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事要有成就能不付出牺牲呢？夏强劝慰着拉扶起了小妹，搂着妹妹站在那里想，为了打倒反动政权，建立能使人民幸福的国家，那么松涛与这里一起被活埋的烈士也好，方之也好，林昆仑也好，吴敏也好，那数不清的在前线牺牲的解放军指战员也好，他们都是为这而献身的！如果换了我，我也是会毫不吝惜地奋不顾身奉献生命的！舍弃自己的生命，为了让中国人活得好一些，为了实现理想，总得有人牺牲！用这些烈士的生命放在祭坛上送走这残酷不仁、与人民为敌的政权吧！……他默默在心里说，将来我们的共和国将不再像这个被打倒的反动政权这样！会保护人民、为人民未来的美好生活谋福利！倘这样，烈士的鲜血就不是白流！烈士的肉体虽然消失了，你们的精神永存！你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
夏强以后几十年里，始终牢牢记住那个可怕的下雨天，他在松涛等的遗体前所想的和心里所说的那些话。
夏强感到新时代来临了！
5月底，夏强得到市委组织部通知，调他到上海总工会筹备委员会去工作。任务主要是做秘书，给上总筹委会的领导同志们起草讲话稿，并且负责审查电影和书刊稿件，负责华东、上海职工广播节目的安排，还要带着人编辑一套工人政治课本和文化课本。
任务很重，但夏强干得很努力。本来在报馆是工薪制，调在上总筹委会却改成了供给制。除了发给一套蓝布列宁装外，每月发给上厕所用的草纸三十张，夏强不吸烟就不发给香烟。出外工作，车费可以报销，在机关里吃大灶伙食，零用钱只够买一二本书。但组织上知道夏强家庭经济困难，给夏强每月两石半米作为津贴补助家用。收入少，夏强感到这是在革命队伍里干革命，心情舒畅，干劲十足。他十分想念丹丹，想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丹丹，但到香港的信还不通，他只好捺下想念。
那天，阳光好极了。他上午在家里楼下前厢房坐在桌前正替上总筹委会的领导同志写以“劳资两利、发展生产”为题的讲话稿。
忽然，听到那扇朝着弄堂的彩色玻璃窗上有人敲叩：“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啊！仿佛是在梦中！夏强从座位上激动地站起来了！望着那扇彩色玻璃窗，瞪大了眼睛。过去，他同东方和松涛约定过，如果来这里，就用这暗号敲窗。后来，林昆仑住这里时，他也这么同老林约定过这种敲窗暗号。当东方被捕，有一夜下着雨，那个穿警备司令部中尉军服的送信人也用过这暗号叩窗，那是东方教他这么做的。东方从南通保释回来后，曾说过：送信的是在敌人警备司令部做内线的地下党同志。
现在，松涛、林昆仑都牺牲了，这会是谁呢？……会是不知下落的东方吗？
他马上推开前厢房的玻璃扇门。门开了！一片阳光浪涛般喷射过来，使他眼花缭乱。他急急走到天井里，拉闩开了黑漆大门，令他高兴的是，站在门口的那穿解放军黄绿军装戴军帽胸佩“中国人民解放军”白底黑字红边框符号，臂上佩着红底黑字军管会标志的人，正是戴着眼镜的林东方。
“啊！东方！”夏强扑上同正迎着他的东方两人热情拥抱在一起了。
“盼着你来！你真的来了！”夏强激动地说，“快进去坐！妈妈在楼上，可惜小妹不在，她到学校里去了。”
东方没有刮胡子，疲劳的脸上黑黑的络腮胡子钢针似的长得满满的，说：“上楼看看妈妈！这下我回来了！会常见面的！”
上了三楼，夏强高叫：“妈妈，您看谁来了？”
母亲正在厨房里收拾什么，手里拿着一碗酱油，从厨房出来，看到是东方，忽然失手将酱油泼了一地，母亲又笑又含着泪说：“我是常想，你也是该回来了！这下好了，托我保存的东西我可以完璧归赵了！”
东方满面是笑，人情味十足地说：“妈妈，那不急！我来不是拿东西的，是专为来看你们的。好想你们啊！一晃离开你们好几个月了！随军来到上海时，我就想着，一到上海就该来看你们。可实在太忙，我负责接收电信局！上海国际电话台是现在中国最大、设备最完善的国际通讯机构。这次在解放上海中，它始终保持全市电话畅通，现在正恢复同一些解放的大城市的电话通讯。”
