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们遇到两个西班牙牧羊人,他们凭借着这片位于人间高处的比利牛斯天然牧羊场,每天赶着羊群过着迁徒流浪的生活。他们斜倚在一个小石屋外面,这个小石屋小到仅仅能容纳他们两个坐卧起居。但是这个小屋对这些半游牧部落人群来说却是足够了,他们也仅仅是夏天在这些未开化的崎岖地区待一小段时间而已,如果他们恰巧能在岩石中找到庇护所,他们是不会浪费力气与时间在这里建一栋小石屋的。
这两个牧羊人对佩尔杜山区附近比较了解,但是他们对那些经年覆盖冰雪的地区却没有什么概念。后来有一个走私者加入进来,他是一位权威人士,职业所需,他避开大路,专门在这些危险的羊肠小路探险。事实证明,他是比那两个牧羊人更好的信息提供者。
当我的向导们和3个西班牙人正在兴致勃勃地探讨我们应该走哪一条路上山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计划。他们最终一致通过的那条方案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在兜圈子,太迂回了。
我开始研究我们前方的冰川区,我发现它们现在仍然覆盖着积雪,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积雪比较容易通过。这个斜坡确实很陡峭,但是对我来说,还没有达到不可攀爬的地步。此外,冰川区通向一个隘口,这个隘口可以带领我们通往佩尔杜山。我向大家宣布了我的冒险计划。这个计划彻底让牧羊人惊呆了,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计划。最初只有走私者赞成我的计划,其他的人也不表态,仅仅在那里微笑。我坚持我一定要通过冰川区,最终坚定不移战胜了优柔寡断,他们都愿意走我的路线,至于走私者,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一会儿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们很快就到达由于冰川移动从上面带下来的岩石和沙砾区。我们开始通过这片冰雪之地的危险旅程,期望通过这片地区,就能将佩尔杜山纳入视野。开始积雪层比较厚重结实,斜坡坡度也比较适中和缓,这段攀爬对我们来说就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简单。我们非常自信地迈步启程,但是我们还没有得意50步,爬坡就显得不是那么容易了。抬眼一望,斜坡坡度越往上越陡峭。我们的步伐开始缓慢,不时地停下来探讨行程。当冰雪开始变硬、地面开始变滑,前面行走的人便难以留下脚印,虽然我们穿的都是钉子鞋,但是也不得不在冰雪上边开路边前进。因此,我们列成纵队前进,这样后面的人就可以踩着最前面纵队3个人开辟的道路前进。我们小心谨慎地避开光滑裸露的冰川,呈”Z“字形蜿蜒向上。一个小时后,安全无虞地成功避开了一面十分陡峭危险的斜坡,这时我们忽然看到前面一个人正以十分危险的姿势爬一座岩石,大声呼喊寻求我们的帮助,原来是走私者。
我们这个可怜的大胆的冒险者,没有穿钉子鞋,没有带短柄斧,没有带其他任何的安全装置就开始攀登,装备的不足、精神上的大意使他从陡峭的斜面上至少滑下200步,我们都目睹了这一惊心动魄的过程,看着他在冰雪地上滑下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轨迹。人一旦从斜面上滑下,就很难止住滑势,我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身边帮助他,无奈却不得不一步一步挪过去,最终我们到达他那里,并将他纳入我们的团队。他丢失了外套、帽子、装满价值15~18法郎货物的背包,更糟糕的是登山杖也丢掉了。我们没有魔法让事情重新开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继续向上爬。除了登山杖,其他的东西四散掉落在山坡上,我们很快找到了他的外套和一小包货物,但是帽子斜插在一个危险的位置,虽然离我们不到20步远的距离,却花了我们足足15分钟的时间。这个可怜的人几乎丧失了信心,我们耐心的劝解还是没有缓解他紧张的神经。事实上,我们耐心劝解取得的效果还没有他的不安情绪对我们队员的影响来得强烈,这种不安深深感染了我们的队员,我已经从他们脸上看到了踌躇与不安。问题是我们现在要不要改换路线,我们要不要尝试爬过这座岩石。我不想改变路线,但是紧张情绪在众人间弥漫。我们尝试绕到侧面爬上这座岩石,但是最终失败地返回冰面。
