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家的产生有其漫长的历史过程。《汉书?艺文志》称:“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
在这里,孔子和史家对“行人”作用是很重视的。但最初“行人”还不是今天意义上的外交官,而是主管礼仪的官员。如《周礼?秋官》有“大行人”,其职责是“掌大宾之礼,及大仪,以亲诸侯”。又有“小行人”,其职责是“掌邦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者”。但到了春秋时期,各诸侯国所设置的“行人”的职责已经与《周礼》中所记的行人有很大不同。他们不再以接待为主要职责,而是以出使各个诸侯国、执行外交使命为主要职责。
苏秦是春秋战国时期最为著名的纵横家。他先到秦国,游说秦王联络东方各国进攻楚国,没有成功。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后,他一反原来的思想,转而联络秦国以外六国,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最后佩六国相印。当时,齐闵王要称帝,苏秦对其进行了一番委婉的劝谏,其深刻和尖锐,今天读来,犹使人怦然心动。
【事典】
苏秦劝说齐闵王说:“我听说喜欢首先挑动战争的那些人是必有后患的,不顾别人的憎恨而缔结盟约的人也是必然孤立的。所以说,后发制人应该有所凭借,躲开憎恨也要把握时势。因此圣人创立事业,必须注意权变,追求事业发达也要靠时势。权变和凭借是统率万事万物的关键,顺应时势是做任何事情的核心。因此说不靠权变、违背时势却能成就大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今天即使有干将、莫邪那样的宝剑,如果不靠人力,也是不能切割东西的。坚固的箭,锐利的箭头,如果得不到弓弦的力量,也是不能远射的。并不是箭不锐利,那为什么不能起作用呢?就是因为不能不靠人力。怎么才能知道这个道理?从前,赵国袭击卫国,赵国驾车的人不停地前进,卫国的八个城门都用土堵住,结果两个城门被攻下来,这是亡国之兆。消息传到卫国,被迫割地求和。卫国君主也光着脚逃命,派人向魏国求援。魏王身披甲胄,把宝剑磨利,向赵国挑战。邯郸城中战马狂奔,黄河、太行山之间混乱一团。卫国有了这种依靠,也收集残兵向北进攻,摧毁了刚平和中牟的外城。
卫国并不比赵国强大,为什么能这样呢?打个比方说,卫国犹如箭,而赵国就犹如弓弦,这是凭借魏国的力量才占有河东之地。赵国反而感到害怕,楚国为救赵才讨伐魏国。在州西作战,经过魏国的都门时,军队驻扎在林中,战马在河里饮水,赵国有了这个依靠,也偷袭魏国,攻陷了黄城。因此,刚平的摧毁,中牟的攻破,棘沟的焚烧等,都不是赵、魏原来能想到的。然而两国都能积极进取,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卫国明白了凭借时势和权变。而如今的治国者都不是这样,兵力弱小却喜欢对抗强敌,国力疲惫却喜欢招惹人怨恨,战事已经败了却偏要打到底,兵力弱小却又不愿意屈居人下,地盘狭小却喜欢对抗大国,战事失败却还要使用诈谋。实行这六种办法却想求得霸业,那离霸业就越来越远了。
