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哭着抱住他，说你怎么能死，你不能丢下我，看你烧成什么样子了！
吴政荣死命推开小柯，挣扎着要下床，双臂向前伸直喊，我要看看泽祺，我要看看陶建尧，看看小李，看看烧伤烧死的职工……
医生和护士拖住吴政荣，把他按回病床，说吴县长你不能激动，尸体拉火葬场去了，伤的正在尽力抢救，你千万要保重。
吴政荣双手扯着胸前的衣服，声泪俱下，他们死了，我还保重个屁，我……作孽啊！
小柯急忙按住吴政荣的嘴，怕再说出别的什么来，堵住他的话说，政荣，你胡说什么呀，你不顾自己生命危险站在第一线指挥抢救，你没有罪，你尽到了责任。
医生说，吴县长刺激太深，要打镇静剂。大家七手八脚按住吴政荣，在他屁股上扎了一针，才慢慢停止狂躁，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三平化工厂这场恶性事故很快震动了省里，有关领导立刻作了严厉指示：查清事故原因，严惩肇事凶手，派出化工厅沈厅长下去协助处理事故。
陈博涛代表县委政府向沈厅长作了汇报，说三平化工厂发生了一件令人心痛的恶性事故，伤二十七人，死八人，引进的设备严重毁坏，估计损失在千万元以上。我们已经组织力量，深入现场彻底查清事故原因，严惩肇事者。但是，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故发生后，爆炸声就是命令，全厂干部职工个个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国家财产。我是在场的总指挥，目睹了这幕惊心动魄的英雄壮举。我们三平化工厂的厂长陶建尧同志率先冲入火海，双目烧伤失明；总工程师郑泽祺病在医院，听到爆炸声立刻从病床上爬起来，奔到厂里，扑入火海关掉总阀，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惨祸，他为抢救国家财产人民生命以身殉职；我们主管工业的副县长吴政荣同志，始终站在火海第一线协助我指挥抢救，也严重烧伤，在医院醒来后不是首先想到自己，而是关心厂里的设备、伤亡的职工……因此，我们在调查事故的同时，更要挖掘这些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他们是我们党我们事业的宝贵财富，是新时代的精英，我们要为他们记功，开庆功大会宣传他们，表彰他们……
沈厅长听了非常感动，敏感到这场事故并非寻常，当场表态，我马上向省领导汇报，这次调查的思路要作调整，要请省台省报一起参加，把在这次抢救中出现的群体英雄壮举编成一本书，谱成一支弘扬时代主旋律的颂歌。
经调查，肇事原因并不复杂，郑泽祺助手小李正同几个女朋友谈多角恋爱，昏了头，当班时精力分散，违反操作规程，引发毒气管道压力骤然升高，大大超过警戒负荷，酿成一场大祸，鉴于小李在事故中已死亡，不再追究其责任，但要在全省工业系统通报，接受教训，确保安全生产。
赵记者把材料搞到手后，含泪写出了《爆炸声中英烈豪，天惊地泣时代魂》的长篇报告文学，连夜带回省城报社。
三平县召开常委会，陈博涛组织常委学习发表在省报头版的那篇文章。会上作出决定：立刻在全县掀起向抢救英雄学习的活动，在三平化工厂召开英模表彰大会，抢救中死亡的职工全部追认为烈士。对用生命制止事故进一步扩大的郑泽棋除追认烈士外，追记特等功。副县长吴政荣挺身而出负伤坚持组织抢救，把损失减低到最小限度，表现了共产党员临危不惧的高贵品质，荣记一等功，并报省同意，代理三平县正职县长，提请下届人大通过。
