔,跑到门口拉开门。

    周愚安走进门来,严维孝连忙叫他到火盆边坐,又要给他倒茶。周愚安叫他不忙了,问他家里有几多现洋。严维孝没有犹豫,回答说不到一百块,说是准备家里急用的。这是他的习惯,从来不对东家隐瞒账目。

    “好。”周愚安想了想说,“你迅速想办法凑成一百块整数,我手上有上十块,你等会跟我一起到我的房里去拿,再看二妈手上有几多,一起凑好,用一个袋子装好。晚上有急用。”他想了想又交代严维孝说:“等会吃完夜饭以后,你把后院住的下人都安排到前院来住。你今夜九点以前,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把钱提到后院大少爷的房里去。”周愚安边说着边掏出周伯安家里的锁匙,递给严维孝说:“你进门以后不要点灯,坐在大少爷书房里听我的话行事。你弄一把长刀带在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动手。”

    听着周愚安的话,严维孝一阵紧张,他知道这个家要出大事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现在是三少爷在说,严维孝倒不那么担心。这位三少爷的正派,也让他看到了周家的希望。因此,他不问原因,只点了点头,答应照办。

    周愚安见该安排的事交代得差不多了,叫严维孝跟他一起到他住处去取现洋。严维孝跟着周愚安到了他的卧室,周愚安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摸出九块现洋交给严维孝,严维孝转身出了门,又笑着到大堂书房里向李玉壁借了二十块,说三少爷要一点钱周转一下,明日还给她。李玉壁二话没说,从卧室里拿出钱来交给了严维孝,严维孝向李玉壁道了谢,转身出了门。

    正月还没过完,天气仍然很冷,天也黑得早。无笙箫的乡野的夜显得特别长。人们的夜饭也吃得迟。周家吃过夜饭以后,天便完全黑下来。周家大院像往日一样,万三爷天一黑便从大门口的两口大红灯笼开始往院里点燃三进院子的灯笼,这些亮光使这个静寂的大院又多了些生机。

    周愚安先走进后院,见院里廊檐上的一排灯笼都点亮了,他叫来万三爷,吩咐他只留进后院门走廊上的两口灯笼亮着,其余的都灭了。他说后院没有人住,点这么多灯浪费了。万三爷笑着应了,又一盏盏取下灯笼,吹灭里边的蜡烛。周愚安又在前院和正院转了一圈,然后慢慢走进大厅,轻轻推开书房门,见李玉壁坐在火盆边看他带回的报纸。他笑着叫了句妈,李玉壁见三少爷进门来了,连忙放下手上的报纸,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叫三少爷坐。周愚安没有坐,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见八点已经过了,稍作犹豫后,他用十分认真的口气对二妈说:“妈,您今日夜里到我的房里去睡。您是明白人……”周愚安没有把后边的话说完,是要留给二妈思考的余地。

    “么时候去?”李玉壁看着一脸心事的三少爷,没有怀疑他的用意。对周家这位一口一声叫她“妈”的三少爷,尽管李玉壁大不了他几岁,但是,她对他与爱女凤凰一样,有一种母爱的情愫让她牵挂。

    “最好现在就过去。”周愚安用急切的口气回了二妈的话。

    “好,走!”李玉壁已经从周愚安的表情上看出了问题,她迅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周愚安一口吹灭了台灯,连忙几步跑到李玉壁前面,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划洋火点燃了台灯,对二妈说:“妈,你赶快上床休息,把门栓好,把灯吹了。今夜无论您听到外边有么响动,您千万不要出门来。我妹凤凰还要您养大成人。”周愚安说到最后一句话,喉咙都变硬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两个大哥会对自己妹妹的母亲下毒手。

    “好。有么事家里有下人。”李玉壁从周愚安的话里听出了杀机,但是,她还一时不晓得是谁下的手,却担心起三少爷的安危来。

    “有严先生跟我在一起,您放心。”周愚安安慰了一句李玉壁,转身走出门来,几步走到大厅桌前,吹灭了案台上的一对大红烛。然后几步跃出门去。

    李玉壁见三少爷急急忙忙出了门,连忙送上房门,上了栓,吹灭台灯,只脱了外边的大衣,靠床头坐到了床上,耳朵却在听着外边的动静。

    周愚安出了正院,到前院匆匆看了一下,听见益老四和其他两个下人一起坐在门房同万三爷说话,又连忙转身向后院走去。

    再说严维孝吃完饭后,等下人还在吃饭的时候,他摸进厨房,找到了一把杀猪用的长刀,别在自己的长袍里出了门,到自己的房里略作收拾以后,见八点已过,便吹灭台灯,提起装着现洋的布袋出了门。他匆匆进了后院,几大步便跃到周伯安的住房门前,拿出锁匙匆匆开了门,正准备进门时,听见周愚安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他连忙转过身来,见周愚安已经走到了面前,便推开门让周愚安先进了门,然后跟进门去。

    “东西准备好了吗?”周愚安急忙问了严维孝一句。

    “准备好了。”严维孝向周愚安扬了扬手上的布袋和长刀。

    “好,这个大门不要关,你坐到大少爷的书房里去,不要点灯,听见我叫您,您就出来。如果万一有么情况我对付不了,您就迅速跑到前院去叫几个下人,他们现在正坐在门房里烤火。”周愚安又急急叮嘱了一句。

