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山河-美女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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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谓邹长地区?这里泛指邹平、长山两个县,相距二十里地,自古因为分分合合拆不散的关系,人们习惯称为邹长地区。天气已逼近寒冬,一座恢宏的县城屹立于黄山脚下,山下秋霜染红的树叶掩盖着青砖灰瓦,这便是邹平城。

    离山不远有一条小巷,曲折幽深。一座十分别致的四合院坐落于这里。虽说天气还未冷得透骨,但周围的树木枝叶都发黄或者枯萎了,有些诗意的荒凉。

    还没进院门,远远地便听到一个人在高声说话:“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关心一下家里的事。你大哥一走就是十年,杳无音信。你二哥小时候得过一场病,虽然好了,可是智力受了影响。现在,咱们这个家就指望你支撑起来。可你倒好,学不好好上、家不好好待,整天跟一帮子学生、教员、失业工人搅在一起……”

    循着声音,穿过过道和天井走进正堂,这才看清大声说话人,他叫冯邦才,五十多岁,长衫布衣,穿得十分简约。他一边教训儿子,一边背着手在房中央踱来踱去。

    冯夫人面目慈祥,站在两个人中间不知帮谁好,不安地望着爷儿俩。

    在他们的对面,一个年轻人徒手站着,他叫冯少卿,是两位老人的三儿子。这是位身材挺拔、脸庞俊秀的年轻人。尽管其稚气未脱,但从他坚定的眼神和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可以看出勃勃的生机和坚毅。

    冯邦才仍然余怒未消:“这知道的是你帮他们要工资、争取权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闹罢课、上街游行、抵制日货,就你们几个学生,上街闹一闹、喊一喊、贴一贴标语,小鬼子就打不过来了?那些不平等、不正义就消失了??地痞流氓、恶势力黑帮就死光了、跑没了???”

    年轻人有些委屈地抬起头来,还嘴道:“爹,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都二十二岁了,我得做点什么了。你二十二岁的时候干什么了?给东家当伙计当了十年了,早就算计着自己开杂货店了。”

    冯邦才似乎抓到了儿子的把柄,说道:“你说得没错!我当年你这么大年龄就酝酿着开店了。可你现在整天琢磨什么,就你那个什么理想、主义、事业?”

    年轻人不肯轻易认输,嘟囔道:“年轻人成就理想事业有什么错?我也知道你恨铁不成钢,可是你看看,全城的人哪个还有心思做生意?哪还能做得下生意?小鬼子就要打到家门上来了,你还想关起门来朝天过。你问问二哥,这几天店里还有几个顾客?大家关门的关门、逃跑的逃跑,就你还幻想着过太平日子!”

    听儿子这样说,冯邦才又瞪起眼来:“那也用不着你们瞎操心,不是有国民政府、国军吗?他们是干什么吃的?自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他们顶着,也轮不到你!”

    年轻人面带鄙视地说:“小鬼子还没来,他们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鬼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到我们家乡来了。”

    冯邦才有些噎语。年轻人乘机说:“爹,你醒醒吧!别再做发财梦了。所有有良知和热血的人都行动起来了。抗击倭寇,保卫家园!你却还在这里扯我的后腿。”

    冯母一直插不上话,趁丈夫沉默下来,忙上前说道:“邦才,你也听儿子一句话,虽说三儿的话说得不好听,可句句是实情。现在人心惶惶,满街是难民。不行的话,我们也关上几天门,看看动静再说。”

    冯邦才倔强地挥挥手:“不行!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关门歇业。何况我还答应长山县城的何元昌,今天要去面谈。”

    他武断地吩咐:“让少卿也跟着参加一下场合,往后自己做事也有个数。”

    听说爷儿俩还要去长山城,冯母催道:“那都啥时候了,还不走?”

    冯邦才生气地说:“要是我自个儿去,这会儿早到了。人家何会长想见见我们这宝贝儿子,所以我才一大早跟他说这么多废话!”

