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句话放在这儿，用砖头压上，你二狗和秋红给我记牢，今后你们再败坏桃花名誉，别怪我不客气

    到桂花坪来游玩的人日渐增多，尤其是休息日，多时竟达到上百人。桂花坪只有七户人家，其中有两户只有老人没有接待能力。来的人大都找到泥蛋家来吃饭，泥蛋就在自家大门上面挂了个农家乐土菜馆的牌子。泥蛋和桂凤商量，把没接待能力的豁妈、胡爹请到自家帮忙，除吃喝外，每人每天给三十块钱。另外把来吃饭的游客分散到各家去，让大家都赚点儿钱。于是坪上就时常听到泥蛋对着河对面呼唤。土地叔，来客了，你过来领去吧！土地叔就应：好哩，来了！泥蛋又喊：桃仙婶，你家七个，我让他们过来了。桃仙婶就应：呃！一喊一应，藏不住的喜悦就在河面上飘荡，是那样的和睦与温馨。

    坪上的土特产品也走俏起来了，什么桃李呀，山泡呀，红苕呀，竹笋呀，嫩瓜崽呀，蚕豌豆呀，苦菜团呀，都有人买，常常供不应求。游客说这里远离尘世，没环境污染，买的是放心果，吃的是放心菜。坪上人的口袋渐渐鼓涨起来了。

    坪下的人有不少是从坪上搬下去的，坪上他们有老屋。他们见坪上发了，一些人回坪上来修建老屋，开餐馆，办旅社。桂花坪从来没有这样蓬勃兴旺过。

    二狗也是从坪上搬下去的，三八妇女节结的婚，老婆就是秋红。秋红退了泥蛋的彩礼后。二狗就缠上她了，他们的进展很快，没两个月就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二狗听说泥蛋开餐馆发了，也要回桂花坪开餐馆。秋红不让他来，但拗不过他，还是跟他一起来了。二狗欲把整个桂花坪的游客统一起来吃独食，有了这种企图，二狗便把全部家当赌进来了，还借了两万元的债，把垮塌的老屋修起来了，添置了冰箱、彩电、空调、沙发，还从外面请了一个大师傅做菜，还有四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做招待员。饭店取名仙女饭庄。开张那天二狗接客接了三十多桌，礼花放了五十箱，把桂花坪炸得天翻地覆。

    开始几天游客都被吸引到仙女饭庄去了。可后来游客渐渐不去了，一是价格太贵，几乎比别人贵一倍。二是菜和城里差不多，没有特色。游客很愿意进农家吃随菜便饭，尤其愿意去泥蛋的农家乐吃土菜，既好吃又实惠，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仙女饭庄开张一个月竟亏了六七千元。二狗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算盘摔得粉碎。当着秋红的面把气撒向农家乐，把泥蛋鄙了一顿，把桃花贱了一顿。说泥蛋丢了一只手，换回一个臭婊子，兔子尾巴长不了！秋红听了就感到有愧，后悔不该把桃花的事如实对二狗说了。秋红求他别扯事拉非。为此两人吵了一夜，秋红哭了一夜。

    第二天，二狗去找阴阳先生问症结。阴阳先生说：你家大门前方正对着一块木板，是那木板犯煞，拿掉就好了。二狗回来把这事对秋红说了，他们两人按阴阳先生所说，将目光顺大门朝前看，也没看到什么木板之类的东西。

    晚上二狗又站在门口看，忽然二狗看见泥蛋家门口电灯照亮了悬挂在门顶上农家乐土菜馆的牌子，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秋红说：找到了，木板我找到了。他用手朝前指着农家乐土菜馆牌子说：就是这块木牌子害了咱，咱得想法将它除掉。

    秋红说：人家牌子挂得好好的，又没招惹你，你凭啥取人家牌子？二狗气恼了说：咋啦，心疼了？那你就去和那一只手过去呀！

    秋红气哭了，说：二狗，你是不是人？咋净说狗话！

    二狗听了抬手扇了秋红两耳光，说：看我咋治农家乐，我让他们自己摘牌子，还有那个臭婊子桃花……

    秋红挨了打，又听到二狗败坏桃花的名誉，转身出门了，哭喊着：这日子没法过了。二狗吼道：你要到哪里去？是不是找——

    正在这时，泥蛋打着手电筒过来了，脸色很难看地冲着二狗和秋红说：咋啦，小两口吵嘴了？

    二狗把后面的找泥蛋去四个字哽在喉咙里了，气愤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旋即融化成一丝尴尬的笑挂在嘴角。秋红被人劝住了，见是泥蛋也没吭声。

