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纪事-第六十章 夺门之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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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三年五月初二,朱祁钰以迅雷之势连下数道圣旨。

    废皇太子朱见濬为沂王,立皇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废反对自己改立太子的皇后汪氏,立新太子的生母杭氏为皇后。

    不过,似乎是为了在世人面前表示他对上圣皇太后孙氏依旧尊重如初,他还特意颁旨大封孙氏族人,同时追封以八十五岁高龄寿终的孙太后之父孙忠为会昌候,并由孙继宗继承其爵位。

    又封太上皇另两位皇子朱见清为荣王,朱见淳为许王,并下诏大赦天下。

    由此,多少给自己加了些“仁义”的光环。

    可尽管如此,就在他册立亲生独子为太子后,预示不祥的天灾与祸事就纷至踏来了。

    进入六月以来,刚刚竣工的黄河沙湾大堤就被冲决了七十余丈,两岸水灾泛滥,溺死者无数。

    紧接着,宫庭中门又遭受雷击,连伤数人。

    在整个景泰三年间,淮徐等地大水,济南蝗灾,江南水旱相继、民饥忧困哀鸿遍野。

    从景泰四年冬至景泰五年正月,山东、河南、浙江、直隶、淮、徐大雪数尺,淮东之海冰四十余里,人畜冻死万计。

    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世人预示着,新太子的册立于国是不吉之兆。

    景泰四年十一月,被景泰帝寄于无限厚望的小太子朱见济夭折,葬于西山,谥曰“怀献”。

    痛失爱子的景泰帝大受打击,朝臣们开始连名上奏,请求复立太上皇朱祁镇长子前太子朱见濬为皇太子,这对于景泰帝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他除了断然否决以外,就是加紧在后宫频繁召幸妃嫔,以求早得子嗣,但天意弄人,后宫被幸妃嫔众多,却无一人再次妊娠。

    景泰五年五月,礼部郎中章纶、御史钟同奏请复立沂王朱见濬为皇太子。景泰帝大怒,他不信自己年纪轻轻就没了子息,即下旨将两人关进了锦衣卫大狱。

    景泰六年八月,南京大理少卿廖庄,再次上奏请复立沂王朱见濬为皇太子。景泰帝闻听怒无可遏,当即令人将其拖到殿门外施以杖刑,同时将关押在狱中一年多的钟同、章纶乱棍打死。

    景泰七年二月二十一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杭皇后病逝,景泰帝大受打击,颓然之际开始提前为自己营造陵墓,并为之取名为“寿陵”。

    这一年,明朝的南北两畿(今江苏、河北以及京津一带)、江西、河南、浙江、山东、山西、湖广共三十个府,因大雨不断农田受淹。而湖广、浙江及南畿(今江苏一带)、江西、山西又有十七个府遭受大旱。北畿(今河北以及京津一带)、山东、江西、云南、河南连遭饥荒。

    朝内朝外一系列不祥之事,昭示着景泰帝已日薄西山。

    景泰七年腊月二十八日,新正佳节将临,朱祁镇却突然染病,半个多月不能视朝,并下诏让群臣免了大年初一的朝贺礼仪,宫内新正庆典也一概传免。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景泰帝强打起精神来到南郊准备行祭拜天地的大礼,却不料病体难支,停宿于南郊斋宫。一时之间,皇帝行将不起的传闻不胫而走,满朝文武皆人心惶惶。

    正月十四日,群臣集体奏请景泰帝早立太子,景泰帝不置可否。

    正月十五日,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贞、都督张輗、张軏、左都御史杨善、太监曹吉祥密议筹备迎太上皇复辟,并在孙太后的默许下,联合隐于锦衣卫和禁军中的孙氏族人,于十六日夜控制了北京城的关键城防。

    正月十七日凌晨,徐有贞等人冲入南宫将朱祁镇拥入轿中,连闯数道宫门,终于在黎明前来到奉天殿。

    这是新的一年第一个早朝的日子,天刚蒙蒙亮,聚集在午门外等候早朝的百官听得宫中钟鼓齐鸣,以为景泰帝龙体康复,个个面带喜色,待众臣依次进入奉天殿才惊恐地发现龙椅上已经换了皇上。

