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为立国之本,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如果说人才是立家之本,似乎有人还不习惯。其实,家、国一样,小者为家,大者为国。国是家的自然推延,既然可以靠人才立国,就可以靠人才立家。这就是古人的人才策略,并且在这方面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范例,积累了丰富而又成熟的经验。在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恐怕要数战国“四公子”,即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和楚国的春申君,而其中孟尝君又最为突出。
【事典】
孟尝君姓田名文,其父田婴是齐威王的少子。田婴起初为将,后与田忌、孙膑一道参与马陵之战,打败了魏军。魏将庞涓自刎,俘虏魏国太子申,齐国获得了巨大的胜利。不久,田婴升任相国,初封于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齐威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22年)复封于薛(今山东省滕县南),人称薛公,号为靖郭君。
田婴共有四十多个儿子,田文为田婴的贱妾所生。田文的生辰为五月初五日,田婴认为不祥,便命令田文之母道:“不要抚养他,以免贻害家人。”田文之母不忍心,私下将他养大成人。后其母通过她的兄弟将儿子介绍给田婴。田婴大怒,叱责其母道:“我令你弃之,你竟将其抚养成人,你怎敢违抗?”其母不敢作声,只在一边流泪哭泣。只见田文神态自若,不慌不忙跪拜于地,磕头认父。并彬彬有礼地询问父亲道:“您令不抚养五月初五日出生之子,究竟为了什么呢?”田婴叹道:“齐国的风俗认为,五月初五生子,其身高会与门楣相齐,男害父、女害母。”田文问道:“人之命运是受于天,还是受于门楣呢?”田婴闻言,无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田文又说:“人的命运如果是受于天,您又何必整日忧愁呢?人的命运如果是由门楣来决定,那么加高门户就是,有谁能长到那么高呢?人的身高无法与门楣相齐,不利于父母之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田婴见田文聪慧,又言之在理,便挥手制止道:“你不要说了!”父子遂相认相亲。
田文见家中富埒诸侯,奴仆成群,唯独门下见不到一个贤能之士,认为无益于国,亦无益于家。他便心生一计,劝谏田婴招贤纳客。一天,田文待田婴朝罢归家,故意询问田婴道:“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道:“叫孙子。”田文接着问道:“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婴道:“叫玄孙。”田文又问道:“玄孙的孙子叫什么?”田婴无法回答,便道:“不知道。”田文乘机劝谏田婴道:“您侍奉国君,担任齐相,已经三代。齐国的疆域至今并没有扩大,您的家财却积累有万金。您的姬妾身穿绸缎,士人却连粗陋的衣服也穿不上。您的奴婢都吃着甘食美味,残剩之食皆为鱼肉,而士人却连粗劣的饭食也吃不饱。如今还在无休止地积蓄、储藏,不知传至玄孙后,还要传给什么人?我听说‘将门必出将,相门必出相’。您的门下如今看不到一个贤士,不知您聚敛财富又有何用?您的家室富有,而国力正在一天天削弱,我私下为您感到担忧。”
田婴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不住地点头表示赞许。自此,愈加看重田文,并让田文主持家政,接纳宾客。田文在薛邑,广纳宾客,无论是各国前来的宾客还是逃亡的难民,田文都好好招待,赐以钱粮,使他们安居乐业。因此,天下士人如水归海,孟尝君曾号称自己门下有“食客三千”。他的门下有各色人等,三教九流之徒无所不备。他对待门客也是视为兄弟,坦诚布公,因此,门客们对他十分忠诚。
