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鱼锅-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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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洛,你离婚离得可真够一说,别人离了婚,分了大把的财产,你呢,只拿回一只锅,而且,还是你自己花钱买的。不要再相信他的谎言了,他之所以和你离婚,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妈妈,很大程度上是来缘于他自己。你难道就没觉察,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这个擎苍,实在太可怕了。

    树的话点醒了金小洛。和擎苍分开不久,她就带着树和母亲离开了那座临海的副省级城市来到几百里外的省城。这期间,除了在征婚网站上彼此加个关注外,两人之间并无往来。但金小洛知道,她的心还疼的。她也不知道,这个伤口什么时候才能结痂。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金小洛时常想起塞缪尔·贝克特长篇小说《墨菲》中的这句话,她觉得这位大作家说得也不完全对。有些东西是可以轻言放弃,但却不可以从心灵上剥离,特别是爱情。哪怕是伤痕累累,那也是爱。划在墙壁上的痕迹可以轻轻拭去,可心头上的疤痕又怎么轻易愈合呢?有些爱和伤,往往会伴随一个人的生命直到终结。

    其实,她的脑际无时不闪现着他的影子。分开的时候,她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了还给他,包括各种信用卡和银行卡。她是一心一意想和他过日子的,虽然她的婆母对她的态度不明朗,可她还是想用真心来感化她。这个寡居多年的女人含辛茹苦地把擎苍拉扯成人,很是不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她要替这个男人尽孝。就是在他提出最后分手的时候,她还给婆母买了好几个疗程她正在用着的保健药品。她让他转交给他的母亲。他当时泪流满面,说再也找不到这样对他好的女人了。

    树听了她的诉说,指着她的额头说,你长没长心眼呀!他的眼泪要是真的,就不会和你离婚了。鳄鱼的眼泪你也信,你呀,心咋这么瓷实呢!

    金小洛说,我也没想到我和擎苍会走到这一步,那你说,什么样的男人最可靠?树吐出两个字来,宁静。我看见你外公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于是,我就跟了他。要知道,那时候,你外公可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而且,他还是个瘸子,可我就是觉得跟上这个人,讨吃要吃,也心甘情愿。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感到十分宁静。

    金小洛见过外公,上高中那年,外公辞世。看起来,外公是一个十分不打眼的人,衣着干净朴素,身材也不高。和树比起来,外公明显处于劣势,可两个人就相亲相爱过了几十年。外公走得早,每到祭日,树就会到坟头和他唠上半天。说到动情处,泪水就禁不住流下来。金小洛当时很不理解,树为什么这么爱外公。在她离婚后,听了树跟她说的一番话,她才有些理解树和外公的感情。

    外公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在朝鲜战场上,美国人的飞机往下掷炸弹,外公眼见炸弹落了下来,知道必死无疑,遂把眼睛一闭,可他只听到扑通一声闷响,并没有听到巨大的爆炸声,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臂,才知道自己还活着。他睁开眼睛,却见美国人的炸弹就在他前面不远处,是个哑弹。上甘岭战役时,外公是侦察排排长,深入敌人阵地侦察敌情,一个排的战友,回来时只有他一个人。回国后,外公没要国家给的一丝待遇,而是选择回乡当了个老老实实的农民。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市政府出资为补偿那些仍然健在的立过功的老退伍军人,我们才知道外公的辉煌历史,在此之前,全村的人只知道他是个在生产队里喂牲口的老好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外公曾经是威震敌胆战功赫赫的战斗英雄。树说,你外公回乡后,没向政府提出过一个要求,没要过一分钱,他的经历,只有他光着屁股一块长大无话不谈的发小、我的哥哥知道。你外公每每谈起那些死去的战友就泪流满面,更不去看《上甘岭》之类的战争影片。他说,真正的战场比电影里要残酷得多。比起那些年轻的倒在异国他乡的战友,对他来说,活着,就是命运对他最大的馈赠。归国不久,过去的许多老战友找他,要他重返部队,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我就是看上他这一点,才下定决心和他好的。

