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雨轰隆过后,草儿挺直了腰,翠翠的芽儿顶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师大三十丈草坪都闪着七彩的亮光。
艾艾穿一身火红的运动服,抱着滚圆的黑白相间的足球,站在三十丈的草坪前,满眼水光的绿。
艾艾弯腰将球放在洁白的球鞋前,后退几步,弓了身体,弯曲了脚,摒足了劲,鹿般向前弹跳,健美的白皙的右腿往黑白相间的足球用力一点,黑白相间的球旋转着,在空中划一美丽的弧,颤颤地落在草坪的另一端,溅起无数的水珠在频临湮没的夕阳下雀跃成一幕短暂的,慌乱的虹。
嘿!
艾艾轻喝一声,人若一箭猎艳的红云向草坪的另一端奔去。
控球,转身,带球,脚内侧踢球,脚外侧踢球,凌空球,削球,假转身……艾艾一个人,一个球,忘我地灵巧地踢着,将偌大的一个草坪,玩出朵朵红艳的花来。
假如,可辉在。艾艾想,或许他会明白,韩艾艾不仅仅适合做后卫的。
(2)
十年前,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草坪,它还东西两面都架了个简陋的球架,俨然就是一个不错的足球场。那也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夏日的午后,哥哥突然跑来宿舍,拉着艾艾就往外跑。哥哥说,航大的小子实在太嚣张了,咱们师大的不能当孬种。
艾艾挣扎着嚷,可我是女生啊!
哥哥不顾死活地拖着艾艾说,没关系,我们只差一个后卫,你的球技凑合了还能守好的。
哥哥将艾艾往龙门左上角的位置一按,说,这片地盘,交给你了。
艾艾抬头看对面,碧茵茵的草坪上,桩子般插了七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身材只有162CM的艾艾。对方的左前锋是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的高个子,他正盘着球与哥哥对视着。艾艾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一声哨响,黑白相间的皮球已经高高地在通透的长空中穿越,航大的小子们像潮水般赶着足球向着艾艾站的方位涌了过来。尽管艾艾是师大附中女子足球队的队员,但面对这群陌生的,如狼似虎的航大小子,双腿有点儿发软。
雨后的草坪青绿得透彻,一双双裹着球鞋的大脚拨弄着黑白相间的皮球,呼啸着涌过来,赶得青草们东歪西倒,赶得水珠飞扬,泥泞四溅。艾艾一直以为,哥哥所带的师大的一支球队,已算是精英,在A市,该所向无敌了吧?没想到,他们在牛高马大的航大小子面前会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不堪一击。才开的局,防线就被攻破了,败势已定。
艾艾,别发呆了,拦截,拦截!
艾艾才在发愣间,那穿红色运动服的航大小子已经盘着足球来到艾艾的前面。容不了艾艾多想,她自然地冲上前伸脚拦截勾抢。
停!红色运动服的航大小子愣了一下,突然大声吼,怎么有个丫头片子?
艾艾趁他发愣分心的一下,用右脚的脚尖将球勾到足下,然后使左侧脚外脚背将球向前推送出去,哥哥从左翼插了出来,拦了足球转身往对方龙门冲去,就在航大的小子们被一声“停”喊得发愣的瞬间,哥哥已经将足球送进了航大的龙门。
不算不算。航大的小子们嚷了起来,你们使诈的。
球场上,只有裁判才能喊停,裁判一声长哨,入球有效。航大的小子们顿时闹了起来,男生的球赛,怎么可以有女生出现呢?
为什么女生就不可以出现在男生的球赛上?
两间大学的队员们闹了起来,争执不休。穿红色运动服的航大小子狠狠地瞥了艾艾一眼,弯身抱起足球,低声叽咕,女人总是祸事的。
艾艾脸儿涨得通红,她跳着脚说,可你就是输在女人脚下的。
穿红色运动服的航大小子拧了眉,走近,恶狠狠地盯着艾艾,哥哥急忙抢过来护着艾艾说,可辉,好男不与女斗呢!
你情人?可辉嘴角挂起了一朵不屑的笑花,他故意用“情人”不用“女友”。这个轻浮的男人。艾艾气得从哥哥身后飞起一脚。
毕竟是踢足球的,可辉身子一则,艾艾的飞毛腿偏了些,但还着实地落在可辉的臀上,红色的运动裤印了个大大的泥鞋印。
干吗打人了?航大的小子们全都围了上来,师大的队员也潮水般涌了过来,艾艾倔强地昂着脸蛋,这个叫可辉的小子,也太瞧不起女人了吧!
