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是自己的两条腿凭着本能，登上10路公交车，中途再转乘3路车，最后走回他家所在的小区，走进他家位于3楼上的公寓房。
用钥匙打开门，奶奶的声音从厨房间里传出来。
“默默，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因为和俞超凡去公园里说了一会儿，结果他错过了两趟公交车，比平时晚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家。
“奶奶，因为班上有同学身体不舒服，我代替他做值日，所以回来晚了。”
“怪不得，每天都比我早回家，今天怎么晚了这么多。”
林小默走到客厅上，把书包往木沙发中一扔。
客厅上堆放着两大包用大号的黑色垃圾袋装着的东西，里面全是喝空了的饮料罐、塑料瓶等，这是他奶奶今天一天的劳动成果。
他妈妈丁晓风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没法出去工作，发作时连生活都需要有人照顾。他爸爸出事以后，家中的顶梁柱塌了，失去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林小默退休在家的奶奶，虽然每月有三千多的退休工资，可是还要给丁晓风看病买药，又要支撑全家人的开销，根本就不够用。无奈之下，只得每天出去捡些瓶瓶罐罐，也能换个二、三十块钱贴补家用。
林奶奶每天差不多和林小默同时回家，然后赶着做全家人的晚餐，等吃完晚餐，收拾停当，再整理一下她白天捡回来的废品，第二天一早拿出去卖了。
林奶奶把淘好的米放入电饭煲，按上电源开关后，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见林小默坐在沙发上发呆。问：“默默，你在干什么啊？怎么不做家庭作业呢？”
“奶奶，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下。”
这句话让林奶奶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我都和你说了，这几天天气还是有点冷的，别感冒了，现在的药贵得要命。”快步走过去捂了一下林小默的额头，感觉体温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的，奶奶，我这就开始做作业了。”打开书包，又想起忘了问候妈妈，连忙又放下，推开了他爸妈的房间。
丁晓风的病这几天正在发作，膝、踝、肩、腕的关节处肿胀发痛，只能躺在床上，无法下地走动。她早已经听到儿子放学回家，正在和他奶奶说话，平时林小默总会在第一时间跑进房来问候一声，今天他好像已经忘了。
“妈妈，我回来了，你感觉怎样？”林小默推门进来。
“没事，默默，妈妈感觉好多了。”面对儿子，丁晓风的心里总有太多的愧疚。
她在林小默7岁那年突然发病，为了给她看病，耗尽了家中的积蓄不说，丈夫林忠诚被逼无奈，盗卖公司财物而被判刑入狱。她知道儿子的心里积攒着太多的委屈，特别是他爸爸的事，让他在以前的学校里背负着小贼的骂名。而且，家中拮据，孩子都已经15岁了，从没带他去过一次游乐场，也从没给他买过好一点的鞋子、衣服，甚至都没带他去饭店吃过一顿饭……以她现在情况，就是亲手为儿子做一顿饭菜、洗一件衣服，都已经变得奢侈。
细想之下，自己实在是拖累他们太多。
林小默帮妈妈把垫在身底下的抱枕放平一些，说：“那我出去做作业了。”
“好的，做好作业以后，帮奶奶整理一下她捡来的东西，这几天她的腰也不太好。”
“嗯。”
林小默家是八、九十个平方的中套公寓房，两个卧室，外加一个小书房，后来改成了他的房间，餐厅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他有时候做作业就在餐厅的餐桌上。
他从妈妈的房间里出来，打开书包，取出作业本，在餐桌上放好，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着俞超凡要他弄的一百个游戏币。他刚才本来想向他妈妈开口，可是妈妈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开不了口。
“默默，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安心做作业呢？”奶奶从厨房中又探出头来，发现他手中拿着笔，两眼却直愣愣地发着呆，忍不住又出声提醒他。
林小默放下笔，走到厨房的门口，再三斟酌了一下，说：“奶奶，我们学校开运动会，有一个开幕仪式，全校共有五十位学生参加，我也被选中了……”
“哎哟，那不是挺好的吗？全校这么多的学生，你能被选中，说明我家默默还是很不错的。”笑容从林奶奶的脸上绽开，一道道皱纹如水波般层层荡开。尽管脸上还透着疲倦，可这笑容却是从她心底冒上来的，由衷地感到欣慰。
她在外跑了一天，捡了两大包能换钱的瓶瓶罐罐，受尽路人的白眼，却也真的累了。回到家后，还要张罗着做晚饭。可是儿子在狱中，媳妇在床上，这个家庭的重担压在她的身上，想放也放不下，有时真的感到身心俱疲。但也只能苦苦支撑着，因为心里还有一个希望——孙子林小默。
