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送我红玫瑰-故乡恋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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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有一年,我们村三户人家同一天“打砖”,主要劳动力都被请完了。我邻居那家人手不够,把我也叫上了,她说“你力嫩,挑不动泥,使锄头帮帮装泥吧。”那年我十六岁,第一次参与“打砖”,也是唯一的一次。劳作时,不敢停歇过,一天下来,两个手掌布满了血泡,吃饭时,手举不起筷箸。但心里感到很高兴,似乎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工程。

    泥砖制出后,经过二三十天的翻晒,等干透了,修理好砖边,便挑回自家的屋边垒好,待请看日子的先生选择好良时吉日,便开工建房。那时,村子里哪家打砖、建房,都是请本村的人帮忙,大家都不要工钱,屋主出于感激之情,施工期间,每天热情款待两餐,午饭和晚饭。

    “打砖”的田痩了,留下了一个硬底朝天的大砖池,生产队也不责怪屋主。过后,队长巡看到哪里有淤泥,就安排集体挑土填上,只需半天工夫就行了。

    在那个温饱尚未解决的年代,建新房的人是很少的。很多人家,都是人多屋少,一家三四代拥挤着住。有些儿子大了,要结婚,实在住不下,才迫不得已建新房。建房子的材料,大多是靠力气自己准备的,屋梁桁桥桷子得提前一年准备,都是在出完一天集体工之余上山砍伐竹木,一捆一捆吃力扛回的,放到水塘里浸泡,在使用前两三个月捞起晒干。那时村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强劳力建不了屋”。其实是钱少,只得自力更生靠力气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时的土地、山林都是集体的,建房砍了的竹木,过后,生产队再派人种上,一茬茬的竹木便长起来,生生不息,用之不竭。

    泥砖屋,墙壁不能渗水的,渗水就慢慢消损,不耐久。最怕台风天,台风初起时,家家户户急急忙忙把稻草抛上屋顶,防台风掀开瓦面,用一捆捆芒萁堆撑在屋檐下,以防大雨打坏墙,全方位将房屋包裹起来。尽管做了严密的防范工作,但是台风还是卷跑了一些稻草,掀开了几处瓦面,雨水像飞泉般垂落,盆盆瓮全派上用场,顿时叮叮咚咚响起了一片打击乐。

    我家的房子,年深月久,瓦面多年没有翻修过,暴雨天,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嘀嘀嗒嗒,到处听到滴漏声。书桌、床顶、箱柜都用塑料布盖住。有时坐下看书,得戴上一顶大笠帽,雨水滴落手臂,像蚯蚓蜿蜒爬行。晚上躺到床上,雨水从床顶滑落,帐外雨潺潺。不由得想起杜甫的两句诗,“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当时诗人是怎样的处境啊,可他居然还顾念天下苍生,而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倶欢颜”的圣叹。

    近十几年来,村里的火砖钢筋混凝土楼房渐渐多了起来,且越建越豪华,越建越漂亮。近几年,还陆续有人开起了小车。最近,大伙又将居于村子中央的生产队几百平方米的大晒场改建为停车场,中间建起了一个灯光球场,东西两头分别竖起一个白色透明篮板的最时新的篮球架,南北两边高高地竖起两排灯柱,晚上华灯灿烂,亮如白昼。停车场的北侧,矗立着一幢十分气派的建筑,设有大会议室、办公室、文化娱乐室,这是村里的政治文化中心。停车场上,车辆来来往往。故乡还是这个故乡,村子还是这座村子,可面貌已焕然一新,变得与城镇差不多了。

    我家在几年前也建起了一幢不错的新楼,自此,可以“风雨不动安如山”了。也许是哥嫂的怀旧情结吧,至今还保留两间老屋,一间冲墙屋,一间泥砖屋,用来放置农具杂物。这两间老屋,就像一对饱经沧桑的老者,萎缩于新楼的一侧。我家的这些房子,远看像一幅历史图画,描绘了三种不同时代的建筑,从中可以看出我们村子发展的足迹。

    每次回老家,我都情不自禁地打开蛛网罗织,灰尘厚封的老屋木门,走进去品读一番,回忆一番,体味一番,心中便溢满对生活的热爱和感恩之情。

    2011年6月

    废墟

    人类在生存发展过程中,会受到许许多多疾病的挑战,在战胜种种疾病中,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和社会凝聚力。