    来不及细想,随着礼官高唱“太上皇复位,百官朝见”,众臣立即诚惶诚恐地列班跪拜朝贺,山呼“万岁”。

    至此,明英宗朱祁镇复位,废景泰年号,改元天顺,史称“夺门之变”或“南宫复辟”,时隔八年之后,朱祁镇重新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这一年,他三十一岁。

    正月二十二日,明英宗杀景泰帝宠臣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文。

    二月初一,废景泰帝为郕王,迁往西内。同时废除景泰帝生母吴氏的皇太后名号,仍称“贤妃”

    二月十九日,郕王薨于西宫,时年不满三十岁,以亲王礼葬于西山。其所有妃嫔被迫令殉葬,其中郕王元配汪氏因在景泰三年阻止其改立太子有恩于明英宗故得以幸免。

    三月初六,朱祁镇宣布将其长子朱见濬改名朱见深,重新立为皇太子。

    五月,命孙太后之兄会昌侯孙继宗督五军营戎务兼掌后军都督府事,执掌统兵卫戍京师之大权。此前孙继宗已经以夺门之功进封侯爵,加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身免二死,子免一死,世袭侯爵;已去世的父亲孙忠,也被加赠太傅、安国公,改谥恭宪。孙太后之弟孙显宗进都指挥同知,孙氏一门十七人被授官职。

    尘埃落定时,不管曾经的恩怨积了几重,回首凝眸间难免总会生出几分悲悯和感伤,朱祁镇扶着孙太后走出乾清宫,来到宫门口露台前石台上的金亭中。

    望着沐浴在朝阳中的金亭子,孙太后半晌无语。

    “母后,祁钰是病死的!”经过了八年幽禁生活,朱祁镇变的更加少言寡语了。但是他内敛沉稳的功夫显然还是没有修炼到家,在与孙太后无言的较量中,他输了,所以他先开的口。

    “皇上!”孙太后哑然,“你在怪他,也在怪母后!”

    朱祁镇并没有马上否定,他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

    “别怪母后,也别怪祁钰。祁钰在乱局危困中承继大业,于国有功,于民有情。虽然对于你,他做的有些过了。可他终究是没有痛下狠手。你想想,在他膝下无子的情况下,你却在南宫接二连三的诞下皇子,若他真是想斩尽杀绝,让你绝子或是暴毙,他做的到。”太孙后缓缓说道,她轻移凤履,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石台。

    置身在金亭之中,看不到它的特别之处,可是走的远些回眸而望,才发现它是那样的神圣。

    这两座鎏金铜亭座落在乾清宫露台两侧的石台之上,金殿深广各一间,圆形攒尖式的上层檐上安有铸造古雅的宝顶象征江山社稷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才被称为江山社稷金殿,也称金亭子。

    “母后,今日带儿臣在这金亭中问话,是否想要当面训戒、提点儿臣?”朱祁镇仿佛悟到了。

    “祁钰是个聪明的孩子!”孙太后望着朱祁镇缓缓说道,“有的时候,他比你聪明。所以母后想让他得以寿终正寝!”

    “母后,儿臣在南宫的时候确实无数次想过要亲手杀死他,可是当儿臣出了南宫,重新坐在金殿上俯视群臣的时候,儿臣改了主意。再次主掌权柄,实属是上天厚眷,儿臣若不能励精图治、造福社稷与苍生,倒不如永远被囚于南宫的好。所以,儿臣不会为了泄私恨,而害了二弟。”朱祁镇目光炯炯,在明媚的太阳下闪出异样的光泽,让人不能置疑、不能不从,这便是天子的龙威吧。

    听到他再次称朱祁钰为二弟,孙太后笑了,如朝霞般绚丽的笑容,“如此,甚好。”

