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对青山,月亮总是从对面的山顶上升起来。山如墨画,天清月朗。虽说山形的轮廓依旧,却辨不清山上的树。人家的房屋也是这样,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且屋后多有修竹绿树,阴影还要重一些。月光下的小村一片平和宁静,但村人并未早早地沉入睡梦中去。人家门前有个坪,或大或小,日里供晾晒,夜里还可乘凉。吃过晚饭后,只在堂屋里留一盏灯,人大都到门前的坪上来了。坪上的乘凉,大人都似有一定的位置,小孩则走来走去,惯得没有拘束。不远处,狗吠起来,不是朝这边的,便只能向着过路的人。若是这边的狗也吠起来,那是有人沿着田埂小路走过来了。待走得近,认出是谁,跟着就是一句打趣:“狗都吠你了。”来人一般也是笑着回一句:“吠你才是。”这场合,若小孩也跟着说一句打趣,就要挨训,接着就得回屋搬凳子,算是补回刚才的没礼貌。其实小孩多半是跟着大人闹的,但有些话大人可以说,小孩则不行。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一曲《月光光》,多半就是在月下传唱的。那月光,相伴着童心的活泼。人从屋里出来,月光就在门外,好似可以随着人移动。一转眼,那还在篱笆边徘徊的月光,却径自跳过池塘那边去了。人不能跟过去,因为那里种着菜,会把菜踩坏的。月下,嗅得到青菜的鲜活的气息。蛙声聒噪起来,打破了宁静。但小孩子的嬉闹,那种聒噪抵得过蛙鸣虫唱。比如唱童谣,不是你一句我一句,而是大家一起唱。又拍手,又大笑。这其中,唱得最多的就是《月光光》了。《月光光》有好多版本:“月光光,照四方,梅针眼,换把伞……”“月光光,好种姜,姜必目,好种竹……”所谓十里不同音,相同的物事,叫法也不一样。《月光光》,说得上是客家《三字经》。因大都三字一句,串起许多物事。那些物事里,包括了士农工商。由于要串起许多物事,那种念唱颇有谐趣,但也很合乎儿童心理。儿童,最欢喜的就是玩得有趣。即使是像背书一样地背,也要念得上口。
月光光,这“光”就是光亮的意思。字的重叠除了形容其亮度外,还有一种亲切之意。《月光光》留下童年记忆中真切的一幕。记忆中,那月光真亮啊。仿佛记得还想用手去指天上的月亮,这时老人就会说,不能用手去指,要不然,月亮半夜里会下来割耳朵。看那弯弯的月儿,还真有如镰刀一样。不过背转身,仍会用手轻轻地指一下。进屋去睡,月光还在窗外挪移,人却是睡熟了。待得天亮,起来先摸耳朵,还在。而今想来,古老的禁忌里也包含着对月的敬爱。唯其敬爱,才不宜指指点点。月的清辉,洒下一片既欢跃又明净的天地。然而与月亮有关的歌吟,曾有过传唱了许久的“月儿弯弯照九州”,映照出客家先民的漂泊。客家先民,也可以说是在望月中上路的。“西楼望月几回圆”,月缺月圆都映照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只有当又栖居在有小桥流水的地方,那如水的月光才慢慢地洗去内心的忧伤,人心又变得柔柔的了。还记得大人开始教小孩吟唱《月光光》,往往一边念一边摇。母亲的怀里就是摇篮,摇到最后一句,会用膝盖顶着小孩顿一下,怀里的小孩就“咯咯”地笑出声来。月光下的小天地,还笼着一片温馨。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0年7月24日)
小村二月二
二月二,是过年之后小村里最为热闹的日子。走亲串友的,就无需多说了。这样的日子,大约也就是从前的春社。有一首写春社的古诗,即《社日》:“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诗中所写,于今还可见,比如路上多有醉人。喝酒之事,大约是无酒不成敬意,有了酒还得殷勤相劝,那就有了十分的敬意。于是醉酒之事,所在多有。春社里所敬之神,按理是社公,或者说土地公,但又渐渐演变成公太了。公太何所指,传说就是闽王王审知,他有开闽之功,理当接受一方水土的尊崇。相传,公太是白铠白甲骑白马的,分明就是将军。而今的公太,则叫成了公太老人。年代那么久,不用说也是很老的了。按相沿的习俗,由十三坊人轮着敬,但从前的十三坊明显地广于而今的十三村。如今延续下来,仍是十三年轮一回,大约是以较大的村子为单位。也许是十三年隔得太久,而春社又年年有,小村才另有一个敬神的日子。凡事从古流传到今,都会有变迁。先前抬阁出行,要有马,但马难养,就只得简了下来。而今出行巡游,仍要经过每户人家的门前,家家户户便争放爆竹,为的是让抬阁里的神明多停留一会。
村子虽小,也建有公太庙,其位置在村头。过了树丛,再走一小段路,山脚下有一处雕梁画栋、瓦作琉璃的建筑,便是公太庙。庙分上下两栋,上栋自是供神,下栋用来演戏。早先下栋未盖起来,还得搭一个草台子,不过并不费劲,也无需管事人多加吩咐,村人即乐于帮忙。后来,公太庙的下栋改成戏台,就有了固定的场所。请戏原本就有怡神之意,将戏台子搬进去,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如此,公太端坐着,不必侧身不必抬头,就可看戏。而今电视早已普及,电影则很少人去看,但旧戏仍有它的热闹,至少在乡村里是这样。其实所唱的戏,反反复复的就那几出,但村人就是看不厌。这当中,除了戏文的内容,还有场景的热闹。且说有一出戏叫《赵玉林》的,真要算保留节目了。那戏文也是说穷书生遇上了富小姐,却受小姐家人百般刁难,幸亏小姐贤惠,这才得以中举,从而在人前抬起头来。这出戏,是会引出许多眼泪来的,几乎每看如此。看戏之时,掉些泪不算丢了脸面。至于其效用,就是有一种激励吧。小村里多有读书上进的,这其中就有发奋之义了。现实中的发奋,不妨先让戏文唱出来。春社才一天,戏则可唱个十天半月,实在是延续了那种热闹。
一年到头,村人都有些事要去找公太老人帮忙。大凡心中有了什么愿望,就会去许个愿。愿望成了现实,自然得去还愿。愿望落了空,又还得去许愿。而今更需要公太老人庇护的,是那些出门打工的人。农闲时,村人多出外打工。打工的第一要义当然是挣钱,但不可少的前提则是保平安。这一切,不妨都在公太老人面前许个愿,这样做起事来就不会那么莽撞。至于打工带回来的钱,也许比不上带回来的见闻多,但常有人出去,也算是见了世面。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09年10月23日)
陌上花开
我时常会想起那条回乡的小路,而背转身也就是走向远方的路。自上学之日起,记不清在小路上走过多少个来回了。来去之间,哪里有什么物事都很熟悉,但眼光常会留意到开在路边的小草小花。小草小花虽不惹眼,却不乏情思。小路上的石板都有些凌乱了,若能留下脚印,也当是重重叠叠。这其中,一个身影自是越走越大,但愿望则越来越小,就如同草花一样,只能在眼前身边摇曳着些许情思,且开且落。不过细想来,生命中只要有所问候,并不怕姗姗来迟。所要提防的倒是时日过了许多,却都未有回复,那就意味着有所忽略了。如此,虽是如小草花一般的情思,也可为记忆珍藏。
沿着那条记忆的小路,还可回溯到童年。坡上山花烂漫,小伙伴仿佛比赛似的,数着哪里的花多,颇有一种发现的喜悦。继而才想到摘花,比如摘下栀子花来,用草茎穿在一起,就可吹着滴溜溜地转。再放到水流急处,还可借着流水冲着转。栀子花有幽香,很好闻,且花瓣厚,也很好看。但为了玩,都顾不得赏花了。其时还编树枝为草帽,那是为了模仿打仗,谁都喜欢戴的。至于戴花就不那么乐意了,怕的是招人笑。于是有时就将花串成一个环,乘谁不注意,便戴到他的头上去。那时在坡上,往往还要放一头牛。牛可任它在坡上吃草,人就散在坡上玩。玩到后来还舍不得扔掉花环,便索性挂到牛角上。牛不会发出脾气来,但模样有点怪。童年的花,常是托举着一片童真竞相开放。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两句诗所体现的意趣,是对于乡间风物的喜爱。诗中将桃李与菜花对举,其实乡间也是有桃李的,且大多点缀在溪边坡上。当令时节,也是桃花红,李花白,两相对照,分外好看。若是雨里雾里映衬着,则那一重轻纱更能托出花的姿态。至于乡间的菜花,那真是到处都有。比如茄子花开在枝上,就好比停在那里的蝴蝶,何其多啊。有一种蕉芋花,跟美人蕉差不多,一枝枝红艳艳的,摘下来吮吸,略有甜味。牵藤的豆类把花捂在架上,映成一幅花的帘,且还是重重帘幕。南瓜花大大的,喇叭一样,待得花落,就会结籽。且牵开藤来,常有意外之喜,即有南瓜已坐成硕大的一个。菜与花,本意是种菜的,但却赏得了花。
李渔说得好:“园圃种植之花,自数朵以至数十百朵而止矣,有至盈阡溢亩,令人一望无际者哉?曰无之。无则当推菜花为盛矣。一气初盈,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不诚洋洋乎大观也哉!当是时也,呼朋拉友,散步芳塍,香风导酒客,寻帘锦蝶与游人争路,郊畦之乐,什佰园亭,惟菜花之开,是其候也。”菜花的美,一是整齐,因为菜总是成畦地种的。再就是聚少成多,也就可观了。不过菜花与园艺之花的不同,还在于漫步山野田地之乐,而不局促于小小的园地。至于菜花中可称得上洋洋大观的,或许就是油菜花了。记忆中有一个印象是难忘的,那就是一片花枝灿烂的油菜地边,出嫁了的女子回娘家,背上背了一个胖娃娃。女子走在田埂上,顺手摘下一束花来给背上的小孩。那是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个具体而微的她。这时节的油菜花成片地开过去,那真是花的海。油菜花,乃土地之精粹所凝。至于土地的女儿,不用说,是健康而可爱的。菜花之美大都不离朴实,这才为人所喜。
“陌上花开缓缓归”,思量起来甚有意味。记忆的小路阡陌交错,我愿意缓缓地来去,并感觉一种美好。
(原载于《教师报》2009年12月23日)
看梨花
梨花开了,你知道吗?