在召开表彰大会的第二天晚上，陈博涛在家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门突然被推开。闯进头上缠着纱布，脸被烧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吴政荣。陈博涛吓了一跳，急忙从沙发里站起来叫，吴政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政荣直挺挺站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迭彩照，一只祖母绿翡翠戒指，一张三百万人民币的信用卡。
陈博涛接过来一看，脸色并不意外，阴暗着脸问，吴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政荣涌出眼泪，声音冰冷，阴惨惨的说，是我到了地曹阴府的灵魂鞭笞着我来的。G国考察，我一念之差在海滨浴场玩了洋女人；我一念之差接受了M公司价值三十万元的祖母绿戒指；又是一念之差，接下了以防后路的三百万元信用卡……一个亿换回G国八十年代淘汰货。是我利用插队时有恩于郑泽棋而逼他在验收文件上签字，后来又叫他吃尽苦头用汗水和智慧同小李一起改造了设备的关键部分，使它生产出在质量上达到九十年代设备生产的SP产品。如果到此为止，可怕的后果可能不会出现了。可是，你在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作了鼓劲增压上台阶，经济再创新奇迹的报告，不切实际地向下面增压生产任务，而我为了再创政绩，仕途畅通，坚决执行了你的指示，不听郑泽祺的再三警告，下令小李满负荷生产，终于酿成了一场灾难。只可怜郑泽祺死得冤，小李代你我顶了罪，死了还通报，其他职工白白送了性命……陈书记，我怎么还有脸活着，当英雄、立功、升官？我要求三平县八十万百姓明白这场事故真相，我罪当千刀万剐，陈书记，我求你了……
陈博涛冷漠地听吴政荣说完，朝他大喝道，吴县长，你受刺激太深，神经错乱了。
陈博涛当着吴政荣的面，把彩照和信用卡撕碎，把翡翠戒指扔到卫生间抽水马桶，轰的一放水，冲到下水道去了。
不久，陈博涛接省调令，由于他这两三年在三平县政绩蜚然，赴地区任地委书记。他很平静，有条不紊的办理好交接手续。上任前的一天，他换了件干净衣服，一个人踽踽来到城北小山脚下的公墓。那里埋葬着半年前三平化工厂一场灾难中罹难的郑泽祺、小李等。八个黄土堆成的坟茔已是青草凄凄。四周静寂，山坡上林木榛榛，风掠过，发出低低的呼啸，仿佛在为八个冤魂泣诉。
陈博涛俯下身去，向每个坟茔掬上几捧黄土，然后向八个冤魂深深三鞠躬，揉揉冷漠而又发红的眼睛，掸掸制服上的黄土草屑，转身大步踏上了那条擢升的光明道路。
根据陈博涛的指示，吴政荣被送进县郊的精神病医院。这是个特殊的病人，单独活动在一个幽静的小院里，除了指定的特护人员，任何人不得进出。吴政荣目光呆滞，精神恍惚，两手交叉搭在双臂上。望着四周狭小的天空，偶尔发出恐怖的叫声，泽祺，等等我呀，我也来了……泽祺，你千万要在阎王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吴政荣在人间罪孽深重，死后怕是要做恶鬼了……
半年后，小柯向法院提出同吴政荣离婚，法院说，配偶是精神病人不予离婚。小柯哼了声没说什么，后来有人看到她跟个大款到南方去了。
陶建尧双目失明后，心情烦躁，自持有功，常常在家人扶持下到县政府闹，政府闹烦了，就叫门卫轰出去。
吴政荣疯得一塌糊涂，喝尿吃屎，小院里搞的臭气冲天。有一天，他不知从哪里搞来块玻璃片，出事前情绪安静，要来一盆水，洗净满身污垢，换上干净衣服，倒在小院里一块草地上，手臂伸直，汨汨流淌的血液竟没有污染衣服的痕迹，也许真害怕阎王爷不肯收下他这肮脏之人。
陈博涛从地区赶回来，脸呈悲怆，向三平县委指示，吴政荣是位好同志，把他葬在北山郑泽祺小李他们一块，热热闹闹有个伴。又指示，陶建尧是个好同志，提什么条件尽量满足他，难道堂堂三平县养不了一个活着的英雄？
县委同志都说陈书记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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