    “还有于谦!”朱祁镇面色沉静泰然说道。

    经历了太多的事事非非、起起伏伏,他已经能将孙太后心中的担忧与疑虑猜度的差不多了,所以他才能如此坦然以对:“也许臣子和百姓们会认为朕处死于谦只是为了使‘夺门之变’师出有名,是为了打击二弟,为了报复。可是他们想错了,于谦对大明的功勋是任何人都不能抹灭的,即使是朕,也不能。只是,自父皇时起他就倍受倚重,北京保卫战后更是功高盖天,于乱世中力挽狂澜他当仁不让,可他为人太过刚毅,处处以卫道士自居。所有人都不入他的眼,处事固执己见又不能顺机应变。这些年他太过专权,干预六部,凌厉无情,颐指气使,在朝中与百官积怨甚深。他,与太平年间以德治世的为官之道格格不入,所以……”

    孙太后脸上的笑意越发舒展起来,有多少年她没有如此畅快地笑了?

    “皇上重掌大宝,须得以雷雳之势做一两件树威立信的事,只是于谦于国实属有功,他一人之死原本已十分可惜,就请皇上放了他的宗族子嗣吧!”

    朱祁镇点了点头。

    孙太后凝望着金亭子,看着那象征着江山社稷的金亭子,她仿佛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昨天收到他的传书,他新得了一个孙子。他给他起名为“帝元”,只是奇怪这孩子不姓许,也不姓赵,而是姓“尹!”

    “尹帝元—隐元帝!”她现在懂了。

    他是用这种方法在告诉她,他们代代传承下来的不是曾经尊贵无比的宋朝国姓—赵姓,也不是所谓的皇室血脉,而是一种信念,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能力。

    强国之心,复国之力。

    他们隐帝于朝,让大明的朱姓子孙永远如芒刺在身,永远不能懈怠,这样才能励精图治,令天下安,百姓安,国运昌。

    番外历史迷雾之阴夺宫人子

    天顺二年春。

    仁寿宫清心斋内,周贵妃带着皇太子朱见深来给孙太后请安,见礼之后朱见深一双酷似祖父朱瞻基的漆黑的眸子怯怯地凝望着孙太后,面上神色忽明忽暗仿佛欲言又止。

    孙太后看了,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索性开口问道:“见深,有何事须得如此闪烁其辞,想说什么就说吧!”

    “是!”朱见深拱手行礼,眼睛仍紧紧盯着孙太后:“皇祖母,孙儿在父皇宫中,听见钱母后与父皇说,父皇不是皇祖母亲生的,乃是阴夺宫人之子。”

    周贵妃吓的脸的都白了,从旁拉扯着朱见深:“皇儿疯了吗?这样的话,岂敢在太后面前瞎说!”又连连叩首道:“母后恕罪,都是臣媳管教无方,才让皇儿冲撞了母后!”

    “无妨!”孙太后面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心中有惑,直言相问,求得真相,何错之有?见深此举,比你父皇强多了。如果今日,是他来问哀家,哀家才会觉得欣慰。”

    “母后!”周贵妃心中万分惊恐,直愣愣地盯着皇太后,此时竟忘记了所谓的规矩。

    朱见深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太后:“皇祖母,其实您是否是父皇的亲生母后,孙儿并不在意,皇祖母对孙儿教诲与悉心抚育,孙儿永远感铭在心。只是……”

    孙太后微微笑道:“只是如芒刺在身,不问个清楚,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朱见深低头笑了:“还是皇祖母最了解孙儿!”

    孙太后点了点头:“孙儿还未成家立室,也没有生儿育女,自然不知,可是你母妃是清楚的。在宫中怀胎、生子,宫中的女官、医正、教养嬷嬷,每三天一问诊,每五天一请脉,而且时常轮换,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人面前瞒天过海?况且生产又不在自己宫中,都在专门的月子房中,侍候的人也不是自己宫里的近侍,都是太后派来的老人。就算哀家当时有心做假,过的了底下人这关。能瞒的了皇上吗?就算皇上宠我,爱我,与我一道隐瞒。那皇太后未必肯帮我这个忙。”

    朱见深扭头看着周贵妃。

    周贵妃点了点头:“正是呢,别听外面人瞎说,什么十月怀胎,在腹中藏个枕头,绝无可能,莫说是医正们要把脉,就是嬷嬷们也要听胎心,看胎动,绝对是瞒不了的!”