    听爹让他去长山城,冯少卿着急起来:“今天我还有好多事呢,我不跟你去。”

    冯邦才听了,冷笑一声:“你是成心跟爹作对是不是?你那个学校早让县政府给封了,你那个校长也遭通缉了。要不是看在我跟警察局长认识多年的情分上,人家早对你动手了。今天你爹——我还就跟你作上对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罢,他冲着外面高声喊:“陈经理,找根绳子来!三少爷要是跟我去则罢,要是不去就绑了塞到车上。”

    陈经理这会儿正在天井里备车,听到东家如此说,急忙应声向屋子里跑去,为难地说:“东家,这要是把三少爷绑了去长山城,还不让人家看见了笑话?再说三少爷一个大活人,你能绑得了他?”

    冯母也叹道:“是啊,这父子俩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动脚。亏这老东西想得出来。”

    她转身对儿子道:“三儿,你就听爹一回。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将来咱家这份产业都得交给你。你多认识几个业内的人,长长见识也好。”

    冯邦才见夫人帮着说话,露出一丝满意的脸色,语气有所缓和:“你娘一辈子犯浑,但这几句说得对!今天你就跟我到何元昌那里,我让你开开眼,看这生意场上跟爹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三少爷不服气地说:“不就是些生意人吗!有本事打鬼子,把鬼子赶出中国去!”

    儿子的话又勾起冯邦才一头火:“你这是抬杠!做生意跟打鬼子没矛盾,有钱才能买枪、买炮揍小鬼子。实话告诉你,你爹这些生意朋友中,还真有不少爱国志士,认识他们对你有好处。”

    三少爷知道这回躲不过了,露出无奈的神色。

    晌午的时候,马车才出了城门。陈经理坐在车辕上,不时地挥动着手里的鞭子,在天空打着响亮的鞭哨,催促马儿快跑。

    冯邦才正襟危坐在车厢里,三少爷则独自无聊地望着道路两旁。行人和庄稼被远远地甩在车后,尘土飞扬。

    就在同时,长山城西城门口,何晓莉驾驶着吉普车风风火火而来。老五老远就看见了,大喊道:“大小姐,你这是开车去哪儿啊?跟刮旋风似的。”

    何晓莉探出头来答道:“你姐我去接人!”说话之间,汽车已经飞身而过。

    等到了城外大道,何晓莉的车子开得更是飞快,简直是一路狂奔,她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你是皇帝老子啊,请你不来,还得让人接!”

    原来何晓莉今天要去接的不是别人,而是冯家父子。一大早父亲就告诉她,邹平城的冯家父子要来谈笔生意。可是一直等到上午十点也没见人影,何元昌坐不住了,便让女儿出城去接。何晓莉也乐于开着哥哥的车到城外疯疯,所以才答应,但是当她一路上都没有迎到冯家父子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而就在何晓莉出了西城门的同一时间,在相距十几里的周村镇火车站,一列火车刚好喷云吐雾驶进站台。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身穿布衣,手提一个简单的皮箱,脖子上围着一条浅色的围巾。

    中年男人走出车站,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围上来一群人争客,中年男人看准了一个车夫,坐上车去。

    车夫问:“先生要去哪儿?”

    中年男人说:“长山城。”

    这一天在长白中学里,马跃华和姚启明一早走进办公室,便坐下来商量对付卢文博南迁的办法,姚启明说他有办法,马跃华便急不可待地问:“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姚启明说:“卢文博不是上门逼你现身吗,你何不就来个三十六计第一计。”

    马校长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你是说……走?”

