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乍暖还寒。

    清晨的天空灰蒙蒙的，城市的上空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霾，让人感觉到压抑。

    这样的天气真是糟糕透了。

    可是，林小默的心里却是阳光灿烂，心情好到了极点。

    平时踩着点赶到学校，在校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冲进校园的他，今天竟然比往常提早了十五分钟来到学校。这是他自转学来到海潮市第二中学后，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他来第二中学上学报到的第一天，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可惜这样的状态只保持了一天。第二天开始，他踩着点进校门的老毛病就复发了。

    这个时候的校门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从各种各样的私家车中出来，如涓涓细流汇入校园。有的睡眼惺忪，面颊上的枕痕都还没有褪尽；有的手中拿着蛋鸡饼或小笼包，狼吞虎咽着，努力在进入校门前把早餐解决掉。

    林小默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可以由家长开车送来上学，还能每天吃着他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吃到一次的美味早餐。

    这真是一个遗憾。

    不过这个遗憾犹如晴朗的天空中，飘过的一丝丝浮云，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的心里依然阳光灿烂。

    因为他今天穿着一双崭新的纽巴伦运动鞋。

    纽巴伦运动鞋虽然有点小贵，但普通的工薪家庭咬下牙，还是可以买得起的。他班上四十名同学，每人都有这样的运动鞋，有的还有好几双。

    当然，除了他。

    林小默的鞋子大多是他奶奶在地摊上买的，有时也会在商场换季打折的时候买。此前，他的鞋最贵的也不会超过一百元。

    他同学田苗苗就曾一针见血地说：“自从林小默来到初二（4）班之后，我们全班的整体消费水平被拉低了好几个点。”

    纽巴伦运动鞋成了林小默心中的一个耻辱。

    今天，他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从此扬眉吐气。

    离关闭校门还有七、八分钟，林小默可不想这么早就走进教室。走进大门后，他先逗留在那一长排宣传橱窗前。

    这一排十几米长的宣传橱窗中，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张贴着学校中的先进人物的照片，和他们的先进事迹，以及学校在某个领域中取得优秀成绩奖状等。

    林小默对这些先进人物和事迹一点兴趣都没有，关键是这排宣传橱窗是学生和老师进入校门后，前往教学大楼的必经之处。他故意逗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更多的同学看到他，特别是他脚上的新鞋。

    突然，他看到校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女生身影——田苗苗。

    田苗苗是林小默的同班同学，不胖不瘦，皮肤较白，薄薄的嘴唇樱小嘴；剪着个学生头，额前梳着时尚的空气刘海儿，长得还算漂亮，就是鼻梁处有几粒小雀斑，被她引为毕生大恨。她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居中，但林小默十分讨厌她。

    事实上，初二（4）班的学生，没有一个喜欢田苗苗的。

    田苗苗是爱八卦了，无论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大事小事，还是好事坏事，没有一件能逃过她的耳朵。而只要被她得到消息，经过她的梳理，总能抓住事件中最能引人关注的兴奋点，再以更加精彩纷呈的方式传播出去，而且总能引起别人更大的关注。

    所以，同学们背后叫她“田毒嘴”。

    林小默十分佩服田苗苗在这方面的天赋，她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当然，对于这样的“奇人”，不管是林小默，还是别的同学都是敬而远之。

    不过现在，林小默最希望见到的人就是田苗苗。

    如果田苗苗见到他脚上的纽巴伦新鞋，以她一贯的风格，很快会把这个消息传遍全班，乃至整个校园。这个宣传效果是他所需要的。

    林小默连忙转身，面向着宣传橱窗，装出正在观看宣传栏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从校门口向着这边走来的田苗苗。

    田苗苗走进校门时，把手中剩下的两个烧卖塞入嘴中，几乎撑满了她的小嘴巴。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大步走向教学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宣传橱窗前，心潮翻涌的林小默。