    “好。”严维孝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周伯安的书房,关上门。

    周愚安见严维孝进了门,连忙转身出了大门,几步跃到后院那处用玲珑石堆起来的假山后,找一处暗处蹲下身来,眼睛却紧紧盯着后院墙。

    后院好静,周愚安听见了自己手上戴的手表“嘀嗒、嘀嗒”的走动声。过了不到半点钟,周愚安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靠正院有亮光的院墙上跃上了后院墙,然后一闪身轻轻落在地上。他连忙站起身来,掏出手枪,迅速将子弹上了膛,紧贴着一块立起来的大石头,盯着黑影稍稍压了压声音,用日语说:“那位先生,请站在原地不要动,有枪对着你,你听我的,不然就会有子弹射进你的脑袋。”

    那个黑影一听,突然一惊,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埋伏,但是,听见对他说话的人用的是日语,又疑惑起来,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不管。”周愚安同样用日语说,“请把你身上的武器丢在地上,然后举起双手抱着头,这个院子里现在有三支枪对着你,你不要乱动。”

    刚刚跳下院墙的这个人正是桥边太郎,周愚安的话着实让他吓了一大跳,他只好老老实实地掏出短刀丢在地上,然后双手抱着头。

    周愚安见自己的话镇住了那个日本人,稍稍嘘了一口气,从他跃上墙到落地无声无息的动态上,周愚安判断他是身怀武功的日本浪人。他慢慢平举着枪走出暗处,在离那个日本人还有五六步远处止了步,然后对他说:“这位先生是客,我以礼待你,希望你配合我。”然后对大门内大声用国语说:“严先生,请点亮大厅内的灯,你再回书房去,我不叫你你不要出来。”

    严维孝没有回话。

    周愚安听见房内的门轻轻“吱呀”了一声,不一会儿是划洋火的声音,大厅的台灯亮了。接着又是一声“吱呀”声,周愚安估计严维孝进了书房,便对一直站在原地不敢动的日本人用日本话说:“请这位先生进房去,我有话与你说。”

    桥边太郎见房内的灯亮了,对面前这个会说日本话的男人说有三支枪对着他的话开始深信不疑,看着他手上平端着的、枪口对着他的枪,桥边太郎不清楚这个大院的暗处究竟埋伏了多少人,他开始胆寒起来,只好乖乖地向大门内走去。周愚安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短刀,跟着桥边太郎进了门。

    “请坐!”周愚安指了指大方桌边的一把木椅子对桥边太郎说。

    “请你告诉我,雇你来做杀手的人答应给你多少钱?”周愚安单刀直入地将谈话拉上了主题。

    桥边太郎一惊,刚才当周愚安告诉他有三支枪对着他的时候,他想好了对策,打算说是想来偷东西的,没想到他的来意被对方摸清楚了,桥边太郎想不通自己的行踪为什么被这么多人知道了,他突然感到了恐惧,巴不得一步飞出去,逃之夭夭。但是,外边黑暗中的枪口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如实说完话,求得迅速脱身。他告诉周愚安雇他的人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五十块大洋。

    五十块大洋便能请到这个杀手,周愚安估计面前的这个角色没有任何背景,也许仅仅是一个到内地来混饭吃的浪人,心里有了数,口气也硬了许多。

    “中国人有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靠杀人来取财,不是你们日本国的武士精神,也不道义。我现在给你一百块大洋,希望你今后再也不要到这个家里来。也请你转告你的雇主和你的朋友,我这个家里的下人手上都有枪,是我从日本朋友手上买来的。”周愚安边说边向桥边太郎扬了扬手上的短枪说:“今日我放你一马,今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桥边太郎听周愚安说放他一马,连忙站起身来,并拢双腿,挺直腰,然后重重地低下头去,嘴里“嘿”了一声后,弯下腰向周愚安鞠了一躬,又“叽叽呱啦”了几句,挺直身子,站在周愚安面前。

    周愚安仍然坐在椅子上,手上紧紧握着枪,枪口随着桥边太郎转。其实,面对这个身怀武功的日本浪人,周愚安心里也发虚。为了迅速打发走桥边太郎,周愚安叫了严先生一声,叫他把钱袋提出来。

    听见三少爷在叫,严维孝仍然没有说话,他拉开书房门,右手紧紧握着那把雪亮的长杀猪刀,一只手提着钱袋,走出门来,站在周愚安身边,将钱袋重重地甩在桥边太郎脚边。

    周愚安的眼睛一直不敢离开桥边太郎,怕自己一转眼,他就扑了过来。见严维孝把钱袋丢在了桥边太郎的脚边,周愚安对他说:“这里是一百块银元,我们交个朋友,你拿去,希望你转告你的日本朋友,今后不要到这个大院来。我欢迎大家来做客,但是我的子弹不欢迎大家到我家里来杀人。你回去转告你的雇主,就说周家大院里日夜有人把守,不要弄出人命,大家都下不了台,收不了场子。”

    “嘿!”桥边太郎又重重地弯了一下腰,然后直直地站着。

    “你走吧。”周愚安用枪口指了指地上的布袋说,“你拿着钱,我送你从大门出去。”

    桥边太郎又“嘿”了一声,弯了一下腰,“咕噜”了一句,一把抓起地上的钱袋,闪身出了门。

    周愚安和严维孝见桥边太郎闪出了门,连忙追出门来,只见他一步跃上后院墙边的一处假山上,一闪身落了下去,外边却没有传出人落地的声音。周愚安收了枪,额头上这才冒出了汗。他将子弹退出枪膛,装进衣袋里,叫严先生把刀放回厨房去,然后将桥边太郎丢下的那把短刀装进口袋,向正院走去。严维孝跟出后院,向前院走去。