    姚启明点点头说:“对!说难听点叫躲,说好听点叫走。”

    听他口气这么轻松,马跃华摊开双手道:“走?我能去哪儿?那天何元昌过六十大寿,请我去赴宴,我都脱不开身。”

    姚启明讥笑道:“形势都这么紧了,他还有心思过寿。”

    马跃华说:“何元昌是什么人?民国十七年闹匪患,民国十八年四十八师第二旅孙殿英洗劫长山城,民国十九年日本人扫荡胶济沿线,他都能左右逢源,丝毫不受损失。虽说他是个商人,可是他八面玲珑,巧取豪夺,与白道黑道都有牵扯。长山城不少小商人都让他吞噬掉了,生意越做越大。”

    姚启明愤愤不平地说:“社会无道,才使得这些恶人恶性膨胀,早晚会得到报应的。你远了不能去,回家行不行?你就说家里有事,回乡下了。”

    马跃华担忧地说:“可我放心不下学校的事,我在这里还有这么多事,如果我走了,他们还不翻了天啊!”

    姚启明笑起来:“没那么严重,我们这些教员是干什么吃的,能轻易就让他们的目的得逞?”

    他的话启发了马跃华,他想了想,毅然决然地说:“那行!我也好久没有回家了。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儿。就听你们一回,走!”

    说罢,他就起身要走,姚启明却突然制止住他:“马校长,你现在还不能走。”

    马跃华不解地抽回腿,问:“为什么?”

    姚启明说:“我想介绍你见一个人。”

    马跃华问:“什么人?”姚启明起身来到门口,拉开门朝外张望片刻,才回身关上门,神秘地笑道:“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还是等见了面,你自己认吧。”

    马跃华大惑不解:“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姚启明坦然地说:“这也是为您着想。”他描述着,“这个人对您来说,说陌生也陌生,说熟悉也熟悉,只是在学校见面怕不方便。”

    马跃华无奈地笑了:“既然你现在不想说,那我就悉听尊便。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姚启明说:“他今天上午的火车,我已经安排人去接站了,只是还没有考虑好安排他住哪儿,在哪儿跟您见面。”

    马跃华说:“就住宾馆里嘛!城里有几家像样的旅馆。”

    姚启明摇摇头:“不行!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住旅馆太危险。”

    马跃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玄机,商量道:“既然是这样,那让我来安排你朋友怎么样?”

    姚启明问:“你怎么安排?”

    马跃华说:“方才我们说到何元昌,这倒提醒了我。我有一个地方,离他家不远,是我一个远房表哥的宅子。他全家人都在天津做生意,一年也回不来一趟,托我照看着。我们就把你的这位朋友安排在那里住。”

    听他这么说,姚启明沉吟起来:“是不是离何元昌家太近了?这何元昌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手下维持会养着几十号人,警察大队长张文龙的弟弟当队长,这些人都是些地痞和无赖。另外,局势紧张,整个邹长地区,包括长山城,国民党中统和军统的特务云集,据说还有日本特务在城里转悠,万一让他们发现就不得了啦!”

    马跃华蛮有信心地表示:“越危险的地方其实越安全。何元昌住的那一片都是大户人家,没有人会在那儿找麻烦。”

    见他如此肯定,姚启明说:“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住那儿。”突然想起来,“对了,你说何元昌要请你赴宴,为什么不去?”

    马跃华不高兴地说:“我马跃华虽是一介书生,可向来清高,从来不参加这类无聊的活动。”

    姚启明笑起来:“我早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冒失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

    马跃华俯过身,压低了声音问道:“姚老师,说实话,你是不是那边的人?”

    姚启明故作不知:“马校长,哪边的人啊,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见他不肯说,马跃华自嘲道:“我的话你应该听得明白。如果不是那边的人,我才不信你会介绍给我。”

    姚启明说话意味深长:“到时候,还是你自己判断我是什么人吧。”

    马跃华笑着点点头:“也好!”他走到墙角,从衣架上拿起顶礼帽戴在头上,一本正经地问:“姚老师,咱们怎么出去?”

    姚启明说:“有特务监视,走正门肯定不行。校园南门有家小卖部,那里有一扇门,平时锁着,我们就从那儿出去,穿出去就是南街。”

    马跃华可爱地笑起来:“这么隐蔽的地方你也知道啊?”

