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住在我家里成了我的心病。原以为我是仗义执言大义凛然救外甥女于水火之中的女英雄,谁知道却接手了一个热山芋,这个热山芋外表看着温热诱人,打开里面却发现发霉有污点,我一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她也没提要走的话,我也不好开口撵她走,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哪。我又想到了十五岁正处在青春期的儿子,他对男女之间的事已经有了一些粗浅了解了,表姐的行为他肯定也看在眼里,如果他认为男人女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随便,他大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烙烧饼,翻来覆去睡不着,避孕套上妖冶风骚的女郎鬼魅似的在我眼前晃个不停。我琢磨着怎么和丈夫解释小宛的一些行为。自打我们楼门前开来了不停变换车型的好车起,自打小宛房间里的衣服化妆品礼品越堆越高起,我在丈夫面前变得日益低声下气起来,好像在家庭生活中成了有过错一方,我变着花样地改善伙食,承揽了所有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家务活,甚至连多时没擦过的玻璃我都克服恐高症爬上去擦了。只要丈夫外出回来,我就低眉顺眼地堆出满脸笑容来讨好他说回来啦?然后殷勤地拿拖鞋端茶倒水。以前我也做这些,只不过原来是坦然为之,现在做多了些刻意讨好的成分。问题是我不喜欢刻意讨好自己的丈夫,这让我觉得家庭生活变得虚伪、不真实,太那个了。
还有邻居。原来我们一家子规规矩矩地过日子,和邻居和睦相处,没发生过任何纠纷,再加上我们两口子都在国家机关工作,邻居们认为我们都属正经人系列,对我们也还客气。现在,不知道是我多心还是真的有变化,我总觉得进出楼道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异样起来,好像在无声地提示我,别以为你们家发生的好事我们不知道,一天假模假式地装什么装啊?!我出进了多少年的单元楼现在再进出起来竟有些憷头,早晨上班时恨不能天还黑着趁邻居还没醒来就溜走,晚上最好是等楼道里家家户户都安静了再悄悄溜回来,周末没事的时候喜欢像鸵鸟一样窝在家里,而不是外出购物。可周末那些好车也坦然自若地开到我们楼前,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宛扬长而去,光我窝着,想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他妈的,这叫什么事?扪心自问我怎么了我?一向昂头做人的我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开始低人一等了呢?这种感觉真他妈糟糕透了。我看看紧闭的小宛的房门,真想把这些话都跟她打开天窗抖落个清楚,可我又知道这是万万不妥的,这些话是拿不到桌面上明说的。我只得暗自叹息。
小宛也不想找活,光这么晃着也不是个事,不如叫她回她父母家住些日子去。反正她现在身上的伤也养好了,头发也长出来了,别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了。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黑暗中,丈夫闷闷地说了句。原来丈夫也没睡着,而且知道我也醒着。我握着丈夫的手,有点羞愧,心里有千言万语,可又说不出一句解释辩驳的话。半晌,我才低低地说我也觉得是呢。
第二天,我试探地对小宛说出来这么久了,不想你妈你爸?小宛轻轻地笑笑,说我爸那人你知道,每天有酒喝有麻将打万事不操心;我妈是你姐,我也不瞒你,我每次回去她不问我在外面一个人打拼辛苦吗?生活得好吗?一进门就跟我念叨家里臼子紧,水电费又涨了,有线电视费欠着没交人家要停机呢,快连电视也看不上了。去年我回去了两次,上半年刚给她交过一年的有线费,下半年她又说电视欠费快看不上电视了。没办法,我只得又给了她五百块。再就是谁家的女儿给母亲买衣服鞋子化妆品了,谁家的女儿带父母国内国外旅游了,谁家的女儿更厉害,都给家里买新楼房买小车了。嗨,我现在这副样子,回去能有啥好结果呢?小宛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她微皱眉头忧郁烦闷的样子,我心里又涌上些疼爱来。我想这倒是我熟悉喜欢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宛。可惜,小宛的单纯可爱只如昙花一现,马上又变回了到了现在常见的迷离漠然样子。
