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汝钦序

    余聿秦藩，脱政归里，理纷接物，深患尘婴，且旁观雕俗，日偷日弊，而太古之风无复见矣！可胜尽乎？意藉吟咏，以少泄万一第。异代殊尚，声教降衰，白雪寂闻，下里稀遘，似无可晤歌者，呜呼！是岂亘古迄今，乐府诗流绝无可以寄于声乎？不然。情有所不能通，人有所不能到耳，其如里巷歌谣，艳声娇响，尤不足以置喙。余方独思沉想，若将有为，不图吾邑莲溪薛君走一介持一帙，曰《林石逸兴》，凡十卷千首，从塞上以贻余。余阅数行，不觉心目寥朗，顿足而起舞，抗音而高歌，甚至把卷忘餐，遑无宁处。何哉？盖深有默契乎衷矣。夫乐由音着，音自心生，实有本乎自然者也。不歌则已，歌必使之声入心，通情无留滞，斯可矣。孔子曰：“兴于诗，成于乐。”厥三百篇纪事咏物，莫不出乎自然，亦莫不［1］荡涤邪秽，流通精神，养中和之德，而救气质之偏者矣。相维世道，孰云小补？然旨趣玄远，义理邃奥，岂惟匹夫匹妇无以识悟，即骚人墨士难可详悉。繇是近代以来，非治业经生，则置而不讲矣。吁示瞽以文章，责聋于钟鼓，是强其所不能也。若君所辑，托物寓兴，质古拟今，语邪秽则默夺潜消，语精神则飞华扬彩，语中和则包涵天地，语气质则变化性灵。发之以七情，寄之以六义。纵横反复，若出一言。意深而词浅，理微而义着，俾匹夫匹妇，如见黑白；骚人墨士，若数一二。准之以声律，被之以管弦，闻之者心闿意悟，识太古于讴歌，化时俗于谭笑，苟偷风少挽厥功，亦岂［2］小补云哉。嗟乎！以君不世出之才，而不显于其世，得非数之奇耶？抑天之属意于牢成耶？造物者苍苍，余固不得而知也。然君之才之德，生于桑梓，习于婴孩，知之既稔［3］，宁非已言。君生而颖异，八岁属文，视青紫若囊耳。奈何上天弗吊，未冠遭孤，负数弟于襁褓，自以为大不幸，遂缀经治生，手足之外无它［4］念。逮数弟抚育如林，矢心一炊，竟名恭友。里中有阅于墙者，辄以君义相规。既而君以文武才，假异途树勋疆场，侯万户，旋以忌免。君复振鳞刷羽，激水扬鬐，或犯门斩关以献俘首，或浚渠通漕以备军实，或治堤障水以活万姓。君之奇绩伟烈，赫赫奕奕，非口指所能悉也。于是稍复其官以需大用，而君之是述，盖亦倦鸟知还，故有东山之意耳。虽然，方今西北多事，正圣天子拊髀之秋，君藏数万于胸中曾不一展，岂能逸于林石已乎！因其述而述之，用传不朽云。

    万历庚寅秋望，定兴龙川居士胡汝钦撰。

    【校勘】

    ［1］“出乎自然，亦莫不”：“谢本”“旬刊本”同，“饮虹簃本”此七字脱。

    ［2］“亦岂”：“旬刊本”同，“谢本”“饮虹簃本”作“岂亦”。

    ［3］“稔”：“谢本”“旬刊本”同，“饮虹簃本”作“谂”。

    ［4］“它”：“谢本”“旬刊本”“饮虹簃本”皆作“他”。

    薛论道自序

    粤汉之武宣，乐府兴而声律盛，其来邈矣。事细迹微而代不绝音者，以其歌颂国家遗美未可以阙之也。千百年来，体制音调大不古侔［1］。弗失于律，则离于体；弗过于文，则伤于俗。夫失乎律则音乖，离乎体则本谬，过乎［2］文则言晦，伤乎俗则语陋。之数者，殆非所以尽声律之微，而发歌咏之妙也。迫我圣朝人文极盛，政化是务，而声律渺矣！儒者陋而莫为，庸者为而莫耻，是以清歌雅调烟灭灰飞，俚语淫声塞衢盈耳。休明盛世，而声教坠之［3］若此，宁无惜乎！余少读章句，时趋庭履市，过则掩鼻，深不欲污吾之耳。既而学以病废，竟堕武流，自分樗散，无堪世用。乃游心乐圃，用情词苑，颇得音律之微，歌咏之趣。或感慨于夙昔，或游睹于心目，辄敢望其谫陋。昼咏宵兴，措得千曲凡十种，一种百首，每百首析为一卷，共得十卷，名曰《林石逸兴》。其所制做，或忠于君，或孝于亲，或忧勤于礼法之中，或放浪于形骸之外，皆可以上鸣国家治平之盛，而亦可以发林壑游览之情。求无声律之弊，或庶几焉，曰工则未也。摅怀寄志，纵兴长歌，而性情卷舒，其不在是乎。同声君子，幸无以狂僭罪诸。