    孙太后又说:“说是阴夺宫人之子?须之就是宫人被临幸,也是要记录在案的。事后留与不留全凭皇上的圣言。再者,这时辰、地点、值守的太监宫女,都要由敬事房和负责司寝的女官分别一一记录在案,两下相对,核实无误才行。在宫里,这一人有孕产子,牵连着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哀家怎么可能堵的了这悠悠众口?”

    朱见深想了又想,仍有些疑惑:“都说无风不起浪,为何宫内会有这样的传闻?”

    孙太后笑而不语,只把目光投向了周贵妃。

    周贵妃思忖片刻便恍然明白了,她立即跪在孙太后面前:“是儿臣连累了母后!”

    朱见深见自己的母妃如此说,更是似懂非懂。

    周贵妃面冲儿子问道:“皇儿,你说此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是钱母后,与父皇说的!”朱见深老实答着。

    周贵妃叹息道:“痴儿,你仔细想想,若是以后你媳妇跟你说,你不是母妃亲生的,你会如何想?”

    朱见深愣住了:“怎么可能?我的媳妇?现在在哪儿?母妃生我育我之时,她还不知在哪个娘的肚子里呢?她怎么会知道?”

    朱见深快人快语,倒把孙太后逗笑了。

    周贵妃也笑了:“母后,果然是臣媳连累您了!”

    朱见深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传闻的真正内因。如今自己的母妃因为母凭子贵而被封为贵妃,又深得皇祖母垂爱,在后宫之中的声望与威信显然超过了父皇的元配钱皇后。钱皇后担心她自己会得到与胡善祥相同的命运,这才想办法离间构陷皇太后的。

    如此一举数得,一方面离间了太后,再者令母妃在宫中失去这柄保护伞,三来还可让父皇明白,母以子贵废后而立宠妃的种种害处,这样才能最终保全她自己。

    这样阴狠的心机,朱见深实在不齿,遂说道:“皇祖母,既然钱母后如此诽谤于您,又离间父皇与您的恩情,为何不召父皇言明事实,重重处置于她?”

    孙太后目光悠远,淡然说道:“孙儿啊,这世上的事,并不是对的就要奖,错的就要罚。很多时候不得不混沌处之。那钱氏,心胸不大、心计不少。只是这些年来,伴在你父皇身边,也算尽心。如此种种,只为自保,也掀起不了多大的风浪来,如果此时哀家召你父皇前来言明真相,一则,恐有越描越黑之嫌;二则,也令你父皇为难,若是废了她,必竟是患难夫妻,有累圣德。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朱见深点了点头,面上微微踌躇了片刻,仿佛最终释然。他走上前去紧挨着孙太后坐下,像儿时那样倚在她的怀里,像在撒娇,可是偏偏神情却十分凝重,他低声呢喃着:“皇祖母,您会永远守在我身边的,对吗?”

    孙太后搂紧怀中的英俊少年,目光有些悠远,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天顺六年九月四日,孙太后在仁寿宫清心斋寿终正寝,享年六十三岁。

    同年十一月初三,孙太后袱葬景陵,与宣宗皇帝朱瞻基实现了生则同眠、死后同穴的誓言,也成就了这段真实记载于大明史册中感人至深的帝后情缘。

    历史上关于大明宣宗皇后孙氏的记载。

    孙氏,山东邹平人,幼有美名。父孙忠,永城主薄,母董夫人,兄孙继宗。

    永乐八年(1410年)经仁宗后张氏之母彭城伯夫人推荐,孙氏初入东宫专侍皇长孙朱瞻基,青梅之恋自此而始。

    永乐十五年(1417年)永乐皇帝朱棣下旨册封山东济宁胡善祥为皇太孙纪,孙氏则只被册封为嫔入皇太孙府以妾侍朱瞻基。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永乐皇帝驾崩,洪熙帝朱高炽即位,朱瞻基被册封为皇太子,胡善祥为太子妃,孙氏为太子嫔。

