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我已是狼外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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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婷:但你不能说你要去读。你看了知道这是我,不可否认的,这是我的年轻时代。我年轻时代是这样的,这是历史是客观形成的。有的时候你会觉得,没有那样的时代,你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如果人们一开始一出场就像我这样也很老,世故。

    陈村:现在看到一棵橡树也不致橡树了,可能致那些更平常一点的东西,致和你生活更天然联系的东西。以前总要浪漫一些。

    舒婷:我们那个年代。你想写《致橡树》已经快三十年了,我七七年写的,二十五年了。七九年四月发的。

    陈村:我也七九年开始发作品。

    舒婷:对啊。写诗的时候在二十五年前,不但是年轻,文学在中国,文学状况是那样的状况。写的诗又不是要发表的,纯粹是给自己看的。那样的话也没什么觉得害臊的,本来就是给自己看的。

    陈村:不是说你可以换车换房换什么。

    舒婷:对对,不是想去得到别的。而且这首诗是抄在民主墙,被人家转抄的,发在《今天》的。我自己也没寄过稿子。《致橡树》是蔡其矫在厦门拿到以后他带到北京,艾青呢,据说艾青他把诗抄在本子上,北岛呢当时叫赵振开,到艾青家去玩,看到了,喜欢了,他就问了,说,这是南方的一个知青写的。然后就跟蔡其矫要了一个地址,然后北岛就给我写了第一封信,寄了五首诗,包括《一切》、《回答》。然后我给他写了一首诗,叫《这也是一切》。

    陈村:我都读过。

    舒婷:那是私人来往,我又不是想在公开场合。有人说我是反驳北岛的,而且是跟他对着干的。实际上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发表,那时就是以诗会友。北岛那时候信里头一句话写得很好的,让我常常想起常常感动,他说:“读了你的诗,我相信,这世界上到处都有理想主义者。”朋友嘛,通了两年信才见面。那是后来北岛他办《今天》的时候,把这首诗放在创刊号。创刊号里面他一首,我一首,蔡其矫一首,芒克一首,只有四首,贴在那个民主墙。那以后,北岛自己给我写信说,用钢笔铅笔在《致橡树》下面写意见或者批注或者表示看法的最多。北岛就开了一个玩笑说:如果是民意测验,你的票数最高。当然是开玩笑喽,你这不要用不要胡说,不然我自己又有吹捧自己的嫌疑。他的意思是墙上小小的地方,签的人比较多。后来呢。

    陈村:能够背出这首诗的人也不少。

    舒婷:邵燕祥《诗刊》就从那把这首诗转载了。当然那时不能叫转载,它不是正式刊物,只能叫发表。

    陈村:这时候《诗刊》是哪期转载的?

    舒婷:七九年第四期。

    陈村:比我早五个月。有次和苏童、余华、格非在一起玩,他们在争谁出道早,说我是师爷,王安忆是师奶奶了。余华比谁早了几个月很得意,说这怎么能差几个月。(笑)

    舒婷:稿费我也没拿到。

    陈村:没拿到稿费?

    舒婷:这稿子不是我去寄的。没拿到稿费。北岛说他们拿去喝酒了,也是开玩笑,最多不超过十块钱。这以后,在北京开始流传,那么邵燕祥就跟蔡其矫说,他打听到是蔡其矫介绍我,他对蔡其矫说,舒婷还有什么诗稿就让她寄给邵燕祥。

    陈村:我见过一次邵燕祥,大连笔会。他说话不多。他的文章里总有点好看东西。

    舒婷:这样呢,我七九年大概六月份,我写了一首诗,《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那时已经在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写,在厂里焊灯泡,焊得烫了很多泡。写完以后寄给蔡其矫。蔡其矫就帮我誊清,他觉得我的字不好看,他誊清了。提议给我改两个字,一个是“风车”他改成“水车”,我改了。还有一个是,“纺着疲惫的歌”,他要改成“唱着”。我不同意,我坚持我的意见。

    陈村:纺好。

    舒婷:我觉得纺比较好。那时候他们老一辈还是比较严谨,纺是不对的,风车怎么能纺歌,我觉得这个就是要用纺。我没有同意。还是原来我的话。蔡老师寄到广东的《作品》,遭到《作品》的退稿。退稿里面说:这首诗晦涩低沉,不符合一个青年女工的感受。

    陈村:这还晦涩?