“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能够顺从人心,并且有预料战事的能力,只有这样才可以顺从天下大势。所以缔结盟约不会给别国的君主结下仇怨,讨伐敌国不替他人挫败强敌。这样兵力就不会被消耗,权势就不会被别人忽视,土地可以扩大,愿望也可以实现。从前齐国和韩、魏两国一起讨伐秦国,战争并不很激烈,齐国分得的土地也不比韩、魏多,但诸侯却偏偏归罪于齐国,为什么呢?因为齐国给韩、魏招来了仇怨。再说那时天下诸侯都在打仗,齐国和燕国开战,而赵国又进攻中山,秦国、楚国与韩国、魏国打在一起,宋国和越国也都在调动他们的军队。这十个国家都在相互对抗,却偏偏一致憎恨齐国,为什么呢?因为缔约时齐国喜欢站在仇怨的中心,作战时又好力挫强敌。
“再说,强者的灾难,常常因把统治别国作为自己的意愿而引起的;弱者的祸患,常常是因算计别国为自己谋利而引起的。因此往往是大国危险了,而小国就灭亡了。大国的上策,不如后发制人并讨伐不义之国。后发制人往往容易寻找借口,助战的人就会多,兵力强大,因此形成人多势强对付疲惫弱国的局面,无不胜的道理。只要不让天下民意受阻,利益不取自至。大国只要这样做,帝王的名自会得到,霸主的事业唾手可得。小国的情况,应该慎重冷静,少相信其他诸侯。谨慎冷静就不会被人反对,少信诸侯就不会被人叛卖。如果在国外不被叛卖,在国内不被反对,这样就会躲开战祸,国库中的粮食放烂了也用不尽,存放的布匹被虫蛀了也穿不完。小国只要遵循此道,不必祈祷就会幸福,不用借贷就会丰足。
“因此说‘施行仁德的可以做王,确立道义的可以称霸,而穷兵黩武的必然灭亡’,为什么呢?从前,吴王夫差靠着自己的强大,袭击楚国,吞没了越国,拘禁了越王。他身后也跟随了一大批诸侯,结果还是身死国灭,为后人所耻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呢?就是因为吴王想谋求霸主的地位,并仅靠着自己的强大来首先发动战争。过去,莱国和莒国的君主好弄阴谋,陈国和蔡国的君主好施诈术,莒国虽然依靠越国却灭亡了,蔡国虽然仗着晋国也灭亡了。这都是由于在国内常施诈术,在国外相信其他诸侯才招来的祸患。由此可以看出,国家无论强弱大小,只要遭到祸患,都可以在以前的所作所为中找到原因。谚语说:‘良马衰老时,劣马能跑到它前面;孟贲疲倦时,女人都能胜过他。’所谓劣马、女子,他们的筋骨力气并不强,为什么有这个结果呢?这是因为凭借了后来居上的有利条件。
“如今,天下诸侯力量相差无几,谁都难以消灭对方,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按兵不动,等别国发起战事,把怨恨转嫁给别人再去诛伐不正直的人。少使用军队而又代表正义,那么吞并天下就可跷脚而待了。弄清诸侯间的关系,察明地形的分布,不缔结盟约,不相互用人质做抵押,不用急躁却可以使事情进展迅速。诸侯间相互往来我们不反对,诸侯互相割让土地我们也不嫉恨,两方都强大了我们都设法同他们搞好关系。为什么呢?因为形势上好像是同甘共苦而实际上是为了夺取利益。怎么知道这个道理的呢?过去齐、燕两国在桓山交战,燕国被打败,十万大军被消灭。胡人乘机偷袭燕国和楼烦几个县,掠夺了燕国的牛马。胡人和齐国,从来就不亲近,用兵时又没有缔结盟约,可是却相互配合攻打燕国,为什么呢?这是由于战争的实质都是为了取利。由此看来,与形势相仿的国家结盟,利益就会长远,后发制人就会有诸侯助战。
“如此看来,英明的君主和聪明的国相如果真的想把霸业当做自己的目标的话,就决不会首先发动战争。战争必然破坏自己的国家,至少要损耗国家的财力。如果自己的国家遭受了这些损害,再想联络其他国家,那可就十分困难了。战争具有极强的迫害性,但有人一听说有战争,就拿出自己的财产来作为军队的供应,捐赠食品来款待勇士,折断车辕为军队做饭,杀掉耕牛为士兵佐酒。这实际上都是坑害国家的做法。战前,国人祷告,君王祭祀,不论是通达的都城还是小的县城,都设置神社。凡是有市场的地方,没有不停止营业来侍奉王军的。这都是使国库匮乏的计策。战后第二天,死尸横野,伤员遍地,即使军队建立功业,可是战争时付出的费用,国人的悲哀哭泣,已经使国家疲惫不堪。死者的家属倾其家产办葬事,受伤家属用尽钱财买药治伤,没受伤的则在家里饮酒庆贺,因此他们的费用与死伤者比较也不少。所以,人们所花的费用和钱财,十年的收成也难以补偿。军队的损失就更大了,矛断了,刀和弓断了,破坏了车,累坏了马。甲胄和兵器这些战具,是官家花钱买的,经过士大夫的隐藏,下等人的偷窃,十年的收成也无法补偿这笔损失。国家有了这样大的浪费,要想和诸侯联合,可就太难了。