看着奶奶这么开心的笑容，在这一瞬间，林小默几乎想放弃了要钱的打算；可下一秒又想到俞超凡捏着自己的秘密，如果不满足他，万一把自己的事捅了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切都要怪林忠诚！如果他没有去做傻事，就不会连累到自己，自己也就不会授人以把柄，俞超凡就没法要挟自己，自己也就不必向奶奶要钱了。
他把所面临的种种不如意，全怪罪在他爸爸林忠诚的身上。
自从他爸爸入狱以后，每月有一次家人探视的机会，他舅舅带他妈妈和奶奶都去探过狱，他却从来没去过，就算家人强迫他也不去。因为在他心里，对爸爸林忠诚有着一种无法表达的恨意。每当他说谎，或不得不找个借口做违心事，心里难免会有罪恶感时，总会把这种罪过算在他爸爸的头上。
“可是……奶奶，参加这个开幕式需要交一百元钱，购买那天穿的礼仪服装……”
“什么，还要交钱啊？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交钱，弄个开幕式还要学生自己承担费用，太不人道了吧？”
“也不是这样的，因为只有50位同学才有资格参加，而且那衣服是根据各人的身高和体重定制，以后就算我们自己的。”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衣服，肯定是怪模怪样的，要是以后不能穿，那不是浪费了吗？一百块钱嘞，我算是弄明白了，怪不得你能入选，估计别的同学不肯交钱，所以才轮到你的吧？”
凡是涉及钱的事，林奶奶总会表现得特别敏感，竟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已经伤到了林小默的自尊。
林小默的心头微微痛了一下，心想：连一向这么疼爱自己的奶奶，都觉得我总是比不上人家，总是没出息。既然这样，那就没出息吧。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心里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本来对奶奶说谎，还有点愧疚感。这时心里来了气，反而隐隐有种解气的痛快。
“没有的事，同学们都争着想进去呢，可是老师说了，要有选中的同学自愿放弃，别的同学才有补充进去的机会，既然奶奶舍不得钱，那我明天去向老师说下，退出算了。”
“也不是舍不得钱，唉……”林奶奶的心里挺矛盾的，有心让林小默放弃机会吧，又觉得舍不得，毕竟是很光荣的事，起码可以在邻居们跟前说上好几天。可这一百块钱，自己要捡好几天的垃圾才能赚回来。心里还没拿定主意，却已经身不由己似的走回自己的房间，从床头柜中取出一叠十元的钞票，数了数，刚好有十张，拿回来放在林小默的作业本上。
“拿去吧、拿去吧，也不差这一百块钱了，我们这个家早就被你妈折腾光了，唉，你爸前世作孽，欠了你妈的……”
“奶奶，妈妈是生病了，她也不想这样。”
“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啊，我们家花了那么多的钱，你妈去杭州、上海的大医院也都看过病了，吃过的药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这病怎么就不见好呢？”
“总有一天会好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她快点好啊，否则这个家该怎么办呢？她的这个病像个无底洞似的，我们哪有这么多的钱啊？再说了，你都快要长成小伙子了，家里摊上这么一个病号，将来肯定会影响到你找对象……”
“奶奶，你不要说了。”林小默暗暗后悔起来，不该向奶奶要钱。奶奶的这些牢骚话，被妈妈听到后，又要难过了。
林奶奶把儿子林忠诚犯盗窃罪的根源，怪罪在儿媳丁晓风的身上。如果不是她生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林忠诚被逼无奈，也不可能做傻事。再加上丁晓风需要长年服药，林奶奶的退休工资全搭了进去，家里的一切困难都是因丁晓风而起。她满腹怨气，难免会说些不中听的话。
“我为什么不能说呢，说说都不行吗？你妈是拖累了我们大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丁晓风的房间里“砰——”，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
“妈妈——”林小默大叫了声，快步冲进爸妈的房间。只见丁晓风倒在房门口的地板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就是爬不起来，泪水大滴大滴地流淌下来。
她刚才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走到厅上陪儿子做作业，刚好听到婆婆的话，心里好不自责，一时没平衡好身体，就这么倒了下去。
林奶奶也跑了过来，叫着：“你这是干什么呀？在床上躺着不好吗？”和林小默一起，把丁晓风从地上扶了起来。
林小默的心里难过到极点，如果这个时候俞超凡在他的面前，他肯定会扑上去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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