    洪熙元年(1425年)洪熙帝崩,朱瞻基由太子即皇帝位,改元宣德,册孙氏为贵妃,并破格颁给金宝。孙贵妃则成为大明朝第一位既有金册又有金宝与皇后比肩的贵妃。

    宣德二年(1427年)十一月十一日,孙贵妃生宣宗皇长子朱祁镇。时隔八天,文武百官纷纷上表称贺,奏请立为皇太子。

    宣德三年(1428)正月十五,未及百天的朱祁镇被宣宗皇帝朱瞻基册立为皇太子。

    宣德三年(1428)二月,宣宗皇帝下旨废胡皇后,命其退居长安宫。三月初一,册封皇太子生母孙贵妃为皇后。

    宣德十年(1435)正月初三,宣宗皇帝病逝于乾清宫,享年38岁。正月初十,孙皇后嫡子朱祁镇即位为明英宗,改元正统,尊其为皇太后。

    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十五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土木堡之变”,御驾亲征的明英宗被瓦剌军生俘。孙太后审时度势命英宗的异母弟—宣宗次子郕王朱祁钰由监国而即位。此为代宗皇帝,改元景泰,上孙氏尊号为“上圣皇太后”。

    景泰八年(1457)正月,被代宗朱祁钰一直幽居于南宫的“太上皇”英宗朱祁镇,在孙太后的暗助下复辟成功。英宗复位,改元天顺。史称“夺门之变。”英宗为孙太后上尊号“圣烈慈寿皇太后”,首开明朝宫闱徽号之先例。

    天顺六年(1462)九月,孙太后寿终,上尊谥为“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天配圣章皇后”,同年十一月与宣德帝合葬景陵。

    从八岁入宫至六十三岁寿终正寝,这位来自山东邹平的寒门女子在大明后宫中沉浮近六十年。她身侍六帝,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天顺六朝,目睹永乐盛世,亲历仁宣之治,驾驭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及景泰年间的“夺门之变”,开创了大明皇后不干政却功在社稷的旷世传奇,也缔造了一段隐于史册又令人津津乐道的帝后之恋。

    番外明英宗

    天顺八年正月十六,朱祁镇一早睁开眼睛,突然觉得四下里模模糊糊的,看什么都不那么真切,他想喊人来侍候他起床,可是他的嗓子像被糊住了一般,说不出来话了。

    难道是自己的大限到了?

    仿佛一瞬间,朱祁镇笑了。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三十八岁,和父皇走的时候一般大。

    这样也好。

    就这样走了吗?

    他细细想了想,还有什么未完的事情?

    皇太子朱见深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该是能担起这副担子的时候了。

    钱皇后?

    那个身有残疾目不能视一直病怏怏卧床静养的钱皇后,她若知道自己行将不起的消息一定又会痛哭不已。想起钱皇后,朱祁镇心中暗暗难过。母后说的对,她心胸不大、心智不明,只算个小女人原本是做不得皇后的。可她毕竟是自己结发的妻子,也算共过患难,虽然一生未曾生育,平时又总受皇太子生母周贵妃的挤兑,如今若是自己真的走了,她还能独自存活下去吗?

    朱祁镇伸出手,旁边的近侍太监牛玉立即上前。

    朱祁镇指了指自己的龙枕,牛玉会意,龙枕后面放着一个锦盒。那是朱祁镇早早备下的遗诏,他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起伏与变故,所以他比常人要有忧患意识,这份遗诏也是早早拟好的。

    “朕上荷天恩,承祖宗庇佑得掌大宝,即位至今二十二年,于江山社稷未有寸功,实愧对祖宗,今行将不起,特传位于皇太子……钱氏、名位素定,嗣皇当尽孝养以尽天年……日寿终宜合葬!”

