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地图-香巴拉非常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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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3年4月,英国麦克米伦出版社出版了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探险小说《失去的地平线》,詹姆斯?希尔顿在他的小说里充满憧憬地写到了一个神秘的东方古国。那是一个美丽安宁的、没有人间罪恶的、充满幸福和富饶的仙境,希尔顿将其称为“香格里拉”(SHANGYI—LA)。《失去的地平线》一经出版,就在西方成为轰动一时的畅销作,以后又以电影的方式传入东方,从此,香格里拉一词就和西方的伊甸园、天堂世界,东方的桃花源、人间仙境有了相同的意义,而寻找现实世界里的香格里拉也就成了越来越多的探险家梦寐以求的终生追求。

    据专家考证,香格里拉是藏语香巴拉在康巴地区的同一语,而香巴拉则是藏传佛教经典中一个神秘古城的名字,在藏传佛教中,它含有人神共有的极乐世界的意义。印度密宗教典《时轮坦特拉》,据传是佛教始祖释迦牟尼晚年时为布教而编撰的经典教著,书中有对香巴拉的阐释,它的藏语意思是“环抱在幸福之源的地方”。换句话说,香巴拉就是芸芸佛陀的理想之国,同时也是人间生灵向往的终极世界。

    1996年,云南省以政府发言的方式向外界宣布,世人寻找旷日的香格里拉不在别处,就在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境内的德钦县。有关专家甚至干脆说,香格里拉神秘王国就在德钦县境内的梅里雪山。我后来读到过《失去的地平线》和《绒赞卡瓦格博》中对梅里雪山的描写。希尔顿在他的《失去的地平线》中是这样写的:“这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山峰,几乎就是一座美妙绝伦的金字塔,些许云雾缠绕着塔似的峰头,给景色平添了险峰的生气,而微微传来的雪崩声更证实了它并非幻景。”《绒赞卡瓦格博》则这样写道:“南摩古如。在光虹交接的地界,南方察瓦绒河谷,‘厄旺’(方法与智慧)教法之垫上,雄居绒赞卡瓦格博。山体如竖立的长矛,山尖似白色的多玛,色彩如张挂的白绸——我向您祈祷,请悲悯。”

    10月中旬从迪庆州州府中甸出发去德钦肯定是最好的季节,中甸的草原在秋天到来的时候房粉烟青、树黄草绿,开满了大团大团艳红色的狼毒花,细如杨絮的雨丝和太阳同时在天空中出现,黑色和黑白相间的肥壮牦牛淋着细雨,在美丽成一种幻觉的七色草原上缓缓地游动着,划开火红的狼毒花,洇入浓绿的肥草丛中;200公里的高原之路没有尘土,也很少能遇上同行者,干净得令人吃惊,孤独得同样令人吃惊,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条从汉代起就一直沿用不辍热闹非凡的茶马古道;白茫雪山这个季节开始下雪了,那雪是大自然渴极之后的一声鸟啼,是一段略微带了羞涩的舒舒缓缓的长笛,雪花如轻轻飘累了的云,落在冷杉叠翠的山峰上,悬挂在鹅黄色的松萝和暗红色的花楸上,绒绒的,夜里悄悄地来,到中午时分就消失了,让人知道,秋天的丰满其实也是有着过渡的,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张扬;三江并流的奇景只有鸟儿或学了鸟儿的人飞去空中才能看到,不过,遭遇总会在路途上出现,只要不大惊大咋,不拿自然的景致做自以为是的发现,金沙江和澜沧江总会在不期然的时候出现在车轮边的悬崖之下,逶迤而来,逶迤而去……

    10月中旬,我和几位作家朋友去滇西北的迪庆、丽江、大理地区,第一段行程就是去梅里雪山探寻神秘的香巴拉仙境。

    梅里雪山位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和西藏的察隅县交界处,数百里绵延起伏的雪山雪峰,占去了德钦县的34.5%面积,海拔6000米以上的太子十三峰,晶莹如云中宫殿,主峰卡瓦格博峰海拔6740米,是云南最高的山峰,在藏文经典中,它被称为“绒赞卡瓦格博”,汉语意为“河谷地带险峻雄伟的白雪山峰”。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里将卡瓦格博峰描写成卡瓦格博赞神,他是噶举派的保护神,管辖着藏传佛教密宗最著名的本尊之一胜乐轮的一片刹土和宁玛巴祖师莲花生的藏经之地,后来,卡瓦格博神被格萨尔王收服,受了居士戒,成了佛教的保护神,统领地面诸神,掌管雪山脚下人间的幸福和来世的轮回。元朝时,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二世活佛噶玛拔希写下著名的《绒赞卡瓦格博》,成为不能远道去神山朝拜的教民们的经本,以后第三世活佛让迥多杰又专程到卡瓦格博山下,为神山开光,卡瓦格博峰自此便正式成为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的一个重要的朝觐和修行圣地,位于藏区八大神山之首,被西方探险家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山”。