    我老家屋后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面积大约两三亩,方方正正。许多年过去了,周边挤挤挨挨地建了许多房子,但草地依旧,丝毫不见减少,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过去,生产队曾在草地上开垦出一块坡地,挖下去净是断砖碎瓦、残罐破碗,还有很多圆形方孔的小铜钱,人们把这些东西清理出来撒扔于坡边。这块坡,种什么都很少有收成,后来便丢荒了。小时候,我们剪纸踢毽,常到坡边捡铜钱做毽底。拿到学校玩,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常有同学央我要铜钱,我捡了许多送给他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从报上得知有人收购古钱币,一枚嘉靖通宝可卖到一万多元。才恍然大悟,小时候玩的铜钱,原来是古人用的钱。我怀着侥幸之心,回家翻箱倒柜找我儿时玩的铜钱,希望能找到一两枚,想看看是哪个朝代的。结果一个也没有,很是失望。

    这片草地曾住过哪些人?到底地下庋藏着一段怎样的历史?小时候,曾听村里的几位老人说过有关这片草地的故事1很久以前,这里住着一户官宦人家,几代同堂,人丁兴旺,深院重门,不知道官有多大。附近村庄有钱人骑马不敢从他的府门经过,远远就下马绕道而行,绕过的那座小山,因此叫“弯(即‘绕’)道山”,名字一直叫到现在。后来这个大户,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疫,才几天工夫,府内的人就死光了。只有一个儿子在外经商未归,回来时,被好心的邻村人拦住,才幸免于难。那个外出经商的人就是我们的老祖。是哪个朝代的老祖,他们却说不清。震撼人的事情往往易于流传,时代久远,时间是难以记牢的。这个庞大的府第遭瘟疫洗劫后,成了死亡之地,无人敢靠近,任由房屋自然坍塌,成为一片废墟。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代,才有现在这个村庄,才有周边的人家。

    这片草地,村里人叫“大屋地”,因传说是一片殇宅之地,建屋造舍,人们总是小心地讳忌它。

    听了“大屋地”的故事,对袭击生命的那场瘟疫感到不寒而栗。心里老是担忧它会重新出现,仿佛它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虎视眈眈,有一天会突然张牙舞爪,疯狂窜出,肆意横行。

    我读初小的时候,一天,学校忽然发给每人一个白色的口罩,要天天戴着上课。村民开会或赶集也要戴,听说流行“脑膜炎”,有些地方死了很多人。那时,人心惶惶,谈虎色变,人人自危。我心惊胆战,是不是“大屋地”里隐匿多年的瘟神跑出来了呢?

    不久,我们大队来了一队背药箱的解放军医生,听说是“303”部队的医疗小分队,他们住进大队部,热情为群众防病治病。解放军医生到来的第二天,生产队便支起了几口大铁锅,天天派人熬草药水,要人人喝,说是解放军医生教大家喝的,喝了能预防“脑膜炎”。尽管又苦又涩,但大家都按时喝。

    一天晚上,我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发高烧,她一家人慌了起来,以为得了“脑膜炎”,急忙送去给解放军医生看。我看到她父亲背着她从我家门前经过,以为她快要死了,悲伤得哭起来,她是我最好的小伙伴,我舍不得她。我想她一定是被瘟神缠住了,她家离“大屋地”最近。

    后来解放军医生给她诊断是“扁桃腺发炎”,打针吃药很快就好了。

    一个月后,人们战胜了这场可怕的“脑膜炎”流行病,我们大队没有一个人受感染,解放军医生与群众依依惜别。

    我想,有了解放军医生,再凶猛的瘟神也不用怕了,从此,可以无忧无虑地成长。“大屋人”那时一定没有这样好的医生,要不这么有钱有势,哪能坐以待毙,让恶疫一锅端了呢?

    几年后,我在语文课上学到毛泽东《送瘟神》一诗,“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这首诗是毛泽东同志在1958年7月1日得知江西余江县消灭了危害极广的血吸虫病时,激动不已,欣然而作的。老师讲解此诗时,我联想到“大屋人”和几年前人们战胜“流行性脑膜炎”的事情,深有感触。面对瘟疫,时代不同,人们抗击能力不同,结果不同。新社会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具有战胜一切瘟神的伟大气魄和力量。我暗暗庆幸自己生于好年代,感到生命安全有保障。

    2003年,一个叫“非典”的疫魔疯狂地突袭我国局部地区,来势汹汹,一时横行肆虐,恐惧震慑人心。党中央立即做出“抗击非典”的战略决策,举国一心,众志成城,投人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所在的地方,无论是城镇还是乡村,各单位,各部门,采取严防死守,保持环境卫生,常常喷洒消毒药水,天天测量体温,实行零报告制度等一系列有效的措施,使“非典”无机可乘。一场可怕的魔疫很快就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非典”阴霾消散之后,我回故乡探亲,欣喜地看到父老乡亲都安然无恙。我站在“大屋地”这片历史的废墟上,吊古思今,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人类在生存发展过程中,会受到许许多多疾病的挑战,在战胜种种疾病中,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和社会凝聚力。现在我国已建立和健全各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和传染性疾病临时报告系统,实行每日零报告制度,发现疫情后以最快的方式立即报告当地政府和上级卫生行政管理部门。人民的生命得到了很好的呵护。

