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天的一个早上,我的背袋里已经装了馕和水,搭县里的长途汽车,由莎车去麦盖提。那个维吾尔司机穿皮茄克,他的助手穿短袖衫,这里的乱穿衣,跟冬季的广东相仿。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给我让座那个年轻助手,得知我是无锡人非常兴奋。他说他去过杭州、苏州和上海,他认为杭州地方最好,上海楼房最多,不乏常识判断能力。
我说我已经去了喀什的塔什库尔干、英吉沙、叶城、莎车,现在往巴楚方向走。司机也谈笑风生,但说得更多的是莎车的事。他说汉语十分流利,始终眉飞色舞。马路笔直,两边是没了白杨的无边荒漠。后来有车过来,把我们拦住,那是公路管理局的车子。上来一个大盖帽,发现超载两个人。超一个罚二百,罚了四百元。车子里坐了17名旅客,每张车票卖8块钱,车票钱远不够交罚款。罚了款才允许超载,再有人拦超载,只须将罚款单亮一亮就行。司机骂了一声阿囊思给,这是一句我听得懂的维吾尔粗话。而片刻之后,又照旧谈笑风生,并同意我给他拍个照。
到了麦盖提找旅馆,住下后跟刘明联系。他叫我坐车到阿巴提,我坐上了开岳普湖的车。窗口收12元钱,收的是到岳普湖的钱。马上要跟刘明再次碰头,心里好不高兴。10天前,我们在喀什开往塔什库尔干的长途车上偶然相遇,两个人一见如故,居然在几乎全是塔吉克及维吾尔旅客的客车上,谈论起亨廷顿及他的名著《文明的冲突》。刘明认为,不同文化的相互渗透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喀什马合木麻扎的莲花座,就是伊斯兰文明与佛教文明的融合。进而认为,一味强调冲突,有哗众取宠之嫌。其学术批评的无畏精神,于此可见一斑。
刘明是新疆师范大学的研究生,同时给本科生教一门课,他的研究课题涉及当代塔吉克移民问题。我发现他的英语也非常好,在乌帕尔停车休息时,他跟一对希腊青年讲英语,明显比对方流利。后来他把我领到慕士塔格峰底下的辽阔牧场,由我独自跟塔吉克牧民一起过皮里克节,然后又领我同他一起参加一个持续三天的塔吉克人婚礼。值得自豪的是,在有幸盘腿坐在女家地毯上手抓羊肉抓来吃的面对面两排贵宾中,只有我们两个是外族人。我和刘明是一起离开塔什库尔干的,其后我一个人跑喀什及喀什东面的几个县,他来阿巴提继续他的田野调查工作。
阿巴提归哪个县管,是岳普湖还是麦盖提,至今我不清楚。出了麦盖提绿洲,就是漫无边际的辽阔荒漠,有时候看不到一棵树。一路上一面看地图一面看地形,生怕错过站。可是,最后还是错过了那个你根本不会认为那是一个镇子的阿巴提。一上车我就请售票员到阿巴提叫我一声,结果他忘了叫。我叫起来的时候,班车已经多走了3公里路。这时候,刘明来短信讲,他已经点好了菜,等我去用餐呢。
一个人在这种容易令人绝望的戈壁公路上往回走,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没想到10分钟后,另一部班车给我拦住,把我送到阿巴提。这个在地图上赫然醒目的镇子,居然没一点村落的模样。唯一的一排平房在公路北面,但相距很远,看不清平房前面朝我招手的那个人。那是刘明,他招呼我走进那家刚开张的小吃店。
我们4个人一起吃饭。一个是努艾勒,他是刘明的学生兼翻译,虽然他父亲是县长,他本人魁梧强悍,可他始终对刘明必恭必敬,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因为我在塔什库尔干的那几天,天天随刘明跟他碰头、吃饭。另一个人是刘明在山上就认识的塔吉克移民,刘明所讲的山上,是指塔什库尔干境内的大同乡至乔戈里峰的八百公里的帕米尔山地,那儿的生存条件实在恶劣,政府动员当地塔吉克牧民移居到平原地区的阿巴提来,那人不会讲汉语,知道没法跟我交谈,只跟我碰啤酒杯。另外两个人,便是刘明和我。
