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送我红玫瑰-故乡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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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是故乡圆

    在我的心中,故乡的月,总是那么圆,那么亮。

    斗转星移,四季轮回,又到了中秋月圆时。我交起手肘抱着双臂,在阳台久久伫立,仰望被两边高楼切割出的一条蓝带般的天空,等待玉兔一现。在城市的钢筋和水泥筑造的丛林里,很难尽赏月之丽容。不像我记忆中的故乡,“银汉无声转玉盘”,万景澄清人尽欢。

    过去,我的故乡,村前是一片宽阔的稻田,东西两面望不到边。中秋之夜,吃完晚饭,漱洗完毕,人们习惯到空阔的场地坐一坐,聚一聚,纳纳凉,聊聊天,看看月亮,暗自许许愿。是夜,我家的小晒场也一样热闹起来。

    “皓魄当空宝镜升”,童年的一次望月,望出了一个神奇的传说。那年的中秋节,晚霞未消,月亮还没有出来,邻居们便陆续来到了我家预先打扫干净的小晒场。各家都带来一些好吃的东西,有炒得香喷喷的黄豆、花生、南瓜子,有刚从树上摘下的熟透的黄澄澄的木瓜、柚子等,用一个圆圆的大桌子摆出来,这是节庆食物,让大家相互品尝,可乐坏了我们这群小孩子,吃着,跳着,嬉闹着,在大人中间穿来穿去。大人们都和颜悦色,有的拉家常,有的谈庄稼,有的说趣闻,有两位大叔吧嗒吧嗒吸着长长的水烟筒,烟嘴的烟丝红红地燃烧着,待烟丝燃透后,才抬起头,口和鼻孔慢慢地冒出烟来。然后,欣欣然深谋远虑地相互商量秋收冬种的事宜。

    月亮从东边的稻田里悄悄升起,先是像给油绿的禾苗镶上一弯银边,这银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不久便跳出了一个圆圆的银盘,顿时,山野田园庄稼花草树木村舍等全都银辉闪耀,变得鲜亮起来。晒场亮堂得像洒落一层水银,大伙皆抬头望月,脸上闪着润泽的光华。

    月亮挂在头顶上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也玩累了,并排仰躺,与月亮笑脸相对,好像一下子与月亮的距离拉近了,月亮显得异常清晰透明,上面像有一棵大树,树上像有个人影。我们惊讶得腾地坐起,问大人:“月亮上面的树叫什么树?那个人是谁?”一位当过小学校长的退休爷爷微微一笑,向我们招招手说:“来来来,到我跟前来。我给你们讲一个‘蟾宫折桂’的故事。”一听到讲故事,我们就来了精神,立即跳起,朝他跑去,我们在他的面前围成个半圆,挺起胸膛,端端正正坐着,兴致勃勃竖起耳朵听。校长爷爷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就讲开了:传说很久以前,一个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名叫羿,西王母娘娘赏给他长生不死的仙丹,但被他嘴馋的妻子嫦娥偷吃了。嫦娥吃了仙丹后,即刻飞上了天。王母娘娘生气了,把她变成蟾蜍,让她住进月亮的广寒宫里,月亮上有棵五百多丈高枝繁叶茂的桂树。后来嫦娥成了月之精,与桂树长相伴。人们称月宫为“蟾宫”。晋武帝泰始年间,吏部尚书崔洪举荐郤诜当左丞相。晋武帝问郤诜,“你认为自己的才能如何?”郤诜直言不讳,说:“我就像蟾宫里的一段桂枝、昆仑山上的一块宝玉那样出类拔萃。”晋武帝听后,大笑并嘉许他。后来,“蟾宫折桂”成了一个流传千古的成语。我国以前科举时代,蟾宫折桂用来比喻科举考试中状元,也喻科举考试得中。后来泛指各种考试名列第一,也指考进各级学校。校长爷爷讲的故事娓娓动听。说完了故事,他目光殷殷地看着我们说“你们要努力学习,争取蟾宫折桂。”从此,这个成语故事连同校长爷爷的话一起刻进了我的脑子里,同时心里萌生了一个憧憬。十几年后,圆了我当晚月下萌生的大学梦。

    “天上月儿圆,地上人团圆”,这是我们村人观月的心愿。默默向月亮祈祷亲人平安,岁岁团圆。

    一位勤劳孝顺的年轻媳妇,每次望月许愿,脸上总是泪水纵横,让人心生怜悯。她结婚才一年多,丈夫被招工后,闹着跟她离婚,她的公公婆婆坚决不同意,警告儿子说“你如果做陈世美,就别想回这个家。”她丈夫进城工作几年了,一直没有回来。她常暗自叹息落泪。平时,邻居女性们都非常关心她,照顾她,与她关系甚好,结伴做什么事情都不忘叫上她,想多给她关爱,尽量减轻她内心的痛苦。

    一天,在我家的晒场上,她的公公婆婆和几家邻居的男女主人聚在一起商量,之后,大家联名给他们的儿子写了一封信。“不教浮云将月蔽”,心想年年月儿圆。那年的中秋节,她惊喜地看到久违的丈夫提着几盒月饼回来了。晚上,在晒场,她和丈夫双双捧出月饼招待大家,她的丈夫愧疚而真诚地说“多谢各位叔伯婶娘姐妹,是你们唤醒了我的责任心,唤回我对妻子纯真的情感。”言毕,他向大家深深地鞠躬致谢,眼中闪着晶亮的泪光。大家为他回心转意而高兴,异口同声地说“团圆就好!团圆就好!”我们是第一次吃到月饼,感到特别香,特别甜。也觉得这一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那位媳妇的笑靥灿烂如月。

    婵娟碧霄悬,月老牵红线。我们村里的小伙子,喜欢在中秋月明时,聚集到生产队的大晒场,拉二胡、吹竹笛、吹木叶、唱歌等自娱自乐一番。有一年的中秋节,我家来了一位客人,我叫她表姐,年龄大约二十一二岁,她初中毕业,因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困窘,被逼綴学务农。她长得很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笑起来如花儿绽放。身材窈窕而又结实健美。性情温婉,淳朴善良,我非常喜欢她。

    月亮出来了,乐声响起,表姐问我~!哪里有晚会?”我说~“带你去看,就知道了。”拉起表姐的手,踏着皎洁的月色,穿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登上一个小岭墩,来到生产队的大晒场。晒场上已坐着一大圈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情愉悦。月光如水,洒落他们的身上,莹亮亮的。中间一群小伙子拿着自制的土乐器喜滋滋地在合奏,乐声雄壮。我和表姐站在旁边看。合奏之后,是自由独奏。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我们叫他英哥站了起来,如玉树临风,吹响横笛,笛声如山间流水,清亮悦耳,如九霄天籁悠扬动听。他吹了两首曲子,第二首,大家都熟悉,便跟着笛声唱起来,表姐也唱,她声音清脆,又是生面孔,弓起了大家的注意。英哥朝她瞥了一眼,脸上漾起笑意。表姐脸一红,低下了头。

    晚上表姐和我一起睡,我们愉快地聊了许久,她有意无意地问了英哥的一些情况。

    第二天早上,英哥的母亲来找我母亲,悄悄说了一阵话。我母亲又跟表姐悄悄说了一阵话,说得表姐脸红红的。

    第二年的中秋节,表姐和英哥在圆月下喜结连理。后来他们的儿子取名叫“月笛”,以纪念他们的月下情。

    故乡月下的故事,回味不尽。

    现在,故乡楼盘相继崛起,跟城市差不多了。今夜“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不知故乡的月亮,是否还有以前的韵致?但在我的心中,故乡的月,总是那么圆,那么亮。

    难忘故乡中秋月!

    2014年9月

    故乡三月天

    鲜花盛开的时节,人们的心情像花儿绽放,故乡的生活显得更精彩。

    丽惠风,细雨,花红,野绿,人欢,阳春三月,我故乡处处充满美丽生动的景象。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屋前屋后的果园、树林,龙眼树、荔枝树、番桃树、杨梅树、柑橘树千树万树繁花似锦;山间、林畔,玫瑰花、稔子花、金银花、芍药花、杜鹃花百花竞放。红的、粉的、紫的、黄的、蓝的、白的,姹紫嫣红,缤纷悦目。花姿千娇百媚,芳香弥漫,蜂飞蝶舞。故乡花容绽放,显得格外妩媚妖烧。

    村里,小姑娘都变成了“花姑娘”,她们特别喜爱鲜花,野花随处可摘,有的头上手上戴着花环;有的两条小辫子插满了小花,成了真正的花辫;有的胸前纽扣洞也插上一排花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手里常拿着花束,蹦蹦跳跳,唱着“大红花,开满地,小朋友拍手做游戏……”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个个像童话中美丽的小公主,快乐无比。

    记得小时候,有年“三八节”,我们学校宣传队排了一个舞蹈,参加大队庆祝晚会的演出。演出前一天,彩排时,我们穿上指导老师从城里学校借来的漂亮裙子,第一次穿上裙子,欣喜若狂。指导老师看了看我们说“要是每人头发扎上两朵红绸花就更好看了,可惜没有。”“插两朵鲜花行吗?”我脱口而出。老师眼睛一亮,说行,但哪来这么多同颜色的鲜花?我说我家门前正盛开一大片红芍药。老师便把摘花的任务交给了我。演出的那天,为了保鲜,我把剪下的一大簇鲜花放到有水的塑料桶里提到学校,演出前大家才摘下插到扎起的两束头发上,水鲜水亮的。台上灯光雪亮,鲜花裙子互衬,相得益彰,光彩夺目,大家激动兴奋,尽情而舞,使节目大大增添了亮色,获得了热烈的掌声。我们喜悦的心情就像春花怒放。

    如今,村里的小伙子,也变得浪漫起来,看上某位姑娘,摘下一簇红色的野玫瑰,细心除刺,精心包装,借“三月三”佳节,悄悄送给那姑娘,以花为媒,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情人相会,喜在花前月下。花样年华,花样心情。

    鲜花盛开的时节,人们的心情像花儿绽放,故乡的生活显得更精彩。

    草坪绿草茵茵,娇柔秀嫩,像一张张刚洗涤出水的簇新绿毯,铺展在林边、岭旁。村里正当养鹅之时,早晚,草坪上一群群身子圆嘟嘟毛茸茸的淡黄色小鹅在悠然吃草,慢慢品尝可口的鲜嫩。吃饱了,胃囊鼓鼓的胀到了脖颈,它们时而在草地上撒欢追逐,像黄色的小球散落草间;时而团聚一起闭目养神,像草坪上盛开的硕大的黄花。

    放鹅的孩子们,非常爱护鹅,他们在那片草坪放鹅,就把先在自由觅食的鸡鸭等家禽全赶跑,牛更不许接近,怕它们踩着小鹅。然后,兴趣勃勃地在软绵绵的草坪上打风车、翻跟头、放风筝……玩累了,干脆躺下草坪,静观天空画册。孩子们是耐不住沉默的,一会儿就又叽叽喳喳争论起云彩的形状来。有时大声唱着《我们的田野》《小燕子》等儿歌。各人的鹅群是分开放的,各占草坪一方。因为各家的鹅,大小差不多,怕搞混了难以区别。有时孩子们玩疯了,草坪上的鹅群已成了“民族大融合”,分不出你的我的,他们傻了眼。听到家人叫吃饭,急急忙忙各自胡乱点够数,大家约定保守秘密,不让家里人知道,才把鹅群赶回家。