    周愚安走进大厅,划洋火点燃案台上的那对烛台灯笼,整个大厅又弥漫着喜色。他坐在大方桌边,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重重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心仍然在“呯呯”直跳。

    李玉壁一直靠在床头上没有睡,屏着气息听着外边的动静,却一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现在见大厅里的灯又亮了,听见有人在划洋火抽烟,知道是三少爷回了,便起床披上大衣,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周愚安见李玉壁出门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对李玉壁笑了笑,装出轻松的样子说:“妈,您还没睡。”

    李玉壁轻轻摇了摇头,叫周愚安到书房里去烤火。

    这时严维孝摸进前院厨房放下杀猪刀后,又闪身进了正院,见大厅里的灯亮了,走了过来,叫了一句太太。

    李玉壁见严维孝匆匆走进了大厅,知道他与三少爷刚才一起肯定不声不响地办了一件大事,就轻声叫严维孝到书房里去烤火。然后她抬脚走进了书房,周愚安和严维孝也跟进了门,同李玉壁一起围着火盆坐了下来。

    “妈,我这里有一把刀。”周愚安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短刀,“您把它放在床头边随手能摸得到的地方,做防身用。”

    李玉壁看着三少爷手上拿着的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刀,仿佛什么都明白了,“老三呀,不是有你妹凤凰,我也许早就离开这个家了,我早晓得,这不是我呆的地方。特别是你爸去世前把这个家的命根子都交在我的手上,这个东西一日在我的手上后,我这命就一日难保。”

    “您别担心,这个家还有严先生在,再说,兰洁快毕业了,她毕了业后我叫她先回来陪您一些日子,以后有时间就经常回家来陪您。您放心,这个家有我在,翻不了天。”周愚安宽慰着二妈说。

    “谢谢你。这个家没有你,”李玉壁轻轻摇了摇头说,“准要散。”

    “妈,这个家就是老大和老二不拆也保不住了,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整个东北,全国像武汉这样的大城市到处都是洋人,特别是日本浪人,特务都在摸中国人的底子,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和汪精卫的武汉国民政府又在闹对立,他们不搞外国人,让这些洋人、日本人在中国称王称霸,欺压中国百姓。他们自己对立不说,还合起来打共产党的红军,打中国人自己。日本人已经在东北站稳了脚跟,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入关,打进中原,然后南下,与从海上过来的日本军队一起合围,吞掉整个中国。如果中国被日本人占了,那中国土地上的一草一木就都是日本人的了,那么我们的这个家也就没有了。我们中国人现在要做的不是为这一点小利来相互残杀,而是要站出去,把那些洋人,特别是日本人赶走,不然,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李玉壁仿佛是自言自语,她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刀,变得心事重重起来,“没有家了,我们怎么办?”

    “现在唯一有希望救中国的是共产党的红军。可惜他们的势力还小,这几年又被蒋介石、汪精卫的国民党政府围剿,被洋人、日本人和地方上的反动势力屠杀,生存很难……”周愚安说到这里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他不想让无辜的人为他的话恐惧,便不再往深处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蒋先生和汪先生能不能不打共产党红军,大家都是炎黄子孙,能不能把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把那些洋人、日本人赶出国门以后,大家有什么恩怨再坐下来商量。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就像一个家庭里的兄弟,有么事不好商量的呢?兄弟之间何必要相互残杀呢?国民党政府去杀共产党红军,这不仁道。”严维孝有些愤慨。

    “不说这些了,看时局发展再说吧,有血性的中国人大有人在,不会看着小日本在中国国土上横行霸道的,都去休息吧。以后如果我不在家,严先生多留点神。严先生您从账上再先给我一百块现洋,以后扣我的份子,我在汉口的一个朋友得了重病,急着要钱用。”周愚安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走去。

    “好。”严维孝见周愚安走了,也站起身来,向李玉壁道了声晚安,也走出门去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以后,周伯安也匆匆忙忙赶回家里,见三弟仍然悠闲地坐在亭子里赏雪景,心放了下来,走过去问三弟事情办得怎么样,出岔子了没有。

    周愚安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并不是周伯安想象的在赏雪景。他是急于回来弄一笔钱的。在武汉,汪精卫公开向共产党人动了刀,周愚安和兰洁接触的共产党的地下组织里的一些热血青年,有许多被国民党抓去杀了头,没有暴露身份的都暂时躲了起来,他们的活动经费已经严重短缺了,宣传共产党联合起来一致抗日的油印小报《警钟》也停了刊。兰洁手上的钱都用在了他们身上,《警钟》又不能停,兰洁叫周愚安想办法,并且告诉他,她已经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是共产党武汉地下组织的秘密联络员,听了妻子的话,周愚安并没有感到意外,只叮嘱她注意安全,自己回来筹款。他没有想到碰到了二哥雇回来的杀手。他暗暗替二妈捏了一把汗,如果他没有回来,今日二妈还在不在人世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见大哥回来了,周愚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叫他坐,然后从衣袋里掏出那把手枪放在大哥面前的桌子上,叫大哥收好,他劝大哥以后不要跟二哥一起做这样天理不容的事,这是缺了德,是要遭雷打的。

    周伯安收了枪,把它插进别在腰上的枪套里,一脸苦无处诉的样子说,是老二想从二妈手上搞走家里的所有房地契,他一个人把这些东西搞到手,可能起心不良,想吞掉整个家产。

    周愚安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说:“家有长子,国在大臣呀。你是长子,这个家的舵还在你手上,如果你把这个家搞翻了,世人只会骂你,不会骂我,更不会骂老二。”

