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洲财富越聚越多,名头越来越大,无数人羡慕他白手起家的成功,羡慕他内蓄贤妻娇儿,外建产业王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关河洲也为自己感到骄傲,他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他得到了很多人得不到的。但当他独处和静默的时候,他的内心总会发出另一种声音。坦率地说,他对自己的成功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能讲出的道理只是些常识而已。
他真正地审视自己,发现他并没有商业天分,绝不像报纸上宣传的那样,是“乔布斯式的奇才”。他成功的关键是没有失败。有些固然是经过精心设计、认真决策的,但很多时候也是拍脑壳、想当然,甚至是酒后被人怂恿着拍板的,好几次他事后觉得太冒失,会亏死去,却均有惊无险,还多多少少都赚到了钱。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时机,别人遭遇滑铁卢,他则进入凯旋门。有人虚心来讨教,他一五一十,倾囊相授。人家说,我也是这样做的呀!同行怀疑他隐瞒了自己的商业秘密和经营秘诀。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啊,我凭什么能赚这么多钱?我凭什么就没有任何决策失误、投资失手、资金链断裂的情况?想来想去,大约只有两个字能解释:天意。
这是他无法告诉别人的。这是他内在的钢铁般神经和意志上的一小块绿锈。在平日热闹哄哄的场合,他满足于纷至沓来的赞誉和阿谀,满足于觥筹交错间那游刃有余的潇洒与优雅,满足于检阅自己的产业王国时那份无法抑制的陶醉感。但每当夜深人静,孤零零地和衣躺在床上,或者站在窗前仰望星空,他放下刚刚端着的架子,松弛白天绷紧的神经,细细玩味着那小一块绿锈。它不是一件艺术品,不是一处名胜古迹,它像古老石壁上一块苍翠的青苔,在抖搂出一小撮生机的同时,也警示其大面积的危险。此刻,被财富和荣光裹挟着的关河洲,浑然不觉那巨眼圆睁的危险,而只是把玩着低眉细腰的生机。
自古天意高难问。关河洲想到的是,上天如此庇佑一个人,必是为了助成他的伟业。至少,是要帮助他达成某一长远目标,实现某个宏大理想。
“你不是可以赚大钱吗?那等你赚了大钱再来跟我说吧!”他脑海里时常回响着这句话。这是对他永远的刺激,或许也是对他永远的庇佑,使得他在生意场上的词典里只有“成功”二字。他俨然如造物主一般,用那白玉般身体里殷红的血,创造出一丛美艳的鲜花。他脑海里时常浮现着这一画面。这是他心里永恒的春天,或许也是他永远的囚牢,让他的整个人生只此可以回味。去年,长沙河西岳麓山下的“关雎大厦”竣工,关河洲在著名的高档小区岳麓山庄买了一栋独体别墅。装修后,他将妻子郭小芳和儿子关雎接到长沙。他不无自豪地对郭小芳说:“我们又杀回来啦!”
郭小芳笑了笑,没有吱声,她牢牢攥住儿子的手,生怕他跑掉似的。
一切都安顿好了的那个晚上,等关雎睡熟了,关河洲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离婚协议,递给坐在对面的郭小芳。郭小芳接过去,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都没看一眼。”
“还需要看吗?”
“小芳……”
“你不要说了。这些年来,我天天向老天爷祈祷,希望他能让你少赚些钱,欠账亏损都行,倾家荡产我也认。这是唯一能保住我们这个家庭的……”
“关雎交给你,我很放心。对不起了,小芳。”
“说这些干什么,我还没成为过你的障碍吧?”
关河洲想过去拥抱郭小芳,但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过一会,她起身,给他前面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他把那杯水喝完,才起身告辞。关雎大厦18楼有一套“总统套房”,是他的新办公室兼住所。
事情竟会这般顺利,他不得不相信老天对他庇佑有加。天意,这是多么美好、奇妙的一个词啊!他兴奋得睡不着,倒了两杯1985年出品的拉菲古堡干红,一杯自己端着,一杯递给旁边的唐小花:“小花,我们终于在一起啦!我们就用这杯红酒,开启我们的幸福模式吧。”唐小花迟迟没有接,他只好自己慢慢把它喝掉。
醒来已是上午十点,他匆忙洗漱、穿戴好,到车库里开出自己心爱的坐骑雷克萨斯RX越野车,往河东方向疾驶。地面上有积水,看来昨晚下了不小的雨,他似乎听到沉闷的雷声,像一个穿着旧皮鞋的人从远处缓缓走近。
他不停地摁着喇叭,以宣示自己的急切与烦躁,仿佛全世界都挡住了他的去路。喇叭擂得山响,加上是一台豪车,使得前面的大众、现代、比亚迪、马自达、奇瑞等纷纷换道避让。每超越一台车,他都要侧过脸抛出一句国骂,嫌人家让得太慢。上到湘江二桥,他发现最右边的车道全是空的。大约是我一路摁喇叭的威力所致吧。他哈哈一笑,猛踩油门,越野车像脱缰的野马,像离弦的箭矢,像一张在风中飘飞的纸屑……突然,从左边车道拐出一台红色东风小康货车,像只巨大的蚂蚱,慢悠悠地拦到了前面。由于他的车速太快,顷刻就要撞上货车的尾部,仓皇之间,他双手拧着方向盘向右猛打。越野车顿时成了一头不可控制的、凶猛的豹子,撞断右侧隔栅,横穿自行车道和人行道,越过一米多高的桥梁石砌护栏,直直地坠入江中。
有一瞬间,天地突然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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