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躺在麦迪生广场的一条长凳上,辗转反侧,心神不定。他瞪眼望着天空的雁群往南飞去,广场街心公园树上的枯叶纷纷飘落在他的身上。他知道这是北风老人给他下达了通知:冬天来了。
苏比觉得再也没法在这“露天公寓”宿夜了,得想想办法找个地方过冬。
苏比的过冬计划说起来要求并不高,他既不想去地中海旅游,也不打算赴南方去晒那让人昏昏欲睡的太阳,更没考虑到意大利南部的维苏威湾去漂流。
他只想到那个岛上度过三个月。
苏比要去的是个名叫布莱克威尔岛,岛上有个监狱。好多年来,一到冬天,他就到那个好客的寓所里度过三个月,在那儿可以整整三个月不愁吃住,那儿的伙伴们和他意气相投,没有警察老爷来纠缠不休。在苏比看来,到了那儿,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苏比明白,要想到那个岛过冬,首要的是让警察逮捕他。怎么才能得到警察的逮捕呢?
他想到一家豪华的餐馆里美餐一顿,而后声明自己身无分文,就这样让饭馆老板把他送到警察的手里,他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到那美丽的岛上过冬了。
苏比想到这儿,喜得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然后慢悠悠地踱出广场,穿过一片平坦的柏油路面,拐进百老汇路,在一家灯火辉煌的餐厅门前停了下来。这里,每天晚上都有好多衣着华丽的上流人士前来饮酒欢聚。
苏比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觉得自己的上装还过得去,特别是他那条领带,还是不久前一位教会里的女士送给他的,还挺新呢,只是裤子太旧,皮鞋破了。他想,只要能混到餐桌旁坐下来,就胜券在握了。这样,他就像个阔佬,点一只烤野鸭,再来一瓶法国出产的白葡萄酒,一份干酪,一杯浓咖啡,加上一支雪茄就行了。待吃饱喝足后,便能登上去那岛的旅途了。
苏比开始行动了,谁知当他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餐厅的侍者领班看到了。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扫到苏比那条旧裤子和破皮鞋上,接着走过来,伸出一双又粗又壮的大手,把苏比推了个向后转,然后麻利地用手一叉,便把苏比叉到人行道上。
苏比圆瞪双眼望望餐厅,自知想品尝野鸭葡萄酒的算盘不中用了,只得离开了百老汇路,向前走去。
苏比走到六马路的拐角处,看到一家铺子的陈设很别致,特别是那块大玻璃橱窗很是惹眼。于是,他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力朝大玻璃橱窗砸去,只听“哐啷当”一声巨响,玻璃打碎了,受惊的人们奔过来,奔在最前面的是位警察。苏比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两手插在口袋里,冲着警察直笑。
警察气急败坏地问:“肇事的家伙在哪儿?”
苏比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你难道看不出本人也许跟这件事有点牵连吗?”
然而,在这位警察看来,苏比连个旁证也算不上,因为根据他的经验,砸玻璃橱窗的人,早已溜之大吉,哪敢如此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与执行法律的警察讲话?因此,警察理也不理他,瞪眼四处一望,见前面有个人跑着去赶搭公共汽车,他喊了一声:“肇事者逃到那儿了!”边喊边抽出警棍,追了过去。
苏比这次想被拘捕的美梦又破灭了,心里那窝囊劲儿就甭提了。他只得拖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他走呀、走呀,走到街对面一家门面不怎么起眼的小饭店,那里是专门供应那些胃口大、花钱少的吃客的,店里的盘盏粗劣,菜汤和餐巾稀得透光。苏比迈步进店,在桌子旁坐下,这次很顺当,他在那儿消受了一块牛排,一份煎饼,一份油炸糖圈和一份馅儿饼。
吃完后,他擦擦嘴,拍拍衣袋,对侍者说:“我和钱大爷无缘,钱大爷与我素昧平生。”他指指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警察说,“快去叫警察来,别让大爷我久等!”
侍者红着眼盯着他看看,然后油声奶气地说:“用不着去惊动警察老爷。”
他向一个大汉招招手,“喂,阿康!”
那个叫阿康的大汉一步三摇走过来,一伸手,就干净利索地把苏比叉到外面,跌了个狗啃泥,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大摇大摆进了店门。苏比跌得一脸是泥,两眼发黑,撑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土。
那个警察见他这副狼狈相,只是笑了一笑。
苏比又往前走去。他弄不懂,想让警察拘捕怎么这样难呀!他沮丧地走过五个街口,想想不甘心,于是,再次鼓起勇气,去寻找被捕的机会。
他往前一看,不由喜上心头。原来,他见前面有个衣着简朴,但极讨人喜欢的年轻女子,站在一家商店橱窗前,兴味十足地盯着柜内陈列着的剃须缸和墨水台在看;他又看到在离商店三米外就有一个彪形大汉警察,表情严峻地靠在救火龙头上。
这次,苏比打算扮演一个小流氓去调戏那个女子,他想,这一次,一定能得到那位忠于职守的警察那双可爱的手落到自己的身上,从而,使他被送到那个岛上的小安乐窝里,吃喝不愁地度过一冬了。
主意打定,苏比把那条新领带拉拉挺,把缩进袖口的衬衫袖子拉出来,把帽子往后推推,使它歪得差不多要掉下来,然后向那女人挨了过去。他先对她做了个媚笑,再嗽嗽嗓子,嘴里哼哼哈哈,脸上做出一副嬉皮涎脸的样子……总之,他把一个小流氓该干的那一套恶心的勾当一一表演了下去。苏比一边表演,一边用眼光瞟了一下那个警察,见他正盯着自己,他心里喜道:看来这次有希望了!
