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这一带还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城镇从大自然那里不断获取的财富有多了不起。伯克斯波洛距此不过西去八英里,今年秋天我到过那里。在那里,我看到了该地威严茂盛的橡树林根据梭罗一八六零年十月二十三日日记,邻居安东尼·赖特告诉他说:“在哈佛到斯托的收费公路旁有一大片非常威严茂盛的原始橡树林,叫斯托大森林。”,那真是美得无法形容,令人难忘。马萨诸塞州不可能有比那更美更茂盛的橡树林了。就让那些茂盛美丽的大树留在那里,以后五十年内也不要去砍伐,那么一来,这里的人都会像朝圣那样拥向那里欣赏,而不仅仅像现在这样去那里只为打到几只松鼠。我当时还对自己说,伯克斯波洛就像新英格兰其他地方一样腼腆,不敢夸耀自己的林场。尽管这恰恰是这里最有意义的东西,但历史学者来书写这里的历史,没准还会对这里的树林不着一字呢。他们很可能只会大写特写这里的教区如何发展。
事实证明我的设想并没有错。从那里回来后没多久,就无意间读到有关斯托的历史简述,里面提到了伯克斯波洛。这篇文章题为《马萨诸塞州史料荟萃》,作者是约翰·加德纳牧师。讲述了那里教会的前任牧师有哪些人,何时到此地。然后,作者写道:“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时这个州里几乎没有什么市镇有什么历史遗迹……除了约翰·格林的坟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大家注意或称道的。”从他介绍里可以知道,约翰·格林离开英国前曾被克伦威尔任命为财政部书记员。“他是否也在大赦令的名单之列,我不清楚。”加德纳先生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根据加德纳先生的叙述,格林后来又回到了新英格兰:“在这里生活,终老,然后葬在此地。”
我可以对加德纳先生明确肯定:格林不在大赦名单之上。
伯克斯波洛当时正是由于其林木郁郁葱葱而不引人注意,但这并不等于它就因此而没有意思。的确如此。
记得几年前,和一位年轻人谈话此人身份不详。这位年轻人的家乡在偏远山区,他当时已经着手在记录家乡历史了。尽管到他家乡安身的欧洲人大多都留在那里了,也没有什么前财政部书记员葬身那里,但光听他家乡的地名就能让人浮想联翩,而且当时就恨不得也能像他那样做这件事。让我气结的是,作者却大发牢骚,说什么资料难得收集呀,什么最拿得出手的故事就是某位C姓将军曾居住该地呀——C家老宅还在那里呀。而有关的史料都需要花力气整理。
不记得是圣比德圣比德(the Venerable Bede,673—735),英国历史学家及神学家。还是希罗多德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公元前485—约公元前425),希腊的历史学家。说过这话:除非你意识到历史学者的兴趣不是讲什么事,而是讲什么人——这人如何处置这件事并赋予何等重大意义,否则你是读不到真实的历史的。缺乏勇气和才气的写手只敢写恢弘主题,也就是我们已经通过别人反复叙述而感到有趣的事件。而如莎士比亚那样的大师却会认为自家身边发生的事更有意义,远比那些世界大事更值得一写。人生活过的地方就有故事,是否能听到则取决于说故事的人或历史学者的讲述。
我还听说,伯克斯波洛的人对那片大森林非常珍惜,不让房屋农庄吞噬它。这么做并非因为觉得它美,而是从那片森林他们的受益远远大于当年。过不了几年,那些大树可以被砍去造船或做别的用途,所以现在就砍实在可惜。我认为州政府应当出面买下一些那样的大森林,进行保护。既然马萨诸塞州的人民愿意设立马萨诸塞自然历史教授职位据说一八零五年,马萨诸塞州首府波士顿的一些大人物提出并设立马萨诸塞自然历史教授职位。那么为什么不能意识到保护自然不受毁坏具有重大意义呢?
我发现这里正在成长的一代年轻人大多不认识橡树或松树了,只认得一些远远不及的植物品种。一方面要专门请人给他们作讲座,讲授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如关于橡树这类高贵的树木;另一方面却又纵容对这为数不多的好树大加砍伐,这样做对吗?这不就像一方面教孩子希腊文和拉丁文,另一方面,把印着这些文字的书大量烧掉吗?我的生活态度是这样的,所以我要抒发心中不平,这也是人们心中的不平;我相信我的这些话一定会被大家听到。希望我说的话不像大多数传教士的话那样软弱无力,不会对着一大群人声嘶力竭说了半天也打动不了任何人,虽说还真没想过要打动什么人。
我们像闯进花园里的公牛,暴殄天物。大自然准备了这些真真实实的好果实不是任何粗鄙之辈都能拿走的,只有心怀感动、感激,还兼用心、细心的人才配采摘。花钱请人帮忙并不等于悉尽收获。从前印第安人认为地上长出的东西任何族群都可以分享,就像人人可以饮水、人人可以呼吸空气一样。我们呢?我们赶走了印第安人,然后每家在村子里划出一点点空地做院落,旁边可能还要建座墓地,再修条窄窄的路,连接一家家的院落,真是可怜。年复一年,这条路也越来越窄。朝任何方向走,不出五英里,就能看到有人在大路上收过路费,他一心盘算什么时候他本人或子孙能把本儿收回。这就是文明人打造的生活。
父辈们把新英格兰的村庄弄成这般模样,我既不觉得肃然起敬,还一点也不感激。无论他们受到哪些影响限制,不满旧英格兰腐朽成见的人来到新世界了,哪怕只是个学徒也应做得更好才是。既然人们言之凿凿教育我们,说那些人当年心怀一腔热诚,不远千万里来到这里,要寻找“崇拜上帝的自由”《美国宪法》第一修正稿中有这样的话:“国会不得颁布任何法律规定公民宗教信仰,或禁止公民宗教信仰……”,那为什么不大气点儿做规划,多给人自由空间?要知道他们就是为这来的,而且又不用花费什么就能规划更多空间了。他们当时还建了专供聚会的会堂,为什么却偏偏把大自然建造得更加美轮美奂的圣殿毁掉呢?
