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药-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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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刘丽没有合眼。刘丽大学毕业没有几年,她在学生时代欠下了太多的觉,至今还不曾补齐,往日里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往往要睡上八九个钟点才能罢休。这个晚上她合不上眼了。她不是没有睡意,尤其是下半夜的时候,她的脑袋变成了铅块,她的眼皮沉重如山,她多想把心弦一松,一无牵挂地进入香甜无比的梦乡。但她的眼皮被夏家天的事情撑住,一想到夏家天随时都会醒过来,醒过来的他是又要开始沉默呢,还是接着睡觉前的话头儿继续侃谈,刘丽就把如山的眼皮提上去,就像提一扇过重的闸门那样艰难。

    黑夜终于退潮样慢慢吞吞轰轰烈烈地离去了,卧室里的情况渐渐清楚了。刘丽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夏家天。夏家天的眼皮动了,刘丽停止了呼吸。夏家天的胳膊腿活动了,刘丽的胸膛咚咚咚擂起鼓来。夏家天的眼睛睁开了,刘丽盯住了他的嘴,身子打摆子样战栗不止。夏家天的嘴紧绷绷的,没有动。刘丽如履薄冰地道,家天,你睡好了?夏家天的嘴还是没有动。夏家天木然地扫了刘丽一眼,然后就把眼睛收了回去,对着天棚呆呆地看着。一会儿后他坐起身子,蹬上拖鞋,走到衣架跟前一件一件地穿衣服。他的动作滞缓沉重,一板一眼,悄无声息。他那两片肉乎乎的嘴唇,始终如连体婴儿般黏合在一起。

    药性消失了。这副药还算不错,破了纪录。

    结果明白无误地摆在眼前,刘丽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了。她没有去引导夏家天开口,没有,这种努力她做过多次了,事实证明效果等于零,她不必再去白费心机了。夏家天穿好衣服,静静地站在窗前往外望了一会儿,然后就拖着步子离开卧室,走进了他的书房。化疗回家以后,书房是他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他在书房里站一会儿,坐一会儿,面孔时而沉郁,时而泛起淡淡的冷嘲,时而又如幽深的井水波澜不惊。刘丽知道就这样了。她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带上些钱走出门来。

    天还灰蒙蒙的,这个时候出门买菜对刘丽来说有点过早。他们家离菜市场很近,往日里刘丽直要把夏家天陪护到大天亮,菜买回来,也得过些时候才开始动手做。而今这样大早早的她就出了门。

    居民区里阒无声息,仿佛只有刘丽一个人在走动。滨海小区里的人上的是机关班,这时刻,只能看到些背着宝剑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些把玩着铁球的中年男女,有条不紊地出门。刘丽比他们走动得还要慢些。刘丽的注意力在车辆上,摩托车,小轿车。滨海小区多的是这两种车,小轿车居多。刘丽注意车辆不是为了看到车祸的发生,不是。刘丽自己对自己说,你又不是跟夏家天那样有点不正常了,怎么会去留意车祸呢。即便留意跟盼望不一样,盼望是盼着发生,而留意只是留意,跟盼望有着本质的区别,那也不行,那也太不道德太没人味太恐怖了。刘丽留意车辆的行驶,只是考虑到车祸跟夏家天的情绪密切相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点非同寻常,就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她根本就不是在留意车祸的发生。

    机关人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钟,全国一盘棋。滨海小区的人特别些,他们晚上基本有饭局,饭局名堂较多,往往要搞到半夜三更,除非有事关国计民生的要务必须处理,八点半钟一般不能到任。这种时候,车辆多半蹲在车库里,偶尔才有一辆两辆的出来。车辆一出巷口,刘丽就把它盯上了,她盯着它从这头跑到那头,拐出大门口消失。看不到车辆的时候,刘丽就主动跟那些出门锻炼身体的人说话,或是快走几步,或是慢走几步,或是从路这边走到路那边,无论男女老幼,不管认识不认识,刘丽一律走上去跟人家搭讪。问人家想去哪里锻炼,昨天晚上是不是玩得很晚,关照人家不管干什么都得注意安全,这些年意外事故越来越多。她这样主动地找人说话,当然也不是为了打听死人的消息。这一点她自己最为清楚。甭管死人的消息对夏家天是如何的重要,夏家天的所需其实就是她刘丽的所需,甭管怎样,刘丽都不会这么干的。她刘丽是个正常人呢!

    这天早上刘丽回家很晚。他们家去菜市场六七百步路程,刘丽走了一个多小时,买菜用了半个多小时,回家也是一个多小时。刘丽把视线内的各种车辆都注意到了,汽车,摩托车,甚至包括自行车,包括那种人力三轮车。同时也把能够攀谈的机会都抓住了,熟人,陌生人,半生不熟的人,只要是顺路碰到的人,她都抓住机会跟人家攀谈了。刘丽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见面熟,一个碎嘴子,遇上说话的机会她就不想放过,直要谈到人家告辞走开。

    回到家里,刘丽做熟了饭食,陪着夏家天吃过了,刷洗出碗筷,然后就告诉夏家天说,她今上午有点事,得出去,回来误不了做午饭。说完这话她就离开了家门。没有死人的消息传来,夏家天不会留意到别人的存在,刘丽在不在家无所谓。她不如出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不然闷出病来就不好了。两个人同时生病,这个家就麻烦了。刘丽没有告诉夏家天她出门做什么,夏家天闭口不言的时候,什么样的话他也听不进去的,所以刘丽不必多此一举。

    打这以后,刘丽就基本上不着家了。除了吃饭、睡觉,家里见不到她这个主妇的影子了。刘丽觉得自己就像个幽灵,吃罢了饭食,或者是睡醒了一觉,就悄然飘出家门,在外头不住地走动,眼睛睁得老大,要把天下事一网打尽的样子。逮住个人就谈上了,话题大都掐头去尾,古里古怪,说: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呵。说:当今这世界什么事儿也会发生呵。说:这人可真是生死无常祸福无定呢。把对方说得发半天愣,常常是莫名其妙地应对着,然后莫名其妙地走开。

    这么样奔波了些日子,刘丽无意中听到了死人的事情。是无意中听到的。跟人对谈的时候,刘丽没有用过询问句,更不曾直接说过死了活了的字眼儿。死人的消息她的确是无意中得到的。这个消息离上次夏家天开口说话相距多久,刘丽记不得了;这个人是死于非命还是病死于医院还是躺在家里寿终正寝,刘丽也记不得了。刘丽只记得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撒腿就跑,狼撵着似的脚下呼呼生风,跑回家立马说给了夏家天。看着夏家天一如既往地打开了话匣子,走来走去地发着关于死人的议论,刘丽没有兴奋,也没有惊惧,刘丽的眼前飘起了黑雾,黑雾愈聚愈浓,把她紧紧地围困起来。黑雾里的刘丽透不过气来了,她挣扎着申辩道,死人的消息不是我有意探听到的,不是的。如果我有意探听,为什么不直接讨问,讨问又不犯法,也不会招来责怪,而且既便利又快捷。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这个消息纯粹是无意中听说的!刘丽声嘶力竭的申辩让浓稠的黑雾给挡住了,声音在她的耳畔嗡嗡回响,就是传达不到外边去。刘丽停止了喊叫,望着夏家天飞快地开合着的嘴巴,软塌塌地倚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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