    卡瓦格博峰冰川连绵,其中明永恰和斯恰两条冰川最为著名,它们从海拔5500米下坠至2700米的森林地带,离澜沧江的江面仅800米,是世界上罕见的低纬度高海拔季风海洋性现代冰川。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探险成为人类征服自然的一种时髦,早在1902年,英国的一支探险队就来到梅里雪山,想要攀登卡瓦格博峰南侧的面茨姆峰,未能如愿。那以后,美国、日本、中日联合等四支登山队连续四次大规模向神山冲刺,均以失败告终。1991年1月,中日联合登山队在攀登卡瓦格博峰时遭遇雪崩,17名探险者全部遇难,被埋入几百万吨倾塌而下的冰雪之下,成为世界登山史上第二大惨案。1996年12月,志在必得的中日联合登山队再度向神山发起冲刺,他们差不多已经成功了,他们差不多已经摸到胜利女神王冠的金簪了,在距离山顶几百米处,天气陡变,登山队前车之鉴,仓促下撤,登山再告失败。

    据说,中日联合登山队第一次登山前,当地百姓苦劝不住,提前两天绕山群拜,求神保佑这些雄心勃勃的征服者;据说,中日联合登山队第二次登山时,当他们因为天气陡变而退下山来时,天空豁然开朗,主峰如洗一般峙立在他们眼前,令所有队员黯然无语。

    我们去梅里雪山,看卡瓦格博峰的明永恰冰川,我们没有黯然无语,一路上跟藏族导游康珠卓玛学唱《香巴拉并不遥远》:“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人们都把它向往/那里四季长常青/那里鸟语花香/那里没有痛苦/那里没有忧伤/它的名字叫香巴拉/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呵,香巴拉并不遥远/它就是我们的家乡”。歌学会了,我们觉得我们也认识了香巴拉,我们和它已经有了沟通,我们就沿着中日联合登山队当年出发的路线起程,开始爬山。

    车到卡瓦格博峰脚下的明永恰村的时候,已是下午6点多钟,本来可以不上山的,先住在山下,等第二天白天骑马上山。卓玛姑娘说,上山只有两公里路,不远,你们一帮大男人,两个小时就能爬到山顶,明天一早从从容容起来看明永恰冰川,何乐不为?何苦要等?我们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就开始往山上爬。

    山路很糟糕,当地的藏民不愿意神山受到侵扰,反对修路,一条羊肠小路坎坎坷坷,挂在悬崖边,隐在密林里,由着朝圣的香客用胸脯匍匐绕匝而成,但不是卓玛姑娘说的两公里,而是七八公里,且有一小半道路,连土生土长的马都不能通过,且有一半道路,隐蔽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这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

    我本来和北京作家张子路走在最前面,我们俩在头一天的碧塔海之旅中自以为是,全副武装了要做“收容队”,结果落在了大队伍的最后面,我们俩决定今天再也不顾全大局了,再也不心猿意马了,拿出实力来,成为这支十二人队伍中最先的登顶者。走出一里路左右,张子路突然说,明永恰的老乡说,上山若骑马,得60块钱。我就犹豫了。我们头一天在中甸的碧塔海骑马,五公里山路付了20块钱,现在要60块钱,那60块钱不管要得有多高,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就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等着心脏不好的董宏猷。身后的同伴一个个撵上来,超过我,走到前面去了。董宏猷是最后一个慢腾腾上来的,我站起来,接过他的包,去为他折了一根树枝做手仗,对他说,别急,我们慢慢走,无非走一夜,只要还在走,总能走到山顶。我还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好吧,我就做最后一个登顶者吧。

    两个小时以后,天黑尽了,下起雨来,我没有伞,也没有雨衣,衣裳很快就淋透了。董宏猷的胃病犯了,犯得很厉害,痛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加上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反应,他行走得越来越慢,差不多是几步一停。我基本上没有去搀扶他,我知道他心脏不好,很可能走着走着就倒下了,砸起一片泥泞来,但我还知道他是个男人,男人砸起一片泥泞来是很正常的事。我紧跟在他后面,他走我走,他停我停,只在险要处留心挡在悬崖边上,提防着他倒下时跌进深渊里去,到时候难得拖上来。我想就这样吧,如果他倒下了,我就去翻他的贴身口袋,也许那里面会有硝酸甘油之类的药片,我把药片倒出来,塞到他嘴里,然后守着他,等着天亮,然后背他上山,或者背他的尸体下山。