    我坚信,“大屋人”的历史悲剧不会重演了。

    2008年2月

    一棵长进心中的大树

    它联结着多少难忘的岁月,多少温馨的记忆,根已深深地扎进了心里。

    多少年来,我的心中一直婆娑着一棵大树,枝枝叶叶纠缠着我的每一根情丝,生动着我的每一个梦。

    那是故乡老家门前的一棵车辕树,没有人能准确说出它的树龄,自我懂事的时候起,它就伟岸地矗立在那里,至今总有百年以上了吧。两人合抱粗的棕葛色树干顶天立地,高高地擎着一把墨绿色的遮天巨伞,枝枝柯柯抒情奔放。春天,百鸟翔集,妙音不绝,热闹非凡。夏天,阵风过处,树叶沙沙,摇响一树天籁;秋天,缀满熟透了的黑珍珠般的果子,鲜涩而清甜;冬天,攀附大树的一种俗称“门头子”的寄生藤,挂满了秤砣状金灿灿的果实,流光溢彩,满树的吉庆。

    车辕树下,荫庇着一大片干净清爽的场地。

    孩提时,邻居家的孩子常喜欢聚集车辕树下玩耍,“跳飞机”,“跳六格”,踢毽子,下石子棋,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快乐如小鸟。有的时候,我们还会扑蝶采花,互相打扮,找来野果螺壳,玩过家家的游戏。车辕树下童趣无穷。

    月明星稀,草虫鸣唱的晚上,家里人忙完了一天的农活,都喜欢坐到车辕树下歇一歇,纳纳凉。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我大哥娶回了嫂子。我嫂子结婚前是大队采茶队的女主角,嗓子很好,在乡里小有名气。晚上只要嫂子出来坐,我就缠着要听她唱歌。我每次要她唱歌,她都再三推托,矜持好一会儿,耐不住我的软磨硬缠,她看看我哥哥,哥哥说“你就唱几支给她听吧,免得她老在吵。”嫂子才敢唱。但她不是唱采茶,唱的是当时流行的歌曲,如《九九艳阳天》《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谁不说俺家乡好》《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等等,声音非常清亮动听,我们一家人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里。晚风送爽,心情无比畅快。有时,邻居们听到歌声,嫂子的身旁便很快围着一群聚精会神倾听的姑娘媳妇孩子。那时,我觉得嫂子非常了不起,为有这样的一位嫂子而骄傲。我会唱的很多首歌都是当年在车辕树下跟她学的,至今还牢记不忘。几十年过去了,她现在老多了,但真的,直到现在我还很想听她唱歌。每次回老家,站在车辕树下,耳畔总回响起她的歌声,想起听歌的喜人情景。

    在我高中毕业修理地球的蹉跎岁月里,劳作之余或在农闲之时,白天我喜欢在车辕树下开卷捧读,《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三国演义》《苦菜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一本本阅读,慢慢地开阔了视野,引起了对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思考,似乎在懵懂迷惘中看到了亮光,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调枯燥艰辛痛苦的体力劳动中有了别样的精神兴趣和追求。车辕树下,我看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书看得多了,心中的故事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村里的姐妹们来玩,谈笑中,我自然而然地讲起书中的故事,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我也乐此不疲。她们常常聚集到我家,车辕树下便成了我讲故事的地方。想不到思维、记忆、口才慢慢得到锻炼,为以后做老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不知不觉理想在车辕树下悄悄起飞。

    1977年底,我参加高考,分数上线体检合格后,每天早晨怀着急切的心情在车辕树下伫立,朝门前田垌那条机耕道眺望,等待八九点钟从那里经过的邮递员。看到了,就大声询问:“有我的信吗?”这个邮递员是知道我的名字的,他常给我送书报。两个月后,一天早晨,我还来不及开口问,他就朝着我喊:“有你的录取通知!”啊,我喜出望外,飞云驾马奔过去,接过一个大大的信封,喜滋滋一阵风般飘了回来,抬头一看,一家人站在车辕树下喜笑颜开地望着我,我怔住了,呆呆地站着,许久也不知道把信封打开。“多不容易啊,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高考,盼了六十五天,终于盼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听到母亲深深的感叹,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我的背后有着亲人们无比关切的目光,体会到沉甸甸的挚爱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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