这部分冰川是最陡峭的,翻过这座冰川胜利就在前方,但是我们已经都气喘吁吁了。越往上爬道路越容易走,滑冰被掩盖在厚重纯净的白雪之下,白雪覆盖山顶,展示自己的峰脊顶端,仿佛是与深蓝色的天空傲然对立。我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克服我们视线之外佩尔杜山山顶中隐藏的障碍。我们积聚力量,相互打气,相互鼓励。每向上攀登一步,包围我们的崖壁就矮一点,之前被冰川突起部分隐藏起来的隘口也逐渐地在我们视野中露出它的大部分面目来,强劲的风从山口呼呼吹过来。我们全力以赴地前进,终于在奄奄一息前到达山顶。焕然一新的景色让我们禁不住大叫起来。
”我们应该待在这里,或许我们明天就可以到达山顶。“我的同伴们说。
”但是,如果今天晚上冷空气来袭怎么办?“我问道。
”就一个晚上而已,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可以出发完成我们伟大的壮举了!“”可是我们总需要食物来果腹啊。“”我们可以挨过这个晚上。“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深思熟虑和小心谨慎被大家抛到脑后去了,热情主导一切,惊险的冰川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克服,起初看起来阴沉沉的云层似乎也开始明朗可爱起来,但就在这时,从云层深处传来一声可怕的爆炸声,瞬间整个山谷回声阵阵。大家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连最大胆的人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大家都以为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风雪会切断所有出路,把我们埋葬在这片荒凉的冰雪之地。幸而,只是发生一场雪崩,雪崩体变成一条几乎是直泻而下的白色雪龙,腾云驾雾,呼啸着声势凌厉地向山下冲去,这种可怕的景象将大家想要登山的念头一举掐灭在摇篮里,脑海里仅剩的念头就是逃走。
一个月之后,9月17日,我再次武装自己,重新踏上征服佩尔杜山的征途。为了节省时间,同时好好利用第二天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我打算晚上借宿在西班牙牧羊人的小屋里。小屋是空的,它的主人已经放弃了这片牧羊场。一个月前还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草场现在已经枯萎凋零、荒芜一片。短短27天,我见证了这个山坡上的春去秋来。现在这个小屋被我占据了。
早上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了。冰川跟我们上一次来时完全不一样,积雪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厚厚的闪着寒意的滑溜的冰层,行走其间留不下任何足迹。即使我们穿着钉子鞋,依然没法在冰面上立足;即使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铁登山杖上,尖锐的底端也无法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凹洞来。还好,我们装备了很好的凿冰器,我们依赖凿冰器一点一点向前。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工作,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力在督促我们,或许早就做了逃兵。冰川上两条巨大的裂缝从上直切入下面,像两道排水沟。冰川表面布满坑坑洞洞,我们要小心地避过这些坑洞,同时还要保持方向,不能掉入左右两边的裂隙中。我们在爬一座垂直的冰雪阶梯,不可以走”之“字形来缓解爬坡难度,同时随着高度的增加,山坡也越来越陡峭。