现在的人见面都说很忙,好似是忙得没了时间。一树梨花开在那里,静静地灿烂着。记得梨花的,还是那些小孩,他们在树下玩耍。若有花瓣飘飞,就会跳起来捕捉,如同捕捉一只只蝴蝶。而落在地上的花瓣,星星点点,慢慢地就铺了一层。这些小孩,是会在童年记忆里留下一树梨花的。而忆念里,那些花朵闪闪烁烁地开放,如梦如幻地飘飞。
雾如重纱,轻柔地飘来飘去,映衬出梨花的美。雾再浓一些,梨花的影子朦朦胧胧,另有一种隐约。待得雾如游丝,轻轻拂去,梨花的本色更显白净。若是下点小雨哟,看梨花在雨中粉脸低垂,还会感到一种忧郁,美丽的忧郁。美也许就是一种忧郁。“梨花一枝春带雨”,如此美丽的哀怨已难寻了,不是说以泪洗面就好,只怕而今的人已不记得带雨的梨花可比美人的幽怨。当然,梨花也可以开得很壮观。“千树万树梨花开”,那本是用梨花来比雪花的,但总要梨花有那么多,才比得上飘飘飞雪。
若是你坐在车上,那只要看看窗外,也许坡上或溪边就有梨花开放。虽是一闪而过,但也是一片亮,宛若星光一般。人的想象中会觉得星星很美,其实星星上也一样有石头尘埃,倒不如把视线拉回来,看看眼前的梨花。终于,一种景象有了定格的可能。那就是车停了下来,刚好路边就有一树梨花开放。下车的人都发出称赞,好些人原本是在玩手机的,这会儿正好拍照着。而今出门在外的人越来越多,但来来往往的通讯,还可捎带上一些美丽的画片,那也就是问候了。
时令于交春之后,仍有寒凉,这个季节常是乍暖还寒。但若你守在屋子里,也许都不觉得窗外发生了什么,比如有一树梨花悄悄地开了。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0年4月16日)
雨丝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插秧时节,山早就绿了,满眼青翠。翠绿中,还有丛丛簇簇的山花,也到了烂漫时节。那会儿的天气,常是细雨如丝。雨似有若无,好像披上了一层纱。虽不致蒙着人的眼睛,却浮漾着一种微妙的情思。那雨丝,还有雾,其实是雨是雾也分不得那么清楚,清楚的是这样的天气,正有助于栽下秧苗。
脱了鞋子,赤脚下到水田里,起先还有些冷,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暖和起来。一时间冷得发皱的脚,在泥地里来回移动,也就有一种热乎。农忙时,邻里及亲戚互相帮忙。有一远亲,平时不大来往的,也来帮忙。来我家的远亲,带来一个小女孩。她个儿不大,站在水田里有如青葱一般。她留着两条小辫子,弯腰时小辫子会从背后滑到前面去。大约是不想用沾着泥的手去抓辫子,她就扬眉一甩,这个动作不失小孩的顽皮,却也妩媚。也因留了辫子,才有这样一种可爱。我当时要做的事是挑秧,挑了秧到田头,再逐个抛到田里去。到她身边时,不知怎的,就想闹一下。那就是将秧团抛近一些,想吓她。虽然溅起一些泥水,她并不恼,还对我笑了笑。也许她并不认为我的举动是有意的吧,我也就不好意思再闹了。
雨丝飘飞如雾,远看是有,触之则无,很能对应于一种朦胧的情绪。我总觉得,那女孩与我有一种特别的关联,虽然彼此并没有多少话说。她穿着青色的衣衫,就有如秧苗的色泽。俊俏的样子,也好似那些随手栽下的秧苗,很快就会迎风而长。田野上栽下的秧苗,一行一距大都对齐了的。如此生长起来,也就齐刷刷地,很是齐整,仿佛在眼前平铺开去。风过处,稻浪起伏,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人在田埂上走,满眼都是绿,那绿简直要扑上眼帘来。连身上的衣服也染绿了,似乎随手一拧,即可滴下翠色的汁液来。印象中,女孩的身影便是一直映着绿色的田野。
多年以后,再见到时,彼此都长大了。女孩不再是过去的模样,我的记忆也无从印证。只记得如烟似雾的天气里,鸟叫声是清脆的,人的意识则不是那么清楚,就像背景里飘着的雨丝,如烟似雾,落满了山川和田野,却又不留什么痕迹。或许记忆中,有片雨丝一直惘惘地下着……
(原载于《教师报》2010年4月21日)
冬韵
冬日里,晴天多。天是蓝天,那蓝像是无底的。云卷成一团一团,极像是海中的冰山,缓缓地移动着。清早,云每移动一程,夜的阴影就褪去一重,直当有的云朵浮起来,高高地飘着,天就亮了。还有雾,雾不似天上的云团那般厚,许多时候还是稀薄的。但笼上一层薄纱,就使得景物不那么分明。好似惺忪着的睡眼,得再揉一揉,才会一片明亮。看地上,地上有霜,也是薄薄的一层,但却是分明的。尤其是那枯黄了的草上,薄霜一溜儿摊在那里,冷冷地闪着光。
树,有还绿着的。但那绿也不同往常,就是说不再有饱满欲滴的青翠,而显出一种淡漠,好似是沉淀下来了,为的是度过寒冬。此时的绿,不再张扬,而是内敛。但在绿色的背景上,落叶的树却很突出。树上的叶子不是一下子落尽的,也有一个先后的过程,这表明树在很自觉地减去负荷。直当落尽了叶子,枝条欠伸着反弹回去,另有一种舒畅。至于月亮升起来,那挂在树杈上的月轮显得格外分明。树由干而枝,是越来越细;至于叶子,更是碎片。没人知道,树上有多少叶子,就是那些细小的枝条,也数不胜数。冬天的树落去叶子,可以节省养分。其实不只是落尽叶子,还会折下一些枝条来。为整体着想,就不惜牺牲一些局部了。如果天一直冷着,树上那些枝条还会渐渐地收缩起来。这对于挺过一季寒冬,也是一种相宜的姿势。
树的背后,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的,色泽像蛋黄一样。只是这个火球,还没有热力。事情好似就是这样,越是色彩鲜艳,越像是重重渲染,且光圈的周围,还有层层的云雾烘托着,似乎也减了热气。只当不需要渲染或烘托,从而进入一种白炽化的状态,那热力就来了。眼看一团火球挂在光溜的枝丫上,要不是阳光减了热力,简直要点燃那堆枯柴。树枝真是枯了吗?当然不是。某时掐一下树枝,会有水痕,其实就是树的汁液了。当枝条上冒出许多骨朵,不久就会有叶子张开来迎接春天。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0年12月31日)
过年
要过年了,街上添出不少喜气。最明显的是卖春联的摊子,一个个搭成蒙古包一样。那里卖的不只是春联,还有各样写着吉语的红纸条以及高挂的红灯笼,当然也少不了装钱的红纸包。不管怎么说,那一样的红就烘托出热闹来。摊子边,还有现场写春联的,便忍不住要停下来看看。看人家写字,也是一种乐趣。原来一笔一画都有讲究,写成字了,还真是好看。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可买可卖的,都买着卖着。对联可现成地买来贴,就无需自己磨墨了。其实自己不仅写过春联,还帮左邻右舍写过。尽管曾博得父亲的许可,但自己心里明白,那只是字尽可能地写得端正而已。
贴春联,是过年的一个点缀。但留在记忆里的,也有红包,就是压岁钱。早年的压岁钱少,也许就几角钱吧,但得用红纸包好,再压在煤油灯下。其时村里还没有电灯,为省煤油,平时灯只能点上一会,但守岁之夜,是得点到天亮的。煤油灯下垫了红包,一团红晕映上灯罩。不知怎的,心里便有一种志愿,要好好地读书,取得更好的成绩。到开门的时候了,要放一挂长长的鞭炮。一家放,家家放,那声响得持续很久。虽没有那么多五光十色的焰火,但并不减少热闹。夜色里,浓烟会涌起白色的雾来。放过鞭炮,小孩子还可举了火把,捡地上未曾燃响的鞭炮,再零星地放着,那可是若干日子里的娱乐。
去拜年,先走山路,叫十二排。没有当真算过,是不是十二座山峰,但得上坡下坡,弯来绕去的。路旁的灌木还会挡道,用手去拨,说不定会抖下雨水来。若是树枝上结了冰溜,莹莹亮。即使冷,也会去摘下一串来。出了十二排,是一水库。在儿时看来,那是多么大的一片水域啊,蓝幽幽,好像无底似的。水库边风大,但还是要在堤坝上走,看风吹皱了水面,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到得远处,不见波痕了,眼皮有点涩,刚眨一下,那水波又由远而近荡回来了。到得岸边,“啪”的一声,又开始由近而远漾开去。水库边,就有村子了。要去拜年的不止一家,但亲戚都很热情。那热情除了问寒问暖外,还得喝酒。喝了酒,尽管寒风吹面,却不怎么冷了。
还得赶路。那一条长坑里,隔五六里就有一个村子。村子间的分界,就是有一座林子,叫水口林。林子里多半有几棵大树,还有不少杂木,介于上下间的则是藤萝。过了水口林,就是又一个村子,而村子里往往又有亲戚。酒是喝不下那么多了,但礼数得到。大路上往来的人大都是去拜年的,虽不至“家家扶得醉人归”,但脸上都溢着酒气,当然也有喜气。那时路两旁的田地不尽闲着,还有一些青青绿绿的蔬菜,更有大片的油菜田。油菜花开浪赶浪,是一片片起伏的花海。而“陌上花开缓缓归”,思量起来感觉真好。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0年2月5日)
年味
窗外飘来炸年糕的香味,那年味一下子就近了。炸年糕一般都在年前,炸好了放到一边,随吃随取。年糕的主料是糯米,有的还拌着蒸好的番薯。先要搓成团,再揉成长圆条。小时候家里炸年糕,大人小孩一起忙,小孩子顽皮,常不愿搓揉成拇指大小的圆形,而要捏成别的形状,待在油锅里炸成了便喜滋滋地吃下去。
街上,摆出许多卖对联之类的摊子。那红颜色一阵子铺天盖地而来,过后则又纷纷收摊。或许这也是商品经济的一大特色,赶个新鲜,不无应景。儿时家里多半买一两张红纸,先裁好写对联的,剩余的小块就贴板凳桌椅。贴谷仓和畜栏的,还要写上“五谷丰登”和“六畜兴旺”,我很早就会写这两个成语了。至于写对联,仍是父亲执笔,到后来父亲让我写,我也就兴冲冲地写起来,写成后还得了父亲的表扬。自那后,每逢写对联,父亲都让我写,还得帮邻居写,他自个儿则乐得在一边看。
那时年饭无疑是一年中最好的,大人清早就起来张罗了。先是蒸好的饭上面还要插上许多白嫩嫩的大蒜,盆里是大块的猪肉,还有鸡鸭。上桌前,先要敬天地祖宗,待得上桌,才发现碗筷都是新的。一连几天,都是放开了肚皮吃饱饭,以至于年刚过去,就在心里扳着指头算还有多少天又是过年了。往往一直到不再惦念时,新年真的又要来了。吃过了年夜饭,要守岁。小孩子早就商量好了,聚在谁家玩扑克。一般来说,今儿晚上玩扑克,大人是不会禁止的,反正要守到开门时候,而开门多半都在子时,大半夜的不能干坐着。有时大人自己也参与,不过大人玩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我们几个多聚在一户人家里。天太冷,就在旁边点起一堆火来,那户人家的大人都睡下了,不干涉我们玩。守岁嘛,总得有人守着。一直玩到子夜时分,才各自回家。其时父亲已起来了,正烧香烛,我就去举长竹竿来挂鞭炮。鞭炮在夜空中炸开,一家如此,家家如此,小山村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放过之后,还要点着火把找未曾燃着的,那可是若干个日子都可玩的,且还玩出了技巧。比如点燃了引线不急于抛出,抛出时快接近水边才爆响,可惊起水波;再就是插在烂泥巴里,可炸出一个坑来。