    小草生长速度快,家禽吃过的草坪,小雨一播,风儿一吹,一两天又长出萋萋碧丝,不愁鹅没草吃。小鹅在孩子们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孩子们在放牧中也一天天成长。草坪承载着孩子们的劳动和欢乐。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更是农作物生长的黄金季节,一寸光阴一寸金,人们紧紧抓住这个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机遇,及时把应季作物栽种。“三月无闲人”,三月,家乡正是玉米、水稻主要庄稼下地的时候,村民都在田地里踏踏实实地忙开了,他们深知,丰收的希望,是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的,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不能马虎对待。可不是?干什么事情都是如此。男人们是犁耙整理田地的好手,你看,他们把玉米地弄得像粉沙般细碎,梳理得像画板般平整。然后挥动锄头,起畦,再把泥土平整得像铺开的白纸,接着像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在上面画出字行,开出条条笔直的距离相差无几的浅沟留待施肥下种。女人们挑着粪水、基肥,扁担颤悠悠,响嘎嘎,迈着快捷像舞蹈般的小碎步,沿着青草小径走来。挑到地里,先用长柄木勺把粪水淋进浅沟,水干后,老爷爷老奶奶便把预先育出芽笋的玉米种子一双双按一定的规格疏密有致地放进去。女人们跟着将基肥一把把放进种子之间的空隙,然后培上土,到此,玉米种植的整个工序才完成。他们干得精心细致,一丝不苟。

    种完了玉米,该插秧了。男人们先把渠水引进田里,把犁翻晾晒了一个冬天变硬的土块浸泡。几天后,泥土浸透变松了,便吆喝着大水牛,搬起铁耙下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耙踩,把泥土弄得细腻柔软。耙好了的稻田,就像揉搓软熟了的大年糕,黏稠润泽而富弹性。女人们卷起半截裤腿,露出保养了一个冬天的白白的小腿,踩进还有些微寒的田里,拖起盛着男人们放进秧苗的圆圆秧桶,走向田中靠里的一边,排开来,弯下腰,左手托起秧坯,右手娴熟地分秧、插秧,蔸对蔸,行对行,每蔸苗枝数均匀,端正整齐,手巧如绣花,不一会儿,她们的前面便出现了一片浅绿鹅黄。是的,她们正聚精会神刺绣最美的画面。

    现在虽然责任田已承包到户,但我们村,主要农作物的耕种,大多都是互相帮助,通力合作的。

    秧苗插下几天,在小雨的爱抚下,浅黄色的叶儿渐渐转绿,生机勃勃。玉米悄悄地钻出了翠茎,展开三四片细长浅绿的叶子,欣欣向荣。农作物盎然的新绿,把春天装点得更加亮丽。

    三月,最美是家乡!

    2014年3月

    故乡的瓜菜最香甜

    故乡啊!我生于你的怀抱,你土地上的五谷杂粮瓜瓜菜菜就是哺育我成长的无比香甜的乳汁,让我终生难忘。

    近几年,春节前,嫂子总给我送来一些蔬菜,带着故乡的泥土气息,闻之心醉,年便过得特别温馨甜蜜。

    平时,每次回老家,返城时,瓜瓜菜菜,大袋小袋拿满了手,只要能拿得动,多多益善。也许别人会说我贪心,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何必提得这么费力。他们有所不知,我对故乡的瓜菜情有独钟,爱得深沉。

    不说它不施化肥没有农药是纯粹的绿色食物,不用担惊受怕中毒致癌,可以放心饱食;也不说哥嫂盛情赠送,却之不恭,怕被斥为忘本。单凭它产自故土,感觉特别亲切,吃起来特别香,特别甜,且回味无穷。

    我的故乡,过去远离市镇,种瓜种菜自给自足,没有卖过。那时,大家都没有固定的菜园,为了便于饶灌,因地制宜,傍水而种,池塘畔,沟渠旁,水井周边,这里一块,那里一畦,赤橙黄绿青蓝紫,四时变换着颜色,就像一幅幅油画,由画家随意点染涂抹,给村子增添了诗情画意,使她妩媚多姿。

    我家的菜地在一个山塘的旁边,一块长方形面积大约五六分的坡地,春天种生菜韭菜南瓜冬瓜黄瓜豆角;夏天种空心菜;秋冬种青菜白菜芹菜葱蒜萝卜。生机不息,绿意常盎。

    种菜是辛苦的活儿。翻地碎土开沟整畦施肥除草饶水,瓜、豆角爬藤蔓了,得割来芒萁,小心在瓜苗下铺垫开去,以防结瓜触地烂掉。还得上山砍来竹木,在豆苗黄瓜苗上搭架。最难的是冬天淋菜了。冬天晚上霜冷露浓,早上一定得用水把霜露饶淋干净,蔬菜才不致冷死。每天天还未亮,就起床挑水淋菜,赶在生产队出早工的时候淋完。睡眼惺忪地挑着水桶,迎着凛冽的寒风,赤着脚走进山塘涉水几步侧桶灌水,冬天山塘靠边水浅,须走进较深处才能把水桶灌满,水冰冷彻骨,手脚如针刺,浑身哆嗦,牙齿咯咯响。要挑六七担水才能淋完,路边杂草灌木丛生,来来往往,带霜露的枝枝丫丫把撩起裤脚的两腿扫裂出道道血口,又冷又痛,苦不堪言。

    种菜虽然辛苦,但充满快乐。种子下土,十来天,白嫩嫩的纤茎肥茎长茎短茎便纷纷顶着五颜六色的小帽子出土,种子是什么颜色,帽子就是什么颜色,下几样种子,就有几种颜色。过一两天,帽子不见了,鹅黄的叶片绽了出来。再过几天,浅绿如烟。不几天,翠绿成片。转眼,碧绿茂盛,汁液欲滴。像变戏法般,一天一个样,越变越好看,越变越娇鲜。瓜菜长成,劳作之余,站在地边,望上一阵,赏心悦目,欣喜之情无法形容。蒜的叶子柔软细长,葱的叶子像挺直的长针,芹菜和萝卜的叶子细碎,芥菜的叶子状肖芭蕉叶,白菜的叶子像带翡翠柄子的硕大白玉汤匙,南瓜冬瓜的叶子形若荷叶……千娇百媚,满眼淌绿滴翠,心情也被濡染得绿意盎然。萝卜瓜豆成熟的颜色更是勾魂摄魄,雪白晶亮的萝卜像幼儿肥嫩的屁股一半藏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面,甚是可爱。在铺着芒萁的地面,横七竖八地躺着金黄色的扁圆的大南瓜,长长的灰白色的大冬瓜。瓜棚豆架上,悬挂着林立橙亮的黄瓜和青灰色的豆角……菜地的颜色,我觉得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最漂亮最动人的色彩。

    种菜,最大的喜悦莫过于收获了,即使处境再艰难,心情再忧郁,辛劳之后的丰厚回报,也会让你眉开眼笑。记得在我高中毕业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蹉跎岁月里,一天,收到叔叔从遥远的“五七”干校寄回的一包延安的南瓜种子,嘱我好好栽培。我把这些种子播到菜地里,精心护理,长得藤壮叶丰,花大子多,两个月后,七八斤重的长长的大南瓜像金黄色的小碌碡满地躺着。我喜不自胜,写信告诉叔叔。叔叔回信说,延安的种子在家乡的土地上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也让延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在家乡发扬光大吧。我明白了,叔叔寄回种子的目的。我收获的不仅仅是高产的大南瓜,更是一笔巨大丰厚的精神财富。它让我精神焕发,斗志昂扬,充满理想和信心。我把这些大南瓜尽量送给村里人品尝,大家啧啧称赞,并都把种子留下,两年后,全村家家户户普种,皆获丰收,大家喜气洋洋,对我叔叔心怀感激。

    那时,我们村子田少人多,一年的粮食不够半年吃,但有杂粮瓜菜相辅,日子还算过得去。客人来了,到菜地摘回一篮子瓜瓜菜菜,可以应付着招待,不致窘迫得不知所措。逢年过节,蔬菜足备。蔬菜种得多,吃不了那么多新鲜的,可晒干,可腌制成酸、辣,可煎熬成咸。经腌制过的蔬菜,久储不坏,备淡季时食用。

    瓜菜自产自给,是农家的专利和福气。农民以买菜吃为耻,认为那是懒汉所为。但万万想不到,农民真有没菜吃的时候。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飓风席卷而来,一夜之间,村子里除了自留地,私人其他地方种植的东西全被上级来的工作人员带领的民兵小分队铲除掉。极有限的自留地是用来种杂粮的,菜是没地方可种了。农闲时,村里人只好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海边捉螃蟹、沙蟹,腌咸,长年伴稀粥度日。

    没有瓜菜的村子,生活寡淡,人们的脸上却添上了菜色,神情沮丧。没有瓜菜的农家,不像农家。没有瓜菜的生活,不像生活。

    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了,山坡田野处处充满生机。村子里又闻到了瓜菜的香味,人们的脸上渐渐漾起了红光。

    那时,村里人种菜,还是种在近水的坡地上,没有谁舍得用稻田种。稻田是用来种主粮的,因为田少,非常珍贵。

    近十年来,村里人逐渐随意把菜种到稻田上,我回家初次看到,感到十分诧异,路过一片菜地,站在田塍,问一位正在田里护理蔬菜的老婶子,她感叹道,现在是地多人少,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土地大量丢荒,爱种哪里就种哪里。现在还有一些留守的老年人种种菜,恐怕以后不只是买粮吃,连蔬菜也得买了。农民活得也不像农民了。

    几年前,我的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哥哥按当时的政策提前退休了,大概是游子思乡吧,也许是“叶落归根”的传统观念使然,他放弃了城市生活和谢绝了一些大公司的聘请,偕嫂子回归田园,种瓜种菜颐养天年。他们知道我眷恋故乡的瓜菜,常送些进城给我,我也常回去取。

    最近,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城市开发已进人了我们的村庄,横贯村子的两条大道已动工推土。幸好,哥哥的菜园还在,依然碧绿如常。

    返城时,嫂子说,你想要什么瓜菜,拿得动就尽量多拿些,不知什么时候大道推进到菜园,以后想种菜怕是没有地了。哥哥喟叹道土地是农民的根本,没了土地,父老乡亲以后怎么办?”