我们家开好车的男人依然车水马龙地来,不让小宛走是不行了。可怎么开口呢?撵人毕竟不是啥愉快的事。我正在烦愁,突然,家里又来电话了,我父亲第二次中风又住院了。我一边着急,一边对小宛说你姥爷病了。家里缺人照顾,你先回去照顾几天吧。小宛听说姥爷病了,没问是啥病,厉害不厉害,只是听见我叫她回去伺候,皱着眉头,明显不愿意。我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干这活,可还硬着头皮像没看见一般劝她,你小姨两口子要上班,你姐也有工作,还要带孩子,你姥姥年纪大了,就你妈一个人,怎么也忙不过来呀,你就回去搭把手,帮帮忙吧。尽管小宛低着头,一声都不应和,我还是狠下心坚持把话说完了。没办法,她的所作所为我看不惯,也接受不了,我也不能任由她把我家当成她的交际场所,时间长了,邻居的诡谲眼色风言风语我也受不了,我们一家子毕竟要在这里长久生活啊。
我给小宛买了车票,要送她上车回老家。小宛摆摆手说不用了,我朋友要送我。丈夫看我一眼,我一笑,说那也好。
小宛回去了,看着她住过的房间,我心里空荡荡的,有点留恋她的不舍,也有点摆脱她的痛快,心情很复杂。小宛上车时我干叮咛万嘱咐让她到家后就给我打电话或发短信报平安,她也漫不经心地应了。可她走了一周,都没给我任何信息。是不是她嫌我找借口撵她走,生我气了?我心怀忐忑地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那边倒听不出啥不高兴,姐姐说她回来了。我说去给她姥爷陪床啦?姐姐苦笑了下,说一回来就忙着应酬她那些朋友,哪有时间陪她姥爷呀?我长叹了一声,不知道该说啥。小宛在你那住的时间不短了,她在那住着咋样?姐姐问。嗯,住在我这儿挺好的,她挺懂事,不乱跑,没事还帮我收拾收拾家,做做饭刷刷碗。啊变了个人呀?她在家可不是这样,几天几天我都见不到她人影,一问就是跟朋友在一起,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些朋友。姐姐吃惊地说。我笑笑。我能说啥?能把小宛的真实生活状态告诉她母亲、我的亲姐吗?姐姐听了会咋想?会相信我说的话,相信她女儿在外面“打拼”的真相吗?
你还别说,我的两个女儿中,小宛还是真知道疼父母的,知道她爸爱抽烟爱喝酒,她这次回来又给他爸买了两瓶五粮液,两条中华,还是软包装的呢。给我买了一身纯毛套裙,还有一件羽绒服,都是牌子的,要四千多呢。听着姐姐得意地向我炫耀,我真想问她一句,你知道你女儿孝敬你们的钱是咋来的吗?可我知道我不能说,我只是虚伪地敷衍说还是生女儿好呀,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像我们生个大秃小子,以后就等着受媳妇的气吧。
后来我又没了小宛的消息。大约过了半年左右,姐姐的大女儿小福给我打电话,说孩子得了一种疑难病症,当地治不了,他们一家要带孩子到我这里来治病。我说好啊。说完正事,我还是问了一句,你妹妹现在咋样啊?小福羡慕地说她和立生过不成,从你那回来不久后俩人就离了。他们找人算过卦,算卦的说他们不适宜做真夫妻,但是可以在一起生活,他们也想通了,有时也在一起过过,为了孩子么,但没复婚。我一愣,问没有婚姻关系却在一起生活这叫啥?小福长长地咦了一声。说二姨你还在大城市呢,观念也太老土了,现在的社会,男女不见得非得领张纸片片每天箍在一起么,合得来就住着,合不开就分着,这样也好,互不干涉,两下里都自由。那小宛以啥为生呢?我问。她跟着一个快五十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山西煤老板,可有钱啦,吃的穿的用的都供着她,也真舍得给她花钱,还给她买的貂,一个貂要好几万呢。她要干工程啦?猛一听见“貂”,我还以为是老吊车的“吊”,以为小宛要当女老板,进军房地产了。是貂皮大衣。姨你生活在大城市,咋这么老土,连个貂指貂皮大衣都不知道?小福在电话里笑得咯咯地讥笑着埋怨我。那她打算和这个煤老板结婚吗?啊呀我的二姨,你都快成史前人类了,咋张口闭口就是结婚结婚的?人家那煤老板都快有孙子了,家庭好好的,小宛跟他结的哪门子婚哪?不过是看他有钱,靠着他,弄他两个钱花花。小宛从你们那回来受了刺激,说你们那里到底是大城市。有大房子开好车的人真多,她也想买房子买车了。还有孩子也一天天大了,她想让孩子受好的教育,长大了做贵族,打算一上学就把她送进贵族学校去,这都得要钱。她现在就在为她们家的前程奋斗着。
喂,喂喂,二姨,你在听我说吗?小福在电话那头又念叨了些什么,听不见我的应声,着急地喊。我像果掉了一样,拿着话筒,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方。直到话筒里的盲音响了很久,丈夫过来把话筒放回到话机上,问我又有你那宝贝外甥女小宛的啥消息了?我半晌缓过神来,眼神空洞地越过他的头顶往后看,无力地摆摆手说啥也没有,她过得挺好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像被人拿钝刀子搅了几下,疼得我难受极了。这种血淋淋的疼痛还不能和别人说,只能自己悄悄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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