还有拜年,是年后的余兴。其时天冷,但在别人家里喝上一碗米酒后,走在路上就不觉得冷了。要去的人家多,且多集中在一条长坑里,叫半溪峒。村子与村子之间有树林隔开,那是水口林。转过一片水口林,听到戏文的声音,以为那里开始搭台唱戏了,就赶紧走,走到近前,才发觉是收音机里播出来的。实则隔不上几天,唱戏的就来了。路两边,田地上种了紫云英,看去一片青绿。有些地块种了荞麦,那是戏文里常听到的,正在花开时节,看了让人感到亲切。还有大片的油菜花,黄灿灿地开过去,一浪赶一浪。三三两两的人走在路上,这“陌上花开缓缓归”的情景,思量起来甚有意趣。
而今都说年味渐减,其实是渐变。凡事总会变的,唯有停留于时光中的记忆不时涌起,于寒天冷气中带来一些温馨暖意。即便时光老去,心儿依然柔和。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1年1月28日)
路亭
亭之为用,大约有园亭与路亭之分。园亭是供人眺望的,人在亭中,可放眼四面的景物,但从外面看来,则亭之所在也成了一个景点。至于路亭,顾名思义就是建在路边的亭子,主要是供人歇息的。不过人在亭中歇息的时候,也可打量山野的景象。山野之间,多有杂花生树,鸟鸣喈喈。至于离得人家不远的亭子,亭边多半有个茶桶,里面盛着凉茶,让过路人解渴。这样的亭子,又叫做茶亭。此外也有把路亭叫成凉亭的,那是因为人在亭中,可以吹吹凉风。从远处看去,树丛中隐约露出一角亭来,给予人的感觉是有几分亲切。感觉得离人家不远了,这便可以解去行走于山野之间的寂寥。但到得近前一看,如此的屋舍是没有门的,当不得家。家不管如何简陋,总要有个门户,至于亭子就不然。没有门,当不得家,所以只能充当歇脚之用。
路亭的构造,大多是三面墙托起一个屋顶。也有的只有两面墙,路可从亭中过。这是考虑到路边空地不多,这才将亭子建在路上。或者说,此一段路是与亭子合在一起了。年深月久,亭子也会老去。背阴的墙上多有青苔,青苔沿着墙往上爬,会一直蔓延到屋顶。屋瓦的缝隙里,则长着杂草。那屋瓦的排列也不整齐了,且多有缺漏。支撑亭子的木头发暗,有的地方已朽,甚而还长出了菌子。从外面看去,或许亭子多少有些歪,那是与墙体的倾斜有关。不过木构架的支撑是很牢固的,只要不是完全地朽去,就不会塌下来。一般地说,亭子很旧了,左近的乡人就会发起一些募捐,为的是或修或建。这样,亭子才不会废弃在一边。那些人中,有的也许不在了,但名字还留在梁上。此外亭子上往往还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天王王,地王王,我家有个叫夜郎,过路客人念一遍,保目净睡到天光。”这等于咒语,说是让过路人多念几遍,就可止住小儿夜哭。路亭那边歇脚的人多,自然是一个相宜的地方。
“大路通南北,小亭避风雨。”此一联语,是我在某处路亭上看到的,真是很好的形容。其实亭子上除了对联外,还有别的题字。题字多了,就重叠在一起。墙上的文字不一而足,其中颇有歪诗胡话。但不可否认,也有的词儿很缠绵。正如或一时节,一种相送也会很多情。尽管人都走远了,还手搭凉棚将你望。长亭短亭,十八相送,这不只是书上有,山歌里也有唱的。且那墙上,便留有这样的歌词,算是一时间的感怀。随着交通的改善,而今坐车的多了,走路的少了,那亭子才少有人去关顾。不过,亭并未退出视野。因为路大多还是从前的路,只是拓宽了,并尽可能地取直了。这样人在车上坐,不时还可看到路边的亭子。路亭虽不再有从前的那种功用,却可视之为一种装点。不过有别于园亭的,所得的仍旧是山野之趣。至于伴着园亭的,则多是精雕细琢的景致。
(原载于《名城汀州》2010年5月4日)
廊桥
桥上有屋,那样子很像一道走廊,名之为廊桥,甚是恰当。桥上常有人在那里歇息、谈天。老人讲故事,儿童唱歌谣。从那些故事与歌谣里,便可了解村庄的历史。或者说,村庄的历史往往通过故事与歌谣传唱下来。有的故事很古老,都说不清年代了,因此故事的开头大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不过更多时候,人们还是讲现在的事情,这毕竟更为接近。比如谁家盖新房了,谁家生儿子了,谁家孩子上大学了,谁家的姑娘要出嫁了。
日子如流水,长长地流着,廊桥则是一道承载,承载着不同的光景。桥下水边,有女子蹲在那里洗衣。水流是清澈的,一圈圈水波荡漾开去。女子的心中,或许也在泛开涟漪。洗完衣服,直起腰来,看那廊桥的倒影映在水中,很是亲切。有时候几个女伴靠在桥栏上,谈着各人的想法,当然是与对象有关的。起先还以为桥上没人,不提防从廊柱后钻出个小脑袋来,扮个鬼脸就逃。几个女的愣在那里,着实恼人。当中若有辣妹子,一定会追赶上那小孩,抓回来赔不是。
女子出嫁之前,原有一个相知的过程。男的要走了,女的借口去送,就送到廊桥这边。若一时间桥上没人,还可借着桥栏的掩映亲昵一会。要走的走了,相送的还会站在桥边。另一时节,该来的来了,等着的则隐在桥边巴望着。出嫁的女子从廊桥上过,新娘子穿红着绿,打扮得很标致,但过了桥,想到不再是娘家人了,泪眼汪汪的,忍不住地往回看。出嫁了的女子回娘家,当然仍要从廊桥上过,但背上多了一个胖娃娃。女人停在桥边,看着桥下的流水,兴许就会想起做姑娘时的事情。那时的想法朦朦胧胧,眼下都成了现实。于是,眼光就自然地转向背上的小孩。小孩可能还在瞌睡,发出微微的呼噜。女人整整头发,理理衣襟,再挎起篮子走下桥去。
廊桥掩映在青山绿水间,是一道独特的景观。桥大都是石拱的,只要在上面加个屋顶,就是廊桥了。但更为老式的廊桥,则整体都是木头的,只有垫底的桥墩是石头。走在桥上,有的桥板还会发出声响,吱吱呀呀的,如闻叹息。不过桥两边的廊柱还很整齐地排列着,给予人一种平稳的感觉。桥都有些年头了,显得旧,但不时会有人在桥上粘红纸贴对联,又显出喜庆来。
(原载于《名城汀州》2010年1月3日)
守望
树的愿望是长高,长到高处的树可以更好地感受天光云影,但或许还在于眺望。有的枝丫斜伸出去,无疑是延长了眺望的视线,又好比手搭凉棚,苦苦地眺望着远方。且看,那高处的云朵都往远方飘去。云朵之下,也有一条路通向远方。而远方,就是很远的地方。人沿着地上的路走向远方,树无法离开,但却守望着那条路。当树不再长高,就变老。老去的树不再撑开枝条,而是顺势弯了下来。且有的枝条低垂着,还想拂着树下那条路,那条通向远方的路。至于落到地上的叶子,则会被风送上一程。
记得上中学时,周末回家,每当看到村口的老树,感觉便有一种亲切。老树的背后,就是村庄了。人家瓦屋上的炊烟,隐隐地在树梢上浮起。村里的小河,也从树旁蜿蜒而过。走过小桥,心情就如桥下的河水一样欢快地流淌着。而今出门在外的人多了,除了读书的、工作的,还有打工的,或许在记忆里,都会想着村庄的老树。虽说每回看到老树,树都还是老样子,似乎不曾有什么变化,实则那密密的年轮里又有了一圈圈苍老。老树在守望的年轮里,会将一年年的苍老圈了进去,只不过外表上不大明显而已。然而老树那种稳健正是出门在外的人所需要的,会带给心灵一种安慰。老树仿佛一把撑开的巨伞,风里雨里,盼着你的归来。
有树的地方,往往就有村庄。或者说有村庄的地方,就有树木,尤其是古木老树。村中的老树,比村里最老的老人还老。老树有一种凝聚力,人们爱聚在老树下乘凉谈天。小孩子则爬到树上,躲在繁枝密叶间捉迷藏,直当坐在树下的老人开始讲故事,才利索地溜下树来,乖乖地聚拢在老人膝前。村庄的历史,大都以讲故事的方式流传下来。除了故事外,还有歌谣,滋润着孩子们的童年。其实那些故事及歌谣,老树也是见证者,但不能直接言说。直当有风吹过,枝叶哗然,才仿佛点头认可。老树,成了村庄的背景。在村人的心目中,老树能长那么老,也就是有神明了。树下,往往便是一个祭祀之地。有时还将土地公的小庙也移在老树下,好似村庄的依托不靠土地老儿,而是连带着土地公也在老树的庇护之下。
老树是大地上一个守望的景象。相伴着老树,往往还有一座路亭。路亭不同于园亭,园亭是供人流连的,路亭则是供人歇息的。“大路通南北,小亭避风雨。”年深日久,亭子大都破旧了。那三面墙托起的瓦屋顶,看去倾斜着,好似摇摇欲坠。相比之下,老树仍枝繁叶茂,且沉稳得多。其实行路的人大都不必进亭子,而是就坐在老树下。不仅风来既无遮拦,还更得阴凉。老树下堆着一些石块,就是供人坐的。此外那些裸出地面的树根,也是天然的坐具。且不管东行西去,老树都提供一样的阴凉。
老树的守望,便是守望着南来北往的人一路平安。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0年10月19日)
长汀大田
老家长汀县南山镇大田村,是个颇大的村子,村子四面环山。其实许多村子都处于山环水绕之中,只不过格局有大有小而已。大田,可以说是于四山环合中形成了一个盆地。像许多村子一样,大田也是以一姓人为主,即吴姓。但早先却不是姓吴的,这就与来此开基的珠宝太公有关。
据说,珠宝公原先是放鸭子的,他每天赶一群鸭子到这里来放养。流经村庄的河,弯弯的,形成或大或小的河滩,自是适于放鸭子的。再就是村多水田,也有利养殖。大田的地势上高下低,习惯上有上、下村之说。尤其是下村,水满时汪洋如湖,因之又叫大田湖。要防匪,便把田水灌满,从而形成一道屏障。那些连成片的水田,不用说也是适宜放养鸭子的。一般地说,长齐了的稻禾是不怕鸭子的,且鸭子还可啄去一些杂草。直当扬花吐穗开始结成稻谷了,珠宝公就不再让鸭子下田,而自觉地守在河滩上。他还相帮着看顾河滩上的牛,也帮村人干些农活。如此,人缘甚好。
村人看他不住在村里,却每天都要赶着一群鸭子来来去去,很是辛苦,就让他在小山下搭个鸭棚,既关鸭子,也住人。鸭棚住人,低矮潮湿,但珠宝公硬是住了几年。村人看他和善老实,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才允许他就鸭棚边加盖两三间房子,这才像个家。村人接纳了他,他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后来,珠宝公生有四个儿子,子又生子,衍发开来,人丁就兴旺了。而原来的住民,人丁倒是渐渐地衰落。人丁多,盖的房屋也多,因此大田也叫大田屋。至于珠宝公原先住的鸭棚,后来则翻修成祖屋,相沿下来都叫四房老屋,以示纪念之义。
这个故事,我是听父亲讲的。父亲知道村里的许多掌故轶闻,这一则是有关于开基的,时序最早,表明因缘有自。自珠宝公到大田开基以来,已过去了二十多代。细算来,珠宝公其人其事,当是属于明朝时候。客家人在迁徙流转中,关于各地开基的事情肯定是多样的,若有心搜集,于民俗学不无意义。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0年10月5日)
米酒