一次,孟尝君在自己的封地薛地和门客们一起吃饭,由于门下食客太多,收的租税不敷使用,吃的饭也就不是那么精细。吃饭的时候由于灯光太暗,又有柱子挡着,一个门客见孟尝君吃得挺香,看看自己碗里的饭则粗糙得很,以为孟尝君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吃,于是发怒道:“我们以为孟尝君是天下最贤能的人,没想到连吃饭都不平等,我们还是走吧!”说着就放下饭碗离席要走。孟尝君把自己的饭碗端过去给他看,原来完全一样。那位门客十分惭愧,就拔剑自杀了。从此,孟尝君的名声更大了,天下贤士也归之如流。孟尝君在与门客谈话了解情况的时候,往往在幕后安排上记录人员。每当孟尝君谈到门客的家庭情况时,记录人员就记录下来,事后就派人给门客的亲属送去很多礼品。由于孟尝君能够招揽人心,门客无论贵贱他都能使之与自己在吃穿用度上一样平等,因此,“能倾天下之士”。
孟尝君的名气越来越大,连秦王都感到既羡慕又害怕。一天,秦王同大夫向寿议论起这件事,希望能让孟尝君到秦国来。向寿说:“这并不难,如果您能让自己的子弟到齐国去做抵押,孟尝君是不会不来的。您如果能拜孟尝君做秦国的丞相,齐国肯定也会拜您的子弟做丞相。那时候,秦、齐联合,就容易收服诸侯了。”
秦昭襄王听了向寿的话,就让自己的弟弟泾阳君去齐国,谁知泾阳君和孟尝君相见恨晚,两人没有几天就成了好朋友。当时孟尝君就要到秦国去,门客多以为秦为虎狼之国,不可轻易陷身。孟尝君不听劝告,决意要去。后来苏秦从外边回来,告诉孟尝君说:“今天早上我从外边回来,听见有土偶人和木偶人在争吵。木偶人对土偶人说,‘天下雨,你就会被浸坍,成为一堆烂泥。’土偶人对木偶人说,‘我本来就是土做成的,回到土里就是回到了老家,可你是木头做成的,一旦下雨,你就会随水漂流,不知到哪里去了。’现在秦国是虎狼之国,您却要去,如果回不来,那岂不成了被土偶人所笑话的木偶人了吗?”
孟尝君听了,悚然而惊,才未成行。但不久齐宣王死了,他的儿子继位。因新君十分害怕秦国,就不断督促孟尝君。孟尝君终于来到了秦国。就在同时,齐王认为既真心同秦王交好就不必扣留人质了,竟将泾阳君送回了秦国。
孟尝君到了秦国,受到了秦王的隆重欢迎。孟尝君也送了一件贵重的银狐皮袍子给秦王作为礼物。秦王准备拜孟尝君作丞相,却遭到了一些大臣的反对。樗里疾说:“孟尝君是齐国贵族,当丞相后必定替齐国打算,他手下人又多,他声望又高,如果当权,秦国不就很危险了吗?”秦王无奈,想把他送回去,但又担心他了解了很多秦国的情况,对秦国不利。如果杀掉他,又不合适,就把他软禁起来了。
孟尝君与泾阳君交好,就请他想办法。泾阳君为了将来要登君位,想结纳各国的势力,也不敢怠慢孟尝君。他找到了秦王最宠爱的妃子燕姬,求她劝秦王放了孟尝君。燕姬自见了孟尝君送给秦王的那件银狐袍子以后,十分眼馋,她要求以银狐袍子做谢礼。袍子只有一件,孟尝君无计可施。他的门客中有一个善学狗吠,亦善穿墙偷盗,于是挺身而出,请求前去完成盗袍使命。他先同库守交好,弄明库中情况,然后挖掘洞穴,准备钻进库中。在挖洞时弄出声音,他就学狗叫掩饰过去,终于盗得了袍子,送给了燕姬。在燕姬的一再催劝下,秦王终于同意了放孟尝君回国。
孟尝君一行人如“漏网之鱼”,逃命般往函谷关跑,深怕秦王改变了主意追来。等到关口时,不过半夜,关门只有鸡叫才打开。于是,门客中有一善学鸡鸣的人学起鸡叫,引得关内外的鸡大叫起来。守关的官吏以为天明了,就开了关门。门客中还有会改文书的,就变换了文书上的姓名,交上过关文书,一起逃出关去。
秦王果然后悔了,立即派兵追向函谷关。追兵到了关口,见关口已开,就查看过关文书,文书中并无孟尝君等人。追兵以为他们尚未到达,就耐心地等起来。等他们弄清了这些情况,孟尝君等人早已出了秦国国界,再也无法追上了。这就是著名的“鸡鸣狗盗”的故事。
孟尝君逃回齐国,齐王非常高兴,拜他为相国。孟尝君一当权,门客也越来越多,实在养不起了,就不得不分为三等。一等门客吃饭有鱼肉,出门有车马;二等门客吃饭有鱼肉,但出门无车马;三等门客只吃粗茶淡饭而已。在三等门客中,有一个叫冯谖的人,刚来几天,就敲着剑鞘唱道:“我的长剑啊,回去吧,咱们吃饭没有鱼肉哇!”孟尝君知道了,就升他做二等门客。没过几天,他又敲着长剑唱了起来:“长剑啊,咱们回去吧,出门没有车马哇!”