什么样的自然景观能使得一个城镇漂亮,让人愿意不辞路途遥远也要来此定居呢?是有许多落差起伏的河流,是那些湿地、湖泊、山岗、悬崖或者一块块岩石,是拥有无数古木的大森林。无论多少钱也买不了这些美丽带来的益处。如果这个城镇的居民明智,就会不惜代价也要保护这些美丽。这些自然景观远能比学校老师或传教士更能启迪人心智,目前还没有任何教育体制能比它更好更健全。如果一个人不能意识到自然的这些作用和意义,他就没有资格做国家的创建者,连城市创建者也不能做;这种人也只配去给公牛立法。每个城镇实在应该设立一个专门的委员会,确保该城镇的自然风光不遭破坏。如果某处有一块巨大的圆石堪称之最,那就不应属于某个人,或被当做后门挡门石,而应收归国有。有的国家规定最贵重的宝石只能放到王冠上,那么我们国家就应规定最美的自然风景应该属于公众。让我们一起努力,在建设城市的同时,时刻警醒,不得疏忽了对自然的保护,这样才能确保这个新世界常新,这样才能让这个国家收益最大化。
在我看来,对我们这个小城来说,最美的装饰和最宝贵的财富就是这条河。最终让人下决心选择定居这里的唯有河流,外地人来到我们家乡,我们首先指给他看的也是这条河。与那些居住在没河的城里人相比,我们真是好福气。可是我们这个小城又为这条河做了什么呢?就像那些公司一样,除了整天用功利的眼光打量它,什么也不做,也没有为如何保护它的魅力做半点努力。如果能把这条河分给大家,就像在英国那样,人人拥有相等的一部分,人们会不惜重新设计城镇布局,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设计。这就是这里人做梦都想做的事。说实在的,我认为不仅应在河底修一个隧道,还应在河的一侧或两岸都修建公共大路,因为这条河仅用来划船休闲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这么一来,就将一侧的河岸建成公众散步的便道,把那些大树都保留下来,林间的那些小路最后都通向城里的主街该多好。这样做并不会占用多少地,也不用砍去多少树,而受益的是大家。现在想看河只有站到桥上,而桥又都距城里相当远。想到河边站站就得进入别人的私家领地;若想沿着河安安静静散会儿步,走不了几步,就会发现被人家垂直于河岸沿线修的篱笆挡住,甚至还有一直伸到河面上的什么搭建物拦路,原来这些人还想独自占有河面景色呢。最后,想看看河,只有去教堂了,在那里可以看到的也只有一点点,好不扫兴。记忆里两岸有延绵不断的树相连,现在这些树去了哪里?再过十年,人们还能看到什么呢?