    两人走上大街的时候,冯少卿还在去长山城的路上,因为爹硬拉着干不喜欢干的事,有些郁闷。他坐在马车上,眯起眼来眺望着一闪而过的村庄,陷入深思。

    正在这时,何晓莉开车一路飞奔而来,等她看到三少爷的时候,车子已经一闪而过。她急忙调转车头,尾随在马车的后面慢慢开。

    老马依旧慢吞吞地迈着碎步。她跟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十分恼火,不由得按起了喇叭。喇叭声吓了陈经理一跳,他急抖缰绳,马蹄腾空而起。他有些嗔怒,跳下车,指着何晓莉道:“喂,这位小姐,车是怎么开的!”

    终于有人出面跟她说话了,何晓莉不但不恼,反而咯咯地大笑起来。

    冯邦才也听见动静探出身,沉着脸道:“这位小姐,这么宽的大道你不走,偏偏开着车往马车上撞?”

    何晓莉不温不火,走上前来说:“老先生,我撞你马车了吗?这么宽的大道,你走你的,我开我的,怎么就叫撞了你的车?”

    冯邦才被噎了一口,说不上话来。何晓莉却笑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马车上坐的就是邹平城的冯家父子吧?”

    听她这么说,冯邦才吃了一惊,冷声冷气地回答道:“是又怎样!你是谁?”

    既然对上了号,何晓莉也不答话,上前一把拖下冯少卿,推到自己车上,然后笑道:“冯老板别害怕,我是何晓莉,是奉我爹之命来接你们的。说好一大早就到长山城,可这太阳都到正午了,也没见到你父子俩的人影。本小姐着急,就开车来接你们了。还望前辈原谅!我就先拉着三公子走了。你慢慢走,到得晚了,直接去望江楼就行!”

    说完,猛一踏油门,车向前冲去。

    何晓莉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冯少卿却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这让何晓莉深感意外。她好奇地问:“喂,三少爷,你怎么不说话?冯老爷子我见过,可你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叫什么?”

    冯少卿仍然不理不睬。何晓莉生起气来:“你再不说话,我可把你扔下车了!”

    冯少卿这才慢悠悠地开腔道:“我有选择的权利吗?你说抓我上来就上来,说扔我下去就下去。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我拉你家去,你要是嫌弃,就把我扔到孝妇河里,我保证不怪你。”

    何晓莉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讲理的人,瞪着冯少卿,有些不知所措了。

    冯少卿这才微笑起来。何晓莉突然觉得这个冯少卿很可爱,忍不住侧过脸去端详他。

    车子前面突然出现一头牛,吓得她大叫一声,方向盘向一旁打去,车子转了一个弯,差点儿掉进水沟里。吉普车也熄火了。

    冯少卿严肃地说道:“好好开车。何小姐,任何分心都会害死人的!”

    何晓莉重新发动车子,有些恼火,却又不好发作。

    何晓莉还在接人的路上,而望江楼上已经人声鼎沸了,因为何会长订了桌,倒也并不冷清。冯邦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歉意地打着招呼:“何会长,失礼了失礼了!家里有事,耽误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何元昌急忙站起来迎接:“不晚不晚,大伙儿正等着您哪!”

    冯邦才瞧见房间里有许多客人,感到吃惊,何元昌忙解疑释惑,说:“都是我的朋友,听说您要来,专门来陪您。”

    这让冯邦才受宠若惊,嘴里连声说:“这可不敢当,不敢当!”

    何夫人显得特别热情,接话道:“咱们两家谁跟谁啊!那天元昌做寿,你没来,他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冯邦才再次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何元昌指着主宾座位说道:“什么也别说了,老兄事多我知道。来坐!”

    何夫人见他一个人进来,东张西望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不是说你家三少爷也来了吗?”