    万历戊子孟夏上浣日薛论道自述。

    【校勘】

    ［1］“侔”：“谢本”同，“饮虹簃本”“旬刊本”作“粹”。按：作“侔”当是。

    ［2］“乎”：“旬刊本”同，“谢本”“饮虹簃本”作“于”。按：上下文分别为“失乎律则音乖”“离乎体则本谬”“伤乎俗则语陋”，则依句式，作“乎”是。

    ［3］“坠之”：“谢本”同，“饮虹簃本”“旬刊本”作“之坠”。

    吴京引

    诗出于离骚、楚辞，盖风雅之变也。如今之歌曲乐府尚矣，能道词者，或闇于齐量度数之法，乐可易知乎哉！明兴二百余年，文命覃敷，制度大备；独音律阙然不讲，师失其官，即新声小令，亦鲜名家！正、嘉以前，学士大夫歆慕诗余，时一点缀，超秩宋元，然于管弦无当也。挽近传奇间出，要皆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宛转之度，非旅思闺愁。即丽情宫怨，亦无取焉。吾友薛谈德氏，博综六艺，淹贯百家，浮沉纮纲之内，睥睨［1］玄虚之表，尝扼腕而叹，制礼作乐，国家大典，奈何当吾世使音律不追古音，不明乎［2］天下，后世无传焉？士人之耻也！顾清庙虞庭之音，则有司存，尚需它［3］日。聊以绪余，发为逸兴，积日得词十卷，卷百首，成一家言。大而五常百行，见性明心；其次比事属词，引伸触类。所谓曲者，曲尽人情者也。其智圆，故其音节以舒；其识旷，故其词鬯以达。昔山谷老人称晏叔原乐府为狭邪。大雅豪士鼓吹，彼固花间阳春之艳耳。孰如切时务，合人情，关世道，通物理。士君子咏之，冁然冲瀜，而庸夫听之，惙然荡涤也。斯足以传矣！乃若审度齐衡，谐声协律。世有赏识之者，其自序详之不具论。

    万历戊子夏日新安吴京书。

    【校勘】

    ［1］“睨”：“饮虹簃本”“旬刊本”同，“谢本”误作“睍”。

    ［2］“乎”：“谢本”同，“饮虹簃本”“旬刊本”作“于”。

    ［3］“它”：“谢本”“旬刊本”“饮虹簃本”皆作“他”。

    俞钟跋

    余请缨之塞上，踯躅有日矣。环瞩燕台，茫茫无入手处。尝鼓铗兴歌，放情吟咏，以故得翻阅词林，检拾乐府，音律之曲度，意味之醇醨，微有得其概矣，且有慨于中矣。何哉？珪璧烜目，一时翰墨传心，千载述作，岂易言欤。会抚侯谭德薛君，偃革辞轩，出杂曲凡千首，析十卷，题曰《林石逸兴》，脱稿以示余。沉吟嚼唀，心醉神怡，讽采安歌，云飞雪起。其于古今之成败，物理之变迁，习俗之雕弊，世道之靡薄，囊括殆尽矣！用备省察，足可以垂鉴戒，藉益心身，或可以揭幻婴。是编一辑，贱者安，贫者乐，锐者折，矜者摧，化今警后，弗溺于物欲者，而君之遗范，岂浅鲜哉！异日提鼓挥桴，陈师鞠旅，回视逸兴，特艺苑之游戏耳！俾后世想望风采，诚男儿不朽事。用侈其传，不亦宜乎。岁戊子，索不类操觚付梓，余味兹兴多，仿佛哑钟之说，遂搦管以就其业云。

    万历庚寅中秋日永兴俞钟识于古檀青萍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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