    林小默静静地听着田苗苗的脚步声从自己的身后响过，几次冲动地想回过身去和她打个招呼，但又想到以她的脾气，估计只会迎来一顿奚落，只得强行忍住了。

    怎么回事？

    是田苗苗没有发现自己？还是她假装没看见？

    林小默马上得出一个结论：田苗苗没有看到自己。

    学校里同一个年级段学生的校服都是一模一样的，就算不同年级的学生校服，也只是略有差别，大家都穿着相似的服装，很不容易区分，更何况自己还是背对着她。然后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新鞋，发现校裤有点长有点肥，裤管把运动鞋遮住了大半。

    林小默今年上初二，大眼睛、浓眉毛，唇红齿白，皮肤略黑，却反而显得精神机灵，只是个头在同班级的男生中，属于中等，所以这身校服略显肥大。

    他努力把裤子往上提了一下，又把裤腰带扎紧了一些，让他的新鞋露在外面，最重要的是，把纽巴伦的标志露出来。收拾停当后，这才大步向着教学楼走去。

    初二年级的十个班都安排在教学大楼的三楼上，初二（4）班的教室在楼梯间的左侧第二间。

    林小默沿着楼梯，慢慢吞吞地往上走。他要等班里的同学全都到齐了，他才从教室的前门进去，在全班同学的眼前走过，相信39双眼睛，总会有一双会看到自己脚上的新鞋吧。

    晨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起，在教室外走廊上玩耍的学生们，陆续跑进教室，一天的课程从这一刻开始。

    林小默一步步地走到教室门口，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心突突突地跳得厉害。

    同学们虽然都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还没有安静下来，还在大声谈笑着、玩闹着，一片乱哄哄的喧闹声。

    林小默深呼吸了一口气，昂着头，从教室的前门大步走了进去。忽然又发现，自己很不习惯这个走路的姿势。

    平时的他，总是低头脑袋，以最快的速度从同学们的面前冲过，跑到自己的座位上，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别人一眼。同学俞超凡取笑他，像只出来偷东西的老鼠。

    林小默今天的一切行动，都是你昨晚策划好的，包括昂首挺胸地在同学面前走过。可是现在，他几乎想放弃了。然后又觉得不甘心，硬着头皮死撑着，渴望着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递过来，向他的新鞋行注目礼。

    可悲的是，他在班中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地存在，就算哪一天不来上学了，只怕也不会引太多的注意。

    同学们或看书，或玩闹着，谁都没有正眼瞧他一下，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脚上的新鞋。

    林小默的心里好不气馁，寻思着该怎样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同学俞超凡突然粗声粗气地大叫了一声：“林小默，你走路扭扭捏捏的干什么？痔疮犯了吗？”

    俞超凡长得壮实略胖，个子也高出林小默半个头，胖乎乎的圆脸，小小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眯成一条缝；嘴唇上已经长出一圈浓密的胡子，嗓门也已经明显变粗。他是班上的小霸王，不仅是因为他体形看上去孔武有力，两眼一瞪时，可以威慑人心；还因为他爸爸是市刑侦大队的大队长，所以谁也不敢去招惹他。

    林小默不敢再卖弄下去，连忙低着脑袋，小跑几步奔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心中发出一声长叹，自己精心策划的剧情，完全不按他的构思走。

    突然，后背上微微痛了一下，有个硬物在他的后背上戳了一下，然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林小默，快把昨天的家庭作业交过来。”

    林小默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坐在他后排的女生唐果，在用笔杆戳他的后背。

    在这个班级中，也只有唐果才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林小默连忙从书包中拿出家庭作业本，回过头去，唐果天使般的容颜出现在他的眼前。

    唐果是初二（4）班的班花。但林小默一直认为她是海潮市第二中学的校花。

    她有雪白雪白的皮肤，光洁细嫩，都能看得见皮肤下蓝色的经络。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明亮，当她看着你时，会让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细长的眉毛，小巧玲珑的嘴巴，五官精致绝美的仿佛不是肉体凡胎。

    她是所有男生心中的天使。只是她一向冷面冷眼，冷的仿佛是飘在天上的白云，让人不敢靠近。

    唐果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偏偏林小默是班上的差生，排名倒数前三。两人恰好是前后桌，班主任就让他们结成帮扶对子。林小默每天做好的作业，都要先交给唐果检查。