    “我晓得,以后我不会让老二做这样的事了。”周伯安也站起身来,在空中扬了扬手,仿佛在向老三发誓。其实,他也清楚,只要自己不起歹念,不与老二敏安同流合污,老二要在这个大院里做手脚很难。

    周愚安因为心里有事,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大哥多纠缠,便打发他去忙自己的事,说自己想一个人静一下。

    周伯安知道三弟的心里不好受,便问了一句二妈吓倒了没有,三弟告诉他二妈不晓得这件事,周伯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下亭子,打算进正院去看看李玉壁,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到了快吃中饭的时候,严维孝从湾上镇回了,钱庄按例派了两个伙计将他要的钱送进了大院。严维孝将昨日从太太手上和三少爷手上借的钱还给了他们,将余下的钱留做家里备用,然后将一张银票交给三少爷,告诉他已经把他要的钱办到汉口去了。

    吃过午饭后,周愚安告别二妈和严维孝,再三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叫二妈留一个丫环在身边过夜,好有个伴。李玉壁谢了三少爷,将她吩咐厨房里做的几样可口的小菜用罐子装了,叫他带到汉口去给三少奶奶吃。周愚安谢了二妈,出门搭船回汉口去了。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到了江南八月桂花香得醉人的时候,天气凉了下了。

    洞商学堂和洞商医院相继建成了。洞区周围上百里都沸腾了,有人在洞上做事的人家,都把儿女送来上学,有病的矿工家属也到这里来看病。

    庆祝大会上,高仁泰显得特别兴奋,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站在台上,挥舞着手,热情洋溢地叫大家团结一心,认真做事,多赚钱,让所有矿工日后都成为洞商。正当高仁泰讲得起劲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高仁泰踉跄了两步,嗵地一声倒在台上。

    整个会场在短暂的寂静以后,突然一片惊呼,站在台下的刘根生、唐成义、滚刀肉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大叫着:“八爷。”他们跳到台上,围到了高仁泰身边,看见他前胸的衣服被打了一个洞,却没有看见血流出来。

    没有想到高仁泰眨了眨眼,坐起身来,又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台上台下的人都突然目瞪口呆了。台下一个老矿工吼着说:“活菩萨,这真是活菩萨呀,枪打不死的活菩萨。”说着他跪在台下便向高仁泰磕头,见那老者跪下去磕头,台下的矿工们也纷纷叫着“活菩萨”,跪下去磕头。高仁泰连忙跳到台前,大声喊着:“这样要不得,这样要不得。”还没等他说完,刘根生突然醒了,向同伴一挥手,大吼了一声:“快把八爷拖下去,外边有枪。”唐成义、尼姑和滚刀肉一起扑上去,架着高仁泰把他拖下了台,大家围着他迅速离开了会场。

    原来周伯安得知今日开庆祝大会的事后,气得跳起来骂娘,说他家把一条狗养成了老虎,现在成王了。昨夜他就叫一个叫狗老爷的从国军里跑回来的兵痞,带着枪,今日一早晨就埋伏在会场对面的一处院子里。这个狗老爷在国军里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百发百中。今日庆祝大会开始后,先是顾义兰副会长发言,然后大家欢迎高会长发言。狗老爷听了几句高仁泰说的话,觉得还顺耳,想听下去。可是一想到周伯安要收他的枪,他又要讨饭了,便举起枪,瞄着高仁泰的前胸口就是一枪,见高仁泰倒了,会场一片大乱,狗老爷趁机跳墙跑了。

    严维孝代表周永盛记也去参加了庆祝大会,见高仁泰险些送了命,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匆匆赶回家后,把会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讲给李玉壁听了,连连摇着头说:“神,太神了,这个高老八神了,明明是枪响,明明看见他倒了,他又站了起来。”

    李玉壁听了严维孝的话,大吃一惊,问严维孝看见高仁泰其它地方受伤了没有。严维孝摇着头说没看见。李玉壁连忙叫严维孝打发两个下人出去找高仁泰,叫他到周府上来,就说有事商量。严维孝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吩咐下人去了。

    再说高仁泰被大家保护着拖到周家洞上的工棚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问高仁泰打到什么地方了。高仁泰哈哈一笑,说什么地方也没有打到,枪响后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向后边推了一下,力太大,他站不稳便倒了。大家看见高仁泰能走能说能笑,都不敢相信,说是神附了八爷的身,他刀枪不入了。高仁泰只是笑,不置可否。

    益老四找进工棚来,叫高总管到周府上去一趟,说严先生有事要与他商量。高仁泰晓得是严维孝回去说了他遭枪子的事,让李玉壁担心了,便连忙差人来叫他过去。高仁泰怕李玉壁着急,连忙站起身来,向周家大院赶去。

    高仁泰刚刚走近周家大门口,便看见严维孝迎了出来,他哈哈一笑,大声叫了一声严先生,向前迈开了大步。

    严维孝见高仁泰真的活着跑过来了,仍然吃惊地瞪着大眼,走上前去紧紧抓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事,见高仁泰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摇了摇头说:“神仙,神仙。”

    严维孝把高仁泰送到大厅门口,高声对在书房里焦急地等待高仁泰的李玉壁叫了一句:“太太,高大总管来了。”然后他叫高仁泰进门,说太太在等他。高仁泰谢了严维孝,走进大厅,严维孝转身向前院走去。