米酒是家酿的。酿酒的时令并不固定。只要有糯米,配以酒曲,随时都可酿造。随酿随饮,是为水酒。但最普遍的酿酒在冬季,冬酒既耐贮藏,更为过年所需。酿出来的米酒既供自饮,又可待客。自家有酒就不用外沽,方便得很。俗话说无酒不成敬意,酒吃得足更有十分满意。
米酒与农人,最是亲和。对于许多农人来说,当脸上有了好似犁铧翻出一般的皱纹,他们更能真切地体味着这一碗碗米酒的热力。这酒既舒解了劳作的疲倦,又提起了对日子的回味。那一连串的日子,只为着田野上的稻浪黄了又青青了又黄。他们面朝黄土,洒下汗水,收获喜悦。那一碗碗米酒里,沉淀着泥土的醇厚,又飘浮起稻花的清香。土地和种子有那么一种不可思议的关系,这才使得他们的希望年年丰收;而庆丰收的酒,在飞扬着喜悦的同时又抚慰了岁月的苍老。
那米酒,映出半透明的黄,颜色就和菜油一样。是的,二者呈现出一样的色泽,却各有用途。菜油,曾是主要的食用油。在省俭的日子里,是和沉缸的米酒一样,让人倍加珍惜的。米酒和菜油,同是土地所赐。在那一碗碗米酒里,映现出的是村庄:村庄的黄土,黄澄澄的稻谷,黄灿灿的油菜花。乡村是朴实的,但在某一时段里,却辉映着最闪光的色泽。然后,那么多的色泽便沉淀在米酒里,压榨在菜油里。
常记父亲端着酒碗,于油灯下翻阅祖谱。那些发黄了的纸页,也泛着米酒一样的颜色。一碗米酒,沉淀着悠久的农耕文明,那是很辛劳的。一页页纸张,记载着一代代的传承,又都在泛黄的灯盏下,让心灵慢慢地走近……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1年2月25日)
凉茶
窗外是白炽的阳光,没有风,却隐隐地浮动着热浪。天很蓝,大块的云都似停在空中,不再有那样的飘逸了。正是盛夏酷暑,让人闷着,烦躁得很。幸而还有茶,且喝茶的杯子由小而大,大得就像一个缸。茶水都是预先泡好了的,让它先在一边凉快着,然后再给予我凉快。喝茶的时候,茶叶早已在水里绽开,这就好比四围山色中还有一片澄碧的水域,倒映着绿树青山,还有蓝天白云。喝茶的时候,仿佛临水而坐,凉意便似水波一样泛了开去。一个人只要这样坐着,心头的烦躁就会渐渐地消去。凉茶的效用,可以减去心头的燥热。大热天里喝凉茶,比什么冰水都有效,冰制品不过一时凉下来,过后仍是热,反而会冰出火来。凉茶的功效虽说缓一些,却真就凉快下来了。
我想起山野间的亭子来,那种建于路边的亭子本是供人歇息的。人可在亭子里吹凉风,于是也叫凉亭。若离得人家近一些,会有人在亭子里摆一茶桶,里面就泡了凉茶,供过路人解渴。那真是一念善心,便化作一片清凉。亭之为物颇为不同,至少是有路亭与园亭之别。大凡风景名胜之地,都有一些精巧的亭子,那些园亭是供人流连的。人在亭中,不仅可以剪辑风景;就是亭子本身,也在一幅图画之中。至于路亭,原本是供人歇脚的,所以才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路亭作为一处建筑,点缀在山野路边,也不无意义。最起码的,是显得山野间不那么荒凉,并非真个人迹不到。那三面墙托起一个屋顶,虽没有门户,当不得家,也会在过路人心中激起几分亲切。门户敞开,另有一种眺望之便。打量着山野的景致,多是青山绿树,白云聚散,杂花生树,鸟鸣喈喈。凉风一阵阵吹来,感觉心思越吹越远。而人在城中,住在一个逼仄的居室里,颇有自然之思。逼仄的居室,先前也有叫亭子间的,真是一个贴切的称呼。人蜗在亭子间里,看不到山野的景致,也吹不到那种凉风。好在还有凉茶,让烦躁的心思凉下来。茶,是一味养心妙药。
本来喝茶的壶宜小,泡出的茶才酽。但人在夏季,如此的品茗就觉得不济事。老家的人喝茶,也是先将茶叶在水里冲泡开,且总要泡上一大缸,然后再用碗舀上来喝。若说用杯子的才叫品,那用碗的就是喝了。最是劳作归来,可一口气灌上几大碗,这才解了渴。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多半就采自山坡上的野茶,甚而连茶梗茶叶还有茶子壳都一起冲泡。不用说,茶味是苦涩居多,然其中也有一丝丝的回甘。就着那茶水淘饭,再配以些许腌菜,就是粗茶淡饭了,却也吃得有味。从那里,我感到日子的长久。长长的日子里,我当然也有自己的一摊子事,所以不可能只想着凉快。这个季节里,草木蓬勃,各种作物都在酝酿成熟,所以生命还得尽可能地舒展开去。但生命的叶片好似在水里泡过,便可以为心灵沁出一片清凉来。若是季节一过,喝茶的杯子由大而小。这就表明夏意已过,又到了一个应该敛起的季节。
(原载于《闽西广播电视》2011年7月21日)
茶与佳人
有一茶联,是集苏轼诗中语的,即“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把西湖比作西子很是恰当,但把佳茗比为佳人,则颇费思量。因为向来都视品茗为清事,出于雅兴,多有逸趣。且看原诗,苏轼在《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中写道:“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诗中说茶是仙山灵草,云洗香肌。又说制成的茶饼是玉雪心肠,无需膏油粉饰。至于点出的茶无可形容,便拟为佳人。
苏轼诗中讲戏作小诗,很可能是一种诗意的联想。其说法别具一格,却也可找到一些呼应。如明代的许次纾就在《茶疏》中讲到:“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余尝与冯开之戏论茶候,以初巡为婷婷袅袅十三余,再巡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来,绿叶成阴矣。开之大以为然。”许次纾所说的戏言也有其理,如此比喻,为的是用来形容茶味。茶之酽,在甘在滑,无可仿佛,便生出佳人之想。只不过再好的茶都不经泡,这便自当珍惜。和尚饮茶,有茶驱睡魔之说,当是有助于修为。然食色性也,和尚不废饮食,却不能近色。于是有一个妙论,认为这都得宜于茶,是喝茶转移了兴趣。且不管这种说法是否有足够的道理,都可加强佳茗似佳人之说。换言之,好茶如好色。世间许多物事都是亦雅亦俗的,茶亦然。至如王世贞在《题美人捧茶》中说:“颦翠娥斜捧金瓯,暗送春山意。”在这里,可谓佳茗和佳人一起呈现了。
对于佳茗似佳人的说法,也有不以为然的。田艺衡在《煮泉小品》中说:“茶如佳人,此论虽妙,但恐不宜山林间耳。昔苏子瞻诗:从来佳茗似佳人,曾茶山诗:移人尤物众谈夸,是也。若欲称之山林,当如毛女麻姑,自然仙风道骨,不浼烟霞可也。必若桃脸柳腰,宜亟屏之销金帐中,无俗我泉石。”这是本着茶之高洁清雅来立论的,对佳人也另有选择。茶与佳人相提并论,还不可忘了曹雪芹的描述。林黛玉所居的潇湘馆有一联语:“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纸犹凉。”潇湘馆主人的风神,恰如窗外的萧萧竹韵,尽是清秀之气。虽也是茶里氤氲,却浸着清寒的诗味,其风流高格调早已远离了香艳之浓。至于那葬花之举,又另具惜春之意。这是以茶为韵,以花为命了。
(原载于《闽西广播电视》2011年8月4日)
鸟声
住处临街,一天到晚,并不缺少市声。往来的车辆声、小贩的叫卖声及各种音响声,吵得习惯了,也能充耳不闻。但若窗外响起三两鸟声,声音虽不大,听来却很清晰。窗那边有玻璃及围栏,鸟是进不来的。有时,鸟儿会停在铁格子的窗栏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还坐在那里,怎么不弄出一点动静,比如也叫两声。若是放下了窗帘,仍可看到飞鸟的影子晃动着,轻掠身影。
那鸟,是再熟悉不过的麻雀。也只有麻雀,才与人跟得那么紧。像燕子那样,只是季节性地拜访,人家就客气多了。麻雀是不走的,一年四季都守在人家的屋檐下。即使不讨人嫌,也不会让人很喜欢,于是有意无意地,就被人忽略了。但麻雀并不在乎人的感受,它只想着屋檐下有个窝即可。正如挤进城市的人不管楼有多高多大,也是只求个窝而已。窗外的麻雀探头探脑的,或许也是想寻个窝吧,只不过墙体是砖砌的,不像乡下的泥墙那样,有条裂缝,就可掏出一个洞来。至于要在屋檐下筑巢,城市的楼房也没什么屋檐了。
但鸟儿还想着与人做伴,一念及此,便觉得它的可爱。此种关系,始终是不离不弃的。且对个人来说,那鸟声还另有意味。在老家的时候,地处偏僻,少可交游。除了干些农活,常是一个人待着,看看书什么的。有一处老屋空着,我常待在那里,且现有的住屋不够用,晚上还得住在老屋里。那里很静,连鸡鸣狗叫都少,却就少不了麻雀的叫声。唧唧鸟鸣,破我岑寂,不无抚慰。老屋后是山坡,有一丛竹长在山坡上,在屋里待腻了,便走到竹林下来。那麻雀也常从屋檐下飞到竹丛中,鸟儿在青枝绿叶间跳跃着,叫得更欢了。
流逝的时光中,陌生的会变得熟悉,熟悉了又会陌生,只有鸟声听来依旧。在那熟悉的叫声里,往日的生活场景不时闪回,让人不由得感慨一番。相比起人事的琐屑来,自然物事显得更亲切。世事悄然变更,即使不再期待什么,但那熟悉的鸟叫声,却是不想拒绝的。且不说那鸟声的背后,还有一整个自然。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1年9月25日)
上初中
当年在村里读完小学,就去乡里读中学。出了家门,大约有十多里路要走。除了书包外,还要带米袋子、菜罐子,一个星期的吃喝尽在那里。起先提在手里不算沉,但要走长路,就不能一直提着,而需要一根棍子。当然也可拿扁担,但有点小题大做,还是棍子挑着轻便。棍子的长短,大约与身高差不多吧。周末回家,则是手里拿着棍子。那棍子在手里拿得久了,已磨得很光滑。越光滑,越舍不得扔掉。孙犁写过一篇《木棍儿》,说的是当年行军,手里总离不开一根棍子。“棍子的好处,还在夜间,可作探路之用。那样频繁的夜行军,我得免于跌落山涧,丧身溪流,不能不归功伴随我的那些木棍。”但就形象来看,则不大雅观。即“左边一个洋瓷碗,右边一个干粮袋,手里一根木棍,”样子有点像一个乞儿。那时节几个人走在路上,用棍子挑着一个布袋子,也很像是丐帮弟子。棍子的作用除了有助于肩挑背负外,还可用来打狗。有人家的狗,不仅吠得凶,还会追咬上来,以为我们真是乞丐。但有根棍子在手,就不用怕狗了。几个人摆开架势,到后来倒不是人怕狗,而是狗怕人。狗尽管吠得凶,就是不敢再靠前。棍子成了武器,怪不得丐帮的兵器会叫打狗棒。