    冯邦才这才想起来路上的事,无可奈何地说:“是来了,可半路上就被你的丫头接走了,把我一个老头子扔在半道上。”

    何夫人不惊却喜地说:“这晓莉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哪像个女孩子家?竟然把你扔下,她拉着你儿子跑了。”

    何元昌打圆场道:“年轻人嘛!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授受不亲,都过门了,还拉手的经历都没有。”

    何夫人嗔怪地瞪何元昌一眼,笑道:“敢说过门之前没拉手?”

    何元昌怕夫人再当众揭他的短,急忙闭住嘴。何夫人眉飞色舞道:“两人见面就好上有什么不好?虽说我还没见过这孩子,但一看冯老板,就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冯邦才听女主人夸自己,嘴上不说,但从脸上可以看出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

    何夫人嘟囔起来:“这两孩子上哪儿去了呢!”

    那天上午,何晓莉开车载了冯少卿,一路朝县城驶来。街上行人很多,她拼命地按着喇叭。一个挑筐的人躲闪不及,差点儿撒了筐子里的果子。

    刚躲过这一场,突然,一个破衣烂衫的男孩子怀抱一根牛骨挡住了车子,冲着车子傻笑。他是牛骨头。

    车子熄了火,何晓莉想发作,但看到冯少卿在,于是悄悄压下了怒火。冯少卿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要饭孩子。何晓莉重新发动起车来,顺口道:“像这样要饭的人,长山城有很多。”

    冯少卿不由得感慨道:“军阀混战,社会动乱,民不聊生,如今日本鬼子又要打过来了,许多人背井离乡……”

    何晓莉嫣然一笑说:“看不出你还是一个具有忧患意识的爱国青年。现实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你是救世主啊!”

    冯少卿说:“我不是救世主,但我至少会怜悯并且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何晓莉不以为然地说:“全中国有几十万、几百万这样的人,你帮得过来吗?”

    冯少卿还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争执毫无意义,于是闭上了嘴。

    何晓莉不清楚冯少卿为什么突然会沉默起来,扭头去看他,这一下分了神,车子压到一个砖头上,剧烈颠簸起来。冯少卿大叫起来:“我说你车开慢点好不好,就你这车技还敢在大街上开?”

    何晓莉嘻嘻笑道:“放心,撞不到人,本小姐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她突然对叫她何小姐不满,皱起眉头说道:“我说三少爷,本人有名有姓,你叫我小姐是什么意思?”

    冯少卿反问:“那不叫你小姐叫你什么?你不是也叫我三少爷吗?”

    何晓莉说:“那不一样!”然后故作亲昵地说,“叫我何晓莉,要不就叫我晓莉。”

    冯少卿低声地嘟囔了一句:“自觉其美,不知脏乎也!”

    何晓莉没有听清,大声地问道:“你说什么?”

    冯少卿忙改成满面笑容地回答:“我说你的名字很好听,人也漂亮,是长山城里的大美人!”

    何晓莉信以为真,嬉笑着问:“我真的很美吗?那你现在还不趁我高兴的时候叫我一声晓莉,小心我反悔不理你了!”

    这时,十字街口又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拦住去路。冯少卿认出来,还是刚才那个怀抱牛骨头的大男孩儿。

    何晓莉恼火地刹住车,训斥道:“你三番两次地拦我的车干什么?你不想要命啦!”

    牛骨头则嬉皮笑脸道:“我现在是要钱不要命。再说,你何小姐也不好意思轧我啊!”说着,手里举起一只破碗,伸到两人面前。

    何晓莉气得扭过头去不给。冯少卿掏出几个铜板扔进他碗里。

    牛骨头见冯少卿出手大方,有些惊喜,忙伸手去捞起来,爱不释手地瞧着。

    冷不防从后面伸出一只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把钱抢走了。

    抢钱的是三只手。牛骨头一边恼羞成怒地喊:“三只手,你敢抢我的钱!”一边朝三只手追去。

    冯少卿目送着两人跑远,突然叫起来:“喂!我说刚才我们好像走过这里,怎么又绕回来了?”