    坐卧不安的李玉壁突然听见严维孝叫高大总管来了,连忙扑出门来,见高仁泰跨进了大厅门槛,扑过去紧紧抱着高仁泰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轻轻说了句:“吓死我了。”

    当李玉壁的头靠到高仁泰胸前的时候,高仁泰突然一咧嘴,咬着牙轻轻“哎哟”了一声,紧紧皱着眉,一脸痛苦不堪。

    李玉壁抬起头来,仰头看着高仁泰的脸,见他一脸煞白,额头上冒出了汗,吃了一惊,惊慌失措地问他伤到哪里了。

    高仁泰微微颤抖着双手,伸出右手抓着李玉壁的左手,轻轻说了句:“快进里屋说话。”

    李玉壁看了看高仁泰胸前的那个弹洞,连忙把他拉进了卧室,反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慌忙解开高仁泰的外衣,突然她看见高仁泰的白色衬衣胸前一片鲜红,说了句:“不得了。”又连忙解开他的衬衣纽扣,看见她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祖传护身符也被鲜血染红了,她连忙拨开护身符,看见高仁泰的前胸口上一个护身符的血印深深地嵌在前胸,血印内血肉模糊。“天啊!”李玉壁惊叫了一声,仰头看着高仁泰说:“是这块护身符救了你的命。”

    高仁泰对李玉壁微微一笑,低头亲了亲她仰起来的嘴唇,握着李玉壁的手说:“天不灭我,是你救了我的命。”

    “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还站得起来?”李玉壁不解地看着高仁泰。

    “枪一响,我突然倒了下去,当我发现自己没有死,胸口一阵麻木的时候,我就晓得是你送我的这块宝贝救了我。但是,在那个场上我得站起来,并且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装着笑脸,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在场的人太杂,如果都是穷弟兄我还可以实话实说,但是,那个场合我不能说。后来,大家说我是神,枪弹不入,我就更不能说了。不然以后哪个还听你的。我只有忍着。当益爷去找我的时候,我知道严先生回来把情况都告诉了你,我晓得你担心,就跑过来了。”高仁泰轻轻地说着,又低下头亲了亲李玉壁的脸,轻轻在她的耳边说:“你是我的命根子,是天仙,老天爷派你下凡来护佑我,我的命是你给的,这一生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

    “快躺下来,不说这些了,我去给你弄药,不能让伤口烂了。”李玉壁边说边从高仁泰的脖子上取下护身符,说把上面的血洗干净,接着轻轻将高仁泰推到床边,让他躺了下来,脱了他脚上的布鞋,叫高仁泰平躺在床上,然后打开棉被,盖在他的肚子上,转身匆匆忙忙跑出门去。她刚出大厅大门,就见严维孝从前院进正院来了,她慌忙跑过去把高仁泰受伤的事简单对他说了,叫他想办法弄点药来。

    严维孝听说高仁泰还是受了伤,也吃了一惊,说了句:“快去看看。”拔腿便往大堂跑。当他跑到李玉壁卧室门前一把推开门,扑到高仁泰面前时,果然见他的前胸一片血肉模糊,说了句:“不得了。”问高仁泰感觉么样。

    高仁泰见严维孝跑进门来了,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碍事,又看见李玉壁进了门,抬手指了指她说:“是小玉救了我的命。”

    “不说这些了。严先生,你快想办法弄点药来,不能让他的伤口烂了。”李玉壁焦急不安地看着严维孝说。

    “好,我去办。”严维孝应了一声,转身要出门。

    “严先生。”高仁泰见严维孝要走,叫住了他说,“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就你和小玉晓得就行了。”

    “好,你放心。”严维孝点了点头,匆匆跑出门去。

    李玉壁见严维孝弄药去了,心也放了下来,她走到床前,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紧紧抓着他的左手,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不能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了,我也活不成了。”

    “别说这些。”高仁泰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李玉壁的头。

    “我本来打算在这个人世过一日算一日的,是你让我看见了希望。”李玉壁慢慢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高仁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连忙转过头去,匆匆跑出门,进了书房,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泪如泉涌。哭了一会儿,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止了眼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慢慢走出书房,到大厅门口,向前院大声叫百合。

    正在前院厨房帮忙的百合听见太太在叫她,连忙应了一声跑过来。

    李玉壁见百合跑过来了,连忙吩咐她拿铜盆去打一盆热水过来,百合应了,跑进大堂,从盆架上拿起一口铜盆跑出门去。李玉壁又转身进了卧室门。

    过了一会儿,百合打了大半盆热水端进大堂来,放在盆架上,站在门外对李玉壁说:“太太,热水打来了。”李玉壁拉开门,走出门来,打发百合去忙。见百合转身走了,她将热水盆端进了门,放在椅子上,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浸在热水里,拧干后,走到床前,轻轻擦着高仁泰胸前的血渍。接着,又将那块护身符洗干净,重新挂在高仁泰的脖子上。

    再说严维孝出了正院后,连忙叫益老四套了马车,赶到湾上镇,避开熟人,在一家叫“德康堂”的药房里找郎中开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又连忙赶回来。他将要煎的药交给草儿,吩咐她煎好后端过去给太太。然后他匆匆忙忙跑进李玉壁的卧室,将郎中已经配好的药敷在高仁泰胸前的伤口上,叫李玉壁找出一块白布撕成条,给他的伤口打了捆。

    “麻烦你了严先生。”高仁泰见严维孝忙得满头是汗,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向他道着谢。

