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的花季-倒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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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调队长是某农林部门的一个领导,从前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现在一上车,就像八辈子以来都是亲人似的,自称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老大。我一听就不爽,提醒他说,别以为老大就一定是被众人吹捧的人,他也可能是被众人暴打的人。老大正在落座,回头朝我看了一眼,说,你是贾春梅,你还真是个女的。这几乎是句废话。我心情不好,听别人说什么话都不好听,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老大,抢白他说,你看名字不就知道是个女的吗?他笑了笑说,也不一定哦,我们单位有个人叫巧妹,男的。一车人都笑了。我恼怒说,队长,你是不是歧视女同志,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参加民调队,你早说——你也不用早说,你现在说也来得及——我立马下车。老大说,贾春梅同志,你不要激动,我绝无歧视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们单位里那么多男人,却偏偏弄个女的出来做民调,真是笑话。我脱口就说,你要是知道我们单位派我当民调的原因,那才叫笑话呢。见大家都想听,我就人来疯,干脆再脱个口,说,因为我的新郎娶了别人当新娘,我们老板说,民调队可以疗伤。

    瞧我这张嘴。他们把我的日记放到博客上,真是报应。

    大家嘻嘻哈哈,谁也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真是以真乱假,他们都以为我胡说八道呢。

    车子开了起来,老大说,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即使一路正常,也需要八小时行车时间。大家都咋咋呼呼,大惊小怪,我却正中下怀,或者反过来说,这正是我想要的时间。

    你们应该看出来了,我可不是什么兵败如山仓皇逃窜,我这是使的缓兵之计。我一肚子坏水,我计划着复仇。

    所以我需要时间,我需要空间和距离,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先舔干净伤口,再面对仇人。

    我的仇人?多了啦,除了你们知道的江秋燕和季一斌,办公室里阴谋发我博客的一个也逃不掉,赶我下乡的不管部长也算一个,我们老板?老板就算了吧,主意不是他出的,他只是没有反对而已,虽然不够意思,但我也想得通,对我们这些泛滥的离他十万八千里的下级,他就算有意思,我也够不着呀。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出发前开通了微博,现在微博的发布密码就在我手心里攥着呢,我只需要动一动手指,一百四十个恶毒的字眼就像一百四十把利箭,瞬间就射出去了。

    我要把这件事情上升到某个高度,道德的,精神的,社会的,全社会的,人类的,全人类的。现在不是有人说,经济发展,道德滑坡吗,还有人说得更厉害一点,是经济腾飞,道德崩溃。

    我就是一个现身说法的牺牲者啊。

    在去往贫困地区的颠簸的道路上,我的第一条微博发出去了。

    “求救、求助、求解之一:未婚夫在结婚前一天告诉我,新娘不是我,而是我的闺蜜。没有一点点征兆,是我太傻×,还是他们太牛×?是我大惊小怪,还是世界太疯狂?我应该自杀,还是杀掉他们?”

    我闭上眼睛等待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几秒钟,我上去看看反应,正如我所料,已经来了十几条,第一条还没读完呢,又来了十几条。

    有一个人连发三条,上面全是写的“自杀”,总共是二百一十个“自杀”,服了you,你那手指是人的手指吗?人的手指头有这么快的吗?

    也有好心眼的,写满了“淡定”,手指头一样够快。

    有一个批评我无聊的,说:“你灌水,我闪。”

    怪得着我无聊吗?

    我又发了第二条,把办公室同事出卖我隐私的事情写了出去。

    立刻有一条来了,写道:“贾春梅,你就冒名吧,别说套个马甲,你穿上龙袍我也知道你是谁。你烧成骨灰级我也认得你。本来我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你居然用微博公开我的秘密,让大家耻笑我,我早就知道,你就是那个让我恶心到吐的‘同桌的你’。”

    这一条把我吓住了,我惊恐地咀嚼了一会儿,觉得这应该是我诅咒阿美的内容呀,怎么有人反咬我一口?正心有余悸呢,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双脚,抬头一看,原来是后面位子上的一个队员跑到前面,正在我身边站着呢,见我一抬头,他又回到后边坐下了。