    故乡啊!我生于你的怀抱,你土地上的五谷杂粮瓜瓜菜菜就是哺育我成长的无比香甜的乳汁,让我终生难忘。

    今年春节快到了,嫂子还有瓜菜送给我吗?以后我还能吃到故乡的瓜瓜菜菜吗?我思,我念,我恋。

    2013年1月

    回味不尽故乡年

    故乡的年,总有特别的东西让人萦怀,千回百转纠缠成为无法排解的情结,温暖你一生。

    春节过后几天,我们几位女友应邀到一同事家玩,她是一位军嫂,姓陈。我们都是老师,平时彼此都是姓连带职业称呼。陈老师住在部队家属区,她回湖南老家过年昨天才返防城。朋友新年小聚,共庆新春,快乐异常。午饭陈老师一定要我们在她那里吃,盛情难却,况且好朋友是不用客气的。我们便一齐动手做饭,走进厨房,最惹眼的是墙上拉的一条铁线上挂着几块金黄色的长长腊制猪肉,触目间,我倏忽若有所感。陈老师取下一块腊肉说“这是我们家乡过年的特产,煮给你们尝尝。”她把腊肉切成薄片,放上配料,先炒后焖,出锅满屋生香。这道菜我们帮不上忙,做其他菜也只是打打下手,主要是她掌勺。

    不多时,饭菜做好了,腊肉的香味最诱人。我们第一次吃到湖南腊肉,细嚼慢品,香气浓郁,爽口不腻,大家啧啧称赞。我隐隐感到有一种相似的味儿在心中萦绕升腾,思绪随着那味儿飘回到久远的童年,飘回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的那个春节。

    我的童年处于生活极端困难的饥馑年代,稀粥杂粮熬日子,常常饿得饥肠辘辘。除了过年,平时很难吃上一次干饭,吃肉更不敢奢望。连人的肚子都吃不饱,也养不起多少家禽。每年夏收后,我家只勉强养几只鸡鸭,年底留一两只过年,其余卖了再买些其他东西。我总盼着过年,盼着有饭有肉吃的年夜饭。一年,我家养的鸡鸭遭了瘟疫,几天就死光了,眼看只有一个多月就到春节了,到时连猪肉也没钱买,一家大大小小十口人,这个年可怎么过啊,母亲唉声叹气,满脸忧愁。一日,来了十万山区的一位亲戚,他看到我家的情形,很是同情。他走时请我大哥去他家玩几天,大哥跟他一起去了。大哥回来时,背回了一支猎枪,是那位亲戚借的,并用了几天的时间教大哥如何使枪如何狩猎。这支猎枪是使用火药的,长长的枪托,长长的枪筒,使用前把火药装进枪筒里,用两根铁线适度冲冲,冲得太实不行,不均匀太松散也不行,装火药也得讲究技术。

    我们的家乡属丘陵地貌,但也不乏高山峻岭。那时,山荒林密,溪涧淙淙,百鸟翔集。大哥每天傍晚收工后,背起猎枪去村外的山林打猎,夜色朦胧的时候才回来。每到他打猎将归时,我就跑出门前,遥望通向村外的那条山道,盼望看到大哥肩后的枪管挂有猎物。开头一连几天,他都是无功而返。我失望得埋怨起来:“大哥你眼水好差哦,连个小鸟也打不着。”“你以为打猎很容易呀!”他沉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可以看出他心里也不好受。后来渐渐有了收获,多是一些鸟类,斑鸠、鹧鸪什么的。那时没有保护鸟类不准猎捕的规定。

    一次,我远远看到大哥的枪管挂着一个大东西,惊喜得飞奔去迎接。走近看到那东西,似鸟非鸟,似鸡非鸡,足有五六斤重,毛色金黄,长着两条长长的彩色亮丽的尾巴。“这是什么东西?”大哥悦声答道:“这叫雉鸡,是一种野山鸡。”后来大哥演采茶戏,把这两条雉鸡尾插上状元帽,戴在头上,可神气哩。我拉着大哥的手,蹦蹦跳跳往回走,未至家门,就喜不自胜大声喊:“你们快出来看,大哥打到大雉鸡了!”家人闻声陆续走了出来,喜笑颜开地围着看。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喜地说,我们家过年有肉吃了。后来大哥幸运地又猎获到一个三四斤重的野水鸭。

    大哥猎获的野禽,全部腊制留待过年,平时舍不得吃一个。大哥每带回猎物,母亲就立即去毛剖开洗干净,撒上一些盐,用竹扦撑开两边胸脯,用绳子穿起一端挂到竹竿上,把竹竿吊挂到厨房靠近灶门的墙上熏晾。晴天拿出院子里晒,晒到十来天,油滋滋地散发出香味,馋得我垂涎欲滴,天天屈指数着距过年还有多少天。

    大哥打猎确实不容易,在生产队出工劳累了一天之后,爬山钻林,冒着蛇蝎毒虫侵害的危险。在荆丛藤网中,有时久久地或蹲或伏在一处守候猎物;有时随着猎物移动悄悄跟踪……打落了猎物还得披荆斩棘攀崖越壑去寻找一番,归回时常见他衣服被剐破,手脚被划出一道道血痕。有时回来晚了,母亲在门前走来走去,频频向远处张望,叨唠着:“你们大哥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大家都揣揣不安,盼他快点回来。看到他的身影了,才放心。有一次,大哥真的出事了,他捂着一边脸回来,吓得我们心嗵嗵狂跳,问他怎么了,他说被枪膛的火药倒喷着了,也许是火药装得不好,也许是枪太旧了。母亲颤抖地拿开他的手,看到一边脸都黑了,幸好眼睛没伤着。大哥相貌堂堂,是个英俊的青年,还没有结婚,如果就这样破相了,将耽误他一辈子。我们都为他难过。母亲曾听人说过用南瓜瓤敷,可以治得好火药伤,急忙把一个大南瓜切开,取出瓜瓤给他敷上。也许上天怜悯,奇迹出现了,数天之后,那些火药铁砂全部脱落,哥哥恢复如初,全家皆大欢喜。但母亲从此不再让哥哥打猎,把猎枪送还了那个亲戚。

    那年春节,年夜饭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几样菜,但吃着大哥千辛万苦猎取的这些野禽腊肉,感到特别沁香,特别鲜美,特别可口,年过得特别温馨,特别和乐,我开始懂得什么叫亲情。以后无论年夜饭怎样丰盛,我总忘不了那腊肉的味儿。

    今天品尝朋友家乡的腊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席间,自然有人问起陈老师腊肉的制作方法,她满怀深情娓娓而谈。腊肉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一般分为备料、腌渍、熏制三步。取皮薄肥痩适中的鲜肉,刮去表皮污垢,洗干净,切成三至五厘米宽的长条,用竹扦扎些小孔,以利于进味。将猪肉用花椒、盐、白糖揉搓,放在陶器盆或搪瓷盆内,皮向下,肉向上,最上一层皮向上,用重物压上。两天翻一次,腌约五天取出。用净布抹干水分,用麻绳穿在一端皮上,挂于通风干处,晾到半干,时间大约半个多月。再放人熏柜内,用松柏木屑、干果壳和少许橘皮做熏料,熏约两三天,中途移动一次,使烟均勻分布,腊肉全都呈金黄色时,取挂于通风处,再晾十来天,便大功告成。我们家乡每年冬初季节就开始熏制,为春节做准备。“没有腊肉不像年”,这是我们家乡春节最具代表性的主菜。制作腊肉虽辛苦,人们却忙得不亦乐乎,精心制作、保护。腊肉制成,春节就为期不远了,家家户户盼着亲人团聚,欢欢喜喜庆新春。对于离乡的游子来说,腊肉就是乡思,就是亲情,就是年,馨香无比,回味不尽。说得多好啊,我们深为感动!

    的确,故乡的年,总有特别的东西让人萦怀,千回百转纠缠成为无法排解的情结,温暖你一生。

    2014年2月

    来自重洋的歌声

    她领着一家人,又唱起了这首歌,歌声飞越重洋,传回了祖国。海外赤子不忘中国年。

    今年大年初一清晨,电话铃声刚响,我就跳起来奔过去一把抓起话筒,因为我知道是谁打来的,早已守候在电话机旁。

    果然听到了那个亲切熟悉的声音,这是在异国他乡的侄女子华打来的,她像往年一样,在这一天这个时候给我来电话拜年。听到“七姑”甜甜的叫声,仿佛她就回到了我的身旁,我们忘情地促膝倾谈。不同的是,今年她和她的丈夫、儿女一起给我拜年,各自说了祝福的话语后,为了表达对故国故乡的思念之情,他们全家合唱了一首《北京颂歌》;

    灿烂的朝霞,

    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庄严的乐曲,

    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啊北京啊北京

    祖国的心脏,

    团结的象征,

    ……

    各族人民把你赞颂,

    你是我们心中一颗明亮的星。

    ……

    他们唱得情深意挚,我听得热泪盈眶。唱完,侄女对我说:“七姑,您还记得这首歌吗?我永远忘不了当年您教我唱这首歌的情景。唱起这首歌,就想起祖国,想起家乡,想起亲人。现在我已教会了孩子们唱,让他们永远记住我们伟大的祖国。”我又怎能忘记这首歌呢?但当年教她唱这首歌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许多年后的今天,她以这样的形式,从遥远的大洋彼岸用这首歌传达赤诚的爱国怀乡之情。

    那年春节,我们在外面工作的兄弟姊妹一如既往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在外省工作的五哥给我买回了一本歌曲集,这是我教学需要的。接过簇新的歌书,我走到门前树底下,随手翻开哼唱起来,《北京颂歌》的抒情优美的旋律深深地吸引着我,我爱不释手,反复吟唱,越唱越激动,越唱越自豪,以至情不自禁地放声高歌。歌声把我正读初中一年级的侄女子华从屋里引了出来,她嚷着要我教她唱,我非常乐意,我一句她一句地唱起来,姑侄俩站在树荫下唱得兴致勃勃,沉醉在歌曲里。歌声越来越洪亮,我觉得奇怪,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一群人,这是邻居姐妹弟侄,他们闻声而来,一起跟着学唱。我激动不已,倾情而教。看着这么多人聚集在家门前,跟着我纵情而歌,我父母家人乐得眉开眼笑。歌声给我家增添了特别欢乐的气氛。

    十年后,子华出国时,我买了几本古典名著送给她。她特意问我要了当年教她唱《北京颂歌》的那本歌曲集。她到加拿大数年后,在那里成了家,后来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她曾数次叫我寄书给她,小学至高中的语文课本、初高中的地理历史课本、介绍祖国各地名胜古迹的旅游书等等。我问她要这些书干什么?她说,孩子们接受的是西方教育,我怕他们数典忘祖,从小就教他们学习祖国的语言和文化,让他们了解我们历史悠久、地大物博的祖国,记住自己的根。她曾高兴地告诉我,她女儿写的《向往祖国年》获其大学校园作文竞赛一等奖,她儿子美术作品《中国长城》获其学校美术作品比赛一等奖。非常感谢我给她寄去那么多书。她把爱国之情播进了孩子们的心中。现在她的一双儿女都已上了重点大学,并都有学成归国工作的愿望。祖国永远是中华儿女放飞梦想、发挥才干的广阔天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子华出国后,没空回家过年,她的儿女因学习紧张也没空回国。西方最盛大的节日是“圣诞节”。但每年除夕,她都以最大的热情来庆祝,或带孩子们到唐人街去感受中国年的氛围,或买些传统喜庆的物品回家挂贴,或精心做了一桌丰盛的中国菜,回味故乡团圆饭的滋味,或向孩子们讲述中国年的历史和庆祝盛况……大年初一,不忘早起打电话给祖国亲人拜年。

    今年,在她给我拜年的电话中,讲了一件令我感动的事情。她出国的第一年春节,几个没有结婚的朋友,聚到一起过年。开始,朋友相见心情异常兴奋,欢声笑语,气氛热烈。聚首异乡,互诉一年的经历感触。“每逢佳节倍思亲”,席间,大家泪光闪亮举杯为祖国亲人祝福后,一下子便静了下来,低头沉默不语,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断肠人在天涯”的凄清悲凉的心境悄然袭来,陷人了深深的思乡之中。良久,我侄女为了让大家从这种思念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拿出我送给她的那本歌曲,提议大家唱唱歌。她先唱起《北京颂歌》,大家抬起头,眼睛发亮,觉得这首歌最能表达此刻的心情。会唱的跟着唱起来,不会唱的,争着看词曲。异口同声,反复高歌,唱得激情澎湃,眼泪滂沱。歌声寄托了他们对祖国的无限眷恋。

