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顿时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谁也不说话,婴儿被勉强包起来,冷冷地凉在一边。连哭声都象一支送魂曲。
“俺对不住你,俺没本事,俺不是人呐。”
婆娘哭泣着,浮肿的脸,凄楚难当。
“要不就送人吧。”丈母娘讪讪地说。
“这年头谁家要妞儿?干脆扔了算了。”三娃子气悻悻地说。
“扔了?嘴里含根灯草,你说得轻巧。不是你身上的肉,你不心疼。”婆娘抱起妞儿哭着说。
三娃子看看一贫如洗的家,看看被生养弄得皮包骨头的老婆和鹑衣百结的五个闺女,想想老娘的责骂和马家香火再也无法续上的苦楚,不顾丈母娘在眼前,骂道:“嚎,嚎,嚎你娘的赤脚片子。生下个缺后货你倒有理了?”
他一脚踢翻地上的鸡食盆,一摔门走了。
就在同一天,医院的产房里生下一个白胖胖的男孩子。孩子的父母都是大学教师王月和牛莲。他们大龄得子高兴得喜极而泣。
然而,儿子数月不哭不笑。眼睛乜斜呆滞。他们找了几个专家,大家检查后,不无同情地说,孩子是先天性痴呆。
两人如雷轰顶。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有病。
“天呐。这可怎么办呐?”妻子抱起傻儿子失声痛哭,“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王月心中也是痛楚能当,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去安慰比他更痛苦的妻子。
他们并不是不想养活,嫌他是个累赘,而是两个高智商的人生了个傻瓜,这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接受,更觉无颜见人。可毕竟是亲骨肉呐。
过了几个月,王月作为检查计生工作的下乡干部来到牛家圪峁。他听说有个叫三娃子的人想用女儿换儿子的事,就来到马家。他抱起那个不受欢迎的小妞。他猛地吃了一惊:破烂的衣服,肮脏的脸蛋,掩饰不住小妞的聪慧和灵敏。一双明亮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滴溜转动着。他轻搔一下,她咯咯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时隐时现。他用手逗着她,她的小脑袋灵活地转着。
他凭着艺术的直觉,发现了一个秘密。他来不及请假就奔回县城,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吻着儿子又落着泪的妻子。
“什么?你说她是早慧儿童?”妻子惊问。
“一点不错。”
“可是……”妻子担忧地说,“这样做了,咱们岂不叫人骂?再说,我们良心上也过不去。”
“都到这分上了你还怕什么?”王月说,“我太了解农民了,他们把所谓的香火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使这香火是一个傻瓜。再说,我们可以向他们解释清楚。”
“傻瓜,你一说,谁还敢要。”妻子嗔怪地说。
“傻就傻一回吧,也许行。”他坚持说。
谁知,马三娃一家还没等他说完,就阴云转晴了。他们绝不相信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白生生的娃娃“脑子不好”。认为纯粹是念书人发神经。王月喜出望外,但又在良心上隐隐不安。为了慎重,双方都作了公证,商定永不反悔,且永不来往。这才各自抱走了对方的孩子。三娃子还频频回头,生怕王月后悔了夺走他的儿子。
十几年过去了。
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坐满了黑压压的人。舞台上,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手持一把小提琴拉得如痴如醉,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庄里,一个肮脏不堪,目光呆滞的十几岁的男孩子,正蹲在小学门口一把一把地扬着沙子,边扬边冲教室里用含混不清的声调吵着:
老师,吃了馍镆闹死。
老师俺一棍棍,
俺给老师屙下一瓮瓮;
老师打俺一板板,
俺给老师屙下一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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