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家里,章晓茵知道自己不是个受欢迎的角色。即使她自恃没有白吃白住,并尽其所能分担家务。但她的介入,还是多多少少把这个家庭置于尴尬的位置。舅舅并非她的亲舅舅,她深信,舅舅一家盼望她长大,盼望她离开。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她也是每时每刻,巴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从这点看,章晓茵永远也不可能融入这个家庭,她是站在河对岸的,令人烦恼的入侵者,陈水云却是这个家的主人。几年的同室同居,使她们对彼此有一些了解。譬如,在对待男生魏亚东的态度上,她们都装得心无旁骛,实际却心知肚明。章晓茵知道陈水云喜欢魏亚东,而章晓茵对魏亚东的暗恋也逃不过陈水云的眼睛,她们都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元旦前夕,班里举办迎新春联欢会。魏亚东作为宣传委员,连续几天,情绪高涨,组织女生剪拉花、粘绣球。他最信任陈水云,陈水云心灵手巧,聪明伶俐,不声不响领着一帮女生,把许多繁杂的事务做得滴水不漏。章晓茵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无限伤感地想,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如果魏亚东要找一个女朋友,陈水云是最好的了。她听到一些传言,他们都在讲述魏亚东与陈水云的闲话。
章晓茵在日记里黯然写道:“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我的初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的叹息。我真诚地祝福他,祝福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急转直下,就在联欢会结束不久,章晓茵听到一个意外的传言,这回,她成了传言的主角。
魏亚东与班里男生聊天的时候,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公然宣称,他最喜欢的女生是章晓茵。大家问他喜欢章晓茵身上的哪一点?他说,我喜欢章晓茵的单眼皮。班里还从没有一个男生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表达过爱。于是,一段时间以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看章晓茵与魏亚东的眼神也充满了种种暧昧的内容。
章晓茵原本不相信这个传言,但当她看到魏亚东似笑非笑望向她的眼神,她顿时惊惧起来。天哪,这是真的,原来是真的。她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魏亚东的眼神呢?哦,她想起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她不是不想看他,而是根本不敢看他。现在,她敢了吗?不,还是不敢,她只看了一眼,就眼热心跳,掌心出汗。这是在她的生命里,第一次因为一个异性而全身颤抖。这是真的吗?她心虚、胆怯,充满怀疑,她不相信命运会如此垂青于她。
他们所在的普高班只读两年,下一个学期,面临实习,接下来就是毕业。他们留在学校的日子不多了,正因为如此,同学们都变得胆大、孟浪。班里谈恋爱的男女生一下子多了起来,出双入对,老师见惯不怪。甚至,那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的女老师,公然在课堂上鼓励大家。她说,你们多轻松啊,毕业后有稳定的铁饭碗,你们不用挤高考的独木桥,没有危机,没有拼杀,这样的环境,不谈一场恋爱多遗憾呀。
章晓茵羞羞答答接纳了魏亚东的爱情,并且还幸福地跟着他看了一场电影。坐在漆黑的影院,她盯着屏幕,却什么也没看到心里,她根本不知道演了一部什么电影。电影散场后,他们随着人群走出电影院。路上,他买了一支冰糖葫芦递到她手里。那甜蜜的冰糖葫芦,吃在嘴里,甜到心里。幸福,这就是幸福吗?
可是,幸福真短暂!幸福对她来说,比清晨的露珠还短暂。
一天晚上,临睡前,陈水云忽然说:“章晓茵,我们聊一聊吧。”
自从魏亚东事件发生后,章晓茵对陈水云怀了一丝愧疚之心。仿佛,陈水云饿着肚子,忙着做好的一餐饭,却被她捷足先登,吃到肚里了。她讨好地回应陈水云:“好的,我们很久没有聊过了。”她主动说,“下学期开始实习,如果厂里给我分宿舍,我就搬出去住了。”
陈水云并没有接住她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轻描淡写地问:“你还写日记吗?”
章晓茵说:“偶尔写,你呢?”
陈水云说:“和你一样,偶尔写。”她停顿片刻又说,“有一件事,我要是说了,你不要怪我。你的日记本一直锁在抽屉里的,可是,有一次你忘记锁了,出于好奇,我翻了两页。”她们的床头各有一个矮小的床头柜,上面有一个带锁的抽屉。
陈水云的话令章晓茵心里一惊,曾经有一次,她看到陈水云的日记本扔在桌子上,出于好奇,偷看了其中两三页,写的无非是青春期少女的多愁善感,她读过也就忘记了。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能偷看人家的日记,人家也可能会偷看自己的日记。偷看了也就算了,她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她在日记里写的多是对身世的自怜,以及顺手抄来的诗句。可是,也曾写过不愿示人的秘密。联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心慌气短,脑子里闪过“贞操”两个字,手脚顿时变得冰凉。如果没有记错,她只写过一次,只写过一次。
可是,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一次就够了。
章晓茵努力装得若无其事,她说:“看就看了,以后最好不要再看,日记毕竟是私人的东西。”
陈水云话里有话:“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还被坏人诱骗。”
果然被她看到了,章晓茵的心,刹那间跌入了万丈深渊。
“我喜欢魏亚东,不,我爱他。”陈水云的话一针见血,“如果你离开他,我会替你保守秘密,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在威胁我?”章晓茵愤怒地盯着陈水云。陈水云也毫不示弱地看着她,她们就这样对视着。章晓茵先败下阵来,她躲开了陈水云的目光。如果陈水云把这个可耻的秘密告诉魏亚东,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不,此刻,她就是宁愿死,也不愿让他知道这个秘密,太丢脸了,太无地自容了,绝不能这么做。
第二天,章晓茵煞有介事地写了一封分手信给魏亚东,她在信中说:“我发现我与你不是一类人,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天涯何处无芳草,祝愿你找到更好的姑娘。”
分手信虽然交出去了,但是,在章晓茵的潜意识里,仍旧抱着些许希望。她看过那些感天动地的爱情小说,她想,真正的爱情是不会轻易被打挎的。如果他真心喜欢自己,他不可能同意分手。只要他不同意分手,陈水云也没有办法拆散他们。
然而,现实总是令人沮丧。魏亚东收到章晓茵莫名其妙的分手信后,气愤地撕作一团。他有些恼火,觉得自己被伤害了,被辜负了。她说他们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是什么意思?她看不起他嘛,她竟然看不起他。没有比这更让他窝火的了,章晓茵,这个可恶的女孩竟然看不起他。
章晓茵的初恋,她生命中第一次情窦初开,就这样,狼狈而仓促地划上了句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