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很大很陌生，也很让他不习惯。最让他不习惯的是先前听人讲的“站要站钱，坐要坐钱，撒泡尿了要给钱”的话都是真的。他觉得城里人最不厚道的地方就是最后这一点，这要换在咱乡下，上谁家茅坑拉泡屎还不是给人家面子？还给人家半斤谷子钱？那不是烧包吗？说出去谁信啊？若他不亲自赶上，他也不会信。
老汉于是就和城里这规矩干上了。他要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把所有的排泄工作留在儿子家那个小小卫生闾里完成。然后再轻装出门，外面的空气虽然浑浊得让他随时想咳嗽；但比起儿子家那憋屈得像土地庙的房子，他还是觉得自在许多。即使有时意外地想方便一下，他也尽量强忍着往家赶。这事不难，想当年一遇上旱天，村里大人小孩一内急就憋着往半山腰上的玉米地里赶，都练就了一身忍屎忍尿的好功夫。对王老汉来说，七层楼比起半山腰只算是小意思了。
但万事都有例外。不知是人老了身体机能下降，还是城市生活打乱了王老汉的生理节奏，王老汉渐渐发现，自己的忍耐力越来越不行，有几次甚至险些在半路上就功亏一篑了。王老汉把这事对老伴一说，老伴还没反应，隔壁的儿子就有反应了，他跑出来对王老汉说：你急就上公厕嘛，憋什么憋？憋坏了怎么办？
好歹两毛钱，小半斤谷子钱呢！
人重要，还是谷子重要？
没谷子你娃能有今天哇！
两父子在那里鸡生蛋、蛋生鸡地吵了起来。这时媳妇开了腔，她说：别吵了，爸是老人，老人上公厕不是免费吗？报上登了的！
这话当即制止了争吵，两父子一下子笑了起来。儿子笑是因为觉得他们争论的话题太荒唐，而王老汉笑是因为从此可以不花钱上厕所。
没了屎尿的限制，王老汉的散步半径渐渐扩大，不再老是围着小区转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几次路过公共厕所，都探头侦察，发现都挂着“老人免费”的牌子。他半信半疑的心思就渐渐放了下来。他甚至对那些往日觉得不划算的漂亮小房子有了心向往之的感觉。
但毕竟那地方不是有事没事就可以去玩儿的。终于有一天，王老汉有事了。他悠闲地往最近的一所公厕走去。走进比儿子家客厅还漂亮的厕所，他看到一个胖女人坐在那里，女人端详他一眼，从鼻里哼出一声：两毛。
不是不给钱吗？
两毛！
老人不是不给钱吗？
老年证！
老……年……证？没呢！
两毛！
可我是老人啊！
但你没证啊！上面有规定，不免费！
你看我这胡子，这皱纹，我今年六十三了，翻过年就六十四了，我怎么不算老人？
唉，你怎么这么哕嗦啊？还上不上了？
那免费吗？
两毛！
王老汉估计自己即使有再强的忍耐力，也难以保证能不“跑冒滴漏”地安全回到儿子家的卫生闻，’于是只好掏出两毛钱，拍在桌上，冲进厕所里……
在泛着怪怪香味儿的厕所里，王老汉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他倒还不全是心痛那小半斤谷子钱，而是觉得今天第一次听说的那什么老年证让他很郁闷。没那东西证明，自己居然就不是老人了？
为了想通这事，也为了更划算，他决定抽支烟。在烟雾之中，他隐隐然觉得自己想出了点儿什么眉目，但被自动冲水马桶的水声一搅，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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