    是的,朱祁镇无声无息地在心底默默感慨。

    明朝诸帝中,出生不足百日即被册立为皇太子,他是第一人。

    九岁即位,两次改元、两次称帝,在历代帝王史上他也是绝无仅有的。

    一生引以为耻的是曾被外族生擒又得以重返故土,然而幽居冷宫七年韬光养晦一举夺门成功再登帝位,也该是空前绝后的。

    在自己三十八岁的一生中,有七年太子、二十二年皇帝和七年幽禁、一年为囚的生涯,这其中有着太多的故事和悲喜。

    他是幸运的,在朱门宫阙内,他的父皇和母后给了他如同寻常百姓人家的亲情、慈爱、疼惜和祝福,没有过多的苛责与管教,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专情的父皇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和他的母后,所以在他的世界中没有兄弟争宠、阴谋构陷和醋海生波。

    他又是不幸的,带着少年壮志与雄心伟略第一次御驾出征,没有期许中的策马驰飞、所向披靡,有的只是土木堡血肉横飞的厮杀场面,从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夕之间成为异族蛮夷的阶下囚,在凛冽的大漠寒风中满眼尽是一望无际的凄清苦楚,像一场噩梦。

    他是幸运的,因为母后的运筹惟握,他终于得以回朝。

    可是不幸却接踵而来,满心欢喜重归故里,然而却忽闻原本属于他的龙椅上已经换坐了别人。走的时候是金龙华盖金光焕彩的御辇龙车,而回来的时候只以一顶小轿悄悄抬入南宫。从此,在形同冷宫的破旧殿阁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南宫的日子冷清而寂寞。

    苦,不仅仅是衣食寝居。

    还有时时的惶恐与不安,惟恐睡梦之中就会被一条白绫结果了性命,每天晚上闭眼之前总要细细地看一看枕边之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

    想过要逃。

    可怎么能逃?

    夏日里,他喜欢独坐树荫之下,因为小时候,父皇和母后常常抱着他坐在太液池畔的树荫下乘凉,母后会亲手做一碗冰镇杏仁豆腐喂给他吃。

    想一想,就觉得畅快极了,仿佛暑气全无,人也精神起来了。

    可是,只是一想而矣。

    因为第二天,南宫里所有的树木都被砍光了。

    骄阳如火,让他无处躲藏。

    新皇帝是怕有人借着繁密的树枝偷攀进来为他传递消息,更怕他借此逃脱。

    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朱祁镇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有苦涩、有无奈,更有释然。

    想想自己走过的三十八年的日子,既有少时不知愁滋味的放纵,身为年轻天子的意气风发、随心所欲,也有壮年时失去自由被幽禁一隅的孤寂落寞和凄苦无助,还有痛定思痛、韬光养晦暗中筹谋再夺皇位后的勤政与劳碌。

    曾经,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他曾经以为他会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人世,可是上天待他究竟不薄,又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笑了,笑的很是灿烂。

    也许,他算的上是个强者,至少现在,他能够领悟母后送给他的那幅《雪狼图》的真正意境了。

    大明天顺八年正月十七日,明英宗朱祁镇去世,结束了自己跌宕起伏、两度称帝、充满是是非非的一生。而这一天正是他重新执政七周年的日子,在他留下的遗诏中有一条令世人震惊,即由他开始,大明后宫从此废除宫妃殉葬。

    也许这是明英宗在经历过磨难之后对生命的全新领悟与尊重,也许这是他父皇留给他的仁德之举,他也正因为此,而被后世冠以“仁义”二字。

    英宗也许早就知道,后世永远不会将他忘记,因为他的一生注定牵涉了太多的故事。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孙皇后是他的母亲,开创明朝中兴之治的宣德大帝是他的父亲,既无子嗣又无贤名且身有残疾的钱氏是他的皇后,与比自己年长十八岁的宫女共同谱写下不伦之恋的成化皇帝是他的儿子。