    山上最后一批马队下来了,赶马的康巴人说,别往前走了,你们今天无论如何走不到的。我知道赶马人说得有道理,赶马人是本地人,而且是康巴汉子,本地人和康巴汉子从来不说谎话。但我没有答话,继续往前走。行走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已经开始走了,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我们进了原始森林,雨仍下着,鞋里有积水了,背上也有。路越来越难走,全是泥泞和凸凹的石块,且不知道离着泥泞和石块多远,是空虚着的深渊。最主要是黑,是那种最朴素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得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需要眼睛。我们在半个小时之内大约走出了二三十公尺,遇到了更密的森林和巨石,然后就迷路了。我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们用脚去探路,并且商量。我们是和自己商量,是和生命的本能商量。我们对自己说,迷路了。现在看不到天色,森林真是很棒,它把我们严严实实地罩着,不给我们光明,而且不给我们出路,是要和我们生生做成对峙的样子。我有过迷路的经历,也是在森林里,也是夜里,但那时没有雨,而且没有一个有过心脏病历史现在明显靠着毅力支撑着的朋友。我想这很好,不就是迷路吗?我什么话也不说。我想就这样吧。

    绝境时突然听见了有人在叫我们,并且有火柴划燃的光亮,在前面几十公尺处。我们一下子听出,那是张子路、秦文君、沈石溪的声音。你在天黑尽了、下着雨的、不知边缘在何处的原始森林里迷了路,你突然听见在路途中和你分了手的同伴的声音,这是一种绝妙的遭遇。我们顺着声音摸索过去,这才知道,原来不光我们迷路了,我们这支队伍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迷路了,他们找不到密林中的出路,只能在一块空旷处等待。我们为这样的遭遇感到高兴,因为我们不再孤单,我们可以一块儿淋着雨、伸手不见五指、与原始森林对峙了,我们还能在湿漉漉的树桩上坐下来喘一口气了;他们也很高兴,因为我们没有掉进悬崖下去,因为迷路的人又多了几个,多成了一个迷路的集体,若是有熊或狼之类的野兽出没,即使熊或狼缠上了我们,即使熊或狼做了最后的胜利者,大家也能均摊一下,在熊或狼的饱餐后各自多剩下几块皮肉,不至于后来收尸的人认不出谁是谁来,把兜里的私人遗物弄乱了。

    在倒木上坐下后,才发现身上湿透了,又冷又饿。我问谁身上有吃的。董宏猷说他有。他拿过他的包去,摸黑从包里拿出吃的来,摸黑一人分了一小袋。我问是什么?董宏猷说是高钙粉。我想原来是药呀。我摸黑把药包撕开,把药粉倒进嘴里,吞下,觉得在没有一丝亮光而有雨的原始森林里吞食一种名叫高钙粉的药末简直快乐得要命。然后我们两人一组,背靠背坐着,互相取着暖,开始整理我们的处境。我们先猜测了一阵走在最前面的曹文轩、梅子涵和常新港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迷了路?会不会已经登顶了?会不会在登顶之后再打了火把下山来接我们?我们最后决定一定不能让他们迷路,不能让他们有退路,必须让他们登顶,如果他们不登顶,那就意味着这个雨夜里的原始森林里的最后一线希望没有了,他们只有登了顶,我们才会有救。我们决定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义不容辞地交给他们来完成。当然,我们也讨论过如果他们迷了路,没有火把来照亮我们,我们就在没有一丝亮光而有雨的原始森林里坐到第二天天亮,再继续登顶。这样讨论完了之后,我们就换一个话题,商量又冷又饿的时候是不是杀一个人来吃,以便补充大家的热能?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先杀董宏猷,因为他的肉多,够大家嚼一阵的,然后杀沈石溪,他的肉虽然不多,但炖骨头汤还是行的,我们不能总吃肉,不喝汤吧。接下来我们决定杀掉王卉,理由是男人的肉一般来说比较粗,不好吃,女人的肉细,那肯定是另外一种美味。王卉在黑暗中尖声叫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最近老吃中药,我的肉不好吃!张子路慢悠悠地说,那我们就当是吃药膳。王卉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些男人,怎么能够忍心,你们太没有良心了。