    我有些迷惑,过了一会儿,他又过来看看我,看过之后,又回去了。

    我怀疑他也是爪机党,跑到后面一看,果然的,他正忙着呢。见我过来,跟我说,刚才好像听到老大说,你叫贾春梅?你微博注册的是贾春梅,就是贾春梅吧?恭喜你啊贾春梅,你已经有三千粉丝啦。

    我知道那是僵尸粉,但多少也满足了一点虚荣心,至少我的话题是有人感兴趣的嘛。我撇了撇嘴说,你倒关注我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那队员说,我叫刘有,你就叫我小刘吧。我朝他瞧了瞧,也没瞧出他的年纪来。刘有又说,哎,贾春梅,你真是因为失恋参加民调队的?我没好气说,你以为是我想参加民调队吗?我是被人设计陷害的,不过,幸好挑了我。刘有说,挑了你什么好处?我说,我不正在发微博呢吗?刘有笑了笑,说,原来你们开微博就是为了骂人的哦。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难道他们不该骂?刘有举手投降说,好男不和女斗,尤其不和怨妇斗。

    没趣。

    车子猛烈地颠了一下,我被颠得一屁股坐在过道上。那老大一直在睡觉,这会儿被颠醒了,回头朝大家看看,也朝坐在地上的我看了看,说,小贾,你怎么了,这么无聊?我说,不是我无聊,是车子太颠了。老大不再睡觉了,他坐直了身子,开始翻自己的公文包,翻了一会儿,拿出一沓材料,见我还扶着刘有的座椅靠背站在过道里呢,老大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他把材料塞到我手里,说,贾春梅,你既然闲得要往地上坐,不如就开始工作吧。

    我低头看了一下,手里有了三份材料,一份是我们民调队的名单,一份是定为调查对象的村名和村支书的名字,再有就是调查内容和对民调队员的要求。我将这三份材料瞄了一眼后,问我们老大说,老大,你是让我当老二吗?老大见我站在车上摇摇晃晃,招手让我坐到我原来的位子上,说,我们队里这么多人才,你觉得你能算老几?我说,老几老几还不是老大说了算。老大说,你呢,当老几都够不上,你就当秘书吧。我说,老大,在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做一年民调,你还有胃口搞个小秘?大家哄堂大笑。老大看一看我,又说,贾春梅,难怪你们单位把你踢出来了。我虽然喊他老大,但那是给他面子,我才不买他的账呢,我不客气地反问,老大,那你单位又是为什么把你当个屁给放出来的呢?

    同样的话,老大说出来就无事,谁也没放一个屁,我一说,大家就不依了,纷纷攻击我说,贾春梅,你糟践自己,我们管不着,可你不能把我们看低了,我们不像你,我们可是通过层层推荐公开竞争才产生出来的优秀分子。我哼哼说,老俗话你们听过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就是那粒老鼠屎,你们就是那锅坏粥,我们都搅和在一起,融化成一摊,还分得清你我吗?我简直是尖嘴利牙,舌战群雄,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他们人多势众,还仗着老大当后台,合着伙欺负一个花季少女,这些男人要多自私有多自私,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不肯怜香惜玉、不当护花使者也就算了,还恨不得把花撕了当下酒菜。

    只可惜他们搞错了对象,本小姐可不是任人踩踏的落地花。我大声宣布,本小姐黑名单上,早已经有了一长串名字,也不在乎再多加你们这一伙。大家又哄闹起来,刘有说,这几天刚刚开播一部电视剧叫《暗杀名单》,可惜参加民调队了,乡下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张小汾说,贾春梅,你把我们上了你的黑名单,是要暗杀我们呢,还是要关爱我们?

    一场舌战后,老大等我们暂停片刻给大脑补氧的时候,插话说,贾春梅,就这么定了,民调队秘书。你呢,先将这几份东西认真看一看,到了驻地,就分组,分组的情况由你掌握。

    我一听,可以管分组,至少可以把自己分到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哈,这还有点小权呢,赶紧认了说,好吧好吧,生活多艰难,为了多掌握一门吃饭的手艺,有人还专门练左手使筷子,我也练一门吧,当个小队秘书,总比练左手使筷子容易些吧。老大立刻又纠正我说,错,第一,不是小队,是大队——贾秘书同志,你记清楚了,我们是赴西城市西河县西墩乡民调大队,不是小队;第二,做大队秘书不见得比左手使筷子更容易,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哦。我“哈”了一声说,西城市西河县西墩乡,都是西啊,条条大河向东方,我们这是逆流而动啊。