夏强问：“同香港电话通吗？”
东方摇头：“中美电路是断了，与香港的电路也不通了。”他忽然敏感地问：“怎么？”
夏强叹口气说：“丹丹和雷老伯在香港！但现在也许又不在香港了！”
东方安慰说：“我想将来同香港的电话是会通的！”他又说：“今晚我挤出时间过来看看你们。你们好吗？谈点情况吧！”
夏强匆匆将林昆仑、吴敏、松涛等牺牲的事说了。东方沉默地叹息，说：“林昆仑其实不是我的父亲，他原名叫张劲松。为掩护他，我让他用了我父亲的名字。他做策反国民党132师师长的工作，快要成功，却被人出卖牺牲了！我昨天才知道详情。”
夏强恍然大悟，问东方别后情况，东方说：“我过江到苏北时，国民党已经封江，很危险，总算找到了关系，顺利脱险过了江，找到了组织。但受了两个多月的审查，临来上海前才恢复了党籍。”
母亲插嘴了：“审查？怎么审查法？”
东方笑了：“住在一个小房间里，没有行动自由，天天写材料交代情况回答疑问……”
夏强觉得不可理解：“你在狱中表现得那么坚强，又千辛万苦冒险去了苏北，怎么去了就审查？”
“革命是不容易的！你想，不审查行吗？你们了解我，组织上不了解呀！万一是特务、叛徒怎么办呢？”东方说，“我们这个党就是这样。他要求党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他突然歉意地对母亲说：“妈妈，这次来，我空着双手，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给您！我真感到不好意思！”听得出，他的话发自真心。
母亲笑了：“有什么礼品比解放、比你来更好呢？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回来了，我这老年人也就高兴了！”
东方问夏强：“丹丹他们情况怎样？”
夏强谈了雷老伯去香港的事，说：“去香港后她来过信，说一切都好，但后来又说要去外地，现在断了联系。”
东方说：“将来，还是动员她回来的好。”他坐的时间短，因为说要赶到南昌路去看望方国华，决定走了，说：“等哪天有空，我再来看小妹。”
夏强后来送东方出大门，握别时，东方用力地握着夏强的手说：“如今一切都好了！中南、西南的解放，也是指日可待的了！将来，多给丹丹做做工作，让她和雷老伯还是都回来吧！”
他走了！夏强回来，心中却又无限思念丹丹。上海解放了！丹丹他们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再同她和老伯见面呢？……
上楼，见到了母亲。母亲正在补一件小妹的外衣，见夏强来了，说：“如今就只剩丹丹和你二哥二嫂了！但不知什么时候能团圆啊！”
“会的！”为了安慰母亲，夏强扮作乐观地说，“妈妈，我想，不会很慢的！”其实，他心里并不这样想。
但，天下每多巧事，就在东方来过的这天晚上七点钟，夏强正同母亲在楼上聊天，听到电话铃“嘀铃铃”地响了。
夏强拿起话筒，说：“喂，哪一位？”
却万万想不到对方传来的是那银铃似的日思夜想渴望听到的声音，他惊喜地大叫起来：“啊！丹丹！……”
这真是从天而降，比梦境还要梦境了！
母亲在一边也放下了手上的针线和小妹的外衣，愣着神说：“丹丹？……”
那边，丹丹好听的声音在说：“夏强，你们好吗？……”听到这声音，夏强立刻就仿佛又看到她脸上那永开不败的笑容了。
“好好好！当然好！上海解放啦！”夏强心里荡漾着那种拥抱着丹丹时的温暖感觉。
“我当然知道啦！”丹丹好听的声音快乐地说，“太好啦！我一直祈祷你们平安无事！代爸爸和我向伯母致意，问小妹好！长途电话刚刚才修通，我特地抢着来打电话告诉你两个好消息！”她仍旧这样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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