我们现在在接近我刚才提到的大坑上方的冰川区的一座大丘峰处,我们徘徊不前,因为不知道该怎样以及从哪里开始征服这座可怕的山岭。江郎才尽,我们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一个同伴建议我们从边缘绕过这个障碍,而这是我们迄今为止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的办法。我有必要给大家描述一下这个绝壁边缘,这样大家对这其中的惊险才会有一个直观的了解。它呈现出一条锐利的山脊的形状,几乎像刀锋一样锐利,一条漏斗状的大坑将它与岩石群区隔开来。这个建议如果稍早之前提出来,大家会认为是荒谬的无稽之谈,但现在看起来却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只有这样才能将我们从危险的境地中解救出来。几乎是垂直的12级台阶将把我们带到山脊顶端,而且我们不得不将山脊尖利的顶端敲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立足处,然后我们必须以强力连续重击冰层,以确保冰层能够承载我们的重量。
连续不停的劈砍与重击,我们在半小时之后成功登上了第13级台阶,来到山脊顶端,在一条滑溜的窄路上站稳脚跟,小路上后面和左右各有一个悬崖。我们所处的境地如此危险,而且进程如此缓慢,这大大地打击了大家的积极性。来到山顶之后,我们再一次停下来商讨进一步的对策。在这短暂的体息过程中,我看到一只小鸟从一处岩石飞到另一处岩石,一只小昆虫落在我附近,开始清理它的小翅膀——翅膀带给它们飞行的力量,这让我嫉妒。天赋能力和我们采取的办法多么的不协调啊。人类可以丈量天空,却被束缚在大地上;人类可以称重空气,却不能像老鹰一样在空中盘旋;人类可以放出手中的氢气球,却只能看着它在眼前破裂掉落。弱小的昆虫在头顶飞过,而我只能在地面徐徐前进。
一个让人更加不愉快的事件打断了我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想法。位于队伍前方的一个向导宣布他现在头晕目眩随时有跌倒的危险。我们不得不安排他站到队伍的中央——在这么窄的通道要从队伍的前方转移到中间,读者们一定可以想象到这个任务有多么的艰难和危险。同时,面向我们的那一片冰脊随时都在带来新的危险,片刻之后,继续前进已经变为不可能的任务,冰川上的岩石阻住了去路。我们只能想办法一步一步爬过去。两人组成一组,第二个人举起第一个人爬过去,第一个人安全立足之后伸出胳膊将第二人接过来。后面人的处境与前面的人同样危险,甚至有可能更加危险,因为前面的人即使失足也不会危及其他人,而且即使踩松了岩石块,岩石碎片也不会呼啸着飞向后面人的头顶。一个碎石块以避无可避的角度袭来,我被狠狠砸了一下。但是最后,我们在攀登了5个小时之后,冒着生命危险终于翻过了这座阻隔我们与佩尔杜峰视线的”围墙“。
我们站在乱石堆中抬眼四望,眼前豁然开阔壮观的景象让我们目瞪口呆——佩尔杜峰傲然矗立于天空之下,波澜壮阔的天空,烟雾缭绕的白云,与宏伟庄严的山峰共同形成一种辉煌灿烂的光景。在前一次的冒险中,薄雾弥漫空中,遮掩着山顶,也给其余景色盖上朦胧的面纱,但是这一次没有任何遮掩,夺目的阳光将一切景色毫无吝啬地铺展在我们眼前。解冻的湖泊波光粼粼,倒映着孔雀蓝的天空,散发着蓝色淡光的冰川似乎是阳光下晶莹发光的五彩水晶。山峰在阳光的照映下,美丽得似乎不属于地球上的事物。这里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似乎是被异时空美化的世界,被异时空事物掌控的世界。不知道这里静眠着怎样的生命,沉默而又美丽,似乎山谷下几年的时光在它们这里相当于几个世纪。”寂静“是这里唯一的名词,任何声响都有可能是一场巨大惊人灾难的传令官。空气如此静默,寂寞干净的天空电速一般席卷而来。一切都如此和谐,空气、天空、大地、河源,一切都如此安静,在阳光的静默中包裹成一片静止不动的美丽景象。