    “别这样说,高先生,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在汉流会,你是龙头老大,我只是师爷,为你效劳是我的本分事。”严维孝也笑了笑说,“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养着,还有几贴汤药要喝。外边的事我来安排,不要让下人进来,你安心养伤。”

    这一夜,李玉壁紧紧贴着高仁泰,仿佛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她更加珍惜。李玉壁一边轻轻抚摸着高仁泰的伤处,减轻他的痛感,一边轻轻与他说着话。

    “仁泰,你今日大难不死,是你的福分,也是一种巧合。我想,你要干大事,现在光有汉流会,有‘洞商公会’这样的组织不行,有双龙头老大,有会长的空头衔不行。你看,人家什么也没有,手上有枪就能办事。你也得有枪,有这个东西,你才有胆,别人才真正不敢动你。”

    “对,看来得有枪。”高仁泰说,“到哪里去弄枪呢?现在大少爷又叫二少爷从日本人手上买了几枝短枪回来,在洞上成立了一个护卫队,明摆着是来对付我的,他要真的动我的手,我那些弟兄手上什么东西也冇得,只能睁着眼看着他打死人。”

    “他买枪回了?”李玉壁吃了一惊。

    “你还不晓得呀!他的手上有上十条枪了。”

    “天呀,他买这么多枪,究竟想干什么?”李玉壁想了想,突然暗暗一惊,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件事不会是他干的吧?”

    “你说是他叫人对我开的枪?”高仁泰听了李玉壁的话,有些警觉起来。

    “对,其他人与你无怨无仇,不会对你下手。”李玉壁肯定地说。

    “唉!”高仁泰又叹了一口气说:“他早就想杀了我,如果不是老爷……”

    李玉壁见高仁泰又在提周宏德,连忙用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有那么多枪?”李玉壁自言自语着,脑子里却飞快地思考着什么,突然她将嘴靠近高仁泰的耳朵,轻轻地如此如此地说着,高仁泰边听边轻轻点着头。

    过了三日,高仁泰在李玉壁的精心服侍下,伤口开始痊愈了,精神也好多了。这几日李玉壁也手把手地教高仁泰捏住了毛笔,并会写了自己的名字,高仁泰又认得了不少常用的字。因为每日的饭菜都是严维孝叫百合和草儿送到大堂来,李玉壁在卧室内与高仁泰一起吃。在房内关了几日,高仁泰尽管与李玉壁缠绵不尽,但是,也惦记着洞上的事,在房内坐不住了。

    这天吃过中饭以后,李玉壁叫严维孝吩咐益老四赶马车到洞上去把大少爷找回来,说家里有急事。她又叫严维孝把高仁泰带到他的住处去休息。严维孝知道李玉壁有大事要做,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了,照她的吩咐去办。

    正带着几个打手在洞上转的周伯安见益老四驾车接他回去,正纳闷几日不见高仁泰的他,便交代了麻三几句,然后坐马车回了家。

    李玉壁见周伯安回了,端坐在大堂里,叫周伯安坐在了客座上。

    这次周伯安见到了二妈,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轻佻,也许是心里有鬼,他连正眼看李玉壁的底气也没有了,眼珠也不转动了。

    “大少爷,你是这个家的长子,是这个家的主,这个家要出人命大祸了,你成天躲在外边不回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李玉壁开始拿话敲周伯安。

    “二妈抬举我了,我爸去世前把这个家交给了你,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你说家里要出人命了,我确实不晓得。”周伯安听见李玉壁在提人命大祸,有些心神不宁起来,说话也中气不足。

    李玉壁见周伯安没有了往日的油腔滑调,说话也躲躲闪闪,心里有了数,她已经断定,开枪杀高仁泰的人肯定是周伯安的手下。周伯安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枪法不会这么准,他亲自下手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一旦被人发觉是他下的手,那些工人肯定要用乱棍打死他,把周永盛记搞垮。

    “这个院子里夜时在闹鬼,你不管就要出大事。家里不安全,你派两个人夜里带枪来守院子,不然……”

    “好!”周伯安打断了二妈的话连忙表态说从今夜起,夜夜派两个人来守院子。李玉壁说家里闹鬼,他不怀疑,二弟周敏安雇人来杀二妈,家里肯定闹开了锅。

    “你要说话算话。这个院子死了我不要紧,要是起火把它烧垮了架,那外人就要来看戏了,周家的名声就要垮了。”李玉壁开始威胁周伯安,“那老爷的一世英名也就要一文不值了。”

    “二妈放心,我马上去安排两个好枪法的人来守夜。只要他们在这个院子里,你就安心睡觉。”周伯安边说边站起身来,急忙走出门去,爬上马车出了大门。

    见周伯安走了,李玉壁很清楚他不会说假话,肯定会派手下带枪来护院子。她起身把严维孝和高仁泰叫到书房来,叫严维孝去吩咐厨房弄几个好菜,差下人到外边酒铺里去多打几斤酒回来。严维孝应了,转身出了门。李玉壁又轻轻牵着高仁泰的手,把他引入卧室,叫他躺下来休息。高仁泰已经习惯了李玉壁的用情,便很听话地跟她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李玉壁关了房门,坐在床边把刚才周伯安说的话对高仁泰说了。高仁泰高兴地笑着一跃而起,紧紧把李玉壁抱在怀里。