我说阿巴提好荒凉,仿佛早年的美国西部。吃饭也好便宜,我们叫了好几个菜呢,也喝了好几瓶酒,只花了50块钱。吃完饭,刘明领我去他的住处,那是一家刚盖好的乡镇医院,就两排平房。路上尘土很厚,几次没过了鞋帮。厕所很远,没水冲厕所,甚至没水洗衣服。喝的水是定时定量供应的。起初刘明不清楚,拿水洗衣服,给医院一顿骂。他一个人住在住院部的一间病房里。这儿空荡荡的,看不到医生、护士及病人,看不到一个人。他说晚上不敢脱衣服睡,怕染上虱子或跳蚤。其实呢,脱光了睡,倒不容易染上。
做客塔吉克人家
刘明领我去塔吉克移民家做客,再次走上那条没脚背的尘土路。路上我拿相机拍一条尖头蜥蜴,觉得很好玩。究竟是我在逗蜥蜴呢,还是蜥蜴在逗我,有点搞不清楚。刘明永远是阳光而爽朗,他回头看我落远了,站在太阳底下耐心等。周围没有一棵树,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
那家塔吉克人家看上去很富裕,墙上挂满了羊毛毯,炕上也铺满了羊毛毯。刘明、努艾勒及我,都坐在炕沿上,我们身背后的各色花棉被一床床摞起来,快碰到屋顶了。除电视机外,还有一套音响设备。
女主人要杀鸡,刘明不让杀。于是女主人做了库木其给我们吃,这是塔吉克家庭隆重招待客人一个明显标志。这种厚厚的金黄的既像锅盔又像千层饼的东西,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最香酥可口的饼类食品。一时忍不住,三番五次撕下来吃,越吃越觉得好吃。女主人又端来奶茶,问我加不加酥油,我是啥都敢吃的那种人,自然点头答应。见这家人家的酥油是血红颜色,从没见过,我很好奇。
女主人给我讲解,努艾勒替我当翻译,原来这是用一种高山植物染的。塔吉克人称这种植物为扑赫,它溶于酥油,不溶于水。见我追根问底,女主人拿来一袋扑赫给我看,让我把它拍到相机里。显然他们的高山情结依然浓烈,讲扑赫大同有,小同有,瓦恰没有,讲给刘明听,显然刘明是去过那几个乡的。那些地方,完全不在普通旅游者的视野里,只有极胆大的摄影家,尤其是欧美搞摄影的,会雇了塔吉克牧民当向导,再雇了牧民的马和骆驼,走进去半个月或一个月,甚至走到乔戈里峰脚下,那是世界第二高峰。
男主人是52年的,比我大几岁。他眼睛好,坐在我对面能看出我有白头发,我猜可能他以前是打猎的。女主人原是大同兽医站的,76年给牦牛顶伤,髋骨经常疼,后来就改行到小学教书。桌上有几样干果,有杏仁什么的,刘明抓了杏仁给小孩吃,他很注意礼貌细节,深得塔吉克人喜欢。我把几根荷氏薄荷糖给刘明,让他分给大人小孩。这时候,刘明和努艾勒作出一个决定,明天做这一家的调查。
刘明教我的几句塔吉克语,我都用上了。不吃不喝了,我就说那依那依,意思是好了够了。感谢主人热情款待,我就说热合马特。男主人、女主人都说我好可爱,这时我怀疑努艾勒翻译有问题,因为这个词语,通常是用来形容起码比我小30岁的女性,或者小40岁的男性。
跟这家人家告辞后,我劝刘明跟我到麦盖提去,到我的旅馆房间里洗个澡。他说他还没去过麦盖提呢,显然他心里只有工作概念,没有旅游概念。我叫努艾勒也一起去,可他的堂哥得了腰椎盘突出,腰扭了,他要去堂哥家一趟。接着我和刘明拦到一部私人小车,半路上又上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我们付了15元。这里的戈壁滩荒凉寂寥,可一到了有白杨的地方,渠水哗哗,绿树成荫,到处生机盎然,到处看得见白花花的棉花地,便觉得非常美,仿佛人间天堂的江南一般。就全国而言,地理景观的反差,可能喀什地区最为明显。
有人说我是小偷