    舒婷:然后就把这稿子退还给蔡其矫,蔡其矫把这个退稿信和他抄的这个诗退还给我。我当时不是刚好有邵燕祥这句话,我就不服气,我就把这首诗重抄一遍,把《这也是一切》,还有一首叫《黄昏》,有四首诗,一起寄给邵燕祥。邵燕祥就,你看我是六月份写的,他就发在七月号。他留了一个《这也是一切》、《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信上他还说了,其他两首也是可用的。但是版面,他是临时挖出来的版面。

    陈村:我的第一篇小说被大学的校刊退稿,也是不服气,后来发在《上海文学》。

    [吴斐到。]

    换录音磁带

    舒婷:剩下两首,邵燕祥说剩下两首你还可以寄给别人,因为也还是可以用的,我们版面有限。后来我就把它寄给《上海文学》。那两首就在《上海文学》发了。

    陈村:你是所有这些朦胧诗人中,得到承认最早的。

    舒婷:北岛跟我同期啊,应该说。

    陈村:北岛的争论比你要多。

    舒婷:我比较没有政治。

    陈村:他的有些诗有政治含义,你那东西呢,看起来总是跟生活跟亲情,比较温和。

    舒婷:我地处偏远,跟政治中心远。

    陈村:北岛可能还有他行为造成的另外的效应。你呢也没什么行为,女孩子那时候。

    舒婷:我偏远。没有什么。真的很难说的。如果说承认的话,马悦然到我家的时候,送他到轮渡,我请他在家里头吃一个便饭,送到轮渡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舒婷啊,你们那帮人中间就你生活最好。他看到我家有家有口,有孩子,他就觉得我的生活比较优裕,可能是跟共产党妥协了。他就说:舒婷啊,我觉得这帮人里面你的生活最好,希望你以后多关照一下他们。你看芒克他也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希望你以后多关照一下顾城。我就跟他说,家是我自己要的,我也可以不要。

    陈村:是他们自己折腾。人各有志。

    舒婷:家是你自己不要的。家是你自己要不要的问题,孩子也是你自己要不要的问题。是不是?我说到家是我自己要的,我就要承担这个责任,如果我要了一个孩子,我就要把他养大,而且保证他有个安全的生活。如果不要他就没有话讲。所以,包括这个,我跟北岛跟他们的比如说现在,个人的生活大家都不一样。但我觉得我这个生活是我自己想要的,我自己选择的。我也可以选择,比如到北京来我可以选择不回去了,在北京跟他们去折腾,然后不要工作,整天谈诗歌,什么什么。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方式。我要的生活方式,是我现在要的这种,所以我没有什么好说,我就承担嘛就是。它带来的不方便。我有的时候在德国,他们。在维也纳开会,他们也要问,你为什么还要在体制内?我说,我在这地方生活,我需要一份养家口,你要让我沿街讨饭吗,这不可能的,是不是?我在这地方生活,我就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他们干什么,我也干什么。我就做一个守法公民其实对我来讲就很好了。

    [陈村接赵丽宏电话]

    陈村:好也好也。赵丽宏到饭店了,他办事很稳妥的。

    舒婷:以前我们去的是白崇禧还是什么人的地方?还有林伟平嘛。

    陈村:越友餐厅,是白先勇他们家。吴斐你给我们拍张工作照。我是厚重的人,陪衬,她是加纱的那种朦胧的人。

    舒婷:现在我怎么会朦胧呢,很多朋友,原先没有见过面,见了他们就觉得很失望。跟我说了,他们印象中希望的我像个写诗的人,应该穿一个白色的长裙,头发很长披着,整天哭哭啼啼的,没想到我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忧郁不深沉,就觉得太失望了,太失望了!

    陈村:那怎么办,要么你哭一下。

    舒婷:是啊是啊。生活上你要做得那个样子,别人也很累,你自己也很累。刚出道的时候,我也不是那样子,更何况现在。

    陈村:刚出道的时候。很快啊。刚出道,现在已经变道长了。

    舒婷:二十几年了,狼外婆了。诗歌界的女诗人中间,我是老的。

    陈村:最老的。

    舒婷:那你不能这样说,郑敏大概最老,都快八十了,《九叶集》的。在我们这拨人中间。

    陈村:所谓新时期。

    舒婷:对。我跟傅天琳吧,她比我大五六岁,我们两个可能最老,其他人就很小。而且中间隔着一个代,好像隔很远的样子。现在。

    陈村:好玩啊,一会儿就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人就走过去了。而且也不知道,当时比如你说你七九年时候发作品,发作品时候你跟北岛什么。北岛后来我是八年什么时候见到他。那时候也根本没想过今天的日子。

    舒婷:你想。

    陈村:舒婷,在今天的中国的文坛上,你最想念谁呢?

    舒婷:顾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2002年9月16日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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