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上哪去?”赵芳芳压住猎奇的心问道。
“……行,你看吧。”毛超用他粗壮的音色,憨憨的回答道。
“外面还下着雨,随便找个地儿坐会儿吧。”
毛超哼了声表示同意,那声音像是只刚被主人恨抽了一鞭子的牛的叹息。赵芳芳每次见他这副模样总想笑,内心当然也很自豪,这般逆来顺受的毛超也只有自己能看得到。
赵芳芳对于自己人生的路十分清晰,这份清晰从小姨和小姨夫第一次回国就确定了,那年她四岁半。小姨小姨夫高中相识,大学相恋,毕业后一同留学美国,之后就留在了那儿。她太记得小姨那件黄色带垫肩的小西装,和她过山车式的卷发。小姨两口子那次回国带了好些洋货,其中属给赵芳芳带的东西最多——满满一书包的玩具。小姨夫斯斯文文,害羞腼腆,见到媳妇的家人们很是不自在,所以经常抽身找赵芳芳玩。他给她讲了好些外国的事儿,还教她念字母。这真是一副好模版,赵芳芳懒得动脑自己创造,只要把小姨的半生经历再复制一遍就知足了。她在家人和老师不断的表扬声中,更加证明了自己是如此正确。
宾馆内转了一圈,虽说两人的事儿谁都知道,毕竟是班长,让人撞见终归影响不好。两人上二楼,漫步到走廊的尽头。通向天台的小门敞着,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泛起一层水雾。
“这也没地方坐啊,不行就在这儿站会儿吧。”
话还没说完,毛超脱下T恤扔到地上,再赤身将校服外套披在身上。
“你坐衣服上。”毛超说罢原地坐在光溜的大理石地上。
“你这干嘛呀?”
“没事儿,反正到家也得洗。”
“以后干什么之前能和我说一声吗?”赵芳芳紧皱双眉说道。
毛超回避赵芳芳的目光“嗯”了一声。
“算了,原谅你了。”赵芳芳坐了下去,双腿卷曲也贴在毛超的校服上,露出纤细洁白的脚踝。
“你找我说什么?”赵芳芳问道。可毛超吞吞吐吐,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还是别说了。”赵芳芳终结了这段对话,毛超盯着她,脸上五味具杂,颧骨的肌肉抽动了两下。
毛超转入赵芳芳班,是在小学二年级的上学期。他以三个月的时间上位男班长,五个月内成为二年三班足球队队长。几乎是同时,两人成对变成班长后便流言四起。这再正常不过,孩子们总要在班里凑出一对儿来打趣,实在找不出来一定会拿男女班长来说事儿。毛超对她有些含蓄,班里有些男女搭配的活动他总是抢不上槽,看着赵芳芳被一群小男生包围,自己不好意思上前,但赵芳芳总会在被男生哄抢时一锤定音主动拉毛超。看着赵芳芳如此地不避讳,起哄完全没了意思,经历了一年,同学们也疲惫了,默默接受了这个设定,完全把两人当成老夫老妻一同去上老年小学。
赵芳芳也觉得刚刚的话有些太绝对,怕伤着他,赶忙往回圆:“我觉得现在说不合适,等到以后……再说。”
毛超的脸并没回归平静,反而比刚刚更加阴郁,外面的雨崩了进来,刚好落到他脸上,锁住的眉像阴云,那雨水仿佛就是从他脸上生出的。
“傻呀,快往我这边窜窜。”
毛超回过神,朝着赵芳芳挪了挪,但仍自觉地在两人间保持些距离。
“最近你成绩下来了,以后少踢踢球。”赵芳芳盯着门外的雨说道。
“嗯。”
“有心仪的高中吗?”
“还没有。”
“早点定目标,也好早准备,知道吗?”
“嗯。”
“平常挺能说的,见着我怎么不敢说话了。”
“没有。”
两人沉默了良久,赵芳芳朝天台门伸了伸手,几滴雨水听话的黏在她手上,她把手垂下,雨滴下落递在毛超T恤上的褶皱。
其实两人仅仅止于校园,私下并没什么联系,偶尔毛超会主动给赵芳芳打打电话,但都会在三分钟后被赵芳芳挂电话。小学毕业那天,毛超给赵芳芳写了份情书想约她出来,赵芳芳仅仅回了份小纸条写着:“你上哪个初中?”得知了毛超去哪个初中后赵芳芳便人间蒸发,约会地点没有去,给家里打电话仍旧是三言两语就挂断。初中报道当天,赵芳芳出现在毛超班,即使很多一类公立学校排着队邀约赵芳芳,但她仍旧要家长花钱来这里,甚至非要家长必须给她调到这个班。她从不知道如何与人发脾气闹情绪,只能站在家里的客厅一动不动。想到她一直温顺懂事,家人也拿她没了办法,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花在这所学校上。
“你最近学了什么新歌?”赵芳芳一边说一边晃了晃小脚,这双纯白色的旅游鞋她几乎每天都穿,每日回家总会特意拿出五分钟用刷子把当天的灰尘刷净。
“黑色幽默。”毛超答道。
“谁的?”