到了麦盖提,到了我住的旅馆,刘明赶紧洗澡,然后我们一起逛街,找汉族餐馆吃饭。又是一人一瓶啤酒,一面喝一面聊,他要写塔吉克的水文化,正好我写过水文化的文章,聊起来又多了一个话题。我说我在莎车看到了维吾尔人的葬礼,这种葬礼的从速从简,给我印象深刻。刘明不相信,他说他几次要人家带他去看,人家都婉言拒绝,这是因为,只有穆斯林,即信仰伊斯兰教的人,方可参加。他说我胆子大,哪都敢去,啥都敢看。我说我跟维吾尔人一起给死者做阿门,我尊重他们的信仰和风俗;假如他们赶我走,我会马上走开。
到晚上11点,才吃完饭离开那家小餐馆。刘明一定要回去,要把吃剩下的半条鱼带回去,要跟塔吉克人一起夜里放水,给他们吃,不肯在麦盖提过夜。他说他的导师,要他坚守岗位,假如今晚住在麦盖提,就像当了逃兵一样可耻。
只好送他到车站,早就没班车了,但有去喀什的出租车,顺路带他到阿巴提,要20块钱。刘明嫌贵,要杀司机的价。他要我走开,他独自跟司机谈。没谈拢又谈了一部车,最后谈妥了。我跟他打招呼,跟他说再见。前头那个司机把头伸进车窗笑话刘明,20元不走坐40元的,刘明扭头不理他。我给刘明一张50元钱纸币,他坚决不收。
车子里就他一个人,天早就黑了,我给他发短信,将他所坐的那个车子的车牌号告诉他。他给我回短信,说他已经记住了,到阿巴提后,他会给我报平安。你害怕白天坐全是维吾尔人的车,刘明不怕夜里一个人坐维吾尔人的车。讲胆小有比你更胆小的,讲胆大有比你更胆大的,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到夜里1点钟左右,我看电视睡着了又醒来,发现手机里已经有刘明的短信,他已经安全到达,叫我放心,我这才关了电视关了灯安心睡觉。
次日早上看麦盖提大清真寺,看维吾尔人在街头吃早点。寺门牌楼有4根柱形宣礼塔,外墙贴的是彩色马赛克,既壮观又漂亮。因为来得太早,门锁着,进不去。在喀什,一般清真寺是每次做完礼拜就锁门的,尤其是小清真寺,没专人看管。做礼拜的时间,男人都放下自己手上的活,跑到清真寺里来,一般做一次礼拜花10分钟时间。通常在地毯边脱了鞋子,排成一队,由一位长者在前面领拜。也有人做很长时间的,也有一个人在非礼拜时间来做的,这两种情形,都有诉说性质,即向真主胡大,倾诉自己心里的苦恼。
到上班时间,即9点半,我去县委大楼,去宣传部办公室,跟一位主任讲,希望能看到麦盖提县志。这时候,正好秦钟进来,他没到退休年龄,但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不是每天来办公室的。他说他就有麦盖提县志,从一个书柜中拿出来给我看,并允许我拿相机拣重要的拍。我拍县志的时候,他也拿出他的相机,把镜头对过来拍我。后来他写了一篇写我的文章,登在一张报纸上。他在文中写我是一个善于攫取资料的小偷,而他乐意,甚至是怂恿我这个行窃行为。
通常拿到一本县志,我会迅速把它里面的大事记、建置沿革、古代军事、旧式教育、文物、民族、宗教、人物等拍下来。在汉族地区,会加拍方言方面的东西。在麦盖提,自然要着重拍这里的刀郎文化和十二木卡姆。一本800余页的县志,最多半小时就拍完。结束后我便告辞,秦钟送我下楼,把我送出县委大楼。至今他仍有伊妹儿过来,传来他的文章,让我分享他撰写文章的快乐及成就感。
快步穿过中心广场,回旅馆结帐,去车站坐车去巴楚。有个班车已经坐满了,不让上了,怕超载罚款,只好等下一班车,多等了一个多小时。这车上有三四个四川妇女,她们去巴楚招摘棉花的,一公斤给七八毛钱,一个人一天最多能摘一百公斤。这一带的棉花很矮,是防风品种,很不好摘。我小时候在苏北东台摘过棉花,知道摘棉花的苦,知道十个指头都被戳出血,知道十指连心。
托库孜萨来依遗址