    二狗笑着说：是泥蛋呵，快进屋坐。秋红回去倒茶。

    三个人就向屋里走去。

    泥蛋说：听说你们这个月亏了，我心里也急，你们一上来，投资这么大，亏了咋回本呀？

    二狗说：可不是呢，我正着急。这不，为这事正和秋红吵起来了。泥蛋，亏你还为我们的事急。

    泥蛋说：都是坪上人嘛，谁家没有个伤风咳嗽的时候。

    二狗说：你坐，坐着说。

    泥蛋坐下了。秋红泡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接过茶说：今晚我来只是给你们提提建议，供你们参考。二狗说：你说，我听着。泥蛋便说开了：开始你们就把饭店弄大弄洋了，投资太大占资金。再就是你的菜都学城里做的，啥东西都靠外面买进来，哪能不贵？人家到山里来就想吃山里土菜。三是人请多了，坐着都要发工资。光这三项就加大了开支，能不亏吗？二狗听了顿开茅塞，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泥蛋说：屋里说话，窗外有耳。刚才你不是说我家木招牌犯煞吗？我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我不想让它胀你们的眼睛，坏你们的生意，我马上换成大理石的，这该可以了吧！二狗有些难为情地说：那我就不好意思了，谢谢！

    泥蛋话锋一转，严厉地说：但我有句话放在这儿，用砖头压上，你二狗和秋红给我记牢，今后你们再败坏桃花名誉，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起身愤然而去。

    二狗和秋红便痴在那里，像霜打的苕叶蔫下去了。

    十一、杀人偿命这道理我懂。可我家有病父，有老母，我没尽孝心不甘啊！所以我就逃回来了。

    桂花乡派出所雷所长让村支书搭信过来了，说泥蛋已被县公安局确定为推荐参评市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的唯一对象，马上就填表申报了，根据他的事迹准能评上。评上后市里还将召开见义勇为先进分子颁奖大会，给每个人颁发奖金一万元。消息是村支书专程从坪下赶到坪上告诉泥蛋的。村支书对泥蛋说：雷所长已把申报表领来了。他说要亲自上门找你填表，让你这几天别走远了。泥蛋疑惑地问：他找我除了填表还有其他事吗？村支书说：只说找你填表。说完后拍着泥蛋的肩头说：泥蛋呀，你这次可为咱村、咱乡、咱县争了光哩！都说你憨，我看你一点都不憨，脑袋瓜灵着呢！你看安一个水轮车就把桂花坪的旅游带动起来了，还发现了睡观音像。那天在乡里开旅游工作会议，县旅游局宋局长对我说，他们打算开发桂花坪风景区。你的贡献大着呢！泥蛋听了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咱桂花坪能建成风景区，村民的日子就好过了。村支书说：是呀，真要建成风景区，你呀，功不可没啊！忽然泥蛋支支吾吾地说：支书，我求你跟雷所长说说，那个见义勇为先进分子我就不参加评了！村支书听后气恼地说：扯鸡巴蛋！人家想评还没资格评呢！再说，参不参评又不由你说了算，是由县里确定的。我不跟你啰索了，我还有事。说完转身走了。泥蛋就痴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村支书渐渐走远的背影。

    泥蛋要被评为全市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坪上坪下都为泥蛋高兴，都夸这伢不错。说他勤快、厚道、善良，说他憨人有憨的福，丢了一只手，不仅得钱，还干得一个灵醒女崽，值！然而有一件事让大伙大惑不解，山里人常说：母猪不摆尾，公猪不上身。人家女崽尾巴都摆到他床上了，他还不晓得拢身，是不是有啥毛病？

    桃花来泥蛋家一晃大半年了，和坪上的人也混熟了，就有人麻着胆向桃花探虚实。一天，河西岸的秀嫂在桥头小卖部打酱油，刚好碰上桃花在那里称盐，两个人闲聊起来。秀嫂说：妹子，我打个谜语你猜。桃花笑着答应了。秀嫂说：女人身上一条缝，一个按来一个弄，打一用具。你猜是啥？桃花满脸羞红说：秀嫂，你坏，我不猜。秀嫂哈哈大笑说：是铡刀。桃花想了想说：像。秀嫂更放肆了，说：你在泥蛋家待半年了，你见没见到泥蛋那根东西？桃花脸一下红到脖子了，扭头就跑。秀嫂大声说：妹子，大胆往前走，我望你喜酒喝哩！然后就咯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声追赶着桃花的脚步声。

    又一天，豁妈和桃花在河边洗衣。豁妈问桃花：闺女，今年多大了？桃花说：二十了。豁妈说：哟，都到婚嫁年龄了，啥时办喜事呢？桃花说：不晓得。大娘早就答应了，泥蛋不表态。豁妈问：你是真心想嫁给他？桃花点了点头，说：嗯。豁妈说：泥蛋这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实，善良，你要主动些。桃花又点了点头，说：嗯。豁妈说：这事我和你大娘替你做主了，闺女，难得你对泥蛋一片真心。桃花说：谢谢您了。

