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市不远,林一含坐公汽回。但他并没见着林娇。林娇病好了,赶早去了学校。刘红娟为女儿叹气。林娇病一好,立马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和坚硬。她仿佛有个硬壳,一下子就缩回去了。“她和我们有仇吗?”刘红娟时常会这么想,它同时也是林一含的困惑。少年的叛逆和隔阂,在亲人间也显露无遗。可是,昨天晚上,在林娇病着时,她却那样柔软,那样亲和。刘红娟记得她一点也不冷漠,一点也不坚硬。她调皮,淘气,主动和母亲说话,同时也听母亲唠叨。即使睡着了,她也在听。那时她是女儿态,不是青涩的中学生。看来林娇说得对,她有时候就盼着能病上一场。病上一场,死去活来,至少能让她短暂卸下身上的硬壳。
“她吃什么了?怎么会食物中毒呢?”林一含急着问刘红娟。
“锼饭,馊菜。”刘红娟说,“她有意收藏着一些剩菜剩饭,让它们变馊,直到长出白毛黑毛。然后,再吃下它们。”
“她这么做,也太没良心了啊。”林一含眼睛发酸。
“别怪她,她不过是想要病上一场。好歹,幸亏没出大事。”
“病上一场,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这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刘红娟生硬地说。
女儿的事不要紧,林一含专心整理调查材料。其实,也没得到多少新东西,也就是证实。无疑,肖玲玲的档案是假的。林一含本想这么写:《女副局长的前世今生》。但他写不了,肖玲玲“前世”那一部分,他不了解,也没人了解。要想了解,有一个现成的办法。就是把肖玲玲挂到网上去,请网民们“人肉”搜索。网民厉害,只要贴上她的简历和照片,关于她的任何隐私,都会人肉出来。可这一招太过阴损,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况且,林一含不了解的那一部分,水到底有多深,也是未知数。
林一含打了小齐电话,想和他再约谈一次。他想知道肖玲玲的后台是谁,知道这个,头绪就会清楚得多。
但是小齐明显在退缩,说话吱吱唔唔,前言不搭后语。
“这事没什么,很正常,我建议你就不要调查了,也不要曝光。”
“很正常,正常什么?”林一含糊涂了。
小齐以办公室有人不便说话为由,挂了电话。
林一含想过小齐有难处,他不一定了解内情,或者了解一些内情,也不一定能说。却没想到他会推托,这事本是他爆的料,到头来又怎么会推托呢?看来他有阻力。
不管这些,就手头上的现成材料,林一含也可以写文章。《女局长档案疑点丛生》,或者,《女局长升职存疑》。
文章写出来了,总编不置可否,径直拿给社长看。社长很头疼的样子,找林一含谈话。
社长说,“老林啊,你也算是老记者了。我们是党报,不是乱七八糟的网站,也不是个人博客,哪能什么文字都登呢?”
林一含说,“我的文章是真实的,我做人格担保,甚至做司法担保。而且,我所反映的事情,正是老百姓感兴趣的事情。只要见报,负责有轰动效应。”
“你太异想天开了,”社长冷着脸,“我告诉你,这个事你不要再碰,到此为止。”
林一含是报社里著名的“一根筋,”他梗着脖子。
社长挥了一下手,“这样,我征求你意见。云南那边,有一个采访活动。你要愿意的话,社里派你去,马上动身。或者,你要不愿去云南,新疆那边刚好也有一个会议。出去走走吧,新疆也行。”
这等好事,一向轮不着林一含。现在突然派他去,摆明着是要“封”他的口嘛。
“我不去。”林一含气冲冲地走了。
不登报纸可以,社长刚才不是说了吗?还有乱七八糟的网站,还有个人博客。现在要封人的口容易,要封锁信息却很困难。林一含想,我就不登报纸,发到网上去。发在网上,杀伤力将更大。明人不做暗事,林一含不会悄无声息地发。他发到网上之前,一定要让肖玲玲过目。请当事人确认是否属实,这可是记者的习惯。
林一含踌躇着,他手上握着一枚炸弹,随时可以在网上引爆。
这天晚上,林娇又出事了。下晚自习回家,她骑着自行车摔了一跤。林娇嘴唇碰裂,下巴颏缝了三针。出了好多血,还打了破伤风。林一含非常紧张,担心伤疤让林娇破相,毁了她的容。他反复察看,还好,缝针的地方在下巴下方,平视很难看到。缝完针,林一含坚持要林娇再做一个CT,怕她脑震荡。
在医院折腾到很晚,林一含陪着女儿。刘红娟去背林娇丢在街上的自行车,出事地点离家不远,步行五分钟就到。她扶起自行车,却意外发现街上的窨井盖被人为挪动过。金属窨井盖子,被谁挪开一半。肯定有人故意做了手脚,盖子没有扔到一边,整个露出窨井。而是盖上一半,留一半。自行车骑到这里,如果不绕开,前轮子腾空,卡在里面,人自然会摔跤。刘红娟觉得寒心,身上起鸡皮疙瘩。这是林娇必经之地,谁在害她?
等着做CT,林娇的硬壳又有些松动。在医院,在福尔马林柔和的气味里,医护人员绷着面孔,林一含觉得女儿没再把他当做仇人。
“还疼吗?”林一含问。
“不疼,”林娇说,“就是木着,下巴像木头。”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