一根木棍挑起的生活,虽不比路上那些挑担的沉重,但上学之路另有一种辛苦,包括生活在内,且主要的就是吃不上新鲜蔬菜。这一路走来,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就剩了自己一个人。而我当年之所以没辍学,是因为书中自有乐趣,这也算读书上进之义了。只不过那书不只是课本,还有连环画。父亲每星期给我一元零花钱,我没有用来改善生活,却大都买了连环画。买不到的,还可租。有的人预先买了许多连环画,便可摆摊出租。《三国演义》《水浒传》及许多革命故事等,都是先从连环画上读到的。到后来看大本的书时,感觉似曾相识,就读得更顺畅了。记得有一本七十一回本的《水浒传》,到我手上时,很旧了,我还是向同学买了来。还有一本大书叫《虾球传》,是在书店买的。当时是架上没有新到的连环画,店里的营业员就向我推荐了这本书,说是很好看,他都看过了。至于课堂的兴趣,主要在于一位数学老师。上他的课,我最投入。他讲的内容,我不仅能听懂,且解题中上一步如何,下一步我便能接下去。于是他就笑了,我觉得那笑是冲着我的,心里很高兴。自然,数学读得好是不用说的。后来才知道,初中时那位数学老师还是民办教师,就住在相邻的村子。再后来师资多了,他不再教书,改在学校做杂务。但在我心里,这真是一个师者,尽管不一定评得上职称及名师之类。
还有一件事,也是记忆中难忘的。那是一个黄昏时分,小镇公路上来了一辆马车,真正是马拉的车。当地没有马,那肯定是过路的。他停在路旁,做晚饭吃。先到河里取水,再点起炉子,下面条,然后就削一根丝瓜,拌点肉。煮好了,就着锅吃。他径自吃着,并不看我们,虽说我们好些人都围在旁边。他吃完了,就在路边坐着。我们正嘀咕着他是不是要留下来过夜,他却赶起马车走了。而今想来,大概是一个驾车旅行的人。这样的人也许是会点功夫的,要不然,遇到意外怎么办。当时我们这些从村庄小路上走出来的孩子,就站在乡镇的公路边目送着那个旅行者远去。路连着远方,远方很远很远。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1年8月26日)
冬天的树
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真个是空林黄叶已无多。但不是所有的树,都落尽了叶子。冬天的树,有还绿着的。那绿显出一种淡漠,好似是沉淀下来了,为的是度过寒冬。此时的绿,不再张扬,而是内敛。但在绿色的背景上,落叶的树却很突出。其实树上的叶子不是一下子落尽的,也有一个先后的过程,这表明树在很自觉地减去负荷。直当落尽了叶子,枝条欠伸着反弹回去,另有一种舒畅。对于挺过一季寒冬,也是一种相宜的姿势。
鸟儿似乎也很喜欢那些光溜的枝丫。它们在树枝间穿梭来往,想必更为轻松自如。鸟总是比人早起,人还在睡梦中,鸟就起来巡游了。先是喧闹一阵,好似酝酿情绪一般,继而就三五成群地飞开去。有趣的是,那些鸟一会儿停在光溜的树枝上,一会儿又钻进绿叶丛中,好似各有意趣。鸟是不肯停歇的,不用多久,又会从绿叶丛中窜出来。但不是径直飞向光溜的枝丫,却朝天上飞,待绕上一个圈子后,再拣一枝停留。鸟停歇那会,还可看到树枝也微微地晃着。树,不管是绿着的,还是落尽了叶子,都已进入一种淡定。就好似动物的冬眠一样,植物也在冬眠。鸟儿无休止地飞来飞去,是要把那些树摇醒吧。
树由干而枝,是越来越细;至于叶子,更是碎片。没人知道,树上有多少叶子,就是那些细小的枝条,也数不胜数。冬天的树落去叶子,可以节省养分。其实不只是落尽叶子,还会折下一些枝条来。为整体着想,就不惜牺牲一些局部了。如果天一直冷着,树上那些枝条还会渐渐地收缩起来。收拢的枝条似乎包藏着一个梦,在梦中期待着,期待着有和暖的风吹来。那会儿枝条就不用再瑟瑟地颤着,而是仍可舒展开来,并胀起许许多多的骨朵儿。
至于绿着的树,待得苏醒过来,会觉得这一身冬装太沉了,于是便随风抖落。同时,簇生的新叶则显得迫不及待。叶儿得赶紧站稳枝头,以便迎着春风笑语喧哗。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1年3月22日)
仙人嶂记
仙人嶂,在长汀濯田。嶂指直立像屏障的山峰,仙人嶂正是这样,矗然耸立。看那山上,贴地的多有苔藓蕨类,其上则灌木丛生,长到高处的才是绿树。上下之间,还有藤萝缠绕,这便把山体严实地包裹起来。至于不时传来的蝉鸣鸟语,更显得山林的幽静。沿着山径,由下而上,有浓荫蔽日,并不觉得炎热。到得山顶,眼见相连的山头都较低矮,宛如拱揖或朝拜。那层峦叠嶂,由近及远,一层层地推开去,其起伏的曲线又如波浪一般。远处的山环绕着,四面看去,真是蔚然壮观。开阔的视野,让人感觉很是爽朗。至于满眼的苍绿,感觉得连呼吸都是绿色的。山间早晚有雾,雾浓时,远处的山峰浮于雾海中,只隐约地露出山顶,宛如仙境一般。雾不那么浓,则在山与山之间浮游,予人以缥缈之感。此山命名为仙人嶂,就景观上看,是自有由来的。
此山以仙人命名,又有人文的因素。本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仙可为山增光。此山之仙,叫石仙。山下有个叫长丰的小村子,在山环水绕之间。一条河从村中流过,那河里有鱼,村人便来捕鱼。当地人捕鱼叫装河口,即将鱼篓浸到水里,两边用石块及草皮筑起堤来,让河水从鱼篓中流过,鱼顺着水流就进了鱼篓。但鱼篓里面还倒着编了一个夹层,鱼进得去,却出不来。这是一种便利的捕鱼方式。为防止鱼篓被水流冲走,上面要有石头压着。有意思的是,河堤上有一块石头会滚下来,压在鱼篓上。这块石头是自己滚下来的,且有它压着,钻进鱼篓的鱼就多。村人把石头拿开,它自己还会滚回来。三番五次,捕鱼人感到奇怪,也就是不大相信那种灵验,说看你能的,我把你踢到下面的潭里去。这一踢可了不得,那钻进鱼篓的就不是鱼,而是蛇了。
不用说,石仙是自己能回到堤上的,但石仙在堤上待得久了,便托梦给村人,想有个庙子来供奉。村人问庙建在哪里为好,石仙就说先挑上山去,看在哪里落下就在哪里建庙。石仙坐在篮子里,让人挑上山来,到得山顶上,石仙子就从篮里落下来,于是就在山顶较平坦的地方建庙。庙建成后,石仙又不愿住在庙里,而是在庙旁一处山崖上继续修炼。从远处的山脚下看去,石仙端坐在山崖上,是一副静坐悟道的样子。千年都过去了,还那样一直端坐着。山崖甚陡,那里有一道栏杆围着。看那石栏甚为古旧,也可说明石仙信仰由来已久。这一个石头成仙的故事,甚有意趣。“石气蟠天地,仙灵亘古今。”人们到庙里求拜,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常能如愿。
说到许愿,这里还有一个芋子愿。一年到头,芋子是重要的杂粮,可当饭,也可当菜。有道是“瓜菜半年粮”,若芋子能丰收,无疑地有助于缓解粮荒。于是村人先在心中许愿,到了八九月间收获芋子的时节,人们自不会忘了许下的愿,便要前来还愿。还愿不用别的东西,就用芋子。村人将煮熟的毛芋子拿来供奉,相应的,那神也便叫成芋子菩萨。芋子菩萨的显灵之地在一处崖壁下,其实那里就裸着一些石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当作为供奉之地,才让人觉得不敢造次。万物有神,表明人们对自然物事的敬畏,同时也在心里存着一种愿望。比如希望芋子的收成好,便需要有这样一个敬仰的对象来供奉,其实也就是把那种愿望传导出来。直白地说,村人对芋子的重视,体现出丰产的愿望。
石仙子与芋子菩萨的民间信仰传说,都与农业生产有关,反映着人们心中最朴实也是最迫切的愿望,那就是温饱问题。而在农业文明时代,这实在也就是大问题。而今温饱之类虽不成大问题,但各人的心愿仍是一个问题。仙人嶂,好风光,愿来此朝山的人心愿满满,收获多多。
(原载于《闽西日报o生活专刊》2011年10月14日)
江城如画
漂泊,曾是客家先民的生涯。出于避战乱,他们一路南行,越走越远。这其中有走陆路的,也有走水路的,可谓水陆兼程。从前的河就是路,只要可供船只往来。而从前的路也大多沿着河走,因为河能为路指明方向。相比起陆路的跋涉来,走水路或许还要通畅些。汀江,便这样出现在视线的航程里。两岸连山,行行重行行。先民们的眼光在崇山峻岭间搜寻,只要找到一块稍平坦的地方,他们便毅然上岸,辟去榛莽,垦出良田,建起屋舍,于是便有了或大或小的村落。而祖先生活的地方,则成了敬奉时的一个姓氏堂名,以示念想。生事日繁,还得走进更深的山中,筚路蓝缕,那里也会有小桥流水,良田美竹,屋舍俨然。聚居在一起的人多了,已超乎村庄的格局,便有了城。而汀州,正是一座建在水边的城,且历史的风烟里,因人群的聚居及扩散而成了客家首府。
“一川远汇三溪水,千嶂深围四面城。”用这两句诗来概括汀城的山水及轮廓,很是恰当。汀城四面环山,一水缠绕。四面的山相连,便把城围了起来。山有高有低,看去起伏连绵。且山外有山,自是无有穷尽。但城中还有一山,因山形如龙,便叫卧龙山。山上多是松树,长得郁郁葱葱。晨昏阴雨,山上时有雾气漫起,叫“龙山白云”,为昔日小城八景之首。松林中多有既高大且苍老的松树,或夭矫,或盘旋,那样的松树颇有画意。尤其掩映着瓦色琉璃的寺庙,也就有了深山藏古寺的意味。山的位置,有如一道屏障。小城人大多依山而居,这样不管从哪个位置看去,眼前都可见一片山色。人家房屋的窗户若是朝向山那边的,即可在窗前挂起一幅图画来。先前,城的一个标志就是有环绕的城墙。城墙依山而筑,起于山顶,再朝东西两面伸展开去。这样筑起的城墙,沿着山势而下,有观音挂珠的美称。沿山而筑的城墙,原本不存在了,但在一些热心人的倡导下,又得以恢复。且一东一西,还筑起了两座烽火台,东边的叫东翅舒啸,西边的叫西倚听松。舒啸是意气的飞扬,听松则就在眼前,但也多有逸趣。
城墙沿江南伸,正当流水的转弯处,有一潭,叫龙潭。潭水幽深,岸边多是老树,阴阴的,一片森森。树木掩映间,可见一座古色的阁楼,为云骧阁。地点临江,得风得月。那云骧风月,也是小城八景之一。南伸的城墙再折而向西,这便大致画出了昔日小城的轮廓。城墙向西延伸,为的是将小城围起来。如今的发展早已突破原有的格局,那就是城门外也建有许多房屋。墙外流水,墙里人家。若干年里,沿江城墙的作用几等于一道防洪堤。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城墙才得以保留。那墙体几经修复,但只要沾上苔痕,就很容易牵起一缕思古之幽情。江的一边有城墙,先前是以此来区分城内城外的,江流便是天然的护城河,而今江流也在城中了。城墙上挂了许多红灯笼,写着百家姓。入夜,红灯笼幽幽地映入水中,等距离地悬挂着。还有那成束的光柱,倒映在流水间。至于缠绕的彩灯有如藤子花一般,一串串牵入河中,随流水而荡漾。
一条河汇起溪流,缓缓流过山城。河水那样平缓,就如流走的日子一般。清早,雾还未散去,就有人蹲在河边的石级上洗衣,砧杵声此起彼伏,好似从过去一直回响到今天。“不及寒梅曲涧开,水南流处绿如醅。芳馨满抱州名美,婉娈曾游古日回。”江的命名,在于水向南流,而南方为丁位。合起形旁与声旁来,就是“汀”江了。至于汀州,自然会让人联想起在河之洲或在水一方来。水汩汩流去,随水延伸的,是堤上的绿树。树有疏有密,但给人的感觉是疏密相间。那疏落的树,往往自成风景。若是密密地长在一起的,则连成了一条绿化带。碧绿的不只是树色的浓翠,还有水底的藻类。水藻也是密密地长着,宛如一棵棵的小树,随水波而漾动。时有捞水藻的,一掏就是一大把。出水时,看去油绿绿的。但不用多久,就蔫了。这是水里的植物,移动不得。看水鸟贴着水面飞,不时戏水一下,便会叼起一条鱼来。鸟儿得了鱼,要么窜上高树,要么飞进芦苇丛中。水边芦苇丛生,风起处,便拉下苇叶来,眼看就要触着流水了,却又反弹回去。噢,削一节芦苇,便可做成芦笛。芦笛的声音脆脆的,也好似流水一般,从心中淌出……