    今天,她领着一家人,又唱起了这首歌,歌声飞越重洋,传回了祖国。海外赤子不忘中国年。

    我放下电话,他们的歌声在我的心头久久萦回,我情不自禁也放声高歌。

    2013年2月

    童年乐园

    我的根深深地扎在那里,无论到天涯海角,都被它牵扯着。

    生活在逼仄拥挤的城市空间里,夏天酷热难耐。心情浮躁时,常常想起故乡清新凉爽的空气,想起树木婆娑、浓荫掩映的老家。

    老家周围是密密匝匝的树林,几间泥砖瓦屋,绿环翠绕,远看,像条乌篷船停在碧绿的大海里。

    林子里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有根须垂挂如帘的百年古松,有龙干}枝的龙眼树、"枝树、橄榄树,有铜干铁枝的黄桐树、车榱树、苦楝树;有高大的,有短小的,有苍老的,有稚嫩的;有开花的,有结果的,林林总总,都在此雅集、荟萃。

    树叶风情万种,有布满点点白刺的长叶,有中间一块黑色图案的窄叶,有巴掌般肥大的宽叶,有周围锯齿状的厚叶;有心形的,有扇形的,有马蹄形的;有暗透条条长丝般脉络的,也有整齐排列蜂窝图形的,张张姿容美妙,片片生机勃发,一律绿如染,青如滴。

    有的树叶可以吹出动声的音乐,我们常跑进树林里,采摘那些厚薄适中的叶子,把两片含在嘴里,鼓起腮帮,学大人吹,沉浸在木叶声中。

    树叶大多有药用价值,谁感冒了,谁家大人便拿起砍柴刀走进树林,一会儿拎出一捆木叶,熬水冲凉,或把滚沸的木叶水酉进桶里,蒙被熏蒸身子,出一身热汗,一两天就好了。有谁生疮或皮肤发痒,都可在林子里找出医治的草药来。

    农历四月八,吃木叶糕,这是我们村庄传统的习俗。每到这一天,人们从树林里采出各种各样的叶子,拌米舂碎,揉捏做成各种形状的糕点,香气诱人,闻之垂涎欲滴,真是秀色可餐。传说在此日吃了木叶糕,可保身体健康。

    树林是花的苑圃。春风徐来,屋前屋后,繁花似锦,野玫瑰、野桃花、野橘子花、杜鹃花、山茶花、金银花、稔子花等各种野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目不暇接;荔枝花、龙眼花、番桃花、柚子花、苦楝树花等各种果树、杂树之花,也争先恐后,竞相绽放,千娇百媚。丛丛簇簇的花朵,芳香弥漫,连空气和阳光都被熏染得醇醪般的馥郁。

    一群群蜜蜂在花间嘤嘤地辛勤采蜜,忙得不亦乐乎。五颜六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有粉蝶、白蝶、凤蝶、斑蝶……五彩缤纷,婀娜多姿。蜂、蝶、花竞相媲美,构成了一幅柔美曼丽的天然画卷。

    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到树林里采摘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或颈上,学演采茶戏中的小姐或新娘。

    林子是鸟的寓所。百鸟翔集,呼朋引友,应答唱和。清晨,我们常侧耳倾听鸟儿的歌唱,吱吱喳喳,叽叽呱呱,唧唧啾啾,有些鸟的叫声像人说话那样表意清晰,“布谷,布谷”似催人播种,“茶哥,茶哥”似呼唤情郎的名字,“背错包袱,背错包袱”似提醒人们做事不要粗心,这些鸟的叫声有趣极了。有的声音清脆,有的声音嘹亮;有的一声长鸣包括着五六个音阶;有时独奏,有时合唱,千回百转,各尽其妙,简直是一场浩大和谐的交响乐。

    鸟的形体玲珑多姿,最是好看。有的曳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翘着尖尖的长喙,有的胸襟上带着一块耀眼的白色,有的红腹彩羽,有的翠绿如玉,有的黑亮如墨,有的碎花斑斓。有的在枝头上跳来跳去,有的高踞树巅,临风顾盼,有的倏然展翅凌空,各逞其能。

    最惹眼、最庞大的鸟群是白鹤。屋后树林中那棵巨干华盖的橄榄树,有成百上千只百鹤在栖息。早上像朵朵白云飘散开去,时而“一行白鹭上青天”,唳鸣长空,时而零星地飘落水田,有的探水觅食,有的临镜梳理羽毛,有的在田埂上慢慢地踱步,如绅士一般,神情闲雅。傍晚,嘎嘎的欢叫着从四面八方飞回,像雪花聚落树巅。有的交头接耳,互吐衷情,有的屈曲起一条腿,单脚独立缩着颈子小憩,有的昂首站立,如贵妇人一般,旁若无人,目空一切。有的把头埋进翅膀下,沉醉在梦中。千姿百态,妙不可言。

    有一种鸟叫雉鸡,又名山鸡。一身绿中透着大蓝,大蓝中透着宝石般莹莹光泽,尾部有长长的、蓝光闪闪的撩人心神的翎毛,我们很想得到它。在乡戏里看到的状元,都是头戴插着两条雉鸡尾的帽子,好不威风。我们也想模仿着做顶戴一戴。几个小伙伴便凑在一起,想出种种捕捉的办法,我们多次埋伏在树林里,用弹弓打,用竹笼诱。但这种鸟太聪明,始终不肯上当。

    我们常到林子里寻鸟巢,发现了,胆子大的就爬上树去,在细草、小树枝、羽毛精巧编织的小窝里,抓出三五个雨花石般美丽的鸟蛋,我们便分开拿回家,煮熟吃,可香了。

    鸟儿多,玉米、花生、豆子下地的时候,常飞来扒开啄食。有坡田靠近树林的人家,都派小孩看地赶鸟。我们想出一个偷懒的办法,每块地扎一个稻草人,套上烂衫,戴上破笠帽,把一条长长的棍子插在它的手上,吓唬鸟儿。我们便跑进树林玩耍去。

    树林里物产丰富。有许多野果,有野橙子、野橘子、野杨梅、野杨桃、野番桃、野柚子、野菠萝等等,它们成熟季节不同,四季皆闻果香。

    肚子饿的时候,我们常进林子找野果吃。但大多在高树密林荆棘丛生处,我们摘不到。

    但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在一条伐倒的斜躺着的荔枝木上溜滑梯,玩着玩着,我脚下碰着下面的一根树枝,不料弹出了一个黄澄澄的大柑子,摘来吃,甜滋滋的。我们跳下去用手扒,一个个又大又红的柑子相继跳了出来,我们高兴极了。原来大树下面压着一棵折断的果实累累的柑子树。

    有年夏天,晚上睡觉总闻到菠萝香味,且香气越来越浓,我好生奇怪,趴在地面往床底看,哇噻!我惊叫起来,床下躺着一个大菠萝,是林子里一棵菠萝树根爬进来结的。真是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有一回,我在一丛灌木旁边扑蝴蝶,发现荆榛中爬满红蔓绿叶的山薯藤,告诉家里人,哥哥砍开荆棘小心挖下去,露出条条又长又大的山薯,足有十几斤。在那个饥馑的年代,这无疑是自然馈赠的一份丰厚礼物。

    老家的树林丰美、深邃、神奇,得天独厚,这是我童年的乐园。在其中,我们像小鸟一样自由歌唱,像花儿一样喜笑颜开,像小树一样茁壮成长。

    我的根深深地扎在那里,无论到天涯海角,都被它牵扯着。

    2012年3月

    赤脚走过的岁月

    常常想想艰难的岁月、保留一份俭朴、一份淡泊、一份感恩和同情苦难之心,会抑制物欲生长,善良、纯洁、仁爱会永驻心间。

    一次,与学生聊天,有位同学直率地问:“老师,我见很多女老师都有几双鞋子配着衣服穿,您干啥老穿一双?”话音未落,一位同学立即建议:“老师,您这双鞋子也太旧了,该退休了。去旧换新,跟上潮流。”我笑着说:“老师太爱这双鞋子了,舍不得换呀。”“嘻嘻,老师,您有鞋子情结。”我坦诚地点点头,“是,有点。”

    谈笑间,那段赤脚走过的岁月又一次被激活了,重现于记忆的屏幕上。

    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兄弟姊妹多,少小时,家里生活十分困窘。我长到十三岁,还没有一双鞋子穿。家里只有两三双木屐,人多屐少,不够穿,晚上洗脚,兄弟姊妹只能轮流着穿。

    十一岁那年的夏天,一日,我随村里一群人到十几公里远的海滩摘榄果,即红树结的果子。这种果子煮沸去皮,用清水泡一两天,去涩味,捞起再煮,可以充饥。

    那天,天还未亮,我们就启程,到海边已将近晌午。我是赤脚走来的,脚底鼓满了血泡,火辣辣地痛。但看到阳光下洒满碎银般的蓝莹莹、亮晶晶的无边无际的大海,鸟儿飞翔,白帆点点,美丽极了。近处碧波旁,长着一大片墨绿的矮树林,像一匹巨大的绿绸鼓荡着风,起伏着铺盖在海滩上。厚厚的叶子下结满扁扁的淡黄果子,听大人们说,那就是榄果。我心里异常兴奋,竟忘了脚痛,和小伙伴们撒脚奔进榄树林,手起果落。不久,两个篮子便装得满满的。等所有人的篮子、箩筐都装满了,“回去啰!”领头的大喊一声,大家便一起返程。

    我挑起重重的两个篮子,脚一趔趄,右脚跟感到一阵疼痛,抬起一看,沾在脚上的泥巴已殷红一片,不好,被蚝壳割着了。有位大嫂看到,急忙拿出清凉油给我涂上,好一会儿才止血。她可怜地说:“鞋子没一双,怎么走啊!”我咬咬牙,踮起右脚跟,摇摇晃晃地跟随大伙。

    在暑天烈日下赶路,苦若逐日的夸父。头上,火球喷焰,炙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路上,尖利的碎石烤得发烫,脚踩上去,如针扎火烙,疼痛钻心。我脚底的血泡已渗出血水,受伤的右脚已红肿,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每走一步,痛得龇牙咧嘴。这时我多么希望妈妈讲的故事中那个救人危难的田螺姑娘出现,送我一双鞋子啊!希望着,幻想着,忍着痛,十几公里的路程就这样一颠一跛地走回来了。

    十二岁那年,大队文艺宣传队因排剧需要,得找个小演员,我被挑选上了。

    一次乘船到防城港工地演出,那是第一批工农兵建设大军开进港口不久。舞台搭在新推出的平地上,我们在后台刚化好妆,有几位工地领导来看望我们,其中一位解放军首长抚摸着我的头亲切地说:“小鬼,今年多大?光着脚丫,是演出需要吗?”我低着头,害羞不敢回答。

    演出结束后,当晚住在工地。上床前,我跑到民工棚,找到我一个堂哥的住处。当时他已睡了,我在外面大声喊他,他问有什么事,我说借鞋给我洗脚。顿时,工棚内爆笑起来,有人打趣道:“当演员了,还没有一双鞋子穿。”我在笑声中拎回了鞋,第二天早上再拿去还他。

    十四岁,我终于有了一双鞋子,那是一双崭新的解放鞋。忘不了那年寒假,在县城读书的哥哥骑回一辆自行车,是借别人的,因为没钱搭汽车回家。开学前几天,他对我说:“带你进城到叔叔那里玩几天好吗?”我求之不得,高兴极了。当时,县城在东兴,叔叔在城里工作。哥哥用自行车驮我走了几十公里的路程。

    那天,北风呼啸,天气很冷。车行,风更大,不断吼叫着从耳边刮过,凛冽砭骨。在车上坐着不动,觉得特别冷,我赤裸的双脚冻得僵硬。到叔叔那里,我已站立不稳,婶子用毛毯给我捂了许久,才能活动。

    第二天,哥哥领我上街,走在水泥道上不要紧,可一踏上青石板街,就像踩在冰面上,寒冷彻骨,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响。在街上遇到哥哥一位城里的女同学,她不解地问:“天这么冷,你妹妹为什么不穿双鞋子?”哥哥说:“这就带她去买。”

    哥哥领我进了间百货商店,叫我坐下,拿来几双鞋子给我试,最后买了一双解放鞋。第一次穿上鞋子,别提有多高兴,鞋面绑着草绿色的鞋带,把整双脚封得严严的,暖暖的,鞋底软软的,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舒服极了。哥哥告诉我,这双鞋子是叔叔给钱买的。我非常感激我的叔叔。

    这双鞋子,我爱如宝贝,平时舍不得穿,洗净晒干放在床头上,晚晚抚着人睡,非到重要日子不亮相。

    后来,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吃饭穿衣不成问题。但我始终不敢忘记赤脚走过的艰难岁月,衣服鞋袜能穿就穿,生活开支能省就省,从不敢大手大脚奢侈一回。

    常常想想艰难的岁月,保留一份俭朴、一份淡泊、一份感恩和同情苦难之心,会抑制物欲生长,善良、纯洁、仁爱会永驻心间。

    若当权者,能多想想民生疾苦,心系百姓,达到“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的境界,那么就能做到两袖清风,济世安民,会得到人民的支持和拥戴。

    2009年1月

    晒场

    她伫立球场,凝思良久。也许她回忆起昔日晒场上的汗水和笑声。我又何尝不是?