    何晓莉见冯少卿识破了自己,诡秘地笑道:“你才看出来啊?我是故意的。我怕你没来过长山县城,特意多转两圈,帮你熟悉熟悉。”

    冯少卿哭笑不得。她一踩油门,车子更快地跑起来。这次,她没有再回到老路上去。

    就在何晓莉领着冯少卿在县城转圈的时候,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张永诚和赵国玉一前一后地走来,他们看似闲逛,但眼睛一刻也没有停下,四处打量着。当确定四周无人的时候,赵国玉麻利地从背包里掏出刷子和糨糊,在一根电线杆上涂抹起来,张永诚则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标语贴上去。

    这是一张宣传抗日的标语,上面赫然写着:

    “做抗日的先锋,不做逃跑分子!”

    张永诚对自己刚刚贴上的标语非常满意,端详着。

    赵国玉胆小地拉起他道:“又不是让你搞书法展,看什么看!要让特务看见可就完了!”

    张永诚咧嘴笑道:“胆小鬼!”两人急急地朝前边走去。

    两人走到巷口,正要闪出来,突然一辆吉普一晃而过。张永诚眼睛一亮,指着车子的方向说道:“看清楚刚才过去那辆车上坐的人没有?”

    赵国玉不屑地说:“还用看,不就是何元昌的闺女吗?不知从哪儿弄辆破车,横冲直撞的。”

    张永诚纠正道:“那不是辆破车,叫吉普,真正的美国货,是他哥哥开回家来的。甭说在咱这小地方,就是在青岛、济南也没几辆!”

    赵国玉说:“那我也不稀罕。这大冷天的坐在上面冻猴子啊!”

    张永诚嗤之以鼻:“你笨啊?没听说车上有暖风?我是说你没瞧见她车上还坐着个男的吗?”

    赵国玉又摇摇头:“没看见!”

    这回是真没看见,张永诚不满地嘟囔道:“还真是眼睛不好使,车上坐着的好像是冯少卿。”

    赵国玉这才注意力集中起来,问道:“谁?”

    张永诚重复道:“就是邹平简师的冯少卿。”

    赵国玉白他一眼:“不是我眼睛不好使,是你脑子不好使!冯少卿怎么会跟何晓莉坐一辆车?人家可是抗日积极分子,还是民先队员。”

    张永诚坚决地说:“我明明看着是他,怎么会看错?”

    他非常崇拜地说:“当年,邹平简师的同学在校长林山的支持下,发动教育改革和抗日救亡运动,警察都开到学校操场上了,监视老师和同学们的活动。邹平县县长亲自指挥警察包围了学校,要逮捕进步同学和老师,并且赶林校长走。冯少卿慷慨激昂:‘同学们,我们不要被反动势力所吓倒,革命师生爱国无罪!有罪的是他们这些卖国求荣的人,是镇压和压制抗战救国的无耻之徒。’当时,好几个警察想把他从台阶上拉下来都没有拉动。”

    赵国玉当然也听说过他的事迹,也崇拜得两眼放光:“乖乖,简直就是大英雄啊!那他来咱们长山城,肯定是有任务。”

    张永诚点头思索着:“我觉得也是!”

    赵国玉还是有些想不通:“可是他干吗跟何家人搅在一起?也许是地下工作?”

    张永诚:“有可能!”

    赵国玉突然觉得失去他非常可惜,喊着:“他朝哪个方向去了?还不快追!”

    四个人在县城大街上展开了追逐大戏,何晓莉驾车狂跑,张永诚和赵国玉奋力追赶着。两个人追得气喘吁吁,赵国玉干脆脱了长衫。

    张永诚灵机一动:“跟着我,抄近道!”从一条胡同抄近道穿过去。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吉普车一闪而过。

    两个人只好望“车”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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