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顺急得满头大汗,手提公文包飞跑着。
为了追赶这最后一班车,他几乎扔掉了所有的东西,其中包括指甲刀和一只精致的挖耳勺。
他跑着,上气不接下气。两腿象灌了沉重的铅,举步维艰。
黑亮的柏油路长长地伸向远方,象一根被无限抻长的黑面条,上面粘着如蚁似蝇,横穿竖奔的人流车辆。两旁林立的楼房一齐覆压下来,象一架架巨大的压面机,好象要将他压成面条,薄长绵远,渐趋渐无。
路面发胀发热了。街道两旁的小饭铺里倒出的泔水菜汤发酵的酸臭味,一阵阵袭来,使他限于呼吸,头晕目眩,干哕欲呕。他不时掏出手帕,揩揩嘴角溢出的酸水。机械地迈着双脚。
十字街。人流,车辆,红灯,交警。一刀切断了绵长的面条。争吵、詈骂,期待。麻木的双腿痛楚地休整在人欲的十字路口,负载着一截疲惫的皮囊。
闸门开启,人车的河流顿时决了口,滚滚而出。
快跑,快跑。误车了,误车了。
春顺紧咬着牙,喘着气飞跑。
两个年轻人拿着一串眼镜向他迎来。不不,他摆摆手,我不要眼镜,我要坐车,坐车。
他绕过他们走了前去。他庆幸某种解脱。
站住。你碰坏了眼镜还想跑?
身后一声断喝,俩人追了上来,手里拿着破碎了眼镜。
不不,我没有碰,没有。谁能证明?
我,我能证明。另一个说,我看见你碰坏了。
我这是进口的,西德原装。你必须赔偿。
不要沮丧,也不要强硬。看看拳头和匕首。
我赔,我赔。我全赔。不过,我要远行,我还没买票。给我留下买票钱,剩下的全给二位,全给。
别骗人了。你这一套我们见多了。全拿来。要不……哼。
四只手上来全搜走了。不过,他暗自庆幸,裤衩里还有三百块呢。
好,到了,车站。在哪儿买票?没有头发的人呶呶嘴,八楼。
八楼门口。满头卷发的人撇撇嘴,五楼。
五楼楼梯。只有一圈头发的咧着嘴,十楼。
十楼走廊。披头散发的人嘬着嘴,二楼。
二楼窗口。一头辫子的人噘着嘴,滚蛋吧。
我要买票。我有急事。这事很重要。我要找你们领导,我有文件,还有身分证,我……
一个没有头发的人走出来,挺着啤酒肚子。
这些文件能证明你什么呢?嗯?你又是在跳槽吧?人应该安分守己嘛。应该忠于职守,干一行爱一行。不能见异思迁,这山望见那山高。有身分的人哪能把钱装在裤衩里呢?我要跟你们单位通话。
一个大背头凑上来说,先给我办吧。
你有什么证明?啤酒肚厉声问。
有。大背头掏出一沓钞票晃了晃,这难道不能证明点什么吗?
啤酒肚挥挥手说,给他俩办了。
谢天谢地。春顺揣着车票,看看表——
啊?他的脑袋都大了:再有两分钟车就要开了。
抄胡同,走捷径,快,快。
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悠长悠长,黑漆漆的大门一扇扇从跟前掠过。蓦地,前面大门口蹲着一条大狼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吓得两脚发麻,放慢了脚步。他抬头朝前看去,见前面几乎每道大门口都蹲着一条大狼狗,有的拴着铁链,有的不拴着,全吐着腥红的舌头。
春顺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故作镇静,整整衣服,挺着胸膛,从每条狗的面前走过。心怦怦地狂跳着。眼睛偷觑一眼人类豢养着的威胁人类的畜牲。
还好,没有一条狗扑上来。刚走出胡同,他撒腿就跑。突然,最后一条狗汪地叫了一声扑上来,扯住他的裤腿,哧地一声拽掉一块布。他用力一甩公文包,砸在狗头上,狗负痛呻吟着逃走了。
他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拐上大街。
快跑,快跑,车就要开了。车就要开了。
一辆私家车嘎地停在他面前,那个大背头推开车门,探出头居高临下地说,上车吧,我可以带你到车站,让你白坐。
不不,他象被烫着似地摆着手,他担心那又是一个圈套。
不识抬举。大背头砰地闭上车门,刚启动,另一车辆出租车擦身而过。他分明看见司机后边和旁边两个年轻人手持匕首顶着他的膘部。
他慌忙躲到一边,又一辆轿车飞驰而过,里面坐着那个啤酒肚。
三辆车风驰电掣般地开走了。他的双腿条件反射般地酸痛起来。他不得不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快点,车站,快。
那得加钱,双倍钱,要不快不了,加油么。
加加加,但你必须快点。快。
酱紫色的脸,赤裸的臂膀,涔涔的汗珠。人楼车房,曲里拐弯,晕头转向。污浊不堪的衣服,破旧的解放鞋,一个大拇指探头探脑。踏踏橐橐,飞奔飞奔飞奔……目标目标目标。
三轮车嘎然而止。一张汗渍斑驳的脸闪着油腻腻的光。
怎么?到了?这不是又回到原地来了么?
原地?不会吧?不过也可能是。反正你掏钱吧。你实际上又没有目标,你到底要到哪儿去?不过是想丢点钱而已。何必一定要问到不到呢?到哪儿还不一样?反正你已经走了路了,走了路就得掏钱。
春顺急得浑身冒火,双手发颤。他掏出仅剩下的几张钞票,扔到他胸前,拼命往前跑去。
嘿嘿,那人冷笑着说,这世上就根本没有你要找的那车站。你不过是瞎忙而已。
有的,有的。那不是?看见,看见了。不远处一辆火车正在启动。
他拼命向前奔去。然而,就在他快到车门口的一刹那,火车一声长鸣,飞驰而去。
他望着远去的列车,颓然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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