他见那女子脚步挪动了几步,又站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柜里的剃须缸来。苏比赶紧跟过去,大胆地挨到她的身边,把帽子举了一举,说:“啊哈,我说,贝蒂丽亚!你不是说要到我院子里去玩儿吗?”
苏比说着,又把目光投向那位警察,见他仍盯着自己。他想,现在,只要这位受他调戏的可爱的女子将手一招,那个警察就会奔过来,而他便可以步入那个安乐岛了。
哪料到,这时那个女子转过脸来,伸出一只手,挽住苏比的袖子,说:“可不是吗,迈克,”她喜形于色地说,“不过先得破费你给我买杯啤酒。要不是那个警察老盯着我,我早就跟你搭腔了。”
那女人说着,就像常春藤缠橡树一样,紧紧地缠住了苏比。
苏比懊恼极了,他明白遇上妓女了。他只得满肚子不高兴地快步从警察身边擦身而过,到了转弯处,他用力甩掉那个妓女,撒腿就跑。
苏比一口气跑了好一段路,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他想,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魔法镇住了自己,使自己永远也不会被捕呢?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发慌了,接着,他发起狂来。他在人行道上,扯直嗓子,像个醉鬼嚷嚷起来。
他又是跳,又是吼,又是骂,拍手打脚,大吵大闹。
他这一吵一闹,引起行人注目,可是,那些警察只是拿着警棍在手中打着旋,还转身把背对着苏比,向行人们解释说:“这是个耶鲁的小伙子在庆祝胜利。他们跟哈德福学院赛球,请人家吃了鸭蛋。他值得吵,不碍事。我们有指示,让他闹去吧!”
苏比沮丧极了,他白白地吵闹了一顿,弄得满身臭汗,精疲力竭,结果依然一无所得。唉,他梦想的那个设有监狱的岛好像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蓬莱仙岛了!他感到再没招了,只得把上衣裹裹紧,缩缩脖子,来抵挡向他袭来的刺骨寒风。
苏比垂头丧气地又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人走进一家雪茄烟店,在他进店时,将一把绸伞靠在门边。苏比眼睛一亮,忙走过去,趁那人点烟时,顺手拿了那把伞,慢慢退出烟店。那个点烟人见有人拿了他的伞,连忙追出来厉声喊道:“我的伞!”
苏比一声冷笑说:“不错,伞是我拿的。你的伞,你怎么不叫警察?那边拐角上不是有警察吗!”
伞主人不吭声了,脚步放慢了。苏比见伞主人这样,心里说:糟了,看来又要倒霉了!
果然,伞主人口气缓和而且支支吾吾地说:“当然,嗯……是啊,您知道有时候会发生误会……我……要是这伞是您的,我希望您别见怪……这伞是我今天早上在一家饭店里捡的……要是您认出来这是您的伞,那么……我希望您别……”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苏比气得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当然是我的!”接着转身便走。他走到一条高低不平的马路时,愤愤地把伞扔进了一个泥坑里,嘴里咒骂起那些头戴铜盔,手持警棍的警察来。因为,他想落入法网,可这些龟孙子偏偏认为他是个永远不会犯错误的国王!
苏比要想到那岛上过冬的愿望彻底破灭了,他只得往麦迪生广场走去,他要到那长凳上去过夜呢。
当他走到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被传来的一阵音乐声吸引住了。他停下一看,那是一座古老的教堂,从里面射出柔和的灯光,那动人的音乐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他禁不住紧紧靠在那铁栏杆上听起来。
这时,明月高悬,显得光辉而肃穆;路上车辆行人极少,只有躲在檐下的鸟儿在睡梦中不时发出几声啁啾。如此幽静的境界,不由使他想起了乡村教堂边的墓地;琴声奏出的赞美诗,几乎使他入了神。他猛地忆起了母爱,想到了朋友,想到以往他那洁白无瑕的思想和雄心!
在他的灵魂里,突然起了奇妙的变化。他猛然对他目下落入泥坑、漂流浪荡感到羞愧、憎厌!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激励他去向坎坷的命运抗争,他要把自己从泥坑中拉出来,重新做人。
于是,他决定明天去商业区找那个皮货商人,把皮货商人答应他去赶马车的活儿接受下来……
就在他想得兴奋时,突然,有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上,他扭头一看,是个胖警察。
警察威严地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干什么。”
“那你跟我来。”
第二天早上,警察局法庭上的推事宣判:把苏比押往布莱克威尔岛监狱关三个月。
(原作:欧·亨利;改编:冰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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