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一座不知是谁家的坟头前，每在一座坟头前跪下，都要重复着同样的话，拣起未燃尽的香，点燃，对坟中不知是谁家鬼魂馨香祷祝。两行眼泪顺着一张黝黑干瘦的脸扑蔌蔌地落了下来，打湿了膝盖前干涸的坟土。祝到伤心处，他索性号哭了起来。不知是哭死去的鬼魂，还是哭活着的自己。
这是除夕夜，天气异常寒冷，冷风嗖嗖的吹来，打得草稍树枝呜呜作响。寂寥瘆人的山上一座座黑黢黢的坟墓阴森森的星罗棋布。哪里传来几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使这里越发显得异常恐怖。
他抬着头望望山下，山下和城里灯火通明，有那性急的人家已经燃放起了鞭炮，噼噼叭叭的声音，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他抹去脸上的泪痕，拎起身边的尼仑袋，将祭桌的祭品装进袋子里，但他没敢拿完，怕鬼魂怪罪，留下一小部分。
这里仍实行土葬，城里人家的坟大多建在这座近郊的山上。甭看坟头不起眼，但很多人是开着轿车上坟的，祭品堆得满满的。有很多吃的他连见也没见过。而看似大的老坟祭品却不怎么样，因为那大多是当地村民的祖坟，他是很少光顾的。
甭看他一贫如洗，日子难过，可年却过得不赖，丰盛的食物均来自这一座座坟头。
每年的清明、十月初一和除夕，全家人都象过年似的能吃到丰盛的食物。只不过，娃娃们不知底细，开始时还向邻居家的孩子们煊耀他们有好吃的。后来知道了，就在家里悄悄吃，再不敢吱声了。
每次他都要等天黑了才行动，如果去得早要让上坟的人撞见，非把他揍个半死不可。
他拎起满满一袋子祭品望了望阴气笼罩的山上，从大路上往回走，不料，刚拐过山角，就见一个人迎面朝山上走来，吓得他毛骨悚然，以为碰上了鬼，因为这么晚是不会有人上坟的。
他刚想躲开，不料，对方把他叫住了，原来是一个熟人。因事耽搁了只好连夜来上坟。
他象一根冰棍似地兀立在那里，浑身上下好象连血带气都没了，走不掉，躲不开。
“这么晚了，你在这山上干什么？你家的坟好象不是在这座山上吧？”那人疑惑地问。
“我……”他知道是瞒不住了，嚅嗫着说，“拣了点献子，明儿要过年了……”
“唉——”那人长叹一口气说，“你等一下，我的摩托车在下边，上完坟我把你带上，路太远。”
“不不，”他象是被蜇着了似的连忙说，“我慢慢走吧，你上你的坟去吧。”
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碰上人，而且还是熟人，虽然不至于挨揍，但比揍他一顿还让他难受。如果明天那人对人一说，马上就是满城风雨，以后还咋见人？不过，也许他不会对别人说的吧？
他象逃似地急急朝山下走着，在死鬼面前流过的眼泪，在见了活人后又流了下来。
他不敢再走大路，怕再碰见熟人，抄一条小路走，不料，黑暗中一脚踏空，他一下子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袋子祭品也从手中撒出，落了一坡一洼。
一棵小树挡住了翻滚的他，使他不至于掉进山沟里摔死。但他上不来，下不去，想喊又不敢喊，想爬又摸不着抓不住，只是紧紧抱住那棵小树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这样掉下去会埋在哪儿，谁来给他献祭品，祭品都有些啥。也不知道又有谁也拿个尼仑袋来拾掇他坟头上的祭品，让他死了都没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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