    尾声

    天顺八年二月二十二日,皇太子朱见深正式即皇帝位,改明年为成化元年,史称宪宗。

    此时尽管宫中尚有钱皇后关于朱祁镇不是孙太后亲生的传言,但这种传言并没有影响新皇帝对孙氏族人的恩宠。

    朱见深即位后,已故孙太后之兄孙继宗得到了进一步提拔重用,被委以“提督十二团营兼督五军营,知经筵事,监修《英宗实录》”的大任,“朝有大议,必继宗为首”。

    以孙继宗为首的孙氏族人秉承了孙太后“谦谦之心,清者自清,不事张扬”的品格,在监修《英宗实录》时没有刻意的夸大孙氏一族在宣德、正统、天顺三朝的功绩,相反对孙氏一门的记载十分简单,并力尽客观。孙继宗深知物极必反的道理,在恪己奉公的同时一再请辞引退,结果新皇帝“优诏不许”。

    最终,孙继宗以八十五岁高龄谢世,死后得享被追赠“郯国公”,谥“荣襄”的尊荣。

    纵观中国历朝历代,外戚得宠荣耀宗族却无乱政之谋并最终得以善果的,似乎也仅此一门。

    由此也从另一个侧面映证了孙太后高洁谦和的品格,她的所言所行真正诠释了“母仪天下”的内蕴,做到了以宽厚博爱的胸怀来关爱天下臣民,以睿智明达的气度于禁宫深处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维护江山社稷的和谐稳定。

    更以豁达淡泊的心境将事事非非宠辱功过悉数放下,留待后人评说……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据传,孙太后辞世后的第十日夜晚,天无云,明月朗,宫中守灵之人闻听西北方有声如雷。

    也许,是在天际的另一端,有一位飘逸素雅的女子着一袭碧衣白裙坐在绿荷满香的湖畔弹拨琴弦。

    如同潺潺淙淙流水之音的琴曲宛如远处飘来的天籁……

    一缕恬淡与闲适浸染在每一个音符中,藏岁月底色、沁悠然禅意,神怡远播。

    结束语

    明朝十六帝共同谱写了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阶段,从朱元璋率军推翻元朝统治在南京称帝起,到崇祯皇帝被李自成的义军推翻自缢于煤山止,朱明王朝存续了276年(1368—1644)。

    自命为“奉天承运”的大明皇帝认为汉唐才是最正统最美好的时代,所以他们把“五经”、“四书”奉为立国之宝,把《通鉴》中所阐述的历朝历代兴亡盛衰的故事和典章制度奉为治国安邦的百科全书。

    在大明王朝,曾经出现过郑和七下西洋、编纂永乐大典、仁宣之治等许多前代未曾拥有过的盛况与太平,也曾出现过震惊中外的“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红丸案”、“挺击案”,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时代必竟是前行不辍的。

    《六朝纪事》以孙若微的一生为线索,描绘了从永乐初年至成化年间的那段历史。

    最初的源动力只是因为喜欢。

    喜欢以现代人的视角去解读曾经的历史,喜欢以现代人的智慧与积垫与思考他们曾经的处境、经历和种种选择,理解着他们的无奈,体味着他们的悲喜,这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不过静思细想时也常会忐忑生怕有所偏颇。

    转念又想,其实这正是历史的魅力,因为除了史书上留下的支字片语,我们永远也不能真正得知那些记载于史册上的人和事。

    所以我们可以在自由的天空里冥想神游,至于这是戏说还是故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源于喜欢。

    《六朝纪事》中的主人公,如今就安息在北京西北昌平境内。

    在苍松翠柏掩衬下有十三座肃穆庄重的古代宫殿式建筑群,这就是闻名于世的明十三陵。

    长陵—为明成祖永乐帝朱棣与仁孝文皇后徐氏合葬墓,另有十六位妃子从葬。

    献陵—为明仁宗朱高炽与诚孝昭皇后张氏合葬墓,另有十妃从葬。

    景陵—为明宣宗朱瞻基与继后孝恭章皇后孙氏合葬墓,另有十妃从葬。

    裕陵—为明英宗朱祁镇与钱、周两后妃的合葬墓,自英宗起废止宫妃殉葬。

    茂陵—为明宪宗朱见深与继后王氏、追赠后邵氏、进称后纪氏的一帝三后合葬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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