“攻城的费用就更大了。百姓只好缝补破衣遮身。他们有的摇船运兵,有的在家织布,有在地窟中挖土,有的奔走于枪林箭雨之中。尤其是争城夺地的士兵,他们就更困苦了,连将军也不能解去甲胄休息。如能在一个月或几个月中攻克一座城市,已够迅速的了。攻城之时,将官懒于训练士兵,士兵又缺少武器,所以攻下一座城还能再打胜仗的,也是太少了。因此,那种攻城战是更不应该首先发动的。怎么知道是这样情况呢?过去智伯进攻范氏和中行氏,杀死了其君主,消灭了它的国家,又向西围攻晋阳。在吞并这两国后,又进攻赵襄子,使得赵襄子十分忧虑,这时是他用兵的高峰。然后智伯终于身死国亡,被天下人耻笑,这是怎么回事儿呢?这是因为智伯的军队首先开战,又加上他在灭掉两国后却留下了后患。当初中山氏调动全部军队攻击燕国,南面在长子开战,打败了赵国,北面在中山开战,攻克了燕国,还杀死它的大将。中山不过是有千辆战车的小国,却能打败一万辆兵车的大国,连打了两次胜仗,这算是最善于用兵的了。然而国家随即灭亡,中山只好向齐国称臣,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对战事不能节制而招来了祸患。由此可见,攻战的失败,从前面的所作所为中都可以找到根据。
“当今世人所谓的善于用兵,是指连战连胜或者固守城池,使之难以攻破,天下称为能攻善战。然而即使这个国家的土地得以保全,也不能使这个国家长久地安宁。我听说打仗获大胜的,其士兵也必然死伤惨重,兵力越发软弱;守城而不被攻破的,它的百姓将疲惫不堪,城里城外满目荒凉。士兵在国外战死,人民在国内生活困苦,边境成为废墟,这可不是君王的乐事。打个比方来说吧,要说那箭靶上的红心,并没有得罪谁,可谁都想拉弓射箭。射中的人就认为好,射不中的就感到羞愧。无论老少贵贱,谁都想一箭射穿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们都不愿意射不中。
现在说到谁打仗连胜、攻无不破,这不但是与人为难,而且是在害人了。那么天下人都恨它。使士兵疲惫,国家破败,与天下人结怨,这是英明的君主所不取的。平常就喜欢动用强兵削弱别国,这是明智的国相所不干的。那些英明的君主和明智的相国即使不动用兵力,诸侯国却都归服了。通过讲究辞让之礼,贵重的财物就到手了。因此,英明的君主作战,不用出动军队就可以战胜敌国;不使用兵车战船就可降服边城。百姓还没有察觉,霸业就已经成功了。那些贤明的君主经营国家,用钱少,时间长,而所获的利益更为持久。因此说只有军队后发制人,诸侯才能赶来助战。
“我听说过攻战之法,主要不在军队,即使有百万敌军,也可让他们败在我的帷幄之中。即使有阖闾、吴起那样的强将,也可通过谋划来擒住他。千丈高的城池可以在酒宴应酬中夺取,战车可以在枕席之上折断。结果是钟、鼓、瑟的乐声永不绝耳,土地可以扩展,愿望可以实现。和着乐声而舞的歌女,诱人的笑声缭绕不断,各诸侯国可以在同一天来朝拜。所以名声齐于天地不觉得功大,权势控制四海不算权大。所以善于成就王业的人,在于使天下人疲劳而自己得安逸,使天下大乱而自己保平安。如果能使诸侯国的阴谋无法得逞,那么自己的国家就没有永久的忧患。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我们生活安逸、社会安定,而诸侯们生活辛劳、社会混乱,这才是成就王业的根本办法。精兵来攻就抵抗,祸患来临就消除,诸侯阴谋不能形成,那么,我们的国家就没有长久的忧患了。