    阔别多年的侄女从国外回来,要我陪她回乡下老家看看,那天她特意换上牛仔装和球鞋。侄子开小车送我们回去。十来分钟,车窗两边掠过栉比的琼楼玉宇,停在了一个水泥灯光球场的旁边。我们走下车来,眼前是两个舭连的标准的灯光球场。南北两边竖起两排绿色的树枝状的艺术灯柱,两行阔叶相向伸展,每张叶片的下面缀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硕大露珠,那是灯的护罩和灯泡。绿色的篮球架,白色透明的篮板。球场周边还有宽阔的场地,停着一些车辆。球场显得大气、漂亮、时尚。球场的北边,是一栋雄伟亮丽的建筑。侄女纵目环顾,诧异地问“这是一所学校吧,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叫大坡镇(村这是镇政府(村子的活动中心球场就是过去的晒场。”我逗趣地答道。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感慨道“想不到家乡变化这么大!我还以为像从前那样从公路转小道,还要走好长一段山路和田埂呢。”怪不得她一身越野穿着。她伫立球场,凝思良久。也许她回忆起昔日晒场上的汗水和笑声。我又何尝不是?

    晒场铺建于村子中央的一个岭丘上,在集体化时期辟建的,用黄泥、石子、沙子、石灰搅拌混合铺成,表面平展光溜,呈土黄色,面积大约八九百平方米。在晒场的北边建有一条泥砖瓦屋,有三四间,是生产队的仓库,分别放置农具、各种作物的种子,未晒干的谷物和豆类。晒场主要用于生产队收获庄稼堆放、脱粒、铺晒、分配等。

    有些作物可以当天收获,当天分配,如玉米、番薯、芋头等,边收边挑到晒场堆集,傍晚收工后,各家各户派一个人到晒场领取。分配时,有时抽签以号码先后为序,有时以每家依次开头为序。大家半围着作物堆站着,一头是几个负责分配的人员在忙碌。会计嘀嘀嗒嗒打着算盘,喊到那家主人的名字,说出作物斤数,装筐的那个人立即装筐,装好由另外两个人抬筐起秤,看秤的那个人来回移动秤砣看准星。如果装筐的重量与实际斤数相差无几,装筐的那个人就被赞为最有眼力。领取的人未听叫到户主名字的,有些神情怡然地等待,有些愉快地聊天,小孩子们在旁边追逐嬉戏。这时,夕阳依偎在村子西边的山峰上,羞赧的脸颊飞霞流彩,晒场映照着霞光。村子的袅袅炊烟像缕缕白云飘荡,晚饭的香味随微风弥漫。林边草地上,牧童倒骑牛背,吹响木叶,清音悦耳。傍晚美丽的景色,更增添了人们收获的喜悦心情。

    有些作物收获后要经过脱粒晒干才能分配,如豆子和谷子。豆类作物,我们生产队主要种黄豆,因为黄豆产量高,豆萁也可做煮饭的燃料。七八月份,是黄豆成熟的季节,一丛丛豆枝结满串串鼓胀的豆荚,叶萎落豆荚黄的时候,便可收割。把割下的豆枝汇集到晒场,晒时,薄薄地铺开成圆形状,方便脱粒。若太阳猛烈,晒半天就可以脱粒。各人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棍,沿着圆的弧线散坐,让手中的棍子全部砸打到豆枝上。先从外往里砸打,再从里往外打。打完了一遍,把豆枝翻过来再打,这样几次三番,才能脱粒完全。棍子此起彼伏,噼噼啪啪,响声连天。晒场奏响了雄壮的打击乐。

    三伏天,太阳毒,脱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晒场热气蒸腾,豆枝烫屁股,很难受。个个汗流浃背,脸上汗如雨下。一次,有人开起玩笑来,“大家脸撒咸,煮豆不用放盐了”,引起了哄然大笑。说得也是,哪种收获不是用汗水泡出的?豆荚脱粒的劳作虽然辛苦,但去掉枝梗,看到躺着一层厚厚的黄澄澄的豆子,人们的眼角眉梢无不绽放欣喜之色。

    水稻从脱粒到分配,过程更加复杂辛苦。水稻是主粮,每年耕种两就,叫早稻晚稻,收割两次,分别在七月和十月开镰。脱粒皆在晚上,把白天割下堆放在晒场的稻禾,铺成两个大圆形。分别由几个青壮年男劳力,驱赶着几条大水牛拉着大石磙吱吱嘎嘎绕着圆来回碾压。隔半个小时,歇牛,让大家用禾叉(一种农具)把稻禾翻转过来,再碾。翻碾三遍,才可以去稻草,收谷回仓,忙完,夜已深。早就的稻草不用晒,撒到田里怄肥。晚就的就不一样了,稻草要留下,给水牛搭棚过冬,既可御寒也可做食料。脱粒完,两个人一组,把两条竹杠平行摆放在地上,抱起稻草放在上面,堆得像小山似的,然后抬到晒场东边的岭丘上散晒。稻草逐日晒干逐日堆成垛。抬稻草时,有些少年人想偷懒,就找隐蔽一点的草堆挖个洞钻进去歇息。冷天,里面又绵软又温暖,倚坐可舒服了。但不能待得太久,怕被发现扣工分。一天深夜,听说村里有两个男孩失踪了,大家举着油灯到处寻找,呼喊,惊得鸡飞狗跳。后来在一个干稻草堆旁发现两条竹杠,掀开一些稻草,看到他们在里面呼呼熟睡,弄得啼笑皆非。

    脱粒后的谷子,一般要晒两三天,晒干后还得用风柜把干瘪和饱满的谷子分流出来,才能分配。谷子晒干了,晒场上便耸起一座巍巍的谷山,谷山旁边,立着几台木制的四脚大风柜,每台风柜,由几个健壮有力的男子轮流操作,手握轴柄,用力摇动柜内大风叶,吹动从顶面漏斗泻落的谷子,风柜一端的敞口,草屑飞扬,瘪谷喷出,饱满的谷子从柜身下面的滑梯状漏斗里涌出。风柜嗬嗬嗬地高唱大风歌,这是父老乡亲熟稔而喜爱的古老歌谣。

    集体化时期,晒场是生产队集体活动的中心。演出、放电影、集会等都在晒场上举行。最有趣的是两次集体大聚餐。

    一年秋天,水稻收割完不久,大概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正是谷子回仓之时。一日,生产队决定全队所有人员晚上集中晒场吃“忆苦餐”,不准缺席。这么多人,吃什么呢?难不难吃?乍听,大家有点担心。下午,听队长安排出工任务,女社员采摘番薯叶,男社员打柴、垒灶。这时,大家知道晚饭吃什么了。傍晚在晒场旁边的泥地上架起几口大铁锅,烧旺柴火煮番薯叶汤,不放米,不放油,只放盐。煮熟了,队长吹响哨子集合开饭。各人自带碗筷,从四面八方走来。吃饭前,队长说了些“翻身不忘共产党,牢记阶级苦,热爱毛主席”之类的话。那时我年纪还小,不知道吃“忆苦餐”的政治意义。但我觉得番薯叶不怎么难吃。只是比不上今天餐桌上的好吃。大家都大碗地吃着。有个老爷爷叹息着说“以前灾荒年连薯藤叶也没得吃啊。”

    吃了“忆苦餐”,翌日晚上,接着吃“思甜餐”。吃饭前,队长照样说了一些感谢共产党之类的话。吃的是很稠的糯米糖粥,那时糖要凭票供应的,能吃上一次糖,非常不容易。生产队种糯谷不多,分到户数量也是极有限的,家家留待过年包粽子,平时舍不得吃。闻着糯米糖粥的香味,大家喜滋滋的。有坐着吃的,有蹲着吃的,个个狼吞虎咽。听说有个青年壮汉吃了十几碗。有些女人吃饱了,还盛上满满的一碗,悄悄放进藤篮里带回家。男人们吃饱了不急于回家,有些聚在一起道古论今,谈天说地。有些蹲到一块轮流抽上几口竹筒水烟,话庄稼的事情。有些围成一圈打起扑克牌。晒场充满欢乐的气氛。

    后来听说,我们大队每个生产队都搞过这样名称的两次聚餐。

    实行生产责任制之后,集体打场的大场面没有了,晒场各组各占一方,稻谷铺得像地图一样。后来,村里小洋楼、小别墅、小庄园渐渐多了起来,门前都铺有宽阔的水泥场院。土地承包到户了,可以在自家门前打场、晒谷。生产队大晒场的利用率日渐减少。近几年,生产队的土地被征用,故乡拉开了城市的架势,晒场变成了球场、停车场。

    “故乡发展真快呀,今非昔比!”侄女的感慨,把我驰骋的思绪拉了回来。“过几年,你回来更加认不出呢。要看街看门牌了。今天的球场,明天也许会变成另一幅更美的景致。”我充满自豪地说。

    2014年1月

    老屋

    我家的这些房子,远看像一幅历史图画,描绘了三种不同时代的建筑,从中可以看出我们村子发展的足迹。

    我的故乡,踩着时代的节律,变得越来越新潮,越来越时髦了。亮丽的楼房竞相媲美,有法式风格的,有罗马气质的,有中西合璧的,有本土特色的。有的宽阔高大牛气十足,有的玲珑别致匠心独运。各色各样的楼房,或紧密排列成街市,或散落幽林各领风骚。我记忆中的老房子,现在很少看到它们的身影了。

    我们的村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住的几乎是泥砖瓦屋,有少量的冲墙屋。冲墙屋的建造,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先用石头砌好墙基,再在上面装钉固定墙壁模板,用黄泥、石灰和水搅拌均匀之后填充进去,富裕的人家,还加上一些糯米饭以增加混合物的黏稠度。然后以臼棒层层夯实,便形成坚不可摧的厚墙。过一段时间,等墙体干燥了,才拆去模板,安上大梁,钉上桁桥桷子,盖上瓦,装好门窗,便算大功告成。冲墙屋墙体宽厚,但易开裂,而且用料较多,工期较长,只有经济条件较好的人才能住这种房子。我们村里冲墙屋只有寥寥几间,屈指可数,且非常破旧,墙壁久经烟熏雨泼已变得灰不溜秋,像浑身长满黄褐斑的老人,形貌枯槁老态龙钟。我懂事后,看到村里人建房子,都是建泥砖屋,再也没有谁建冲墙屋了。