本来,四围青山圈起一块平地,平地上又有一山垒起,此种格局就好比一个巨大的盆景。盆景的主体是山,各样的房屋大都依山而筑。房屋多了,便需要分割,或者说贯串。起贯串作用的,无非是街巷。大街连小街,小街串巷子。虽说纵横交错,但各有来龙去脉。其实有山的依托,感觉便很平稳。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位叫路易o艾黎的新西兰人将长汀与沈从文的家乡凤凰誉为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这或许是出于一种观感,但显然与山川城郭及风土人情相关。彼此都是一条江与一座城的格局,却演绎出许多故事。这一条江一座城的故事是说不尽的,还是回溯源头吧。汀江的源头在龙门,那个鲤河跳龙门的传说,原本多用来比方士子的中举。那是艰难的,也是美好的。此一象征内涵预示着人们在追求美好生活时得付出艰辛,也只有付出艰辛才会迎来美好生活。汀水穿城而过,又一分为二,恰如李白诗中所说的“二水中分白鹭洲”。尽管分出的小洲也盖满了屋舍,但那形状仍如一条船,一条准备在母亲河上起航的船。这个比方的象征内涵是无尽的,表明于不同的时段中都在作起航的准备,继而扬帆破浪,去开拓新的天地。
“盈盈江水向南流,铁铸艄公纸做舟。三百滩头风浪恶,鹧鸪声里到潮州。”这是邑人康泳的一首《由汀往潮舟中作》,于此可见先前的水流,滩多浪急。这滩多浪恶,才有了纸船铁艄公的说法。然泛舟江上,见得两岸连山层峦叠嶂,其中多有山花烂漫鸟鸣喈喈,又可抵去一些行舟之苦。沿着汀江,由闽入粤,是广东的潮汕,再下南洋,走欧美,足迹就这样遍布了世界。然而天涯海角的游子啊,不管你走到哪里,都难以忘怀流水的承载。“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事实就是这样,一叶生命的小舟,是沿着故乡潺潺的流水漂向远方的。随流水而回望,便自然有了一个母亲河的比方。南来北往,聚散依依,走近母亲河吧,那是一种依恋的情怀,如同偎依在母亲的身边。这样的比方是很贴切的。因为母性,有着天然的同情与牵挂。山是父性的,河才是母性的。父性的山在阻断视线的同时也隔开了彼此的生活,不像水的流动,不管源自哪里,总会汇聚在一起。一水南流,且不管君住江之头还是我住江之尾,都是共饮一江的水。如水的牵挂,将大家的心连在一起,如此守望相助,才能众志成城。回望中,似水流年,也许许多影子都模糊了。然山环水绕城郭人家,早已剪切成一幅幅风景画片,粘贴在记忆的时空中。
(原载于《名城汀州》2010年11月30日)
最美的小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位叫路易o艾黎的新西兰人将长汀与凤凰誉为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这或许是出于一种观感,但显然与山川城郭及风土人情相关。那山川城郭,就是四围山色,层峦叠嶂,一条河蜿蜒如带,缓缓流过小城。河水那样平缓,就如同流走的日子一般。清早,雾还未散去,就有人蹲在河边的石级上洗衣,砧杵声此起彼伏,好似从过去一直回响到今天。回过头来,可见一列矗立的城墙。城墙沿江而筑,那河也就成了护城河。墙外流水,墙里人家。人家由窄窄的街巷贯串起来,却都可通向那条大街。大街好比主题,街巷则是许多细节。走在小城的街巷里,触目的是不失古朴的画面及淳朴的人情。彼此都是一条江与一座城的格局,却演绎出许多故事。这一条江一座城的故事是说不尽的。众所周知,凤凰的大山里走出一个沈从文,他用一支笔描绘出湘西独特的地域风情及许多传奇故事,从而表达出对人性美的礼赞。而长汀,则成了中央苏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展开的是如火如荼的革命事业。一代伟人及许多先烈都在这里战斗过,并留下光辉的足迹。
而今硝烟烽火早已远去,但让目光抚摸一下革命的古迹,仍会感到心灵的悸动。辛耕别墅是一座精致的宅院,为红四军司令部及政治部旧址,毛泽东、朱德等在这里分析形势及制定行动方针;中华基督教堂是传教者留下的,有别于传统的古建筑,却为中共福建省委旧址,周恩来、刘少奇曾在这里工作过;汀州试院,本是旧日士子应试之所,则为福建省苏维埃旧址。汀州福音医院,是中央红色医院的前身,院长傅连暲是士绅阶层的人,却举家连同医院一起参加了革命。张家祠属于姓氏祠堂,也成了福建省职工联合会旧址,刘少奇及陈云曾在这里指导工会工作。云骧阁,其建筑是古色古香的,则是长汀县革命委员会旧址,表明革命的行动已落实到基层,或者说要从基层做起,才能发动民众。这些古建筑,本身自有价值,却在特定的年月里承载了革命的内涵,从而赋予了新的意义。还有瞿秋白烈士纪念碑,在罗汉岭下。当年的瞿秋白,带着一身病痛走进囚室。他回首生平,留下一卷《多余的话》。其实话并非多余,乃是一个革命者真实的内心表白,既不隐瞒人生的矛盾,又重申了信仰的坚定。由囚室到临刑前小酌的秋白亭再到行刑之地的罗汉岭,三者大致在一条线上,那几百步的路程,瞿秋白是高唱着《国际歌》走完的。相连起三点一线来,便浓缩了一段革命之旅。
登上城中高处,举目而望,山南山北的楼房层层铺排开去,表明格局的扩大。而在城市化进程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拔地而起的工业区。想当年,革命者不忘生产与建设,因之小城还有红色小上海的美誉。这个最美的小城,不会停留在时光深处,仍会赶到时代的潮头。诗人艾青写过一首《出发》:
我们起来得这么早--
甚至月亮
还在墙边留有长枝的疏影
甚至繁星
还闪烁在高阔的夜空
躺在月光下的
中国的小城啊
你宁静而美
显得多么可爱……
没有独轮车
没有驴子
背起了包袱
唱起了《祖国进行曲》
直到我们渡过了河
在那以丛密的乔木排成的林子里
才听见惊醒的鸟群
拍击翅膀的最初的鸣叫……
小城,不管沐着月光还是迎着朝阳,都为了出发,即投身于时代的改革浪潮中。而将个体的生命融入时代的潮流,无疑是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汀水穿城而过,又一分为二,恰如李白诗中所说的“二水中分白鹭洲”。尽管分出的小洲也盖满了屋舍,但那形状仍如一条船,一条准备在母亲河上起航的船。这个比方的象征内涵是无尽的,表明于不同的时段中都在作起航的准备,继而扬帆前进,去开拓新的天地。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0年3月30日)
名人与汀州
从古到今,有不少名人来过汀州,且留下许多吟咏,于此也可见一方水土的人文特色。先说唐代的张九龄,其《题谢公楼》诗:“谢公楼上好醇酒,二百青蚨买一斗。红泥乍擘绿蚁浮,玉盎才倾黄蜜剖。”张九龄是广东曲江人,为开元年间的大学士及名相。至于诗中写到的醇酒,那就是客家人自酿的米酒。酒香之醇厚,可谓历史悠久。诗中用了绿蚁及黄蜜的比方,从而表达出对醇酒的激赏之情。
宋代的陈轩在《汀州诗》中写道:“居人不记瓯越事,遗迹空传福抚生。地有铜盐家自给,岁无兵盗戍长闲。一川远汇三溪水,千嶂深围四面城。花继腊梅长不歇,鸟啼春谷半无名。”诗中写到州治的来历,地方的物产及风光。尤其是“一川远汇三溪水,千嶂深围四面城”,状山川形胜,形容恰当,常被后人引用。陈轩是个好官,即昔日的名宦。黄庭坚有诗赞曰:“平生所闻陈汀州,蝗不入境年屡丰。”可见颇有治绩,而从其所写的诗中即可读出一派平和。朱熹也来过汀州,《汀州府志》中记载:“朱熹,字元晦,建宁人,尝卜居往来过汀,邑人杨方亲受业其门。”则理学一派,即传入汀州。至今城中仍有朱子祠,用以纪念。文天祥号文山,是江西吉水人。“宋端宗时,开府南剑,募兵至汀,驻节数月,汀人祠祀之”。其《赴汀州道中诗》:“雷霆驱精锐,斧钺下青冥。江城今夜客,惨淡飞云汀。”诗中所写,正与战事有关。又有《莘氏夫人庙留题》:“百万貔貅扫慧芒,家山万里受封疆。男儿不展撑天手,惭愧明溪圣七娘。”诗中写到的莘七娘为五代时人,从夫征讨。文天祥在诗中表达了对她的敬仰,也写出了抗元的决心。
明清之际,吟咏较多,这里略为列举。比如王守仁的《龙潭夜坐》:“何处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声。幽人月出每孤往,栖鸟山空时一鸣。草露不辞芒屦湿,松风偏与葛衣轻。临流欲写猗兰意,江北江南无限情。”王守仁治心学,讲良知,其格物致知,大多出于静观默思,这从夜坐龙潭也可看出来。诗中还以兰写意,幽思绵长。再如周亮工的《汀江舟中》:“穷岩绝壑尽烽烟,鸟道遥看瘦岭连。几处梦魂明月路,一林枫泊夕阳船。即教白下书能寄,那识榕城客更迁。此地西通章贡水,归心日夜大江边。”诗意是表归心的,然诗中写到的穷岩绝壑及晚泊夕阳,也可见出舟行之状。又如伊秉绶的《汀州诗》:“不及寒梅曲涧开,水流南处绿如醅。芳馨满抱州名美,婉娈曾游古日回。继轨程朱扶正学,论兵漳赣救时才。谢公楼上青山色,怀古先须酒一杯。”诗中写到一湾江流掩映于绿树丛中,碧绿清澈。汀江之名,原本在于南方为丁位,故名汀江。汀州之美,于此也可见出。
及至民国,即20世纪二三十年代,长汀与瑞金相邻,为中央苏区的重要组成部分。革命斗争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相关史事,于伟人毛泽东的诗词中多有表现。如《清平乐o蒋桂战争》:“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再如《蝶恋花o从汀州向长沙》:“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豪情满怀,写来极有气势。然正如伟人所说,为有牺牲多壮志,干革命就会有牺牲。瞿秋白被捕后,便就义于长汀城西的罗汉岭上。其绝笔诗是这样的:“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景象不堪,但更重要的是心持半偈。偈为佛家了生死之时的感悟,可比于心中的信仰。心持偈语,万缘俱空,可见还是信念最重要。
(原载于《名城汀州》2008年10月30日)
纪晓岚与汀州古柏
《四库全书》的集存,是乾隆文治武功的一面。然正如鲁迅所说,既是保存旧籍,却也不无删改,为的是更便于统治。而将许多读书人聚在一起,有点事做,也便于约束。作为清代的大学者,纪晓岚编著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但他又是一个不无情趣的文士,写作了《阅微草堂笔记》。《阅微草堂笔记》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可视为清代笔记小说的两个代表,却是不同的趋向。纪晓岚笔记小说的写作,也可谓一种闲情偶寄,却不似蒲松龄那样愤世嫉俗。