    大家决定最后一个杀掉我,对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一个小时后,远处的山坳里亮起火把,曹文轩他们果然没有迷路,先登了顶,叫了人下来接我们。大家欢呼雀跃,当然也就不必再讨论杀谁的问题了。我知道董宏猷跟不上大队伍,我要出版社的冯总编带队先走,我陪董宏猷在后面慢慢走。张子路说他也留下来。冰川山庄的年轻经理海山顶带了两个藏族小伙子搀扶着胃痛得要命的董宏猷,我们在雨中又爬了两个小时,到夜里十一点四十,终于登上了山顶。

    看见山顶灯光的那一刻,我突然生发了一个心愿:四个月前,我曾在西藏的雅鲁藏布江和尼洋河交汇处站立着,向着察隅方向,远远地遥望过尚未被人征服的梅里雪山,云遮雾绕,我没能看见它美丽而神秘的面孔,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再一次见到它,见到面目清晰的它。现在我站在了它的另一边,并且就在它的山脚下了,我希望几个小时之后天气能够晴起来,让我看见卡瓦格博峰的真实面貌。

    第二天早上,我们去看著名的明永恰冰川。攀上冰川的边缘,首先让我震惊的是冰山的砾石,它们成片成片的,碎裂成山的肢体的样子,匍匐堆积在冰川的裙角边,而冰川则晶莹剔透,如同山在创世纪的分娩时流淌出的凝固了的血液。它们非常安静地呈现在那里,默默地告诉人们什么是永恒,仿佛人站在那之中,人也就是了永恒的砾石和冰川的一分子。但我知道这全是我的一种感觉,冰川不是永恒着的,雨季时,冰川向下延伸,冰舌一直探入2600米的森林,旱季时,冰川强烈消融,又缩回4000米以上的山腰,由于降水量大,气温高,梅里冰川的运动速度远远超过一般海洋性冰川,剧烈的冰川运动始终在切割着山体,造就了令所有探险者闻之色变的悬冰川、暗冰缝、冰崩和雪崩。1991年那次全体中日联合登山队的罹难,登山队遇难的具体地点不详,但7年之后,两次发现了遇难队员的遗骸遗物,都是在这条明永恰冰川的冰大坂上。不管山是以怎样凝止不动的方式在我眼前呈现着,它的运动永远都没有停止过。

    雨继续下着,梅里雪山仍然笼罩在云雾之中,没有露出它神秘的面孔来。

    下山时,我们在半途中改为骑马。没走多远,王卉骑着的马惊了,把王卉颠下马来,她的马往前一挣,马头冲了出版社总编老冯的马,老冯的马带着猝不及防的老冯狂奔起来。我在最前面,听见后面有惊呼声和马蹄的疾奔声,下意识地把马缰绳往边上一带,老冯的马擦着我的马从三尺宽的山道上狂奔而过,撞了我一下,把我的马挤到悬崖边,一只马蹄踩到崖沿上,踩得碎石纷纷往山下落。等我翻身下马时,老冯已经撞在崖壁上,坠下马来,一头一脸的鲜血。我奔过去,把两手鲜血的王卉推开,迅速给老冯检查伤处、堵住伤口,然后用几包纸巾和导游的一条围巾给老冯止住了血。

    把老冯从地上挽扶起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再一次看了看卡瓦格博山峰。卡瓦格博山峰仍在云雾里,看不见。

    我是后来才读到了《藏传佛教》中的那段话:“前往圣境要穿越荒漠与高山,行者除了必须克服崇山、峻岭、大河等自然障碍之外,还得求得诸护法神的协助,以慑服沿途之恶魔。指南称,去香巴拉的旅途从印度或西藏出发,要经过不毛之地与神秘地区,进入香巴拉的程序是,行者必须作各种精神修炼,变幻其身心,使自己适应于进入香巴拉王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走着的那条山路正是进入梅里雪山的朝圣之路。我想这就对了,我在前往香巴拉的道路上走过,我已经走进了神山,但是我并没有走进圣境,圣境不是用眼和脚来度量的,它甚至不是生命本身可以达到的。香巴拉是我们心中的圣境,是我们谁都想要去的地方,但香巴拉非常遥远,比永远还要远。

    我还想,人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登上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但迄今为止,人类还没有登上过海拔只有6740米的卡瓦格博峰,这该是一种兆示了。伟大而不屈不挠的人类越来越多地喜欢使用征服这个词,这个词已经成为人类行为精神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任何人心里都清楚,人类并不是可以征服一切的,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

    《绒赞卡瓦格博》说:——我向您祈祷,请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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