    老大还没说话,老二立刻对我表示怀疑,说,她这个人看起来没头没脑,没心没肺,怎么能让她负责分组。张小汾也挤到前边,抢着说,是呀,她有什么资格决定我们的命运。还是刘有有点头脑,知道老大的心思,说。哎,这正是老大看中她的原因,你们想想,如果让老大或者老二分组,大家挑三拣四,都要拣路途近的、条件好的地方去,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好地方,都去了好地方,差的地方谁去呢?你叫老大怎么办,你叫老二怎么办?叫贾春梅分组,相当于大家抓阄吧。张小汾似乎恍然大悟,说,噢,明白了,原来贾春梅的脑子,就等于没有脑子。大家朝老大看,老大笑眯眯地点头,还朝刘有抛了个媚眼,看起来蛮中意刘有的。

    我才不管他们眉来眼去,我也等不及到了驻地再分组,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一眼看到我手里的名单上有个村的村名叫西地村,我嘴又快了,快嘴说,我分配自己到西地村吧,西城市西河县西墩乡西地村,反正一西到底了。话音没落,我就觉得应该给自己一个嘴巴,情况都没搞明白,就把自己给分出去了,谁知道西地村是个什么样的村子,凭我这苦命、穷命、丫环命,那八成就是一个最穷、最偏远、最落后的地方。

    怎么不是,随着我的话音落下,老大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张地图,说,我正愁这个村没人肯去呢。他指着地图的一个角落说,你认一认自己的地盘吧,从西墩乡乡政府到西地村,十八盘山地。

    我一受惊吓,当场打了个嗝,面包车居然也跟着我打嗝,上下一颠,坐在后排的一个同志“啊呀”了一声,手就捂着头顶心了。老大紧张得赶紧往后跑,边跑边说,不好了,不好了,我从前一个同事,就这样顶了一下,就去了。那后排的同志听了,气得说,老大,本来我已经够高风亮节,让你们坐前排,我坐最后,你还咒我?老大说,我不是咒你,我听你“啊呀”那一声惨叫,我就想到我的那位同事了。后排的同志说,你想得美,你想让我壮志未酬身先死,没门,告诉你,一根汗毛也没碰到。老大松了一口气,说,那你“啊呀”个啥呢,手还捂着头顶?那同志说,我是提醒你老大,我坐在后排多辛苦多危险。

    老大回头又往前边来,到司机那儿,跟司机说,路况不好,你慢点开。司机没理他,连哼也没哼一声。老大也不显尴尬,重新落了座,没事似的。

    我倒奇了怪,这面包车是老大的单位赞助的,司机也是老大单位的司机,一路上尽黑着脸,老大跟他说话也爱理不理,看起来一点也不惧怕老大。老大应该是很没面子,很下不来台的,可老大还故作没事,我肚子里恶虫水又拱出来了。我凑到老大耳边说,这个司机,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还不拿出点威信和权力让他知道你的厉害。说得老大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因为老大的单位是队长单位,所以得多承担一些,还有一个副队长老吴,他单位承担了一个副驾驶,那人一直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比开车的司机更酷,戴了副超大墨镜,压根儿就没有人看清过他的脸。

    本来嘛,牛什么牛,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连司机都不尿的人,还跟我装什么老大老二。

    说到尿,我就想尿了,但我不大好意思说,憋了半天,憋不住了,凑到前边问司机,前面有没有服务区?司机照例黑着脸,脸和眼睛一直都正视前方,连我这样的花容月貌都不带拐一眼的。

    完了完了,难不成让我尿裤子?这民调队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工作还没开始呢,先叫尿给憋死?

    心里正猛烈地诅咒民调队,猛然间,车子“嘎”的一声巨响,我反应贼快,以为定是出了车祸,赶紧抱着脑袋赖到地上。片刻之后,我听到了大家的哄然大笑,才知道我反应过度了,不是什么车祸,只是司机停车而已。

    车停了,司机仍然没有说话,那副驾驶这才说了一句话,下车方便吧。

    我以为到了服务区,探头朝窗外一看,两边都是田野,一无遮挡,哪来的什么服务区,连个茅坑也没有。男的都下了车,也不避什么,就在路边方便起来。我可就不方便了,看看田野里的庄稼,才寸把长,挡不住人啊。尿又急,心又气,责问司机说,你什么意思,你停在这里叫我怎么办?

