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丁解牛的心这回真的死了。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告状了，再也不上访了。管它牛死车烂，管它天塌地陷，牛死吃肉车烂烧柴，天塌了自有长汉顶着，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又开始酗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却不再骂天骂地，也不骂人。喝醉了随便什么地方倒头便睡，鼾声响得就跟打雷一样。
敖成堂却越来越神气了。据说由于“政绩”突出，敖成堂已被上面内定为副乡长候选人。消息传开后，红土沟的老百姓义愤填膺，纷纷跑来丁解牛家串门，怂恿丁解牛再写举报信上告敖成堂。大伙说，绝不能让敖成堂这样的坏人再往上爬，他职位越高对人民危害就越大。
了解牛似乎无动于衷，闷着头一言不发。
众人说：解牛，你是不是怕他熬成糖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丁解牛仍是一言不发，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似两口深不可测的井。
众人又说：狗日的敖成糖，假公济私，牙齿都吃黄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治他，眼睁睁看着他往上爬？
丁解牛还是一言不发，嘴角流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冷笑。
有人就问：解牛你笑什么？
丁解牛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竟然朗诵出一首诗来——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般的白沫；
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丁解牛朗诵的，竟是著名诗人闻一多的《死水》。朗诵结束，丁解牛已是泪流满面了。
众人面面相觑，感到莫明其妙。他们当然不知道闻一多，也不知道什么《死水》，他们还以为丁解牛的神经出了毛病。
有人小心翼翼伸手探了探丁解牛的脑门，关切地问：解牛，解牛，你这是咋啦？……
丁解牛突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扫了众人一眼，冷冷说出一番话来，竟然大大出乎众人所料。丁解牛说：你们希望敖成堂永远盘踞在红土沟么？你们还没被敖成堂欺压够么？依我看，敖成堂真要能离开红土沟，那倒是红土沟老百姓的福气！
大伙听了丁解牛的一番高论，一下子全都哑了。人们一个个闷着头咂旱烟，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屋里鸦雀无声，静得一颗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德高望重的六九公终于打破沉默。六九公从野草丛生的嘴巴里拔出烟袋，缓缓说道：各位乡邻，为了咱红土沟的百姓少受点窝囊气，就让他敖成堂升官走人吧！唉，只是便宜了这个杂种！
事情一旦说破，众人也就想明白了。有人对六九公的话表示异议，立即遭到很多人的反驳。经过一番激烈的辩论和争吵，人们少数服从多数，终于达成共识：请丁解牛执笔写一份吹捧敖成堂的推荐信，寄给组织部门，让敖成堂尽快升官走人。
当天夜里，丁解牛就把推荐信写好了。他在信中违心地将敖成堂赞扬了一番，说敖成堂水平如何如何高，能力如何如何强，政绩如何如何突出，希望上级组织部门慧眼识真才，尽快把敖成堂提拔到合适的领导岗位。信写好后，丁解牛又让大伙在后面签字画押按了手印，红艳艳的好大一片。几乎所有的人按手印时都咬牙切齿，嘴里骂着：便宜了这个杂种！
丁解牛将这封信挂号寄给了县委组织部。
后面的事情，丁解牛就不知道了。
时隔不久，乌蒙乡党委收到了县委组织部转来的一封群众来信。那封信的末尾密密麻麻有很多群众的签名和红艳艳的手印，却不是举报信，而是一封举贤荐能的推荐信。组织部的附函上说：请乡党委负责考察，若该同志确如群众所言，可考虑提拔使用。
乡级政权每隔三年就得换届，其时正逢换届前夕。面临权力的再分配，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人际关系异常微妙。乡党委的头头脑脑们传阅了那封信，几乎一致认为是敖成堂本人搞的名堂。因为他们对敖成堂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红土沟的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是根本不可能联名推荐他的。这种自己坐轿自己抬、自己给自己吹喇叭的伎俩，官场上早已司空见惯。
乡党委书记说：狗日的敖成堂，别看表面上听话，野心还不小呢！
乡长说，他这一手哄得了别人，还能瞒过我们？小儿科嘛！
一位乡党委副书记说：采用这种手段欺骗组织，也未免太卑劣了，我看敖成堂这种人不能信任！
纪检书记和组织委员原地踏步多年，都想在这次换届中往前面挪一挪。他们见敖成堂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也想插进来分一杯羹，于是心里都很气愤。他们逢人就说敖成堂的坏话。纪检书记还翻出群众的举报信，在党委会上发难，说敖成堂假公济私大搞权钱交易，在工程承包中徇私舞弊中饱私囊，让他堂兄弟敖成贵把红土沟小学盖成危房，致使楼梯垮塌砸伤了二十多名学生；在前不久进行的村级班子换届选举中，又指使敖成贵用金钱收买选票，大搞贿选……等等等等。
于是，敖成堂的问题引起了乡党委的重视，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乡党委及时派出工作组进驻红土沟，开始调查敖成堂的问题。组长是纪检书记，副组长是组织委员。他们没住在村委会，也不在村委会食堂开伙，敖成堂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红土沟的老百姓都说，这回可是碰上包青天和海大人了。
敖成堂的日子不好过了。他整天惴惴不安慌作一团，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