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雨水-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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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在漫天红霞中冉冉升起。

    枣红色的光芒洒在校园粉红色的文化墙上,反射到翠绿的冬青上,鹅黄的柳丝上。薄薄的青雾还来不及尽情地缭绕,就被透过树影的阳光剪碎了、烧化了。麻雀小燕子还有花白的大喜鹊,它们一个个翘动着尾巴,两片尖尖的嘴唇扇动着,有的在歌唱,有的在朗诵。不过,在我的眼里,还是没有孩子们的读书声欢笑声更动人。听到这些,我就会暂时忘了米多雨,忘了昨天下午我们在汽车站依依惜别时,恋恋不舍地神情,甚至忘了相依相拥,脸颊贴着脸颊,胸脯贴着胸脯,嘴唇吻着嘴唇的销魂时刻。

    校门开了,小学生们穿着整体的校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精神抖擞地进了校园,进了升国旗前边的广场。按照安排,为了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今天,全镇的中小学生都来我们校园,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聆听我爷爷讲故事,讲战争年代的故事。县民政局的干部还要领着记者来采访我爷爷,也就是说,我爷爷九十五岁了,还要上报纸、上电视、上网络!

    爷爷的年龄一点也不影响他的逻辑思维。讲了那么多故事,几乎从来没有重复的,这一点也是吸引我的地方。

    大约九点半,全镇的师生们就到齐了,县民政局的干部领着省报的几名记者也来了。大家看见爷爷目光明亮精神矍铄都相当惊讶和高兴。

    爷爷说,一九五〇年十月,在祖国大地上吭哧吭哧飞奔了几天几夜的闷罐子火车突然停住了,铁轱辘和笔直的钢轨擦出明亮的火花,发出刺耳地尖叫。黎明的东北寒气逼人,有力厚重的大风掠过宽广的鸭绿江河面,一股股阴冷的大雾愤怒地翻卷,奔跑着。爷爷随着大部队快速移动,无数双奔跑的脚掌踏碎了凛冽的大雾,无数双挥动的手臂劈开了凛冽的大雾,无数张高歌的嘴巴融化了凛冽的大雾。“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雄壮的歌声震山摇海,雄壮的歌声汇成了无边地烈火。旭日喷薄而出,金红色的阳光穿透层层云雾,万道粉红色的霞光披洒在每一位战士的肩头,整齐迅疾的队伍如同一道粉红色的长城、移动的长城。

    爷爷说,几十年的枪林弹雨,陆军里几乎各个兵种他都玩过。到了朝鲜战场,他还终于亲手操作了一回山炮!

    那是参加抗美援朝的第二年。持续激烈的战斗,部队伤亡极大,但敌人的进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整个补给线也被截断了,物资弹药越来越匮乏,阵地危在旦夕。

    正是初夏,被钢铁和烈焰煅烧的战场异常灼热,空气浑浊干燥,喉咙干渴地要起火了,嘴唇干裂地合不到一块。身边的战友不断地倒下,爷爷顾不了许多,一会抓起机枪狂扫,一会抱来一箱箱手榴弹狠扔。天空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紧接着就变得密实紧促。爷爷扬起头,张大嘴巴,感到了少有的畅快。可是,手榴弹没有了!子弹没有了!爷爷扫视了一遍阵地,看见了战壕旁边还有一门山炮,他急忙跳跃着跑了过去。一位炮手紧紧地抓着山炮的挡板,深深低着头,鲜血从胸前的枪眼里滴答着,落在脚下的雨水里,立即就融化了,变成了四处流动的粉红。爷爷抱起已经没有温度的战友,轻轻放在一旁,马步站定,深吸一口气,将山炮拉出水潭,然后使劲往他认为最有利的位置拖去。山炮少说也有几百斤,虽有两个大轮子,但在大雨里在坑洼不平的阵地上,来回挪动,没有两三个人不行。可爷爷虎背熊腰,劲儿大,眼看敌人端着枪弓着腰,密密麻麻一寸寸地接近山顶,接近阵地,爷爷大喝一声,硬是将山炮的两个大铁轮子拽出了深坑。爷爷调转炮口,举起右手大拇指,测了测距离角度,填好炮弹,轰的就是一炮,轰的又是一炮,然后再一炮、再一炮……

    爷爷说,他就这样守住了阵地,坚持到了增援部队地到来。

    山炮震得他半年才缓过神来。

    抗美援朝结束,到后方医院体检,大夫盯着爷爷的脸看了许久,严肃地警告道:你要立即住院,要不你活到四十五岁!

    爷爷嘿嘿笑了。

    大夫说,你的心脏下沉了两厘米!可能是身体受到巨大震荡造成的!

    爷爷估摸应该是让山炮震的,不过,他一点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就这样,爷爷坚持回到了我们蛤蟆村,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蛤蟆村。

    说到这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发现,阳光下,好多人的眼窝闪着亮光。

    说实话,这个故事我也是听爷爷第一次讲起。当年,他不愿成家,也许就是怕自己活不到四十五岁,耽搁了我奶奶的大好青春。

    爷爷让我自豪让我骄傲也让我无地自容,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就是一个不肖子孙!

    晚上,我把爷爷抗美援朝的经历用文字发在了朋友圈,还有记者拍的爷爷胸前佩戴着十枚功勋纪念章的大照片。然后,我找出爷爷当年行军打仗期间拍的一张戎装照,翻拍下来,发在了朋友圈最显眼的位置,并且加了注解:这是我爷爷当年打仗时拍的唯一一张照片。那上面的爷爷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英俊潇洒。爷爷说,这是他年轻时唱着自己编的《追寇歌》,消灭了饿狼山下的小日本后,一位随军记者给拍的。

    军装还像回事吧?爷爷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

    爷爷说,这军装上的纽扣都是用柿子核做的,外边包了一层黄布。

    我看着爷爷笑呵呵的样子,摇摇头。

    发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点赞。第一个就是我的女友米多雨。她还质问我,这么有意思的活动,干吗不邀请她?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好久不和我联系,我发微信也不回的米多雨突然来到了我们家,随行的还有县民政局的干部,报社电视台的记者。

    米多雨搀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

    老者站在我爷爷面前,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爷爷。

    这不就是爷爷让我翻拍的饿狼山下打败小日本时那个随军记者拍的照片吗?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跑回爷爷的卧室,拿出那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爷爷拿着两张照片默默地看着,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者,那么仔细,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秘密似的。

    米多雨打开一个红布包裹,里边竟是一把微微发锈的却依然闪着亮光的大刀。苍劲的大刀。

    那刀静静地躺在红色的粗布上。

    红粗布被岁月褪去了鲜艳的明亮。

    暗淡的有些发黄的红粗布上,绣着一副碧水荷花图,在荡漾的绿波里,两朵粉红色的荷花迎风盛开。

    爷爷张一下嘴巴,惊异地看着。

    老者接过大刀和那块红粗布,恭敬地呈给爷爷。

    老者跪了下来。

    米多雨也跪了下来。

    阳光从明净的窗户里照进来,照在那块红色的粗布和大刀上,爷爷的双颊上、眉宇间弥漫着一层粉红色的明亮,一颗浑浊的粉红色的泪水从爷爷的眼角慢慢流了下来。

    所有在场的人都眼眶湿润,红粗布反射的光芒把泪水变成了粉红色。

    米多雨原来是我的妹妹。可我还在悼念着我的爱情,我这个不肖的子孙,没骨气地挨千刀的子孙。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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