所以,如果有高山,不管是否在城中心,都应保留给公众享用。想想吧,城里有山,这就是对印第安人而言也是个神圣之地呀,但人们却要穿过一块块私家土地才能上山。一座庙宇在那里,非穿过甲家房屋或乙家牛棚就不能进入。华盛顿峰究竟属于A还是属于B,新罕布什尔州法院最近的决定(好像它能说了算似的)于B有利相关的报道不详。听说这位B有一个冬天请财产登记官员陪同一起登上华盛顿峰,以此作为正式拥有此峰的证明。无论出于谦卑还是敬畏,这种山峰都不应当允许任何人拥为私产——因为这样一来,人人可以登山,可以攀爬到比自己更高的地方,能俯视谷地中自己的家乡,就会甩开奴性,眼光开阔。
今天说到庙宇不过是种比喻,因为人们一看到这个词就会联想到异教徒。大多数人,在我看来,对自然几乎毫不在意,只要能换成钱够他们眼前过上一阵子,把自然的美丽牺牲了也不在乎。谢天谢地,那些人现在还上不了天,所以还只能在地球上乱扔垃圾而不能对天空也如此糟蹋!现在我们还有片洁净完整的天空。所以,就为了这,我们也应该联合起来,保护身边的大自然不受那些少数人的汪达尔行为汪达尔行为(vandalism),故意破坏艺术的行为。破坏。
是的,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现在还能自由自在,想往哪里走就穿过一大片土地往哪里走。可不知不觉,我们的这份自由自在一年比一年小了,因为越来越多的障碍出现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像我们祖先当年在英国那样失去自由自在,无法畅行,要到哪里都得请求花园的女主人允许我们从中穿行。几乎看不到有什么希望改善。不错,图书馆越来越多,城里大路边也种了树。但是放眼望去,广阔大地上的景象不应得到关注吗?那仅剩的几棵古老橡树见证了这里如何由印第安人的田园变成白人的城镇,简直就是活的博物馆,树上那只由英国士兵一七七五年为鹌鹑安放的小木屋,就是这个博物馆的第一件展品;而我们还要将其砍伐。
我认为每个城镇都应有公园,最好有一片原始森林,一大片也好,分成几处也好,总面积能达到五百到一千公顷就行。什么砍柴柝薪,什么为海军造船,什么做大车之用,都不能成为堂皇理由来这样的森林里拿走一根树枝,就让这个大森林在那里保留着,哪怕那些树自己烂掉——这片树林是永久性的公共财产。它们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在这里受教育,并能进行有益身心的休闲娱乐。城北瓦尔登森林,连同瓦尔登湖在内约四平方英里,从没被人进行过耕种,本来是我们采酸蔓橘的好地方,也整个都应得到保护。如果这些地产的主人逝世,身后又没有自然继承人,明智的做法就是将其赠送给公众,这样一来他们的英名也能流芳百世,铭记在人们心中。而赠给某个人并不高明,因为受赠者往往已经身家富足了。这种赠予也能使城市当年规划时的不当得以矫正。人们把财产赠予哈佛,也可以同样把一片树林或一块酸蔓橘湿地赠予康科德市。我们这个小城实在也不应被淡忘呀。别净想着那些海外异教徒的奇闻和异国传说,记住这里也有不同信仰的人和原始森林。听说过公共牧场和祭祀专用地,可我们人也要有公共活动的地方,也要建一些专用地点进行活动呀。是的,城里为穷人专门划出草甸子、牧场和林场,那富人就不该有个树林子去走走,或有片酸蔓橘可以采采吗?我们总扬扬得意地自夸自己的教育体系如何如何高明,但为什么把教育仅限在学校和教师职责之内呢?我们人人都是老师,而广袤天地就是学校。只关注研读书本或上学上课,却没想到眼前的万千风光就是一本内容丰富的教科书,这岂不是很可笑吗?不用多加小心,也看得出我们精美的校舍原本是一片养牛场的一部分。
公园是一座城市的最佳地标,这是常情。这些地标仍因袭当年的规划,现在也应该有所修正改善。
寒暑交替,年复一年,我们呼吸吐纳空气,渴了饮河中的水,馋了食野地的果,自由自在,任凭这些会让我们有什么感觉。就让这河水成为你最健康的饮料,就让这些野果成为你最好的补药。八月里,像乘船在荒凉的大海里或经过达里恩大地达里恩大地(Darien Grounds),大西洋中,在现称为巴拿马地峡(Isthmus of Panama)的达里恩地峡东边。当年新英格兰的海军从太平洋返回要经过此地,而在这里得不到给养补充,因为这里以贫瘠著称。梭罗在手稿上注道:“很多士兵因此患坏血病,甚至因此病身亡。”时一样,我们不吃肉干或干肉饼,只吃浆果。任四面八方的风吹来。我们专心享受大自然的时序变化,潮起潮落,并凝神思考。瘴气也好,传染病也好,莫不源自我们自身,而非来自外力。有人身体很差,于是就处处小心,只喝用某种花草沏的茶,另一方面又违反自然安排那样生活,这就好比一方面要小心保留某样东西,一方面又在拼命挥霍那样东西,太愚蠢了。就是因为不热爱自然和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才会病疴缠身,一命呜呼,纵有神医也无可奈何。春天里一片葱绿,打起精气神儿,朝气蓬勃;秋天里万物金黄,思想成熟,收获丰富。把每一个季节的精华都采集下来,吸收进去,这就是最滋补的药,最养身的法宝。吸进夏天的精华绝不会让你生病,除非你只把它当做收藏放在地窖里不动用。要饮酒,就饮大自然酿造并封装了的,别饮你自己酿的。大自然把酿好的酒装进一颗颗美味成熟的果子里,而不是放到羊肉里或猪肉里。大自然为你酿酒装酒,你就只管取回并保管。无论何时,每分每秒,大自然都竭尽全力照顾我们。大自然是永恒的,不要对抗它。只要顺应大自然,我们就健康。人早就发现了,或认为自己发现了野外可以进行一些有益身心的活动,但这并非全部。大自然就是健康的别名。有人认为在某个季节自己身体总是不适,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好好适应这个季节,也就是说,大自然在每一个季节都是公平的。原文是用了“well”这个词作双关语。(Some men think that they are not well in spring or summer or autumn or winter;(if you will excuse the pun),it is only because they are not indeed well;that is,fairly in those seas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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