    建房子,都在秋收之后,趁着农闲和天气干爽的有利季节动工。哪家要建新房,得先制砖,俗称叫“打砖”。打砖有一整套工序,选出一块土质细腻深厚的稻田,犁翻耙碎后,圈出一大片,叫砖塘,撒上稻草,牵上数头大水牛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践踏,一次踩两三个小时,一天早晚两次,一般需三四天时间,直到把泥踩柔踩稠踩黏了,就像擀熟了的面粉一样。然后请上村里二三十个能干的青壮年男女,被请上的都觉得很有面子,非常乐意帮忙。一大早,就带着工具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主人的砖塘,开始“打砖”,应邀而来,大家干得很卖力,谁也不敢偷懒,怕丢面子。抽砖格(木制的砖形模框)的,一般是技术熟练的汉子,他们把砖模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预先平整好的较高一点的坡或旱田上,等挑泥的把泥倒进砖格,就用手将泥调匀、理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抽起砖格,一个个方方正正湿润亮着光泽的大泥砖就出现了。一个泥砖的体积相当于三四个火砖,挺沉的,要有一定的力气才能搬得动。泥塘里的泥,像一个硕大无朋的糯米糖糕,一点一点被切割,被挑走,变成一片、一片片的新砖。“打砖”是重体力活,紧张、辛苦,得赶在一天内完成。但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记得有一年,我们村三户人家同一天“打砖”,主要劳动力都被请完了。我邻居那家人手不够,把我也叫上了,她说“你力嫩,挑不动泥,使锄头帮帮装泥吧。”那年我十六岁,第一次参与“打砖”,也是唯一的一次。劳作时,不敢停歇过,一天下来,两个手掌布满了血泡,吃饭时,手举不起筷箸。但心里感到很高兴,似乎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工程。

    泥砖制出后,经过二三十天的翻晒,等干透了,修理好砖边,便挑回自家的屋边垒好,待请看日子的先生选择好良时吉日,便开工建房。那时,村子里哪家打砖、建房,都是请本村的人帮忙,大家都不要工钱,屋主出于感激之情,施工期间,每天热情款待两餐,午饭和晚饭。

    “打砖”的田痩了,留下了一个硬底朝天的大砖池,生产队也不责怪屋主。过后,队长巡看到哪里有淤泥,就安排集体挑土填上,只需半天工夫就行了。

    在那个温饱尚未解决的年代,建新房的人是很少的。很多人家,都是人多屋少,一家三四代拥挤着住。有些儿子大了,要结婚,实在住不下,才迫不得已建新房。建房子的材料,大多是靠力气自己准备的,屋梁桁桥桷子得提前一年准备,都是在出完一天集体工之余上山砍伐竹木,一捆一捆吃力扛回的,放到水塘里浸泡,在使用前两三个月捞起晒干。那时村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强劳力建不了屋”。其实是钱少,只得自力更生靠力气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时的土地、山林都是集体的,建房砍了的竹木,过后,生产队再派人种上,一茬茬的竹木便长起来,生生不息,用之不竭。

    泥砖屋,墙壁不能渗水的,渗水就慢慢消损,不耐久。最怕台风天,台风初起时,家家户户急急忙忙把稻草抛上屋顶,防台风掀开瓦面,用一捆捆芒萁堆撑在屋檐下,以防大雨打坏墙,全方位将房屋包裹起来。尽管做了严密的防范工作,但是台风还是卷跑了一些稻草,掀开了几处瓦面,雨水像飞泉般垂落,盆盆瓮全派上用场,顿时叮叮咚咚响起了一片打击乐。

    我家的房子,年深月久,瓦面多年没有翻修过,暴雨天,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嘀嘀嗒嗒,到处听到滴漏声。书桌、床顶、箱柜都用塑料布盖住。有时坐下看书,得戴上一顶大笠帽,雨水滴落手臂,像蚯蚓蜿蜒爬行。晚上躺到床上,雨水从床顶滑落,帐外雨潺潺。不由得想起杜甫的两句诗,“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当时诗人是怎样的处境啊,可他居然还顾念天下苍生,而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倶欢颜”的圣叹。

    近十几年来,村里的火砖钢筋混凝土楼房渐渐多了起来,且越建越豪华,越建越漂亮。近几年,还陆续有人开起了小车。最近,大伙又将居于村子中央的生产队几百平方米的大晒场改建为停车场,中间建起了一个灯光球场,东西两头分别竖起一个白色透明篮板的最时新的篮球架,南北两边高高地竖起两排灯柱,晚上华灯灿烂,亮如白昼。停车场的北侧,矗立着一幢十分气派的建筑,设有大会议室、办公室、文化娱乐室,这是村里的政治文化中心。停车场上,车辆来来往往。故乡还是这个故乡,村子还是这座村子,可面貌已焕然一新,变得与城镇差不多了。

    我家在几年前也建起了一幢不错的新楼,自此,可以“风雨不动安如山”了。也许是哥嫂的怀旧情结吧,至今还保留两间老屋,一间冲墙屋,一间泥砖屋,用来放置农具杂物。这两间老屋,就像一对饱经沧桑的老者,萎缩于新楼的一侧。我家的这些房子,远看像一幅历史图画,描绘了三种不同时代的建筑,从中可以看出我们村子发展的足迹。

    每次回老家,我都情不自禁地打开蛛网罗织,灰尘厚封的老屋木门,走进去品读一番,回忆一番,体味一番,心中便溢满对生活的热爱和感恩之情。

    2011年6月

    废墟

    人类在生存发展过程中,会受到许许多多疾病的挑战,在战胜种种疾病中,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和社会凝聚力。

    我老家屋后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面积大约两三亩,方方正正。许多年过去了,周边挤挤挨挨地建了许多房子,但草地依旧,丝毫不见减少,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过去,生产队曾在草地上开垦出一块坡地,挖下去净是断砖碎瓦、残罐破碗,还有很多圆形方孔的小铜钱,人们把这些东西清理出来撒扔于坡边。这块坡,种什么都很少有收成,后来便丢荒了。小时候,我们剪纸踢毽,常到坡边捡铜钱做毽底。拿到学校玩,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常有同学央我要铜钱,我捡了许多送给他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从报上得知有人收购古钱币,一枚嘉靖通宝可卖到一万多元。才恍然大悟,小时候玩的铜钱,原来是古人用的钱。我怀着侥幸之心,回家翻箱倒柜找我儿时玩的铜钱,希望能找到一两枚,想看看是哪个朝代的。结果一个也没有,很是失望。

    这片草地曾住过哪些人?到底地下庋藏着一段怎样的历史?小时候,曾听村里的几位老人说过有关这片草地的故事1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户官宦人家,几代同堂,人丁兴旺,深院重门,不知道官有多大。附近村庄有钱人骑马不敢从他的府门经过,远远就下马绕道而行,绕过的那座小山,因此叫“弯(即‘绕’)道山”,名字一直叫到现在。后来这个大户,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疫,才几天工夫,府内的人就死光了。只有一个儿子在外经商未归,回来时,被好心的邻村人拦住,才幸免于难。那个外出经商的人就是我们的老祖。是哪个朝代的老祖,他们却说不清。震撼人的事情往往易于流传,时代久远,时间是难以记牢的。这个庞大的府第遭瘟疫洗劫后,成了死亡之地,无人敢靠近,任由房屋自然坍塌,成为一片废墟。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代,才有现在这个村庄,才有周边的人家。

    这片草地,村里人叫“大屋地”,因传说是一片殇宅之地,建屋造舍,人们总是小心地讳忌它。

    听了“大屋地”的故事,对袭击生命的那场瘟疫感到不寒而栗。心里老是担忧它会重新出现,仿佛它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虎视眈眈,有一天会突然张牙舞爪,疯狂窜出,肆意横行。

    我读初小的时候,一天,学校忽然发给每人一个白色的口罩,要天天戴着上课。村民开会或赶集也要戴,听说流行“脑膜炎”,有些地方死了很多人。那时,人心惶惶,谈虎色变,人人自危。我心惊胆战,是不是“大屋地”里隐匿多年的瘟神跑出来了呢?

    不久,我们大队来了一队背药箱的解放军医生,听说是“303”部队的医疗小分队,他们住进大队部,热情为群众防病治病。解放军医生到来的第二天,生产队便支起了几口大铁锅,天天派人熬草药水,要人人喝,说是解放军医生教大家喝的,喝了能预防“脑膜炎”。尽管又苦又涩,但大家都按时喝。

    一天晚上,我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发高烧,她一家人慌了起来,以为得了“脑膜炎”,急忙送去给解放军医生看。我看到她父亲背着她从我家门前经过,以为她快要死了,悲伤得哭起来,她是我最好的小伙伴,我舍不得她。我想她一定是被瘟神缠住了,她家离“大屋地”最近。

    后来解放军医生给她诊断是“扁桃腺发炎”,打针吃药很快就好了。

    一个月后,人们战胜了这场可怕的“脑膜炎”流行病,我们大队没有一个人受感染,解放军医生与群众依依惜别。

    我想,有了解放军医生,再凶猛的瘟神也不用怕了,从此,可以无忧无虑地成长。“大屋人”那时一定没有这样好的医生,要不这么有钱有势,哪能坐以待毙,让恶疫一锅端了呢?

    几年后,我在语文课上学到毛泽东《送瘟神》一诗,“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这首诗是毛泽东同志在1958年7月1日得知江西余江县消灭了危害极广的血吸虫病时,激动不已,欣然而作的。老师讲解此诗时,我联想到“大屋人”和几年前人们战胜“流行性脑膜炎”的事情,深有感触。面对瘟疫,时代不同,人们抗击能力不同,结果不同。新社会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具有战胜一切瘟神的伟大气魄和力量。我暗暗庆幸自己生于好年代,感到生命安全有保障。

    2003年,一个叫“非典”的疫魔疯狂地突袭我国局部地区,来势汹汹,一时横行肆虐,恐惧震慑人心。党中央立即做出“抗击非典”的战略决策,举国一心,众志成城,投人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所在的地方,无论是城镇还是乡村,各单位,各部门,采取严防死守,保持环境卫生,常常喷洒消毒药水,天天测量体温,实行零报告制度等一系列有效的措施,使“非典”无机可乘。一场可怕的魔疫很快就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非典”阴霾消散之后,我回故乡探亲,欣喜地看到父老乡亲都安然无恙。我站在“大屋地”这片历史的废墟上,吊古思今,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人类在生存发展过程中,会受到许许多多疾病的挑战,在战胜种种疾病中,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和社会凝聚力。现在我国已建立和健全各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和传染性疾病临时报告系统,实行每日零报告制度,发现疫情后以最快的方式立即报告当地政府和上级卫生行政管理部门。人民的生命得到了很好的呵护。

    我坚信,“大屋人”的历史悲剧不会重演了。

    2008年2月

    一棵长进心中的大树

    它联结着多少难忘的岁月,多少温馨的记忆,根已深深地扎进了心里。

    多少年来,我的心中一直婆娑着一棵大树,枝枝叶叶纠缠着我的每一根情丝,生动着我的每一个梦。

    那是故乡老家门前的一棵车辕树,没有人能准确说出它的树龄,自我懂事的时候起,它就伟岸地矗立在那里,至今总有百年以上了吧。两人合抱粗的棕葛色树干顶天立地,高高地擎着一把墨绿色的遮天巨伞,枝枝柯柯抒情奔放。春天,百鸟翔集,妙音不绝,热闹非凡。夏天,阵风过处,树叶沙沙,摇响一树天籁;秋天,缀满熟透了的黑珍珠般的果子,鲜涩而清甜;冬天,攀附大树的一种俗称“门头子”的寄生藤,挂满了秤砣状金灿灿的果实,流光溢彩,满树的吉庆。