    豁妈从洗衣埠回来向桂凤献了一计，桂凤连连称妙。桂凤也为儿子的婚事怄气，你说他憨吧，也不至于憨到对女人不动心吧！有时她真担心泥蛋身上真有啥毛病。豁妈一说桂凤立马就答应了。桂凤委婉地与桃花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桃花爽快地答应了。桃花也想试试泥蛋，是嫌弃她，还是身上有病？若是身上有病得赶快去诊啊，不然牛家就真的断烟火了。一天晚上下起了暴雨，还伴着电闪雷鸣。夜深了，村人睡尽了。桃花突然哎哟哎哟地喊叫起来了。桂凤把泥蛋喊起来，要他陪桃花去看郎中。桃花说：天下这大的雨咋走？可能是吃了啥受凉了。桂凤说：耕儿，你就陪陪桃花，我去熬糊米水给她喝，消消肚里的气。桂凤就去火塘生了火，抓了一把米放进铁锅炒糊，加上水熬成黑糊糊的糊米水，喊泥蛋端去给桃花喝，并叮嘱泥蛋陪桃花多坐会儿。然后桂凤出门了，走时就把门悄悄上了锁。桃花喝完糊米水把碗给了泥蛋，泥蛋拿着碗转身出去，这才发现房门被反锁了。他喊娘开门，桂凤来了，在窗口外向屋里丢话：你个苕货，喊什么喊，怕别人听不见是不？公鸡晓得打水，公狗晓得拉纤。你咋连鸡狗都不如？今晚这门娘是不会开了，你看着办吧！泥蛋听后一脸的无奈。桃花这时开口了，说：大哥，你就这么嫌弃我吗？泥蛋说：桃花，你别逼我了，我真的不是嫌弃你。桃花说：那你为什么不娶我、不碰我？你嫌我脏是不是？泥蛋急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为你好。桃花说：你要是为我好，就娶我，免得我无家可归。泥蛋被这话顶得毫无退路了，突然说：我杀人了！我是个杀人逃犯！桃花惊愕了，睁大眼睛盯着他，好一阵才说：你胡说！泥蛋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不骗你，不然我早就娶了你。桃花问：你咋杀人了？我不信。泥蛋说：我也是被逼的。于是泥蛋就把他杀人的经过全说了。

    桃花听完泥蛋的叙述早已泪流满面，悲泣地说：大哥，你杀人是他们逼的，你有啥罪啊！泥蛋说：那天救你，要不是我被刀条脸折断了手臂，那家伙哪是我的对手！我和他扭打时，他又扭折了我的断臂，我使不上劲来，这样我的左臂才被那家伙砍断了。

    桃花说：大哥，你的命咋也这么苦啊！

    泥蛋说：杀人偿命这道理我懂。可我家有病父、有老母，我没尽孝心不甘啊！所以我就逃回来了。人虽回来了，可我的心没一天安宁过。你说我一个杀人犯能娶秋红吗？能娶你吗？谭科长把我宣传出去了，还要评我为全市见义勇为先进分子，按理说我应感谢人家才对，可我的心里成天像被乌云堵着。你说一个杀人犯如果当上了见义勇为先进分子，那不是给政府脸上抹黑吗？

    桃花说：大哥，你的心咋这么苦啊！

    泥蛋说：我在东莞打工时听到当地有一首民歌叫《苦刺心，苦淋淋》，我就是那种感觉啊！

    桃花急得六神无主，像问泥蛋，又像问自己：这可咋办呢？泥蛋说：我受不了了，我要去自首。

    桃花又是一惊，问：去自首？

    泥蛋说：嗯，去自首。就这么活着比坐牢还难受。桃花问：那政府会咋判呢？

    泥蛋说：我管不那么多了，随他咋判就咋判吧！我打算明天就去自首。桃花你明天也走吧！

    桃花毫不迟疑地说：我不走，听你说到这些我更不会走了。明天你就放心去自首吧！大娘交给我了，农家乐交给我了，你走后你的事我来对大娘说。不管你坐牢坐到哪年，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泥蛋吃惊地望着桃花问：你是真心的？桃花点了点头说：真心的。

    泥蛋将淤积在心里的那团乌云吐出来了，一吐为快，顿觉一缕阳光照亮了他阴暗了许多日子的胸膛。他轻松而又激动地走过去，将桃花搂得紧紧的，像要把她整个儿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桃花痴痴地盯着泥蛋看，好像要把他看个透似的，然后对泥蛋说：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泥蛋问：啥事？

    桃花含情脉脉地说：你先答应了我才说。

    泥蛋爽快地说：好，我答应你。

    桃花说：我想给你留个种。

    泥蛋听了激动得紧紧抱住桃花，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心里的苦啊也随着化开了。

    天亮了，雨停了，云散了，日头升起来了，是一个艳阳天。山野清新明亮，庄稼青翠欲滴。泥蛋上路了。他走上古廊桥，环视了一眼桂花坪，看看水轮车，看看远山那卧观音像，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自家门口，桃花和娘正凝视着他。泥蛋向她们挥了挥手，然后走过古廊桥，沿着白泉河向坪下走去，向乡派出所走去……

    责任编辑 郑心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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