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奈有关软实力的观点得到了广泛认同,但他对软实力应该包含那些内容,在不同时期则有不同的看法。约瑟夫·奈指出,一个国家的文化如具有全球性,并具有建立一套良好的规则和机制以约束国际行为的能力,那么这就是其力量的重要源泉。他认为,软实力不仅仅是指文化方面的力量,政府在国内政策(例如民主)、国际机构(倾听别人的意见)以及对外政策(促进和平和人权)中所体现的价值观,也会影响其他国家的选择。在《软实力:世界政治的制胜之道》一书中,奈明确指出,国家的软实力主要来自三种资源:文化(在能对他国产生吸引力的地方起作用)、政治价值观(当它在海内外都能真正实践这些价值时)及外交政策(当政策被视为具有合法性及道德威信时)。
按照重要性的高低,大致可将软实力分为三个层次:核心层是国家的主要或主流传统文化与价值观;中间层是源于价值观的相关制度、机制和规范;外层为体现价值观及相关制度规范的各种大众文化、观念趋向等,如图1所示。三个层次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前一个内容决定后一个内容,后一个内容体现前一个内容。
传统文化与主流价值观
机制、制度和规范
大众文化、观念趋向
图1 国家软实力的三个层次
根据软实力的运用范围,有国内学者将其分为内部软实力和外部软实力。前者包括制度创新、文化辐射、凝聚力与亲和力;后者包括国际制度的控制力和国际义务的承担能力等。其中政治体制、核心价值观、国家认同和凝聚力等非经济因素是综合国力或国家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47
根据软实力主体的不同,我们可以在四个层次上进行研究。一是国家软实力。在以国家或国家集团为主体的竞争关系中,软实力主要表现为文化、价值观的吸引力、外交政策的道义性、国民的整体形象等。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及其对伊长期占领损害了美国的软实力;雅典奥运会的圆满成功则增加了希腊的国家软实力。二是地区软实力。在以地区为主体的竞争关系中,软实力主要表现为区域文化的吸引力、当地居民的素质和道德水平、对周边地区的影响力等。例如,许多学者认为世博会的成功申办和举行将极大提升上海的软实力。三是团体软实力。团体之间的竞争关系以企业竞争最为典型,其软实力问题日益受到关注。软实力在企业组织中的表现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企业的价值观念、管理者的决策力、员工学习力和创新力、企业的社会形象和影响力等。如微软公司等信息产业巨头在建设全球信息高速公路的过程中,大大拓展了美国的信息边疆,强化了美国的信息霸权,同时也扩大了公司的软实力。四是个人软实力。个人之间的竞争过程同样伴随着双方软实力的投入,其中包括个人的心理文化素质、人格魅力、道德水平、对他人的吸引力和影响力等。古巴著名革命家切·格瓦拉因其崇高的革命理想、感人的战斗经历和无私无畏的个人品德赢得了众多人的尊敬和崇拜,其个人的软实力代表着为解放苦难者不惜献身的精神,致使“格瓦拉热”几十年不衰。
此外,作为硬实力的经济和军事力量在对外运用时也能够为国家产生软实力。例如,一国的经济实力虽然被视为国家硬实力的组成部分,但以经济援助为特征的经济外交却被视为国家软实力。日本在20世纪70、80年代对东南亚地区展开的援助外交就曾赢得当地国家的好感,有效地提升了其软实力。关于硬实力与软实力之间的相互关系,本书将在后面的章节进行详细地论述。
运用范围
内部软实力、外部软实力
行为主体
国家软实力、地区软实力、团体软实力、个人软实力
来源构成
文化软实力、意识形态软实力、外交软实力、国际制度软实力
硬实力衍生
经济软实力、军事软实力
表1 软实力的类型
二、软实力的特点
软实力是相对于硬实力而言的一种力量,在约瑟夫·奈看来,硬实力指的是通常与诸如军事和经济力量那样的具体资源相关的“硬性命令式权力”(hard command power)。而软实力则是指与诸如文化、意识形态和制度等抽象资源相关的、决定他人偏好的“软性同化式权力”(soft co-optive power)。作为软实力概念和理论的创立者,约瑟夫·奈在1999年的一篇文章中做出了较为完整、系统的定义:软实力是一个国家的文化与意识形态所产生的吸引力,它通过吸引力而非强制力影响他人的行为,并获得理想的结果,如能够让他人信服地跟随你、遵循你所制定的行为标准或制度,并按照你的设想行事。软实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信息的说服力。如果一个国家可以使它的立场在其他人眼里具有吸引力,并且鼓励其他国家依照寻求共存的方式加强界定它们利益的国际制度,那么它无需扩展那些传统的经济和军事实力。”482004年3月,约瑟夫·奈在新著《软实力:世界政治的制胜之道》中又对软实力进行了简略的定义:软实力是一种能力,它能通过吸引力而非威逼或利诱达到目的。这种吸引力来自一国的文化、政治价值观和外交政策。当在别人的眼里我们的政策合法、正当时,软实力就获得了提升。”49
在现实的认识和研究中,人们常常将软实力错误地等同于文化,称之为“文化力”50。其实不然。虽然文化是软实力的一个重要来源,但两者不完全等同,而且并非所有的文化都能够产生软实力。约瑟夫·奈曾指出:软实力不仅仅是指文化方面的力量,政府在国内政策(例如民主)、国际机构(倾听别人的意见)以及对外政策(促进和平和人权)中所体现的价值观,也会影响其他国家的选择。”51
为更好地理解软实力,我们不妨将其与传统的硬实力进行对比,大致可以归纳出四大特点:
(一)形式的抽象化。在衡量各国硬实力时,我们可以通过计算其军队人数的多少、武器装备的优劣、GDP排名的先后等数据和标准加以比较。但软实力却是一个相对抽象的概念,难以进行具体、精确的量化。因为软实力始终处于动态的变化之中,随着外在环境(公众舆论、国际关系等)的变化而消长,其升降过程难以觉察。大多数情况下,某项外交政策在实施数年后才能看出该国软实力产生的影响。此外,软实力如同信用,蓄积起来需要很长时间,但丧失则很快。美国二战后通过推行马歇尔计划,在当地公众之中树立起良好形象,其软实力获得提升。但冷战结束后,特别是小布什政府上台后推行的单边主义政策和在与西欧国家交往中表现出的傲慢和偏执,严重损害了西欧公众长久以来对于美国的好感,导致美国在西欧的软实力大大下降。
(二)拥有者的多元化。在传统安全时代,国际政治的主要行为体是国家,它对于军事或经济在内的硬实力拥有垄断性。即便是在新安全观出现的今天,包括国际组织、跨国公司、恐怖组织在内的非国家行为体拥有的硬实力也无法与国家相提并论。相比之下,软实力的拥有者却趋于多元化,国家、政府间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甚至个人,都可以借助信息和通讯革命带来的便利,传播并提升各自的软实力。在这一方面,本·拉登无疑将个人所具备的软实力发挥到了极致,“成为穆斯林世界里颇受欢迎的人物,他的软实力转换成了人们对他的追随,为他而战斗,并捐助他的事业。”52作为超级大国的美国虽然视之为“眼中钉”,却也无可奈何。
(三)传播的便捷化。即便是在交通、通讯高度发达的今天,硬实力的转移和运用都依然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时空的阻隔。美军在伊拉克战争前的军事部署和准备长达4个月之久。相比之下,软实力传播极为迅速且难以监控。例如,作为软实力重要的载体和传播工具,大众媒体为政府、集团垄断或操纵的难度越来越大,人们可以通过包括互联网在内的各种渠道在第一时间获取或传播信息。恐怖分子利用互联网发布对人质斩首的录像逼迫相关国家从伊拉克撤军以及卡塔尔“半岛电视台”不断播放与西方主流媒体观点大相径庭的节目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四)影响的深远化。由于硬实力与软实力运用的目标和范围不同,两者造成影响的深度和广度也存在差异。硬实力通常用于实现某一特定的具体目标,如吓阻侵略、保卫领土、援助盟国等。它往往能迅速发挥作用,并一举改变形势。但一国的硬实力易被另一国更强大的硬实力所迅速击溃。二战时期,纳粹德国凭借军事力量曾一度横扫欧洲大陆,但很快被盟军击溃。相比之下,软实力主要运用在长远目标的达成上,如文化价值观的接纳、国家形象的塑造、国际制度的遵守等,这些都是无法通过硬实力短期完成的。同时,软实力一经成功发生作用,其影响是深远而长久的。中华传统儒教文化在东亚乃至世界范围内持续产生的吸引力和影响力便证明了这一点。
三、软实力的重要性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深入发展,国家实力的构成要素逐渐发生了变化,尽管硬实力仍是国家安全的基础和保障,但传统的军事力量已不再是国家安全的惟一决定性力量,软实力在国家安全中的地位和作用显著增强。约瑟夫·奈认为,在当前多样化的世界中,硬实力和软实力这两种力量资源都有用,只是程度不同,所依存的关系不同而已。53但是,如果按当前信息革命的经济和社会趋势发展下去,软实力会变得日益重要,尤其在对国家安全的影响和作用方面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第一,软实力在国家安全问题中地位和作用的增强是全球化进程深入发展的必然结果。全球化进程的发展为软实力发挥作用提供了历史性机遇,软实力作用的发挥有一个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增强的发展过程。在18世纪,法国文化方面的成就加强了法国的地位和影响,这是软实力在国家层面上发挥作用的开始。到了19世纪的英国,国家奉行的价值观、文化以及有效的管理机制(如议会制、文官制度等)在世界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有助于增强大英帝国的统治,到了20世纪的美国,软实力在国家安全中的作用更为明显和重要,而且软实力的实现形式也更为多样化。同样,尽管软实力早已存在,但人们对软实力的认识有一个过程。冷战结束后,国际关系发生了深刻变化,比较抽象、不具有强制性的软实力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关注。软实力概念的产生是国际关系深刻变化的结果,也是实力性质与范围随着形势变化而不断拓展深化的结果。约瑟夫·奈关于实力特别是软实力的观点和主张,反映了冷战结束以来国家实力正在发生变革的现实。
第二,软实力不同于硬实力的作用方式使软实力可以弥补硬实力的不足。在国家相互依赖日益发展的情况下,采用强制性的武力手段胁迫他国的做法已不合时宜,尽管硬实力的作用仍然不可替代,但单靠硬实力难以实现和保证国家的安全,软实力的特点及其作用方式使软实力对国家安全有着重要的作用。约瑟夫·奈认为,与硬实力相比,软实力的重要性在防止攻击、保卫边境、保护盟国上略逊一筹,但在促进民主、人权和开放市场等方面至关重要。54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认为,(美国的)文化魅力将同化并重新塑造着人类越来越大的一部分人的外部行为,最终改变着他们的内心世界。它的穿透力势不可当。没有任何一个大陆,也许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朝鲜也许暂时是个例外)能够抵御它的影响。55