    车辕树下,荫庇着一大片干净清爽的场地。

    孩提时,邻居家的孩子常喜欢聚集车辕树下玩耍,“跳飞机”,“跳六格”,踢毽子,下石子棋,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快乐如小鸟。有的时候,我们还会扑蝶采花,互相打扮,找来野果螺壳,玩过家家的游戏。车辕树下童趣无穷。

    月明星稀,草虫鸣唱的晚上,家里人忙完了一天的农活,都喜欢坐到车辕树下歇一歇,纳纳凉。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我大哥娶回了嫂子。我嫂子结婚前是大队采茶队的女主角,嗓子很好,在乡里小有名气。晚上只要嫂子出来坐,我就缠着要听她唱歌。我每次要她唱歌,她都再三推托,矜持好一会儿,耐不住我的软磨硬缠,她看看我哥哥,哥哥说“你就唱几支给她听吧,免得她老在吵。”嫂子才敢唱。但她不是唱采茶,唱的是当时流行的歌曲,如《九九艳阳天》《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谁不说俺家乡好》《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等等,声音非常清亮动听,我们一家人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里。晚风送爽,心情无比畅快。有时,邻居们听到歌声,嫂子的身旁便很快围着一群聚精会神倾听的姑娘媳妇孩子。那时,我觉得嫂子非常了不起,为有这样的一位嫂子而骄傲。我会唱的很多首歌都是当年在车辕树下跟她学的,至今还牢记不忘。几十年过去了,她现在老多了,但真的,直到现在我还很想听她唱歌。每次回老家,站在车辕树下,耳畔总回响起她的歌声,想起听歌的喜人情景。

    在我高中毕业修理地球的蹉跎岁月里,劳作之余或在农闲之时,白天我喜欢在车辕树下开卷捧读,《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三国演义》《苦菜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一本本阅读,慢慢地开阔了视野,引起了对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思考,似乎在懵懂迷惘中看到了亮光,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枯燥艰辛痛苦的体力劳动中有了别样的精神兴趣和追求。车辕树下,我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书看得多了,心中的故事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村里的姐妹们来玩,谈笑中,我自然而然地讲起书中的故事,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我也乐此不疲。她们常常聚集到我家,车辕树下便成了我讲故事的地方。想不到思维、记忆、口才慢慢得到锻炼,为以后做老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不知不觉理想在车辕树下悄悄起飞。

    1977年底,我参加高考,分数上线体检合格后,每天早晨怀着急切的心情在车辕树下伫立,朝门前田垌那条机耕道眺望,等待八九点钟从那里经过的邮递员。看到了,就大声询问:“有我的信吗?”这个邮递员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他常给我送书报。两个月后,一天早晨,我还来不及开口问,他就朝着我喊:“有你的录取通知!”啊,我喜出望外,飞云驾马奔过去,接过一个大大的信封,喜滋滋一阵风般飘了回来,抬头一看,一家人站在车辕树下喜笑颜开地望着我,我怔住了,呆呆地站着,许久也不知道把信封打开。“多不容易啊,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高考,盼了六十五天,终于盼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听到母亲深深的感叹,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我的背后有着亲人们无比关切的目光,体会到沉甸甸的挚爱亲情。

    父母在世时,我每次回老家,远远望见车辕树下二老迎候的身影,心中便涌起一股热浪,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每年春节,兄弟姊妹都齐集父母身边,只要天气晴朗,就在车辕树下放上一张大大的圆桌,摆上丰盛的饭菜,大大小小一家三代围坐桌旁,有说有笑,喜气洋洋地吃团圆饭,和和美美,乐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车辕树下亲情融汇。

    父母走后,兄弟姐妹各居一方,春节很少回老家团聚了。

    但这棵车辕树却令我魂牵梦萦,无论在哪里,无论离开多久,想起了它,就想起了故乡,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亲人。它已深深地长进了我的心中。

    今年春节,我抑制不住思乡之情,回了一趟老家。让我大为震惊的是,已看不到了那棵日思夜想的车辕树,它被砍伐了,刚在前两天。断枝碎叶狼藉一地,一截截被锯断的树干横七竖八地躺着。过去曾几次有人出高价想买这棵树,大哥都舍不得卖,说留着遮风挡雨洒阴播凉。今天为什么?嫂子悄悄地告诉我,前几天,有一个风水先生路过,昂头瞧了瞧,说这棵树长得太高了,挡住了祖公屋,会犯忌的。胡说八道,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祖先植树是为了造福子孙的呀。

    我走到清晰地呈现出一圈圈年轮的枣红色的硕大的树墩坐下,怅然若失,心中阵阵生疼,能不痛么?它联结着多少难忘的岁月,多少温馨的记忆,根已深深地扎进了心里。望着光秃秃的庭院,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人啊,请不要随随便便砍树!

    2010年2月19日

    故乡恋歌

    她那悠久的历史,古朴沧桑富丽的嬗变过程,就是一首深沉而又激越豪迈的歌,激励着子子孙孙不断开拓向前。

    楼群相继崛起,街衢纵横开拓,城市开发正如火如荼地在我的故乡推进,故乡将被同化,原来的身影很快从视野里消失,成为历史。后世子孙再也看不到故乡绿野阡陌的田园容貌了。

    城南大坡村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有我青少年时期的苦乐年华,我熟悉的故乡已刻骨铭心,与我血肉相连,难以忘怀。

    一座百来户的村子,一分为二,南北两边隔着田畴相对而居,土墙黛瓦靠山而建,沿山脚排列。对着南北屋舍的田畴中央有一个小岭墩,正好是全村的中心。生产队在上面辟出一个大晒场,用于庄稼收获后堆集、脱粒、铺晒、分配等。在晒场的北边建起一排瓦屋,共三间,一间做政治学习和开会用,一间存放各种农作物种子和集体农具,一间是谷仓,放置谷种和未到期上交的公粮,还有尚未晒干分到户的口粮。林边岭畔,高高低低呈现一些补丁似的旱坡,栽种适宜作物,四季变幻着不同的色块。我们村子坡地不大,名字却叫“大坡”。要说最大的一块坡,当数村子北面的那块荒坡了,面积大概三四亩,平平坦坦方方正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产队垦殖时,发现这块坡的周边都是坚硬的石基,很难开垦,后来只开垦中间的一部分。犁铧锄镐翻出许多断砖碎瓦破罐烂碗,砖是青砖,盘碗是陶瓷的。还翻出许多长满绿锈的铜钱。把这些东西清理丢到旁边,四周便堆积起高高的坡坎。小时候,我和村里的伙伴们常到坡边捡拾铜钱做毽子垫,拾破碗玩过家家。当时村里人没有什么文物意识,又正处在“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谁也不去注意,更遑论考究了。但从这些遗物来看,无疑是一处古大宅院遗迹,村里人叫“大屋地”。传说我们村始祖是当大官的,在这里建起煌煌府第,并为子孙买下了周围大片田地,村名由此而起。但始祖是谁,哪个朝代的,什么官职,村子住了多少代人,历史多久,谁也说不清。没有文字记载,靠口头流传,时间长了,哪能说得清呢。

    只知道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劳作耕耘,繁衍生息,薪火相传。后来人口逐年增多,田地有限,需求与粮食逐渐失衡,村子便日趋穷困,当然还有社会历史原因。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故乡的生活还是没有多大改善,那是个“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吃大锅饭的年代,日子过得紧巴巴。最难熬的是在农村闹腾“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那几年,农户除了生产队分给的极有限的自留地,不能私自在任何地方种下一棵苗,原来种下的,也让工作组领人拔掉。农民的手脚被囿于一个固定的模式里。村子大,人口多,一年的口粮不够半年吃,稀粥能照人,肚子常闹饥荒。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是饥肠辘辘,芭蕉头、狗疙薯(一种野生植物的块根,吃多了会便秘)野果、野菜凡能吃的都吃了。有人甚至吃了一些难以想象的东西。

    晚稻谷穗转黄的时候,杂在其中的稗草高高扬起的草穗颗粒已饱满成熟。正值此时,常见村里的一个男青年,在中午、傍晚收工后,背着一个竹筐,到田中收集草穗。开始,以为他收集喂鸡鸭的,不大在意。有回村里一位大嫂有事到他家,正碰上他们吃晚饭,才发现他们用草籽煮粥吃。大嫂非常吃惊地问你们怎么吃这种东西,不怕中毒吗?”那位青年答道牛不是吃草的吗?也不见有中毒死的,红军长征不也吃过草根吗?怕什么。我家人多,粮食少,没办法呀!”这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吃了幸好不出什么问题。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还有呢。

    秋天,生产队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撒下一种叫紫云英的绿肥种子,等长足后,和田土一起犁翻怄肥。种子落地,一头半月,便长得蓬蓬勃勃。

    一个北风呼啸寒气侵肌的晚上,大约十点钟,我家响起“笃笃笃”敲门声,接着听到压抑喉咙低唤我姐开门的声音。听出来了,是本村那个与我姐姐处得特好的闺蜜。这么晚了,她来我家有什么事呢。那天晚上,只有我们姐妹俩在家,母亲去远村探望外婆了。她是不是家里来客,过来投宿的。门还没有完全打开,她就急急闪身进来,怀里抱着一大簇绿肥苗,这干什么用呢,我和姐姐有点诧异。她把绿肥苗放到餐桌上,看着姐姐问“有油吗?把它炒来吃。若没有,就烫熟拌盐吃。今晚我家有客人来,一大一小,晚饭匀给他们吃,我饿得睡不着,偷摘了一抱绿肥。”我和姐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是肥料,会中毒的。再饿也不能吃这个呀!”我和姐姐一同拒绝。她说“有人吃过,悄悄告诉我的。像空心菜一样,很好吃。放心吧,没事的。”听她这一说,我们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冬天夜长,肚子饿,确实难以成眠,我和姐姐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看着这一堆掐尖的鲜嫩芽苗,馋涎欲滴,我们便一齐动手,洗绿肥的洗绿肥、洗锅的洗锅、生火的生火。姐姐捧出油罐靠近油灯看了看,庆幸罐底还有薄薄的一层油(那时是很少吃到油的,市场猪肉昂贵。食品公司低价猪肉要凭供应证购买,只有干部职工才能享受这个优惠,农民哪有呀。煮菜大多是清汤寡水,能闻到一点点油气,就觉得特别香=姐姐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取出少许放到烧红的锅里,嗞嗞嗞地冒出香气,把绿肥倒进去,喳地腾起一股烟雾,一会儿,就炒出了一大盆香喷喷的绿肥。大家头碰头,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直吃到盆子底朝天。抹抹嘴角,都啧啧说好吃。那天晚上,她在我家留宿,躺下时,大家都有点担心,不知明天能否起得来。翌日早晨,她先醒,见我们姐妹还没有声息,怕有不测,心惊胆战地把我和姐姐推醒。也许这次是侥幸无事,以后,我们姐妹再也不敢吃第二次了。