孟尝君知道了,就把他升做一等门客。这回总以为不再唱了吧,谁知道没过几天,总管又向孟尝君报告说:“冯谖又唱了,说是家中老母无人养活。”孟尝君就派人把他的老母安顿好,从这以后,冯谖就不再敲剑唱歌了。
不久,孟尝君要找人去薛地收债,就想起了冯谖。他把冯谖叫来说:“先生会些什么呢?”冯谖知他要收债,就回答说:“只会算算账。”孟尝君淡淡地说:“那先生就替我去薛地收一下账吧!”冯谖问道:“收账回来买些什么呢?”孟尝君不耐烦地说:“先生看看家里缺什么就买点什么吧!”孟尝君的三千食客都是靠薛地的租税来养活的,所以百姓的负担很重。冯谖到了那里,欠债的百姓都不敢来见。他就买了大量酒肉,真诚招待,把债户们都找了来。他把债券收集上来,查问清楚后,把能够偿还和不能偿还的债券分成两堆,然后对大家说:“孟尝君爱民如子,哪里是想借高利贷给你们,无非是想借此来帮助你们罢了。他这次派我来,就是专门看望大家的。有能力还债的,就慢慢地还;无力偿还的,现在就把债券烧了,永远不用再还了。”说着,就把带来的那些债券烧掉了。薛地的百姓感动得流泪不已,从此一心一意地拥戴孟尝君。
孟尝君看到冯谖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就有些讥剌地问他:“先生替我买来了什么呢?”冯谖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您让我看看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我看家里什么都不缺,只缺少‘义’,我就替您把‘义’买回来了。”接着向孟尝君报告了“市义”的经过,并解释说:“那些能还债的自然会还,那些不能还债的逼死他们也还不了,只会把他们逼跑,那又何必呢?”孟尝君听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孟尝君的名声越来越大,秦王十分气恼。他就派人到处散布谣言说:“天下只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孟尝君不久就要当国君了。”他还利用楚怀王死的事件和楚国联络,造谣说孟尝君一旦继位必先攻打楚国。于是楚国也到处说孟尝君的坏话。齐王很昏庸,听了这些谣言就起了疑心,解除了孟尝君相国的职务。
正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孟尝君得势时,真是门庭若市,现在倒运,那就门可罗雀了。只有冯谖还和他形影不离,替他赶车到薛地去。百姓一听孟尝君来了,都提着食物,带着菜肴酒水夹道欢迎。孟尝君感动地说:“这都是先生买来的情义呀!我总算有一个安身的地方了!”