即使你已经看过了白朗峰也一定不能错过佩尔杜峰。就像是一个人即使看过了欧洲最大的花岗岩山峰也一定不能错过最大的石灰石山峰。那些简单而庄严的轮廓,那些陡峭险峻、轮廓鲜明的侧面影像,那些长而宽的岩石连接成一面墙,弯曲成古罗马圆形剧场,或者蜿蜒形成一道楼梯,或者直接向上形成似乎由巨人托举的直立向上的高塔,这些景象都是在花岗岩山峰上欣赏不到的,在花岗岩山峰上只能看到像刚毛一样矗立的参差不齐的侧面。从另一方面说,所有的外形轮廓如此协调,所有的高低壁野如此分明,因此显得主峰十分俊秀卓越。但是这份卓越不是因为它的海拔有多么高,而是因为它的外形、它所处的群体、它周围一切事物的安排所显示的。事实上,佩尔杜峰仅仅高于湖面五六百米,但是它是无数岩石群累计堆积起来的结果。爬上佩尔杜峰似乎就是从湖边爬上堆加在一起的冰山,沿着连续不断的岩石梯田而下,遮盖上面的斜坡,打破下面的斜坡,唯独保留主峰的完整无缺。
前面的高峰如此陡峭,因此我们都忐忑不安,不敢贸然继续上爬。毫无疑问,我们刚爬过的3000米的高度是目前为止我们这段旅程最艰难的路段,但是我们不知道冰川区和我们花费了巨大努力爬过的斜坡区与我们将要攀登的这段危险的路段是否具有可比性。我徒劳无功地观测这壮观的顶峰,我的详细审查也只是再一次告诉我不大可能从这巨大的冰川堆和岩石围墙中找出一条路继续向上爬。
我停止思考,转而开始观察湖泊所在的平地。我们开始下降到湖面所在的圆形空谷中,而不介意这里面蕴含了多少危险。随后我们发现,融化的冰雪扩大了原先的湖面,占据了原来湖边的位置。这个一开始在我们眼里风景如画的地方,现在在我们眼里已经变为一处恼人的所在,它阻止了我们继续向上爬的脚步。从湖泊的四个方向看来,到处都是岩石和冰块围起来的”城墙“。我们相互大眼瞪小眼,开始讨论,或者发泄自己的苦恼,但是毫无办法。最后,大家不得不采取最冒险的办法:从一条最陡峭的冰面上渡过湖面。而过程中也确实够惊险的。在冰川区发生头晕的那个人失足了,像子弹一样掉下去。幸好没有掉很深,或许是一块石头的阻挡,或许什么都不是,他在湖下0.6米的地方停住了下沉。幸好有这点小运气,要不性命就要丢在这里了,因为我们的绳子仅仅够将他拉出来。
环绕着佩尔杜峰的高原地带没有湖面覆盖,但是被无穷尽的冰川占据。大家如果不是像我们这样近距离观看,可能对它不会有切身的印象。到处白茫茫一片,眼睛在观测距离的时候永远会受到欺骗。巨大无边的冰块累积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无比的冰层梯田,一些梯田层甚至有罕见的波动,看起来像是凝固的波浪,梯田的底部是巨厚的冰层,垂直插入湖泊中。就在我们震惊于眼前的景象的时候,一声惊雷打破了这一处寂静,冰层在我们眼前轰然裂开。
尽管现在刚刚3点,但是寒冷已经让我们有些不适应。可怕的孤寂似乎是要使我们相信我们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我们经常谈起那些未被征服的野蛮地带,想象中的黑暗森林,有原始人在那里狩猎;一望无际的沙漠,有一对骆驼商队缓缓走过;冰冷的岩石海岸,也有海豹在独自玩耍。但是在这里,我们是唯一的旁观者,孤独忧郁的旁观者。一边是隐约可见的岩石群,另一边是我们刚刚征服的冰川阵,下面是静静的湖泊,闪耀着忧郁的深蓝色,被冰雪、岩石和沙石包围着。
没有花朵,没有一丝小草的痕迹。在8小时的攀登过程中,我们看到的唯一植物是已经枯萎的银莲花的残迹。这里是生命活动被禁止的地带。湖泊中看不到鱼类的身影,没有旅鼠在雪地上留下爪印,也没有一只小鸟来调节一下天空那一成不变的单调的蔚蓝色。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我们在这片寂静中度过了两个小时,除了我们自己和那两只因为机缘巧合被一阵风带来的蝴蝶,没有看到任何有生命的物体。它们像我们一样,是这里的陌生人、局外人。其中一只蝴蝶挣扎着沉入湖中,另外一只生命也将在孤独中死去。沮丧笼罩了我们,我们沉默着转身离开这片寂静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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