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从前魏王拥有千里土地和三十六万军队,觉得自己强大而进攻邯郸,向西围攻定阳,后又联合十二诸侯国去朝见天子,准备向西去图谋秦国。秦王害怕,寝食不安,便通令全国,军队处于戒备状态,严加防范,等待魏国的进攻。商鞅与秦王商议说,‘魏国势大,曾率领了十二个国家朝见周室天子,其盟国一定是很多的。因此以一个秦国去抵抗强大的魏国及其盟国,恐怕不如人家。大王为什么不让我去见魏王,我一定可以使魏国失败。’秦王答应了。商鞅见到魏王说,‘大王的势力够大的,命令可以通行天下了。可是大王率领的十二国诸侯,不是宋国和卫国,就是邹、鲁、陈、蔡,这些本来都是大王用马鞭子就可以驱使的小国,不配和大王共争天下。大王不如向北联合燕国,向东进攻齐国,赵国也必定服从;向西联合秦国,向南讨伐楚国,那么韩国必定服从。大王如有讨伐齐楚的愿望,那实在是顺从了天下人的意愿,那么您的王霸之业就指日可待了。大王不如先准备天子的服装礼器,然后再去想法对付齐国和楚国。
“魏王听了商鞅的话,觉得很好,因此亲自指挥扩建宫殿,裁制红色的龙袍,树立天子龙旗,军中也都竖起画有朱雀的旗帜。这些都是天子专用的东西,魏王全用上了。这时,齐、楚愤怒了,各诸侯也赶来支持齐国,联合各诸侯讨伐魏国。最后,杀了魏国太子,击败魏国十万大军。魏王惊恐万分,光着脚逃回国内命令停止作战,后来又向东跑到齐国求饶,天下诸侯才停止进攻魏国。在这时,秦国在举手之间就接受了河西的土地,并不感激魏王的恩德。筹划不需下枕席,议论只在酒席间,商鞅和秦王商量的这些谋划形成于厅堂之上,而魏国的将帅就被齐国擒获了。兵车战船未曾调动,河西之外的土地就已经归属了秦国。这就是我所说的在帷幄之中擒获敌将,在厅堂之上打败敌人,在酒桌之上攻下敌城,在枕席之上摧毁敌人的兵车啊!”
【评议】
齐闵王称帝对齐国来说是一次巨大的失误,不仅没有取得任何实利,反而引起了诸侯的憎恶和愤怒。齐闵王不敏,根本不懂得韬光养晦和积蓄实力。苏秦的这一番高论,对于当时的齐国来说,确实是至理名言,只是齐闵王并没有听进去。
齐闵王僭称帝号后,发生了一系列的滑稽剧。齐闵王要到鲁国去,夷维子执鞭跟从。夷维子见到鲁国人就问:“你们准备怎样招待我们的国君呢?”鲁国人按照正常的礼节说:“我们准备用牛、羊、猪各十头来款待客人。”夷维子说:“你们怎么能用这种礼节来款待我们的国君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的身份,天子出来视察,诸侯就应该交出宫室和钥匙,还应该像仆人一样,提起衣襟,站在堂下侍奉天子吃饭。等天子吃完了,你们才可以退下来听政。”鲁国人听了,立即关闭了城门,不让他们进城。齐闵王去不了鲁国,又准备到薛国去,路过邹国。恰巧,邹国的国君死了,齐闵王想去吊丧,夷维子又对新继位的邹国国君说:“天子来吊丧,你们必须把死者的灵柩掉转个方向,好让天子面南朝北地祭祀。”邹国的群臣说:“如果一定要这样做的话,我们宁愿全部自刎而死,也决不受此侮辱!”因此,齐闵王也没敢进入邹国。后来,淖齿掌握了齐国的大权,他抽了齐闵王的筋,把齐闵王吊在屋梁上,让他过了一夜才死。
中国的帝王历来就有韬光养晦的传统,明朝的朱升就曾劝说朱元璋“广积粱,缓称王”,结果朱元璋避开了矛盾,积聚了实力,最终建立了明朝。齐闵王不听智者之言,终于有此悲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