软实力对他国的影响从根本上取决于对方或有关国家的心甘情愿,它的实现方式是自愿而非强迫。硬实力更多的是一种外在的强制性力量,硬实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驱使或强迫一个国家做某事,可以使某个国家口服却不一定能够做到心服。而软实力却具有内在的感召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弥补硬实力的不足 能够使他国口服和心服统一起来。约瑟夫·奈曾说过一段精辟的话:“如果一个国家能使它的霸权在其他人看来是正当的,那么它在实现自己的意志时就会较少受到抵抗。如果它的文化和意识形态是有吸引力的,其他人就会乐于效仿。如果它能够建立与自己的社会相一致的国际规则,它大概就无需改变自己。”56
第三,软实力对一个国家特别是对大国战略目标的实现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对美国这样的霸权国家来说,软实力可以缓解其他国家对其霸权的敌意,降低其霸权代价和成本;而对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软实力可以减少在国家崛起过程中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摩擦,降低和化解他国的担心和误判,从而营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对大国来讲,软实力更为重要,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由此提出了“强势超级大国”和“弱势超级大国”的概念,简单来说,利用软实力、通过达成国际共识的方式来确立和加强领导地位的国家就是强势超级大国,而依靠以硬实力为后盾的独断专行来维系霸权地位的国家就是弱势超级大国。布热津斯基还指出,使用软实力的强势超级大国将增强霸权国家在世界事务中的主导作用,合法巩固其超级大国地位;而靠独断专行来维系主宰地位的弱势超级大国,虽然也能保住独一无二的优势地位,但需要在国力上付出更大的代价。57
虽然软实力在全球化时代的今天日益重要,但它也有自身的局限性,主要表现在:一是非强制性带来的低效率性。软实力只能对外部世界产生分散的影响,不能完成具体的目标,如对恐怖分子的打击、制止金融危机等。软实力的发挥或多或少需要来自硬实力的支持,软实力主要靠对他国的吸引和认同来发挥作用,由于对他国不存在现实的直接威胁,给他国在战略空间上就会有很大的选择余地,可以听,也可以不听,而且软实力影响和作用的发挥一般要有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从而影响和降低了软实力的效率。二是软实力的弹性较大,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一般的国家难以驾驭。约瑟夫·奈讲,吸引力通常具有扩散效应,产生的是一般性的影响,而非某种具体易测的行为。正如金钱可用来投资,政治家储藏政治资本以备未来之需一样,美好愿望最终有可能得不到实现,扩散型的回报也不如即时的交易实在。三是软实力对硬实力有一定的依附性。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软实力仍需要一定硬实力的支撑,如果没有相应的硬实力作为后盾,则软实力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难以独立发挥作用。四是软实力的运用需要考虑特定的环境和背景,因为一种文化并非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吸引力。例如,美国的流行音乐和好莱坞大片在全球一些地区受到欢迎,但在某些中东国家却被视为“邪恶”和“异端”。
软实力的局限性并不影响其作用的发挥,但软实力在国家安全中地位和作用的增强并不代表着传统的军事力量对国家安全来讲可有可无,在一定条件下,军事仍将是影响国家安全的最重要因素,只不过当今时代的军事力量已成为国象综合实力的一个象征,没有强大的经济和先进的科技支撑,就不会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从现实中看,虽然在全球化条件下,国际机制日益健全和完善,但国家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国际体系的结构和特性也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安全困境依然存在;全球经济在国家发展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但地缘经济并没有取代地缘政治,国家的实力状况仍将对应和决定着一国的安全状况,任何一国的政治家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麻痹大意,否则将付出难以估量的安全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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