巴楚到处在修路,尘土飞扬。为了找到有车开图木舒克的车站,居然从最西面的汽车站,走到最东面的郊外。这时不但身上背着背包,手上还拎着一袋核桃。那是在叶城买的,早就听说叶城的薄皮核桃好,就买了一袋一直拿在手上拎,还挺沉的。穿过巴扎街,看到一座艾提尕清真寺。一位老人问我干什么的,我给他看喀什地委宣传部给我开的介绍信,这才允许我在清真寺里随便拍照,并允许我把镜头对准他。
在巴楚街头拍驴车、马车,见啥拍啥。看到有吹唢呐及打鼓的,自然不肯放过。那是一家什么小店开张,打鼓的板起脸,不让我拍。待他打完一个段落阻止我的时候,我已经拍了30秒钟录像,而且把他的气愤表情,也拍到相机里。
找县委及县委招待所,走了不少冤枉路才找到,就在广场南面。那广场很大,正在铺地砖,正在排浇花草的塑料水管。很不明白的是,水资源这么缺乏的地方,却这么奢侈地浪费。住县委招待所,院子里也在铺地砖,又脏又乱。
住下后去县委宣传部,碰到一位周部长,他很忙,也很干脆,马上领我去另一个办公室,安排一个年纪大的陪我去找史志办的人。史志办没人,陪我的人表示无能为力。大楼值班员是史志办的女干部,她偷偷告诉我史志办主任的电话,我给主任打电话,主任答应18点见我。女干部说,如果主任问起来,就说这电话号码是周部长给的,我说我明白。
喀什地区几乎每个政府大院或县委大院,门口都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一两个值班的,要你登记姓名,填写进出事由等;即使有保安做这个工作,也会有机关干部值班。幸亏当天值班的是那个好心的女干部,不然要跑好几趟才能见到她的主任。问了那个女干部,我才很快找到了有车去图木舒克的那个车站。离这不远,拐个弯就到,那是农垦兵团的汽车站。图木舒克叫52团,几个司机在打牌,我担心那儿没旅店,他们说每个团都有住的地方,夏河林场也有。
图木舒克已经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直辖县级市,那里的农垦兵团是全自治区最出名的,而那里的屯垦历史,自汉朝起就有,是全自治区最早的。我一心要去图木舒克,是因为那儿有一个著名的古代遗址。图木舒克是维吾尔地名,意指鹰的面部之凸出处,有如人的颧骨部位。
古人的想象力委实厉害,无锡太湖边有个鼋头渚,郭沫若称它为太湖绝佳处,一次我有幸看到鼋头渚地区的航空摄影图片,才发觉那块伸至湖中的半岛,除鼋头之外,啥也不像。毛泽东也蛮厉害,他在诗中写道,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我第一次坐飞机是从云南飞到上海,在飞机上往下看,才真正体会到这两句诗的伟大意境,而当年的毛泽东跟古人一样,没坐过飞机,无法在半空中俯视地形。后来我到了图木舒克,看不出哪儿是鹰,哪儿是鹰的头,至于鹰的面部之凸出处,自然更茫茫然看不出来。
那个古代遗址,维吾尔人称其为托库孜萨来依,意指九座宫殿。据史书记载,西汉时那一带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尉头国所在地,唐代是安西都护府属下的郁头州,故当地汉人至今称其为唐王城。史料记载,公元75年,东汉班超在图木舒克建磐橐城,驻扎该地达17年之久。
我于托库孜萨来依遗址的念念不忘,是因为我读过的瑞典人斯文·海定的书讲到它,法国人伯希和的书讲到它,英国人斯坦因的书讲到它,还有我国考古学家黄文弼的书讲到它。黄文弼是1929年8月考察托库孜萨来依遗址的,当时他发掘一座古墓,出土了罕见的丝织舍利袋、婆罗谜文残纸、汉龟二体钱和唐绢。在自治区博物馆中,现在保存着4000余件图木舒克出土的珍贵文物。
去叶尔羌河看胡杨林
黑陶给我写短信,问我到哪里了。每隔一天他就会发来问候短信,并对着地图看我在喀什的一一行踪。他说张承志也去过夏河,我喜欢张承志的《心灵史》,他喜欢张承志的每一本书,讲到张承志,他会立马激动起来。我说我要去夏河,要看那儿的原始胡杨林。问清了去图木舒克及夏河的班车情况,才去商业街找地方吃饭。吃牛肉面,送一份泡菜。临走时忘了拿手机,伙计叫住我,非常感谢。