    周伯安果然说话算数,他把两个手下带进了家门,交给了严维孝,并告诉他说以后每夜轮流派人回来守夜。严维孝高兴地答应了,笑着说以后家里就安全了。周伯安交代了那两个手下几句,转身上了车,叫益老四把他送到湾上镇去了。

    严维孝带着两个护院在前院、正院、后院转了一个圈,把他们带到门房,交给万三爷。

    李玉壁见周伯安果然说话算数,便高兴地叫严维孝吩咐厨房备好菜,晚一点开饭。严维孝已经从那两个护院挂在屁股上的枪匣子上看出了李玉壁的用意,会意地一点头,到厨房去了。

    往日周家大院开饭是很准时的,六点一到,菜便上了桌,今日却到了七点,严维孝才把益老四、万三爷等几个男下人都叫上了餐桌,李玉壁微笑着坐在主席,说今日这餐饭是为两位来护院的先生接风。她先举杯敬了他们,一口干了杯里的酒。那两个护院也都才三十岁左右,看着天仙般的李玉壁,都来了劲头,便也不示弱,扬头干了酒。李玉壁又拿起筷子叫大家趁热吃菜,吩咐站在旁边执酒壶的草儿给两位先生添酒,叫益老四、万三爷等几位下人陪两位先生喝好。严维孝清楚了李玉壁的心事,举起酒杯,也敬了两位护院,不一会,他们说话便口无遮拦了。

    那个瘦一点的护院不胜酒力,喝了几杯酒便开始不停地说话,他就是前天周伯安派去杀高仁泰的狗老爷。当然,在座的都不认识。

    “我跟你们说。”狗老爷一边扬着手,一边结结巴巴起来,“我这……这枪法,不……不是吹的,指到……哪打……到哪,前……前几天……东家……叫……叫我打……打一个人,我……我一枪就把他……打……打倒了……”

    坐在狗老爷旁边的那个护院叫福安,道上叫他福爷。福安的酒量看得出来比狗老爷大得多,他突然听见狗老爷的话跑了调,连忙瞪着眼说:“你少说两句,刚才周老爷还叮嘱我们不要乱说,你忘记了?”

    “对,对,我不说了。”经福爷一提醒,狗老爷仿佛醒了酒,连忙打住了话头。

    听了狗老爷的话,李玉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严维孝,见他正在看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彼此心领神会了。李玉壁已经肯定杀高仁泰的杀手就坐在自己面前,他的幕后就是周伯安。李玉壁瞟了狗老爷一眼,见他已经歪了头,便暗暗咬了咬牙,在心里说:“我要你的狗命。”

    几个下人轮番上阵,当着李玉壁这位美人的面,能喝几杯酒的福爷也招架不住了,同狗老爷一起倒在桌上打起了鼾。

    李玉壁见目的达到了,起身下了席,叫严维孝把两位先生扶到客房里去休息。然后进了正院。

    严维孝心领神会地吩咐几个下人把狗老爷和福爷拖进了一间客房,丢在床上,叫大家都回去休息,然后跟着几个下人出了门,反手将门关了,回到自己的住处,打水洗了个澡,倒到床上,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李玉壁同高仁泰洗了后,也一起上了床,李玉壁把来的两个人的情况简单对高仁泰说了,告诉他其中一个可能是前天开枪打高仁泰的杀手。高仁泰叫李玉壁放心,说做人善恶有服。李玉壁翻身吻着高仁泰,与他又紧紧缠在一起……直到高仁泰累了,李玉壁才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叫他先睡一觉,等一会儿她叫醒他。高仁泰也实在累了,闭上眼睛一会儿便睡着了。

    李玉壁这个时候完全没有睡意,身心的满足让她兴奋不已,枪杀高仁泰的仇人又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她恨不得立马杀了他,解心头之恨。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从窗户上泻进房来,李玉壁的心突然变得好清,好静。如果这个世界像这皎洁的夜就好了,清清静静多好。她的目光穿过窗棂,投在了一片蔚蓝、月明星稀的天幕上。

    围墙外传来了清脆的三更梆声。

    李玉壁从窗外收回视线,屏住气息,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除夜风过去,树叶、竹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外,整个大院一片宁静。李玉壁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高仁泰,轻轻推了推他,叫他起床。

    高仁泰一惊,睁开了眼。李玉壁轻轻吻了吻他的脸,告诉他三更过了。高仁泰连忙爬起床来,李玉壁跟着起了床,一起麻利地穿好衣服,李玉壁见高仁泰要走了,又显得依依不舍起来,她走到他的面前,紧紧抱着他,将嘴贴在他的唇上。

    “走吧,他们酒醒了就不好办了。”高仁泰抬起头来。

    “他们不到天亮都醒不了。”李玉壁轻轻说了一句,转身拉开门栓,走出门来,又走到大堂大门边拉开大门栓,轻轻打开大门,探头往门外看了看,见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便对走到身边来的高仁泰说:“前院东厢房第四个门。我在后院后门等你。”

    高仁泰应了一声,一步跃出门去,轻手轻脚地闪进前院,走到第四间厢房门前,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高仁泰贴着窗边听了听,见屋里两个人此起彼落打着鼾,便一闪身进了门,走到床前,摸到挂在他们身上的枪匣子,迅速从匣内取出两枝短枪,一左一右提在手上,闪身出了门。他飞身进了正院,又进了后院,跑到后门边,见李玉壁已经站在后门边等,便向她扬了扬手上的枪,说了句:“到手了。”

    李玉壁看见高仁泰手上有了枪,心内一阵欢喜,她迅速打开后门,叫高仁泰注意安全。她看着高仁泰一闪身出了门,飞步向前奔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前面一片树荫中,便关了门,上了栓,轻手轻脚地走进正院,闪进大堂,关了大堂大门。这时她才放了心,慢慢走进卧室,关门上栓,然后脱了外衣,倒在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再说高仁泰一路向家里飞奔,翻过两座山头后,便靠近了家门,他侧耳听四周的动静,见四野一片宁静,这才轻轻走到自己卧室的窗前,轻轻叫了句“大脚”。

    睡得正香的朱大脚突然听见了高仁泰的声音,连忙应了一声,爬起床来,打开门,问了句:“半夜三更的,你一个人回了?”