“周杰伦的,A面第一首。”
“没听说过。”赵芳芳的业余爱好是看教科书,从不看电视的她怎可能知道周杰伦。
“新人,咱校广播站中午放过。”
“你不是一直唱那个什么牛仔的吗?”迪克牛仔可能是赵芳芳所知范围内最新的歌手了,但也都是听毛超说的。
“老唱他的没意思……天听了就觉得周杰伦唱歌挺好听,下午我就管广播站的同学借了磁带。”
“唱给我听呗。”赵芳芳没抬头不知道毛超现在什么表情。
毛超哼了两下,确定找到调时直接从副歌起唱:
“不懂你的黑色幽默
想通却又再考倒我
说散你想很久了吧
我不想拆穿你
当作是你开的玩笑
想通却又再考倒我
说散你想很久了吧
败给你的黑色幽默……”
良久,赵芳芳回过神儿:“回屋吧。”毛超诚惶诚恐,像是刚刚做了件特羞愧的事儿般赶忙起身。
“不拉我起来?”赵芳芳抬头看着毛超,她扎着马尾辫,五官小巧而精致,像是用蘸墨的画笔勾出来的。毛超忙低头去拉赵芳芳,两人的手刚一触碰,赵芳芳忽然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自己起身。刚刚接触让她满脸透红,像是不小心将胭脂擦在了幅水墨画上。赵芳芳不愿让他看见,一直撇着头不看毛超,至少……现在不能对毛超过分纵容。
赵芳芳卷起地上的T恤说道:“以后不许邋里邋遢的,衣服我给你洗洗,后天上学给你放书桌膛里,我先走了,你也赶紧睡吧。”两人在酒店大堂分手,向着各自的房间走去。
赵芳芳甚至比毛超更早地确认彼此,见到他,就像找到了拼图的最后一块。毛超的长相的确和斯文搭不上边儿,但木讷劲儿却和姨夫完全一致。相识的时间提早了太多,但没关系,她的生活始终年复一年没有多大改变,这让她觉得时间走得很快,大学并不遥远。她已经把人生的主干道修得严严实实,以后的日子仅仅是在道上栽些花草,偶尔检修下排雨系统。
虽然这一年她的心理有了些无法确定的东西在生长,今天的事儿肯定也是受了那东西的摆布,她应该向平时一样拒绝和毛超单独见面,可能是在校外放松了警惕,但没关系,她确定自己能熬过去。
房内关着灯,一片寂静,能听见韩青轻细的呼声。王丽桐搂着腿,坐在靠窗的床上,窗外玻璃上雨水在滚动,路灯的灯光穿过雨水,透过窗户光怪陆离的映在王丽桐的侧脸。
赵芳芳捻手捻脚挪到王丽桐床上小声耳语:“韩青和古宇峰成了吗?”
王丽桐摇摇头,赵芳芳看她没有开展话题的意思刚要洗漱,突然被王丽桐拽住,指甲透过衣服划了赵芳芳胳膊一下。
“她心里挺难受的,这事儿别和别人说。”
赵芳芳点了点头,王丽桐重新紧抱双腿瞧向窗外。
下雨天最易入睡,赵芳芳被子都没盖便睡着了。她梦到白鸽与教堂,婚纱和手中的捧花,毛超一身白西装就在她身旁,班主任是牧师,让他们说着对婚姻效忠的话。赵芳芳还未开口,一队和尚从教堂的侧门缓步走来,手中的木鱼越敲越响亮,诵经声如疾风骤雨。赵芳芳捂住耳朵惊声尖叫,但迅速被淹没在诵经声中。赵芳芳抓住毛超要他把他们赶跑,可毛超呆若木鸡,像是商场中的塑料模特。一阵阴风扎进肌肤,赵芳芳惊醒,起初为刚刚的梦而恐慌,可没过几秒,那梦的记忆瞬间消散。她重新合眼,将腿上的被子拉到身前。外面的雨声出奇燥大,她想重新睁眼瞧瞧窗外,可困意重新袭来,无法睁开双眼。听得连续几下磕绊的拉窗声后,雨声被隔出屋外后,赵芳芳再次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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