    金小洛说,树,你们那个年代的人和我们现在人的价值观不同了。树说,价值观再怎么不同,可是自古以来,对自己心爱的人奉献是相同的,哪怕是生命。树说这番话的时候,布满皱纹深陷的双眼就会现出明亮的光彩。树说,“大跃进”那一年,我们村响应“以钢为纲”“无煤也炼焦,无焦也炼铁”的口号,全村炼钢。但由于技术不合格,只能炼出大量的废铁,造成极大的浪费。炼钢需要铁矿、焦炭、燃料等原材料。由于燃料不足,只好上山伐林,伐木时,一棵树倒下,向我砸来,我当时吓得惊慌失措,身子像被抽去了筋骨,成了一摊烂泥。是你外公扑到我身上,我才幸免于难,而他却因此伤了一条腿。“孙瘸子”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怪不得外公的一条腿是瘸的,原来是救树时伤的。金小洛说,我外公真伟大。树说,事后多年,我曾经问过他,当时到底咋想的,有没有欧阳海、金训华似的光辉形象在脑海里闪光。你外公说,哪顾得上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抢在树倒下前把你推开。就这样,你外公成了瘸子。我去医院看他时,我问他你就不怕?他说,不怕是假的,可是我一想到你,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当时,我和你外公刚刚订过亲,很多人,包括你曾外公、曾外婆都劝我离开他,可我还是决定嫁给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成不了残疾。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在一起,我就是觉得宁静。丫头,你懂吗,宁静。如果一个男人让你感到了宁静,如果这个男人也爱你,你就应当考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前提是,这个男人不是花言巧语海誓山盟的那种,而是给你足够安全感的那种。你外公就是,别看他平时话语不多,最多憨厚地一笑,可做起事来却有板有眼,雷厉风行。可是你想想,擎苍是那种让你感到宁静的人吗?我想不是,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适合你,可我又无法阻挡你。金小洛说,树,这些我都懂,可你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吗?树说,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你放慢了和他在一起的节奏,多了解一下彼此,事情或许就会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

    怪不得树这么爱着外公。一个能为对方连生命都不顾的人,一定是值得爱的。金小洛说,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金小洛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偶尔,为了打发寂寞,她会打开阳台的窗户抽一根细小的女性香烟。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中,她无数次看到了自己和擎苍幻化的脸。也许,爱本来就是一场虚无。吞吐间,她甚至喜欢上了一截截弹落的雪白的烟灰。烟灰似乎没了生命,金小洛想,可它们曾经是火焰,它们燃烧过。现在,它们很安静。一段情抑或是一段婚姻,就是一根烟,可烟总会有燃尽的时候。虽然,只剩下了烟灰,但,烟灰不是爱情的窒息和死亡,不是一种虚无而是一种真切的存在。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成了诗人,于是就约了闺蜜小鱼。小鱼是她大学时的死党,两个人在一个宿舍难姐难妹惺惺相惜地住了四年。她对小鱼说起了烟灰,小鱼说,我看你呀,还沉沦在过去不能自拔,与其伤情倒不如喜欢这段烟灰,最好的方式就是像烟灰一样地生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小鱼,像烟灰一样生活?小鱼说是,其实,把自己看成烟灰就成了,因为烟灰时时都在企盼那让它掠起的风。

    小鱼说得对,她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在省城这几年,她极少回到那个靠海的副省级城市。在省城,她一直住在租的房子里。她想安定下来,有个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的窝。昨天,因为购房,需要单身证明,她再次想起了他。本来,她想自己回去一趟办理,可实在太忙,犹豫了很久,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拨打了他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接了,并答应她,把证明开好后就快递给她。

    心还疼吗?他喝了一口鱼汤。

    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只是说,你说,他能给我办理吗?

    我想一定能。他说。

    可是,这么长时间也没收到他寄出来的电话或者短信什么的呀?你看,现在都中午了。她抬腕看了看手表,脸上浮现些许的失落。

    放心吧,他答应你的事,就一定能办到。也许,他现在在忙,或者邮件在路上了呢。他说。

    她说,也许吧。鱼锅做得还地道吧?

    他点了点头,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难看?

    她说,挺好的呀,能吃能喝,才是男人。

    他说,其实,男女间的交往何尝不就是鱼锅呢?五味杂陈,要想保持可口,就得让它时时沸腾,冷却了,就变味了。

    她说,你可真会比喻,不过,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出了鱼锅店。他说,谢谢你的鱼锅。

    她说,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我们走一段吧!

    他说,好呀,上一次,我们不就是走一段才到231路公交站点的吗?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她指着一旁的一个小区说,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里。

    他说是嘛。

    她说是的,不过,明年新房就下来了,到时候,我请你去做客。

    他说,谢谢。

    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

    他说,231到了。我得走了。

    她说,好的。

    她朝着他挥了挥手,看着他快速地上了车。231路公交车驶进车流里,很快,就不见了。这时,她的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是那个人发来的:顺丰速运单号308……903的邮件已寄出,注意查收。

    一滴咸咸的东西滑进了她的唇间,她抬了抬头,一缕阳光正从云隙间洒下。她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她说,什么时候,咱们俩一起看一场《等待戈多》。很快,他回了一句: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就是想学学,如何做一道沸腾可口的鱼锅。

    责任编辑 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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