可辉沉默地盯着艾艾看了一会,说,这么难缠的个性,的确很适合当后卫。
(4)
就是这样和可辉认识的,恍如昨日。
艾艾弯腰抱起粘满了泥泞的足球,轻轻地抚弄着。到底自己有没有和可辉恋爱过?艾艾已经分不清楚。
或许是恋爱过的吧,起码,球赛之后,可辉和自己的交往就频繁起来了。每周末,可辉都会来师大附中找正在读高三的艾艾,他从不跟艾艾谈与爱情有关的字眼,他会和艾艾较量一会儿球技,然后,两人坐在校园的绿荫下,喋喋不休地讨论。
有时可辉会说,在一场球赛中,最适合男人当的角色便是前锋。他说,前锋判断力强,善于紧抓机会,果断,勇往直前。
艾艾会问,那女人呢?
可辉就笑,说,女人是受情感支配的动物,判断能力差,但女人韧性足,宜守呢!
可辉也有谈他未来的时候。通常这时,艾艾会瞪一双清亮的眼睛静静地听可辉讲。可辉说,他会成为一名海员。他说,他将要天天与大海拥抱,与鲨、鲸为友。他说,他将会走遍世界各地,去欧洲去美国去南非,快意人生。然后,他两眼深邃地盯着艾艾说,韩艾艾,我会将世界上所有出名的后卫的球衣都带回来送给你。
艾艾于是就笑,点着头,神往地敬仰地。艾艾坚信可辉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认为可辉比自己那个只会读书的哥哥要可爱多了,有志气多了。
后来,艾艾考上了师大,而可辉,真的成为了一名海员,并且被派往美国长驻。
送可辉时,艾艾穿了一套火红的运动服,她第一次将高扎着的头发垂直放了下来。可辉说,韩艾艾你将头发放下来真像个女人。
艾艾红了脸,跟在可辉身后。可辉拧着沉重的行李包站在码头上,远航的油轮喋喋的鸣叫着。
可辉问,韩艾艾,你在师大,会恋爱吗?
艾艾摇头。
可辉又问,韩艾艾,你会等我回来吗?
艾艾站在飕飕的海风中,沉默地滑下了一行清泪。
(4)
或许,所有与爱情有关的故事都是俗套的。韩艾艾的故事也一样。
韩艾艾升本、考研、攻博。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过去,趟得飞快。三十丈长的草坪还在,可球架已拆,昔日的那伙精壮的“小子”今日也不知去向,或许成家了,或许出国了,也或许死亡了。
艾艾盘着黑白相间的足球,斜穿勾插。
十年了。
艾艾没再恋爱过,她的爱情,就如足下的皮球,盘来盘去,始终都没脱离三十丈草坪的限制,兜兜转转,最终也是在一个场内滚动。
艾艾想,或许,可辉是有爱过自己的,起码,刚到美国那段时间,他是爱的。他会经常来信,说着那异国他乡的风情,抒发他青春激昂的理想,他会在信的最后说,艾艾,毕业后就来吧,我张开着怀抱等你,一生一世。
但,在可辉那里,到底有没有一生一世的爱情?艾艾不知道。或许,是有的吧,只不过,这一生一世的爱情,不属于她韩艾艾的而已。这十年来,艾艾常会听到可辉的消息,他的离职,他取得了绿卡,他和一个美国女人结婚,他的双胞胎儿子出生,他离婚,他辗转到了法国,又迅速地和一个法国女人结合,又迅速地离婚……
可辉永远都这样,不缺乏进攻,却缺乏了坚持。
直至今天,一封从伊朗寄过来的信,消失了的可辉又再出现,他说,艾艾,我听说,你一直在师大等着我,在海外漂泊了那么久,我才知道,你原来一直守候在那里。他说,艾艾,下月我就回国,我们的球赛能重新开始吗?
艾艾用脚尖将球停住,从口袋里掏出那封薄薄的信,刷刷几下撕个粉碎,纷纷的洁白的纸片四散飘落。
艾艾终于明白,可辉永远都是前锋,他热情,激昂,懂得一次次地紧抓机会,向着龙门的方向,前进、冲击。而她,当后卫的韩艾艾,竟然只知道坚守,却忘了后卫也可以反攻的。
艾艾笑笑,抱起黑白相间的足球,拍拍,转身一步步离开草坪。
或许自己真的很傻,明知道爱情的开始,对面就没有了等待,仍然坚持,一爱到底。
可,十年的坚守,终是换得一次开赛的要求。然,青春不再了,球赛也不复存在。
三十丈的草坪依然碧碧翠翠,生机盎然。艾艾在草坪边停了停,再回首,看了看。
可辉,球赛只能有一次,爱你也只能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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