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随笔-评约瑟夫·赫格希默[1]的《林达·康顿》、《辛西雷娅》和《亮丽的披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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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坡之后,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赫格希默那样听任自己受字与词的摆布。不过,在坡那里,那种病态而男人气十足的情绪上的好奇心,到赫格希默这里,却一如小提琴齐奏的变弱,已经跟随时代的风气,堕落为情绪上的有意卖弄风骚了。一桩性毁灭的案件自我逆转,米兰朵拉和班波红衣主教成了某种华美的姿态。作者主观意识很强,足以能用相当泰然自若的态度去忍受生活,可是他又害怕活着,害怕自己用劣质黏土捏成的那个人去对抗机会,对抗环境。

    这位作家写的根本算不上是小说——还有待人们去为他每一个单元的作品新设计出一个术语来呢——《林达·康顿》,在这里他达到了他的最高点,却不是一部小说。那更像是一件可爱的拜占庭壁缘装饰小品:在无声中给人留下难以磨灭印象的人影,永远超越时间的限制,像音乐一样困惑着人的心灵。他的人物从来都不是为内在的力量所推动的,他们从来都不创造周围的生活。他们像是牵线木偶,为回应作者的扯动而作出优美却是毫无意义的动作,而且一直会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作者重新调整他们的肢体,让他们摆出别的样子,同样优美也是同样的毫无意义。当然,作者老到得达到纤毫毕露与毫无瑕疵的地步——永远都是社交场上的风范。人们可以想像赫格希默潜藏在《林达·康顿》中,就像是躲在一个静静的港湾里,在这里时代不能损害他,世上的传言抵达他时已仅仅是声音所构成的一场毛毛细雨了。也许他写这部书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显然,像他这样一个感情纤细、观察敏锐的人是永远接受不了这样的幻想,认为《林达·康顿》真的是一部小说的。

    正因如此,这本书烦扰你的心,那是一种执著的最最淡薄的影子,仿佛是一个人从一场梦中醒来,要寻求一片光与影的安静领域,无声的并且是超越于绝望的。正是所谓La figlia della sua mente,l'amorosa l'idea[2]了。

    《辛西雷娅》什么都不是——无非是让使徒雅谷作出一个猥亵的姿态。或者不如说,使徒雅谷打算赢得一顶高礼帽与一件晨外衣。是对时下文学流行色调一次可以触知却是无益的戏仿而已。

    《亮丽的披巾》要稍好一些。比地摊上卖的一毛一本的小说格调稍高,如《辛西雷娅》一样,里面充塞的是病态的男人和猥亵的女人。但是技巧上还不错,这门行业里的小花招被作者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除了康拉德再没有人能超过。作品归结到“亮丽的披巾”颇为精彩——作者与披巾对话,足足有一两页,这以后,读者才明白披巾原来是一样东西,此时才把这个名称明白地点出来。这景象就像是在一个满是人的房间里,其中谁也没有认真对他看一眼,但是却始终领会他的存在。

    这两本书摆荡到与《林达·康顿》相反的另一个极端。赫格希默试图进入生活,却得到灾难性的结果,辛克莱·刘易斯[3]与《纽约时报》毁了他。他本来绝对不应该试着去写人的,如果非写不可,他是应该把自己的时间用在描写树或大理石喷泉、房屋与城市上的。这样,他写出无懈可击的散文的能力就不至于受到他对人类的猿猴般模仿的低能行为的不满的折磨了。可是现在,他就像是一个毫无男子气势的僧侣一样,为他所雕刻、给穿上衣服和涂上油漆的木偶所包围——那可是一个没有动作也没有意义的可怕的世界呀。

    (原载《密西西比人》,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注释

    [1] Joseph Hergesheimer(1880—1954),美国小说家。著有《林达·康顿》(一九一九)等作品。

    [2]似为作者自撰的西班牙语,大意是“心智的凝结,意念的爱抚”。

    [3] Sinclair Lewis(1885—1951),美国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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