就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有这么一则:“福建汀州试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云有神。余按临日,吏白当诣树拜。余谓木魅不为害,听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当拜。树柯叶森耸,隔屋数重可见。是夕月明,余步阶上,仰见树杪两红衣人,向余磬折拱揖,冉冉渐没。呼幕友出视,尚见之。余次日诣树,各答以揖。为镌一联于祠门曰:参天黛色常如此,点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颇异。”纪晓岚是儒生,虽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站在儒家的立场,是不必向树神下拜的。至于其笔下所写,究竟是什么,也不必过于深究。因为就笔记小说的内容而言,且不管它是神是怪,反正不离志怪。让我感兴趣的是纪晓岚笔下写到的柏树,至今青翠依然。两棵柏树相距不远,峭然直上,却又相依相伴。那两棵柏树是唐代就有的,即便在纪晓岚所处的时代,也早已是黛色参天了。古柏森森,显出一副苍然,这是经历风雨而不被摧折的神态。树色总是阴阴的,笼罩着庭院深深,映衬得瓦色流碧。就在柏树密匝匝的年轮里,有一圈可以表明纪晓岚曾经来过。且不管他当日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月光之下闲庭信步的情趣还是可以领略的。流连于其中,自有一种文士的意趣。时光如流水,尽管年代久了,但古柏尚在眼前,给人的感觉或许是一切并非那么遥远。
《阅微草堂笔记》中,篇章甚多,这样一则志怪文字很容易没于其中。而将其打捞出来,自是不无一种地域的因素,或者说就是基于地域的人文关怀吧。纪晓岚走过的地方不少,采集来的见闻更多,如此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可从中有所发现。若将此种发现与现实参照一下,不无意趣。这既足以丰富地域的文化特色,又可以寄托情怀,其实就是一种走近的方式了。当然,有的轶闻掌故不见得都已记在书上,仍可以口耳相传的。还有一则与纪晓岚有关的掌故,就是如此。据说他当日视学到此,在款待的宴席上,菜是很讲究地端上来的,有白斩鸡、麒麟脱胎、甲鱼游江等。而由菜名引发,便展开谈话的话题。其中,有一盆汤是上甜点前用来洗汤匙的。为了好看,面上洒了一些葱段。纪晓岚不明所以,舀了起来就喝,并问是什么菜。接待的官员不便说破,情急智生,就说成“青龙过江”。于是小城宴席上,这一碗供洗匙用的汤就有了一个别致的名称“青龙过江”。往后,纪晓岚也就成了宴席上的一个话题。每逢端上这碗汤来,打趣的人就要说一句:这是纪晓岚喝过的。纪晓岚喝过一口洗汤匙的汤,可以说于其人无损,但却让许多没有从文字中体认到的人也识得了纪晓岚,一个大学士、大人物。
走近又走远。走近,是一团人文的氤氲;走远,则又散入历史的风烟。回望中,没有不散的筵席,古柏则愈见苍老。日日走过街头巷尾,感觉总有几分陶然不无惆怅。
(原载于《作家笔下的龙岩》,海峡文艺出版社2010年出版)
汀州八景
“一川远汇三溪水,千嶂深围四面城。”州城四面环山,一水环绕。四面的山连接起来,且山外有山,自是无有穷尽。但城中还有一山,因山形如龙,便叫卧龙山。山上多是松树,长得郁郁葱葱。晨昏阴雨,山上时有雾气漫起,叫“龙山白云”,为汀州八景之首。此景的特点是:“云在青山外,山在白云内。”云山雾罩,一团氤氲。城墙依山而筑,然后沿江南伸,再折而向西,这便大致可以画出昔日城池的轮廓来。城墙与江流的交会处有一潭,叫龙潭。龙潭边多有巨石古木,上建一阁,为云骧阁,布成“云骧风月”一景。宋代的陈轩在《云骧阁》诗中说:“瓦流双涧碧,帘压乱山青。佛刹盘深崦,渔蓑散晚汀。”诗中所说的瓦流涧碧,于今隐约可见。再如明人胡祖熹的《题云骧阁》:“风月谁为主,江山此胜场。泠然轻两腋,会欲与云骧。”诗以表意为主,颇有超然飘举之思。
登上龙山,举目而望,则六景都在江的对面,即在环城而绕的青山中。与卧龙山隔江相对的,也有一座山,但低于卧龙,似有朝拜之义。因之“拜相青山”,也成一景。此山多巨石,仿佛劈削而成。传说古时曾有幽人炼丹于此,石室中尚留丹灶。于是“霹雳丹灶”,又成一景。往南看,有朝斗岩,景为“朝斗烟霞”。清代人黄冲天在《朝斗岩》诗中说:“一汀胜景倩盘桓,剧爱幽岩辟大观。”此景与龙山白云对照,颇有可观。清代扬州八怪之一黄慎也写有《游朝斗岩》:“难分苦竹青千个,细数浮花红一溪。”翠竹浮花,写景如画。最南边的宝珠峰,则有“宝珠晴岚”一景,仍与山岚相关。宋代人张宪武写有《龙珠山》诗:“万叠崇岗揖卧龙,一峰珠顶翠凌空,西溪潺湲汇江口,流入山峡南转东。”山临江边,江水即由山脚绕弯而过,流向远方。
往北看,“苍玉古洞”在东北方向,宋代即有名,当时人多有题咏。如陈轩的《苍玉洞》:“截断苍天百尺崖,峥嵘相倚洞门开,天生只隔红尘路,不碍浮云自往来。”又如郭祥正的《苍玉洞》:“片片冰崖裂,淙淙雪浪深。举头看白鹭,相伴洗尘心。”再如蒋之奇的《苍玉洞》:“苍玉门径阔,白云庭院深。鄞江一丈水,清可照人心。”于诗中可见江流绕着山崖,洞中景象清幽,惜乎此景毁于抗战时日寇的飞机轰炸。再往上就是“通济瀑泉”,明代人胡祖熹的《题通济瀑泉》中说:“谁将一片玉,挂壁鸣清琴。看山此得意,流水是知音。”可见此景的特点是悬崖飞瀑,流水清音。再如周烜的《通济岩》:“一派寒流万壑秋,峻飞通济有源头。夜凉遥缠西岩月,仿佛珠帘下玉钩。”写山岩月色,甚有画意。
旧时许多地方都有八景或十景之说,本意或许是将地方上的景致提炼出来,以便暇时有个登临去处。汀州也不例外,且八景于城中都视野可及,甚为紧凑。登山临水,胜景盘桓。若懂得一些背景,有历史文化方面的知识及修养,还有助于延伸或拓展观照的角度。
(原载于《闽西日报》2009年8月27日)
龙山松
汀城中这座山,蜿蜒如龙,便叫龙山。龙山上,松树居多。满眼望去,几乎可说清一色的都是松树。晨昏阴雨,山上时有白雾漫起,叫“龙山白云”,为小城八景之首。这景点是从前就有的,大可表明一种延续。虽说树木也有新陈代谢,但山上尚有不少古木。只要是老树,尤其是年老的松树,便天然地具有画意。树干不尽是直的,但弯得恰到好处。树枝盘旋开去,如墨画成,却显得遒劲有力。枝上的叶子不多,愈显古朴。
半山上有一亭,叫千松亭。放眼这满山的松树,说是千松,一点都不为过。尽管不会有人认真地数,再说要数也数不过来。最初到千松亭来,看亭前的松树还多是纤细的小松,当时真担心它们长起来,会太密。好些年过去,山上的松树长高了,仍然各有空间,不能说谁妨碍了谁。龙山上有那么多松树,就如小城中有许多人一样,挨挨挤挤的。人都各有活动的空间,但免不了又有些关联。这就如树一样,本是各自长着的,却又会枝叶交错。看那山谷里长上来的松树,颇惊诧于那高度,风一吹,树干都会晃动。那些树的分杈较少,少了些旁逸斜出,为的就是尽可能地往上长。虽是出于地势使然,但那种生长的劲头,真值得赞扬。当然,争高直指,为的是争得阳光雨露。生存,是免不了竞争的。相比之下,原本长在坡上的树,就没有那种高度了。至于平铺开去的枝条,另有一种舒展,好像是一种享清福的样子。
山上有那么多松树,正可听涛。沿着修复的古城墙,又设了一座烽火台,便叫“西倚听松”。取景就在眼前,想必也是合于听涛的。其实人在山上,每当停下步来,或是坐于石上,便可听闻一派风涛的清韵。风本无声,却触物有声,听来便尽是风声。风声响时,可见树杪的晃动。但涛声只在树梢上略作停留,就渡过去了。人的脉搏不可能应和上那种节奏,便只有倾心地听。听着听着,声音远去了,心中有点怅然。究其实本不过是空气的激荡,但声音愈响愈清,愈清愈远,便直吹到尘外了。那涛声似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但要去的地方则更加遥远。
不在山上,没有涛声可听,日子也就那样过。这会儿人在山上,却真想好好地听一听。为的是那种声响来自天外,让人觉得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也有系念。且细听之下,其声呜呜,似有所诉。人是在听涛,还是在听心?心语如诉,只管呜咽开去,便是发舒了心意。此外再不费什么语词,甚而一言半语都是多余。下得山来,接通的又是街市了。回望山中,黛色如旧,而涛声不再。
(原载于《闽西日报》2009年12月3日)
梅林
古时,汀州城附郭一带多植梅树,如此文人雅士就多了游憩之所。而从所咏的诗句来看,也可见出。比如清代丁潍的《东庄探梅》:“寒香吹不尽,并作一林春。托我清翛梦,迟君冷僻身。花魂能瘦雪,画影却宜人。何逊今将老,扶节破绿尘。”梅花凌寒开放,缕缕幽香随春风而来。但诗人还想象是梅花托梦而来,这才有探梅之举。梅花之魂,清高傲雪,梅枝扶疏,可堪入画。从诗中所写看来,那梅花不是一株两株,而是连成片的。梅林之说,自在情理之中了。
再看华喦的《梅林书屋》:“卧此梅花窟,谁知玩月心。虚窗吞夜气,香梦入寒林。”华喦,号新罗山人,是清代名画家。其书屋就在梅花丛中,且喜爱月夜赏梅。夜色里敞开窗户,为的是分得月色,再牵一怀幽梦缭绕于梅林中。此中意趣,自是寻幽访胜,不无诗情画意。还有伊秉绶的《汀州诗》:“不及寒梅曲涧开,水南流处绿如醅。芳馨满抱州名美,婉娈曾游古日回。继轨程朱扶正学,论兵漳赣救时才。谢公楼上青山色,怀古先须酒一杯。”伊秉绶是清代名书法家,进士出身,当过扬州、惠州知府。诗中称赞了汀江之美,有一湾江流,水流清澈,水边多植梅花,可临流观赏;至于水边之洲,不用说州名甚美。
梅林变成村落时,却叫南寨村。南寨,是曾作为驻扎寨之用。梅林与南寨的称呼都很古老,却是同指一个地方。当然,命名本就是各有所指,但在历史的岁月里,同样一个地方往往承载着不同的文化内涵。梅林,让人神往的,就是此地种过许多梅树。梅花盛开时,当是一个香雪海的世界。至于后来的变更,则种了许多板栗和桃树,都是有经济效益的,空余的地还可种蔬菜。尽管是城市边的村落,仍要靠田地,只不过种植不同而已。那主要供观赏的梅树就少了,疏疏落落的。再后来,此地并入城市开发,有了许多房屋和一条贯通南北的大道。只在沿江一带,还留出空地,本以为那里也要列入开发,却一直空着,原来是想沿江建公园什么的。
若这个规划能付诸实现或不会再有变更,则除了一湾江流及沿江伸延的绿树外,空地上不妨再植上梅树。那“疏影横浅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还可隐约得之。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0年4月10日)