    高仁泰闪进门去,为了让朱大脚放心,他说是几个弟兄把他送到山口来的,说着他便走进了睡房,把枪放在桌子上。

    朱大脚借着从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了桌上两支黑糊糊的铁东西,吃惊地问那是么东西。高仁泰把朱大脚拉上床,告诉她那是枪,是自己从汉口买来的,现在光有汉流会,冇得枪不行。朱大脚清楚高仁泰说的是真话,她埋怨他这几日走了也不递个话回来。前几天她听说有人向高仁泰打了枪,后来尼姑又来传话说八爷冇得事,但是她没看到人,心一直悬着。高仁泰搂着内人,安慰她说老天爷不灭他,放心吧。朱大脚见高仁泰回了,心也才真正放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高仁泰的肚子,慢慢向下面滑去……

    天大亮了,躺在周家大院里的福爷和狗老爷的酒也醒了,他们一边揉着眼,一边打着哈欠,边说喝多了,边起了床。狗老爷摸了摸挂在身上的枪匣子,放了心。福爷也摸了摸枪匣,觉得不对劲,一提枪匣,发现没有往日重,连忙打开枪匣,见里面空空如也,便大惊失色地说枪没了。狗老爷听福爷说枪没了,也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枪匣,见枪也没了,这才惊慌失措地跑出门来,大吼有强盗。

    前院的几个下人听两个护院大吼有强盗,连忙跑过来问丢么东西了,福爷和狗老爷都打着哭腔说他们身上的枪被偷走了。益老四连忙跑进正院,叫来了严大管家。严维孝也装着吃惊的样子,连忙叫益老四赶车到洞上去把大少爷叫回来。益老四应了一声,套车出了门。

    今日李玉壁起床特别晚,一是昨夜到了三更以后才睡,二是这几日夜夜与高仁泰缠绵,她也实在觉得有些累了。昨夜,两支枪到了高仁泰的手上,她也安心睡起了觉。现在她突然听见前院一片嘈杂声,知道那两个酒鬼醒了,发现枪丢了。她这才起了床,百合打来洗漱水,告诉太太昨夜那两个来看院的人身上的枪丢了。李玉壁一边叫草儿梳着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那还叫他们来守么东西呀,自己身上的东西都守不住,他们走了没有?百合告诉太太说严先生叫益四爷去找大少爷了。李玉壁轻轻“噢”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李玉壁慢慢梳洗妥当,周伯安也匆匆忙忙带着麻三赶了回来,他见两个来护院的真的丢了枪,大骂了他们一通,举手一人给了一巴掌,狗老爷和福爷只好认打认骂,不敢吭气。

    李玉壁听见了周伯安的声音,连忙叫百合去把大少爷叫到大堂来,百合应了,急忙出了门,不一会儿便将周伯安引进了大堂。李玉壁坐在大八仙桌旁,一边喝着茶,一边面有愠色地对周伯安说:“你找来的是两个么人呀?吓得我昨夜一夜冇睡,他们哪是来看院子的呀,完全是在打我的主意。都像他们这样,这个家以后哪能安宁呀?”

    周伯安听李玉壁说狗老爷和福安对她起了歹意,心里酸溜溜的,咬了咬牙,骂了句狗日的,问李玉壁怎么处置他们。

    李玉壁正等着周伯安的这句话,等他的话音一落,连忙接口说:“这样的人还能留?对我起心不说,对你也不忠呀!”

    “你是说杀了他们?”周伯安紧盯着李玉壁问了一句。

    “还留着等他来杀你呀?他们现在挨了你的打,挨了你的骂,都憋在心里。你要是赶走他们,他们就成了你的死对头,你要是不赶走他们,再给他们枪,他们随时都会要你的命。”李玉壁又往周伯安的火头上浇了一盆油。

    “好,送他们去见阎王爷。”周伯安边说着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要做就到外边去做,在家里做不干净。”李玉壁对着周伯安的背影说了一句,心却怦怦跳起来,她是平生第一次叫人杀人灭口。

    周伯安黑着脸走出正院,见狗老爷和福安还诚惶诚恐地站在院子里,便把麻三叫进门房,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麻三连连点着头,走出门来对狗老爷和福安说:“老爷说了,枪丢了不要对外人说,以后注意一点。走吧。”

    狗老爷和福爷听麻三说老爷放了他们,这才放心地跟着麻三出了门。

    三人一起翻过前边的一个山头后,走进了一条通往洞上的小路,麻三扭头看了看前后左右,见四处无人,便站在路边拉开裤子撒了一泡尿,系好裤带后,他几步跟在了狗老爷和福安的背后,迅速掏出枪,对着他们的后脑壳一人一枪。收好枪后,他走近,见他们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壳冒着血泡,连忙一闪身钻进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为长篇小说《大洞商》第一部)

    (责任编辑: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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