    司机不说话,副驾驶仍然戴着墨镜,但是我看到他的没被墨镜遮住的嘴角嘻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计较,老大从车门旁边抽出一把雨伞递给我,说,用这个挡一挡吧,小姐。

    我顾不得和他们论长短,先下车解决当务之急,没想到下面风很大,顾了伞又顾不了人,顾了人又顾不了伞,狼狈不堪地解决了问题之后,我愤恨不已地上车来,就听到大家伙正在议论呢,说老大的主意是馊主意,又说老大是蓄谋已久早有一手所以早就配备了雨伞。老大说,冤枉哪,我怎么知道这个贾春梅真是个女的呢。

    我看了看手里的民调队员的名单,主意来了,说,我认输,我认输,既然老大信任我,我先工作了再说。

    车里这才安静下来,他们都睡觉去了,我开始给大家分组,等我分好了组,给每人发一张纸,纸上是民调队员的姓名和所到村的村名。

    张小汾接过去一看,嚷了起来,哎,贾春梅,你把我的名字写错了,我是三点水的汾,不是米字旁的粉。我说,啊?你这么娘,怎么看都应该是米字旁边的粉啊。这边张小汾还没说完,那边又有几个嚷了起来。嘿嘿,亲,你知道的,这都是我的杰作,名字里有个光的,给加上月字旁,成了胱,有文的变成坟,有军的加三点水成浑,还有个风,就让他疯,等等,哈哈。

    张小汾说,一见面都以为你是不幸跌落人间的天使,你好歹也多装一阵子,这么快就暴露出来是魔鬼。我说,我正努力将天使磨炼成魔鬼。

    我想把这句充满哲学意味的话发到微博上去,拿起手机来一看,我的妈,针对我发的前两条微博,已经收回来几百条,有嘻哈的,有咒骂的,有说活该的,还有求爱的,有要我更密切的联系方式的,还有发来照片的。有一个人说,姓贾的,小心老子阉了你。我明明说明我是个女的,他怎么要阉我呢,我有什么给他阉的呢?他一定怀疑我是个假冒的女人。

    我本来是跪求同情、泣诉委屈的,结果这个楼还没有拔起来就已经歪出去十万八千里,歪到令人瞠目结舌。我在歪楼中耐心地攀爬了一会儿,忽然就觉眼前一亮,果然有人中枪了。

    江秋燕负伤出现了。

    她和我隔空对骂起来,她骂道,贾春梅,扒掉你的羊皮吧,露出你的真相吧。有胆量的,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单挑。我回骂道,姐现在不见你,貌似姐低下了头?错,姐是在找砖头。江秋燕又骂道,搬起砖头砸你的猪头去吧,变态猪,我不认得你。我骂说,你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你,扒了你的皮我认得你,不扒你的皮我也认得你。江秋燕的气焰矮下去一点,说,真倒霉,躺着也中枪。我的气焰更加高涨,我继续射击说,你是躺在我老公床上中枪的。江秋燕说,你老公?你老公是谁?我骂道,你他妈的抢了我的老公还不知道我老公是谁?

    那围观的,那个热闹啊,真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啊。

    这里斗得且酣且欢,无意中一抬头,忽然看到坐在我前排的老大正扭回脑袋看着我呢。我说,老大,干什么?你别吓唬我。老大微微一笑,对我说,西地村是个花木村。我沉浸在和江秋燕的论战中,一时没有听懂他什么意思,愣了一下。老大随即叹息说,代沟啊,真正断代的就是你们这一代啦,连花木村都不知道,还让你们来做民调,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我赶紧从歪楼中回过神来了,我不服说,花木村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家里还养了一盆百年牡丹呢。

    老大一听,顿时眼睛发亮,说,贾春梅,你也喜欢牡丹花啊?我赶紧说,那倒不是,那是别人送的,我妈养着呢,与我无关。老大的眼光又暗淡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老大本人,就是一个农林专家,而且是一个专门研究花木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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