到18点准时去县委大楼,那位仍在值班的女干部说主任还没来,我说上去看看,结果已经来了。主任同意给我看县志,同意我拍照,也拍了半小时。为节省我的CF卡,只好把相机像素调低。这时我师傅宋望安从昌吉打电话来,他帮我买乌鲁木齐至无锡的火车票,他说买不到卧铺,我说硬座也行。
次日早上很早就去坐车,坐的是第二班车,兵团的车,开车的是维吾尔族,售票的是汉族。准点发车,不管人多人少,到52团半小时一班,很讲规矩。快到52团时,路边有一部去夏河的车,也是兵团系统的,于是换乘这部车。不过等了好久,等人满了才走。夏河归地方管,所以上车的维吾尔人比较多。
夏河是一个小镇,就十字路口有几家店铺。去饭店吃拉面,门口挂着门帘,里面很暗,但时间待长了就适应了。拿相机拍了墙上挂的宗教画,画的是麦加的克尔白。然后拍厨房,一面问年轻厨师,胡杨林怎么走,可惜他听不懂我的话。给他看在班车上拍到的胡杨树,他依旧不明白我的意图,只好摇头作罢。
吃完饭先在小镇上随便走一走。看到两个男人在削驴掌,问他们是不是给驴蹄钉掌子,他们说是。并补充道,不干活的不用钉。我又问胡杨林怎么走,那个年轻一点的反应快,听懂了。他说最近的一处也有10公里路,用摩托车送我去,30元一个来回。我不同意,嫌贵,其实是觉得不安全。
又回到十字路口,走近一个带布篷的三轮摩托,问闲坐在车上的摩托佬,也问他胡杨林怎么走。他也听不懂我的话,我讲得明白,他听不明白。他说有汉人,叫我跟他走。这个摩托佬领我走进对面一个小店,店主是个瘸腿的四川老人,他让店主给我们当翻译。摩托佬说东面、南面、北面三个方向都有胡杨林,我说我要去最大的最好的。他开价30元,我还到25元。我给他们看喀什地委宣传部给我开的介绍信,把背包和核桃寄放在小店里,买了人家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喝,一瓶给司机,然后系着一个腰包,坐他的三轮摩托车往叶尔羌河方向走。
开始是柏油路,有一段被洪水冲垮了。车子驶过一座跟车身差不多宽的便桥时,我有点提心吊胆。然后就在盐碱地里走,那儿土很厚,估计也能没过鞋帮的。路两旁有兵团职工的住宅,全是平房,家家有小院子。过了一个堆棉花的仓库,就进了胡杨林。里面有林场的了望塔,塔边有一根原木拦路。给看林人看了那个介绍信,才抬起原木放行。
这里到处是胡杨和红柳,胡杨叶子还没黄,但红柳红得很美。里面有一座小湖,再里面就是叶尔羌河了。我读斯文·海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时,读到过这段河流。没有想到叶尔羌的河岸在这儿这么宽,水流这么大。看我手头的地图,以为这一带已经断流,显然地图有问题。看我拍照的时候,摩托佬跟我闲聊,他说经常有人开车子带漂亮的洋缸子(维吾尔语,意指女人)来。好多白翅膀的毒蚊子追我咬我,脖子上有三四个蚊子块,回到无锡后才慢慢消失。这种蚊子块肿得很高,很痒很难受;又不敢挠,怕挠破了不会愈合。
回到夏河十字路口,给司机付钱,去小店取包,感谢店主一番。然后在十字路口等车回52团,即图木舒克。一部摩托撞了一个小孩,顿时小孩哭得很厉害,大家只关心小孩,而不是找肇事的算账。后来是小孩的父亲把小孩抱走了,是不是去了卫生所不知道。肇事的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没人找他麻烦。
关于马蹄山的两种传说