    林小默把作业本放到她的书桌上后，稍稍留恋地多看了她一眼，就听到有人很用力地咳了一声。他斜过眼去一看，坐在第四排最后边座位上的班长苏逸恒，向他瞪了一眼。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仿佛可以看穿他心底的秘密，吓得他微微一惊，连忙回转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主任马老师踩着她的马氏方步走进教室，高跟皮鞋在楼板上踩出的声响，抑扬顿挫，富有节奏。她既是初二（4）班的班主任，也是这个班的英语老师，她是来督促大家晨读英语的。

    马老师一走进教室，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林小默取出英语书，翻到指定的页面，上面的英语单词大多数不会念。只能装模作样地跟着大家张动着嘴巴，却不发出任何声音来。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如何才能让大家看到脚上的新鞋？

    晨读课结束，校园里又热闹起来，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到外面的走廊上活动、透气。

    林小默故意等同学们都走出教室后，他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课间的走廊上到处是人，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生讨论着游戏中的攻关技巧，女生互相交流所喜欢明星的最新消息。

    林小默在人堆中来回走了两圈，就像一缕拂过发梢的微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自然也没人看到他脚上的纽巴伦新鞋。

    “林小默！”唐果拿着他的家庭作业本，大步走了过来。“看看你的家庭作业，字迹潦草不说，还错了一半以上，哎哟……”她走得快，脚步跨得有点大，一不小心踩在了林小默的脚面上。

    “哎哟！”林小默也叫了一声。

    两人同时退开。

    林小默低头一看，自己新鞋的鞋面上出现一个淡淡的脚印。

    “唐果，你太过分了，这可是我的新鞋啊！”新鞋上被踩出一个脚印，把林小默心痛的快要窒息了一般。

    唐果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本能地又退了两步。

    “你就是故意的，这可是我的新鞋！”他连着说了两次新鞋。一是真的心疼新鞋上被踩了个脚印，二是发现他和唐果嚷嚷了几声后，已经引起几位同学的注意，他就叫得更响了。

    “林小默，你就不能低调一点吗？”田苗苗实在看不下去了，撇了一下嘴，说，“你早上从进教室那一刻起，就不停地炫耀你的这双新鞋，不就是一双纽巴伦的最新款运动鞋吗？像这种清洁工大叔都在穿的街鞋，需要这么显摆吗？人家唐果连巴黎世家、椰子那种高档名牌鞋，都不知穿烂过几十双了。”

    唐果在同学们的眼中，是美丽的，同时也是神秘的。她从来不和同学谈自己的家庭情况，甚至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话题，但她的所穿所用，几乎全是名牌。比如她今天穿的袜子是JUCCI（古驰）；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十分优雅的香味，田苗苗说只有杜加班纳香水才有这样的味道；她放在书包中的笔袋，造型别致，做工精美，田苗苗说这其实是香奈儿的化妆包；还有她用的润唇膏是阿玛尼，洗发水的香味是纪梵希……

    同学们在私底下一致认定，唐果是个刻意隐富的富二代。

    田苗苗家也很富裕，只是还没有富裕到可以任意购买那些奢侈品的地步。但她对奢侈品情有独钟，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对各大名牌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林小默被田苗苗抢白几声，脸一下子就红了，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他的脚上，纷纷发出“啧啧啧”的声响，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嘲弄的口气。

    “哇，新鞋啊！”俞超凡从操场上跑了一圈回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故意露出很夸张的表情。“最新款的纽巴伦运动鞋，款式、颜色都是我喜欢的，咦——”他走到林小默的跟前，低下头去仔细看了一眼，眼珠子连转了几下，“41码？”

    林小默发现他笑得十分古怪，心中不免有点紧张，问：“什么这样啊？”

    俞超凡又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上前拍拍林小默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这双鞋子是不是别人送的？”

    “什么？”林小默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俞超凡，心底的不安像气泡一样快速冒上来。

    “我知道这双……”

    上课的铃声响了，俞超凡连忙止住话题，扬起下巴朝林小默努了一下嘴，眼中有狡黠的目光一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令林小默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思绪一下子就变得凌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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