深巷
巷子的两边都是墙,墙与墙间隔着一些门户。有些门户没变,里面的装饰却变样了,为的是便于生活。有的房屋依旧,但更换了门户,另有一种讲究。那些门户大都半掩着,有时可看到一个老头坐在院里喝酒。老头一边喝酒,一边还翻着书,那书可能是家谱,也可能是历书。家谱里记着过去的日子,历书则用来安排眼前的日子。大门边,有一个老婆婆坐在那里拈针线。她那个针线盒里有许多彩色的丝线,曾经是用来编织梦想的,如今已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而她找寻了大半天,不过是想逢上一个扣子。阳光照在院子里,那光线也是七彩的,但感觉则一片平和。
小巷深深,直当叫卖声响起,才打破那种寂静。卖烧卖的显得急,有点儿火烧火燎;卖油条的拖着腔,声音也有点油;卖胖糕的声音最响,且长;卖麦芽糖的则叫得短促,但却一字一顿;卖豆腐子的不用叫,只需敲着碗沿,叮叮当当,大热天的听来就有一股凉意。有的叫卖很准时,人尚未到门前,门里就有人出来了,这好似也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项目。巷子里听不到卖花声,但并不缺少花。门墙后面,大都有个小院,那院落里就栽有花草。甚而,花枝还会越过墙头透出来,好似延伸着一种渴望。看着那些灿烂的花枝,忍不住会浮想联翩。而今的巷子里,还能再碰上丁香一样的姑娘吗?她还会撑着那把黄亮的油纸伞吗?正想着,有摩托车擦肩而过,而骑车的就是女子。而今巷子里铺路的不再是碎石,早变成了水泥地,这样更便于行车。但行走,却不能那么悠然,得留意那些车。若是下雨天,还得提防着,免得泥水溅上来。但我仍在巷子里走着,且感觉这里那里,还藏着一些眼光。
记忆中的那条巷子在小城的东门,东门所在,还留有一座城楼。城楼很古旧,也就因为古旧了,看去不见得更加残破。附近的房屋则在变样,即盖起了不少楼房。城楼原本是高高在上的,而今看来则没有那么高了。墙缝里有杂草灌木,就那么点地方,也要争着长出来。且年年月月,不多不少,就那么点缀着。还有一两串藤萝从门洞上方垂下来,却不用担心会拂到人头。仔细看去,藤萝的枝干苍老,也有些年头了。城门外,大宗的建筑还有一座妈祖庙。妈祖庙够气派的,或许应当叫宫。人都升为天后了,不复是个渔家女。殿庑深深,不乏曲栏水榭,且还有一个戏台。香火旺,宜乎有戏可看。走东门,大都到门外为止。过一下城门洞,感觉有点时光隧道的意味,但经不得流连,就走出门来了。门外多有小店,其中之一是卖香纸蜡烛的,不愁没有生意。左近的庙不止于一座妈祖宫,还有什么祖师及社公之类,反正各有所敬。但一样需要的,就是香纸蜡烛。我没有什么可买的,就站在那里,打量着过往的人。过往的人不少,但大都不相识,也就用不着招呼。而我想招呼的,或许仍旧不相识。
那年为进城的调动,去找人。清早去的,因为要找的人有早起的习惯。到了那大户门前,大门紧闭。我伸手敲,可能是声音太小,里面根本听不到。本就显得紧张,这会儿僵在台阶上,有点不知所措。这时,一个早起健身的女子过来了,她对我指了指大红门的边角,那里果然有个门铃。一按门铃,里面就有声音了。我记得那是一个穿红色运动衫的女子,长得有点娇小。进城后,总以为不大的小城里,还有可能相遇,却一直未能遇上。或许也有可能遇上了,但我记不清她的容貌。当时的情形下,只想着怎么敲开那扇门,却忘了还有一种相遇的美好。“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的情景就是这样,不是记得不够真切,而是相遇时的情形就很恍惚,好在还可心存感念。
(原载于《教师报》2009年9月30日)
石榴花开
秋白囚室只是一间小屋,前有一角庭院,那庭院里便长着石榴。石榴树下,是青石铺的地面。从囚室里踱出来,可在庭院里小立一会。但更多的时候,秋白是坐在窗前,读书作文。至于审讯,早就例行公事一般。他没有太多的话要回答,倒是心中另有一些想法,觉得不能不说,这便有了一卷《多余的话》。至于思潮起伏,则只吟出几首小诗。当秋白坐在窗前回首平生之时,许多时候,就只有庭前那一树石榴陪伴着。待得石榴花开,便开放出许多念想来。榴花是有情性的,“不信比来不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对秋白来说,眷恋自是难忘。“我留恋什么?我最亲爱的人,我曾经依傍着她度过了这十年的生命。是的,我不能没有依傍。”爱恋凝聚着世间最美妙的情愫,自然是值得留恋的。“我还留恋什么?这美丽世界的欣欣向荣的儿童。‘我的’女儿,以及一切幸福的孩子们。我替他们祝福。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那些个身陷囹圄的日子,被捕后的秋白囚在这里,景象是不堪的。但榴花映照出的情性,实也情思如炽。
石榴作为一个意象,原本大都不离愁怨。“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浓艳一支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花瓣重重,层层包裹起的都是愁心。人的生命是多元的,自会有难解的结。不过即使是心有千千结,那仍是源于同一个生命的渴望。瞿秋白,本色也是一个书生。书生有书生的愿望,肩担不了天下道义,还可著书立说。许多士人都通过文字来传导愿望,而语言也就成了精神的家园,瞿秋白的愿望并不例外。囚室中的秋白,面对着一庭榴花,心潮起伏,自会想到人生还有的愿望以及有待于实现的可能。“讲到我仅有的一点具体智识,那就只有俄国文罢。假使能够仔细而郑重的,极忠实的翻译几本俄国文学名著,在汉文方面每字每句的斟酌也许不会‘误人子弟’的。这一个最愉快的梦想,也比在创作和评论方面再来开始求得什么成就,要实际得多。可惜,恐怕现在这个可能已经‘过时’了。”同时,在一封致郭沫若的信中这样写道:“只有读着你和许多朋友翻译欧美文学名著,心上觉着有说不出的遗憾。我自己知道虽然一知半解样样都懂得一点,其实样样都是外行,只有俄国文还有相当的把握,而我到如今没有翻译过一部好的文学书(社会科学的论著现在已经不用我操心了)。这个心愿恐怕没有可能实现的了。”对于这个愿望,据说国民党当局也有意成全,但前提是要放弃革命。正是在这样一个原则上,瞿秋白断然拒绝。著书立说,不能失却道义或节操,否则那写在纸上的唠叨,还会有什么意义。原则问题,秋白是不含糊的。但此种选择无关于做人的聪明与否,只能是信念使然。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庭院深深,有不少角落都任青苔蔓延。但榴花落下来,却使清冷的苔痕也染上了一层红晕。榴花分明有一种渗透作用,且不管处于何种境遇之中。这就好比精神或心灵可以是多元的,但其中又有一种主导。且看秋白的绝笔诗《偶成》:“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这首集句诗,最能言志。偈本为佛家感悟之言。秋白的信念,是要让天下的穷苦人都得解放,而不只是个人的自我实现。心持偈语,实是为半生奔走有所承诺。薄暮中,闪闪的榴花宛如一盏盏的红纱灯。星星也点灯,但那点在天上的灯火毕竟太遥远了,还是这地上的灯火让人备感亲切。如火的情思,点燃起一片片信念之花。
(原载于《闽西广播电视》2011年9月22日)
长岭寨抒怀
堪称汀州城屏障的长岭寨,是80年前红四军战斗过的地方,那里矗立着战斗纪念碑和红军墙。在纪念古田会议召开80周年前夕,我又一次来到这里,祭奠长眠于此地的烈士英灵。
出了城,沿汀江南行,翻过一道山岭,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在当年交织着硝烟烽火的地方,而今已是松林满山,郁郁葱葱。山风掠过,松涛阵阵,似有一种召唤在耳旁回响。
遥想1929年3月,红四军首次入闽,沿四都而上,一鼓作气,消灭了第二混成旅郭凤鸣部。据传,其时郭部有两三千之众,从兵力上看,红军并无优势可言。且郭部是以逸待劳,而红军则要长途奔袭。然作战,所重的是士气。据说郭部不愿给赏银,士兵懒散。红军则志在必得,因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山头,取得了战役的胜利。其实打仗也好,做事也罢,重要的就在于合力,在于团队的精神,在于每一个个体有着共同的愿望,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奋进。此地山头连着山头,层峦叠嶂,大山的延绵无有穷尽,有如预示着革命的征程千万里。从井冈山上下来的红军,千里行军,转战频繁,那种辛苦劳累就不用多说了,更还有许多牺牲,这都需要一种信念才走得下来。
红四军入闽,首战告捷,意义甚大。因为这是开拓新区,也就是寻求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当年,取得胜利的红军从宝珠门和惠吉门进入长汀城,这对于长年转战于山地及乡村的将士而言,感觉简直就是到了大城市。在城里,红军打土豪,搞宣传,动员革命。这当中,红军还统一了服装,有了新式的军服军帽。当红军队伍再次走出城门时,已是焕然一新。他们回师江西,依然从长岭寨下经过,但此时洋溢着的是笑脸了。时隔不久,红四军又二次入闽,这一次已是“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革命形势的发展,可谓如火如荼。从此,闽西大地便成了中央苏区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朱德所说:“长汀,果然是中国革命的一个转折点。”
站在山头,举目而望,对面有两座小山,形状极似争斗的牛。据说,当日败下阵来的郭凤鸣便躲在一个牛栏里,为红军战士搜出并击毙。而今,牛角相抵的形状依旧,但展现在眼前的不再是散落的农户,而是一个簇起的工贸新城。那一幢幢现代化的厂房与车间,那宽阔的街道与林立的商店,都预示着一个工业新区充满活力和希望的未来。
当年的战火硝烟虽已远去,但苏区人不甘落后、无往而不胜的雄心壮志犹在。他们团结一心,聚成合力,昂然奋进。站立在红军墙边,我凝神倾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轰鸣的桩机声,宛如集结号,昭示着苏区仍在冲锋、冲锋……
(原载于《闽西日报》2010年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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