坐车到52团,就在停车的地方住旅馆。然后租一部小车去托库孜萨来依遗址。讲托库孜萨来依司机不知道,讲唐王城他才明白。讲好包车一个来回,车钱30元。司机是汉族,年纪轻,兵团的,车子是新车。到了托库孜萨来依,只见到几个土墩。前面有一块牌子,警告禁止挖掘。一个人跑到土墩上随便看看,看到几处坟窟窿,也不懂得挖掘,更不敢违反法律,只是想象着窟窿里会有什么什么东西。其实也不懂得考古,只因为看了考古学家黄文弼的书,对黄文弼很佩服,这才来这里一趟,并觉得很满足。
司机建议我去看马蹄山。在县志上看到马蹄山的,不晓得就在这一带,于是喜出望外。车钱涨到50元,我爽快答应。车子往南走,往马蹄山驶去。这是一座石头山,不是很高,正面有两个很大的马蹄形凹坑,附近有三棵老胡杨树,树上挂着维吾尔人的红布条等,他们世代将此处当圣山看待。
维吾尔人有传说,县志上有记载,指明这是圣战领袖的麻扎,所以叫什么什么麻扎。据说激战时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骑一匹神马腾空而来,用箭射中于阗李氏国王,一举打败了佛教徒,占领了唐王城。这两个马蹄印,自然是阿里的那匹神马留下的。
不过那个年轻人跟我讲的是另一个传说,是汉族人的传说,他讲是他爷爷讲给他听的。汉族人讲,薛仁贵之子薛丁山征西时,也骑的是一匹神马,那马的两个前蹄已踩到图木舒克了,可后蹄子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哈密呢。说不定哈密也有一座马蹄山,那山上也有两个马蹄印。
回到52团,这座叫图木舒克的城市很空旷。像每座南疆城市一样,这里也有老城,汉族人称它为回城,即维吾尔巴扎街。这里的巴扎街很小,走几步走到头了。卖了几个肉包子来吃,边走边吃。维吾尔人的羊肉包子很香,不过里面的肉馅,不是很老就是没有烤熟,瑕瑜互见。晚饭在一家四川饭店的外面吃,露天吃饭,旁边有维吾尔人的烤羊肉。一瓶啤酒,两盘菜,一碗拉面,吃得很舒服。
这个季节新疆水果很多,见石榴很大,卖了两个带回去孝敬小孩。不过自己也犒劳自己的,买了一只西瓜,水份很足,只是不够甜。这次在喀什地区跑,常常买一公斤葡萄当蔬菜吃,一公斤吃两天,不敢多吃,怕拉肚子。在喀什街头还买了两个鲜无花果,每个五角,很甜,很好吃,也不敢多吃。外地人叫哈密瓜的那种瓜,新疆人叫它甜瓜。你讲哈密瓜,人家就知道你是口里来的。在新疆人看来,靠甘肃的星星峡是分界点,往东走就是口里,就出了新疆。
次日早上坐班车回巴楚,在一个十字路口打的去火车站买火车票去乌鲁木齐,打的钱10元。没卧铺了,买硬座走。下午17点半开车,还早着呢,又坐公交车回巴楚城里,车钱1元。背着背包,拎着核桃,去逛巴楚巴扎。买了杏干,买了沙枣,再去那家饭店吃牛肉面。吃完面跟人家拼车打三轮摩托去火车站,车钱3元。
在车站上等车,要等四五个小时,闲着没事便看詹姆士的《实用主义》。看累了给等车的河南小孩拍照,跟小孩的父母闲聊。他们来巴楚打工五六年了,这是第一次回口里,心情自然激动。小孩是在巴楚生的,对口里没有概念,只知道要母亲给他买冰淇淋吃。
火车正点到站。在库车补上卧铺。这是双层车、双层铺的旅游列车,从沙漠到高山,沿途风光美不胜收。尤其横穿天山时,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平缓山峰,水草丰美的高山湿地。看这趟列车由海拔800米的高度,盘旋而上至海拔2900余米,便觉得不可思议。早上的阳光打在粗野质感的山体上,觉得太美了。那是血红色的山,仿佛刚打完仗回来。于是浮想联翩,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立刻跳下火车,徒步走这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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