    家乡属丘陵地貌,山岭像波浪起伏绵延,树木不多,长满芒萁(属蕨类植物=是煮饭的燃料。一年,我们大队有两个生产队先后建起了砖瓦窑,要收购芒萁。对穷得无计可施的父老乡亲来说,不啻是一大喜讯。为了换些油盐钱,每天生产队一收工,大家就磨刀霍霍,杀向山岭。雄鸡一啼,就挑着沉重的芒萁去卖,踏破露水奔走在朦胧崎岖盘旋曲折的山道田埂上,这两条村子远离我们的村庄,往返得走五六公里,赶在生产队开早工之前回到。不到一年,生产队所有的山岭都像和尚头一样被剌得精光。割芒萁煮饭也十分困难了。

    我们的村子由于贫穷,大队中心小学就在村前,能清清楚楚看得见校舍,听得见琅琅书声。可有些孩子却无钱人学。有些年近不惑的男子还娶不到媳妇。一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一天,年迈的老母亲溘然而逝。她的儿子身无分文,家徒四壁,去医院卖血,医生见他岁数大体质差,不敢抽。他为无法安葬老母而哭得撕心裂肺,悲恸欲绝。噩耗在村里传开,大家凑了些钱给他,他才能勉强殓葬母亲。

    故乡在苦难中挣扎,面容憔悴,愁苦不堪。她在期盼,她在等待。

    终于等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人们能放开手脚大干了。先把责任田地莳弄好,解决肚子问题。饿怕了,最懂得粮食的珍贵,有人说,把土地当作媳妇一样爱护;有人说,把土地当作年迈的父母一样悉心照料。山野变绿,万物复苏。敬畏土地,土地给予丰厚的回报。年年五谷丰登,瓜菜满园,不愁吃了。肚子饱了,人们便想起发展经济,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出现了养鸡、养鸭、养猪、养鱼、种菜、种果等专业户。有些拉起建筑队,去承建工程;有些进城打工;有些外出经商。其中亦备尝创业的艰辛和挫折,但故乡人经历过苦难的煎熬,最能吃苦耐劳,最具毅力和韧性。几年之后,有人驾起了摩托,有人穿起了西装,有人戴起了金首饰,有人手中拿起了大哥大。村里破旧的泥砖瓦房逐渐少了,水泥楼房渐渐多了起来。又凭借靠近港城南北大道的地理优势,接通了水电,纷纷购进电视机、电冰箱、太阳能热水器等家用电器。近十年来,村里出现了好几位城里拥有公司和商铺的老总老板,其中有一位成为资金雄厚的房地产大商贾。现在村子全部是水泥楼房,许多建筑非常宏伟亮丽。有些人开起了小车,在村里建起了公共停车场。村子富起来了,可忙坏了那些热心的做媒人,村里适龄结婚的男青年,甚至中年、老年未婚男子都成了抢手货,全部娶上媳妇,光棍时代宣告结束。

    物质生活改善了,人们开始追求精神生活,首先重视教育。适龄儿童全部送人学。改革开放前,村里最高学历为中专,只有两个中专生。现在村里大专以上学历的有几十人,单本科生就有十几个,其中上重点大学的就有好几个。每当有考上重点大学的,大家都非常欣喜地上门祝贺,视为村里的荣耀和骄傲。这样大大地鼓舞了孩子们努力学习、为故乡争光的精神。人们同样重视村里的文化建设,把原来瓦木结构的队部,改建成宏伟壮观的大楼,设有会议室、图书室、影视室、活动室、会客室等。把生产队的大晒场改建成了两个标准的灯光球场,配上时新美观的球架篮板灯柱灯泡。闲暇时,各人凭其所好,或到图书室静静地看书,学习科学种养技术;或到影视室里拿起麦克风尽情“卡拉0”,学歌星秀神情秀姿势自娱自乐;或到活动室里杀上几盘象棋、军棋、围棋什么的。青壮年男子最喜欢在晴天华灯灿亮的球场上角逐一番,个个生龙活虎,你追我赶,疾跑生风。有时也与来自其他村子的青年举行篮球友谊赛,每次比赛,球场周围皆站满村里的男女老少,为比赛双方呐喊鼓劲助威,村子充满热烈欢乐的气氛。

    故乡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近几年,城市开发在我们故乡迅疾推进。现在村子的山岭几乎被推平,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两条新辟的横贯村子的大道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村子的东面正在推开一片岭头,规划为全村的宅基地,人们很快就搬进新居,故乡将结束农耕生活,向城市转型,以全新的面貌出现。

    不管故乡以后发生怎样的变化,她那悠久的历史,古朴沧桑富丽的嬗变过程,就是一首深沉而又激越豪迈的歌,激励着子子孙孙不断开拓向前。

    2013年12月

    流泪的轻烟

    不是冷雨,是你的眼泪,洒满我仰望的泪水模糊的脸,点点滴滴痛彻心扉。

    五哥,你去哪里了?电话没变,地址没变,可整整一年了,没有你的任何音信,你出远门了吗?到了一个没有任何联系信号的地方吗?你在那里好吗?哥,我好想你。

    你那里有书看吗?你一直是喜欢看书的,一有空就开卷阅读。过去,我们家里生活困难,没钱给你买课外书籍,你的书大多是借的。你阅读速度很快,记忆力特强,看过的书,可从头至尾把内容说出来。童年时,你教我背了许多唐诗宋词,听你讲过许多好听的故事,至今还记忆犹新。我懂事的时候,你已离家到城里上中学,接着又到更远的地方上中专。寒假回来,晚上,一家人常围坐火盆边烤火,你给我们讲起故事来。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刘备三顾茅庐、武松打虎、薛仁贵征东等等,讲得娓娓动听,我们听得人了迷。一次,有位邻居姐姐来串门,被你的故事吸引了。之后,来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多,满满地挤了一屋子。大家夸你有学问,我为有你这样一位哥哥而高兴。开学了,你刚离家,我就盼着放假,盼着你归来,盼着听你讲故事。十几年后,我上大学,学到古代文学时,感觉非常轻松,许多古诗词,你早教会了我。古典名著里的主要人物,我早就从你讲的故事中熟悉了。哥,潜移默化中,你给了我知识的熏陶。

    你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写得一笔好字,钢笔字、毛笔字都非常漂亮。你写日记、写信、写文章从不打草稿,下笔成章,一挥而就。你曾经写过几十万字的小说,在部队的叔叔看了,夸你文才了得。你工作过的单位,同事们都赞你有才华。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写文章,是你教的。那年寒假,你回来了。一天你对我说0“你读二年级了,可以学写文章了。”“写什么呀?”我瞪大眼睛茫然地问。你低头想了想说0“写一封信给爸爸,好吗?”一听到写信给爸爸,我高兴得跳起来,“好!你教我写。”当时,我爸爸在东兴公安局工作,因工作忙,很少回家,一般每年回一次。我可想他了。我立即搬来一张方形高凳放到门口,再搬来一张方形矮凳,从布袋书包里拿出铅笔,从一本作业簿上撕下两张纸。坐在矮凳上,把纸铺开放在高凳面。你把写信的格式告诉我,内容叫我想跟爸爸说什么,就写什么。说完这些,你就走开了,让我自己写。我趴在凳子上认真写起来,先向爸爸汇报自己的学习成绩,接着写假期做些什么、家里亲人的情况,最后说想爸爸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过年。没过多久,信就写好了。我拿着写好的信,“五哥,五哥”喊着蹦蹦跳跳去找你。妈妈说,你到生产队的大晒场去了,我飞云驾马般往那里跑。看到你和村里的一群青年在吹奏乐器,自娱自乐。那时,春节将近,生产队也放假了,青年人有空,都喜欢聚到一起玩。我走近,摇着你的手高兴地说0“五哥,我写好信了。”你接过我递给你的信,认真地看起来。看完,摸摸我的头,微笑着说0“写得不错,哥给你寄。”你把信折好,放进衣兜里。

    很快,我就收到爸爸的回信,他在信中欣慰地夸赞我,鼓励我。那年春节,爸爸给我买回了一个漂亮的人造革皮书包。

    哥,你让我一开始,就感到了作文的愉快。

    我受你的影响,也喜欢看书,开始看的课外书籍,都是你外出工作留下的。也喜欢写作,学你写日记,写文章。你在钦州工作,我上初中,常寄文稿给你修改。一次你看到我写的一首诗,觉得不懂押韵。你给我寄回了一本《现代诗韵》。现在这本翻旧了的书,还摆在我书柜最显眼的位置。我出的两本书,你都是我的第一位热心的读者,也是第一位评论者。哥,我的第三本作品快付梓了,你还是我的第一位读者吗?我想看到你从我手中接过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时的欣喜面容,我想听到你鼓励性、建设性的评说。

    你“胸有诗书气自华”,举止文明,从不讲粗言,有很强的亲和力,在哪里,你身边都有一群正派的好朋友。你心地善良,具有怜悯之心。孩提时,我亲眼目睹你做的一件好事,至今不忘。我六岁那年,你寒假结束返校,那时你在东兴上中专。你离家的那天早晨,我拉着你的手说“五哥,我想爸爸了,你带我去看爸爸吧。”你很爽快地答应了。那日,天气很冷,北风呼啸。你推出自行车,到院子旁边的稻草垛扯来一把稻草,垫扎在车后架上,然后把我抱上去。我坐在上面,软绵绵的感到很舒服很暖和。你为了节省车费钱,放假都是借城里同学的自行车骑回家,开学再骑去还人家。从我们家到东兴,要走八十来公里的路程。道路弯弯曲曲,上坡很多。大冷天,你踩得满头大汗。上坡,你把腰弓得低低的,奋力向上。有时坡高,得顶住猛烈的朔风,出很大力踩,车子才能一寸寸移动。哥,当时你一定很疲倦。我们来到马路镇路段,你在一个陡坡下把车停下了,你下来,把车子支好,把我抱下来,叫我在车旁等你。你快步朝前走。我看到陡坡中,一个中年男子,非常吃力地拉着一辆装满木柴的大板车,绳子勒进他的肩膀,身子低低地向前倾,扎牢马步,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柴车像蜗牛般慢慢移动。你走近柴车,在后面竭力往前推,柴车的速度骤然加快,拉车的一下子觉得省力多了,惊讶地回头看了看,车上高高的柴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你的面孔。你把柴车推送上坡顶,即刻转身返回。那中年男子歇下柴车,对着你的背影感激地大声说后生哥啊,多得你的帮助,你是个好心人哪!”你踩了将近十个小时的车,还有十几公里的路要赶,我知道你已疲惫不堪。但你看到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自然而然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助之手。哥,你让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感动。

    你从政多年,两袖清风。退休不恋城市生活,归田园居住。你对村里一些困难的老人曾解囊相助。一次你听说村里有个孩子病了,咳得很厉害,他父母没钱带他去看医生。你立即到他家,把自己的医疗卡给他父亲,叫他带孩子去医院看病。那孩子的父母感动得热泪滚滚。哥,乡亲们都说你宅心仁厚。

    哥,我很久没看到你的面容了,很多人说你像香港影星万梓良,我也这样认为。你有次出差到一个城市,走在街上,真的有人把你看成他了,朝着你惊呼“万梓良先生!”你笑着摇摇头。不笑还好,一笑更像。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你看。哥,我想你的时候,就在网上搜索万梓良主演的影片看,我仿佛看到了你的音容笑貌。哥,你在哪里?春节快到了,你该回家了。

    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乡亲,他沉重地对我说:“想不到你德和哥走这么快,退休没几年,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多可惜啊!”顿时,我泪如雨下,意识到五哥你真的走了,化作了一炷轻烟,在漫天凄凄冷雨中慢慢消失了,不,不是冷雨,是你的眼泪,洒满我仰望的泪水模糊的脸,点点滴滴痛彻心扉。哥,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呼哀哉!

    201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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