冯谖则回答道:“这算不了什么,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您现在才有一个安身的地方,还远远不够。请您给我一辆马车,我去秦国走一趟,让秦王重用您。到了那时,您的封地薛城,齐国的都城临淄,秦国的都城咸阳都会是您安身的地方。”
冯谖来到咸阳,对秦王说:“如今天下有才能的人,不是投奔齐国就是投奔秦国,哪个国家得到的人才多,哪个国家就强大。可见,现在的天下,不是齐国得到,就是秦国得到。齐国所以能有今天的样子,还不是全仗着孟尝君礼贤下士,治国有方吗?如今齐王听信了谣言,嫉贤妒能,气量狭小,竟然免了孟尝君的相国之职。您若能趁他怨恨齐王的时候,把他请到秦国来,好好地以礼相待,他若肯为秦国效力,还怕齐国不归附吗?您如果犹豫不决,齐王一旦反悔,重新起用孟尝君,您也就悔之晚矣。”
秦王正在到处寻找人才,听冯谖这么一说,就愿意去请孟尝君来。这时樗里疾已死,无人反对任用孟尝君。于是,他就派遗使者,带了十辆车马,一百斤黄金,用迎接丞相的仪式去迎接他。
冯谖一看计谋奏效,立即返回齐国,来不及报告孟尝君,就直奔临淄求见齐王。他对齐王说:“人才是齐、秦两国争霸的关键,谁得到了人才,谁就可以称雄天下,据有诸侯。我在来临淄的路上听说秦王已秘密派人带十辆车马、百斤黄金来迎孟尝君去秦国当丞相。如果真的是这样,齐国岂不是很危险了吗?”齐王一听十分着急,忙问冯谖该怎么办。冯谖说:“大王如能恢复孟尝君的相国职位,再多赏田地财物,孟尝君一定会感激您,就不愿再去秦国了。即使秦国想来接,总不能硬抢人家的相国吧?大王如果迟疑不决,就怕来不及了。”
齐王还有些不太相信,就派人前去打听。恰巧秦国的车马迎面而来,那被派去的人连夜赶回临淄,向齐王报告。齐王一听是真的,可着了慌,立刻下令恢复孟尝君的相国职务,又多赏了一千户的土地,并马上接他来都城居住。秦王的车马使者到了薛城,恰好齐王的命令也到了。他们不好硬抢,只怪自己来晚了一步!
至此,孟尝君的政治“三窟”已营造完毕,可以高枕无忧了。齐国不要了,可以去秦国。秦国不要了,再不济也可到薛城去独善其身。真是抢着的瓜甜,分着的饭香,秦王这一抢,可就奠定了孟尝君在齐国的稳固地位。至于孟尝君到底有多大的能力,能为国家出多少力,倒在其次,关键是使齐王看清了孟尝君不是想当国君,否则,他愿去秦国干什么呢?既然齐王消除了这点疑虑,孟尝君在政治上潜在的危险也就没有了。因此,他的官也就越做越稳当,并成为善于使用人才的典型。
【评议】
孟尝君靠门客立家,收揽了民心,恢复了国相的职位,而且越做越稳,还建立了“国际”声誉。他靠能够学狗叫、穿狗洞和学鸡叫的门客逃出秦国,免于客死异乡,可谓是善于网罗人才和使用人才了。但宋代的大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王安石却不这样看。他在《读孟尝君传》这篇短文中说:“世人都说孟尝君善于招揽贤能之士,因此士人也多归附于他,最后也是依靠这些士人的智力才从虎豹一般的秦国逃脱。唉!孟尝君也只是能做鸡鸣狗盗之徒的首领罢了,哪里能称得上善于招揽士人呢?不然的话,拥有齐国这样强大的国家,得到一个真正贤能的人,就可以制服秦国了。哪里还需要鸡鸣狗盗之徒的力量呢?鸡鸣狗盗之徒出入其门,这才是真正的贤士不愿前去的根本原因啊!”王安石不愧是千古名相。他的话鞭辟入里,一针见血,足可翻千古定案。
中国历史上也确实有得一贤士而开建一国的先例。汉朝末年的刘备,就并不多交滥交,不像孟尝君那样去搜罗鸡鸣狗盗之徒,而是选一大贤之士,“三顾茅庐”,终于赢得了诸葛亮的信赖。诸葛亮也未辜负刘备的一片苦心,未出隆中就已“三分天下”,把天下大局和未来之势分析得透彻见底;既出隆中,又能呕心沥血,一生谨慎,终于帮助刘备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地发展起来,建立了与魏、吴鼎足而立的蜀国,甚至有并吞天下之势。诸葛亮的例子,完全能够证明王安石的观点,也极为有力地说明了人才的重要性。看来,怎样依靠人才,依靠什么样的人才,如何立国与立家,是我们应该深思而慎行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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