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摇晃的躺椅-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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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晚,无论是许先生还是周思茅都没有很快入睡。他们只隔一堵木板墙,有任何响动对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许先生最想不通的是思茅为什么要给他讲她这永远可以不告人的秘密,她若不讲,她和她的三个姐姐必定不会讲,那么这种事情就会随他的父亲一通埋进坟墓。她之所以讲出来,是要解释什么,抑或希望着什么?许先生无法想象一个父亲在抚摸女儿时的感觉,也许在弗洛伊德那里有答案吧?思茅的父亲有着严重的恋物癖和恋童癖,在妻子亡故后他的癖好越来越强烈,他的变异人格使他不计后果,最终被女儿们下药毒死。想想现在的思茅是一种什么心态?也许她有着严重的自恋?或者因为憎恨男人而只爱女人?也许对年长的男人也有兴趣,因为她说过既恨又想她的父亲。她想做干女儿,她那么激动,出于什么目的?也许什么目的都没有,仅仅是因为她需要一种消逝很久了的父爱?或者感觉在这里很安全,怀着一种照顾他人的善良愿望而愿做干女儿?再不就是知恩图报的心理?进一步往坏处想,她该不是看中了这栋老房子了吧?许先生发现现在生活真是无时无刻不复杂多变,无论如何试图清静都没有可能,就是存心不与生活当中的事情发生关系,生活总要千方百计给你感触,折磨你,困扰你,让你永远不得安宁。今天既没写字也没写日记,更糟糕地是还失眠了,而一板之隔的思茅也在床上辗转反侧。许先生想,她不该把她的秘密告诉给我的,她一定很难过,而我又是如此地爱莫能助。

    接下来几天,许先生很奇怪自己内心有了一些非常微妙的变化,而目是一些密不告人甚至不敢写在日记里的变化,他怀疑这是长期孤独的结果,或者是在思茅讲了她的秘密之后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唯独没有想到:春天可以使一切生命发芽生长枝叶并开放花朵。他似乎也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从审视灵魂向观察身体跌落,由于一味地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感觉到春天,精神终于自天飞临,他有了一种自觉很沉沦的冲动。他有意识地不想急于把女儿素芳从武汉叫回来,也在暗中希望蒋京华不要有事没事地往这老屋子里跑,他期待着有什么奇迹发生,暗暗地希望思茅能跟她呆在一起,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能帮他磨墨,她能满怀兴趣地读他写的日记,她能坐在他的躺椅旁边听他讲他的过去。他甚至开始仰头看她晾在花坛边的衣物,他知道自己这样盯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衣物看是一种心理变态,但这种变态来得十分自然。许先生不清楚自己何时也有恋物癖的潜意识,如果说每个人生来就有许多毛病,那么究竟是一些什么力量使人们消解了那些坏东西?因为晾晒衣物的绳索很低,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走近那些色彩鲜丽样式惊艳的文胸内裤跟前,心跳异常猛烈,双颊一阵一阵漫过热血,连呼吸也是很烫手的。但是许先生是知道怎样克制自己这种自觉无聊的情趣的,他自己回到书房,紧闭双眼去默诵古人的诗句。感觉内心有些安静了,就跟自己斗气似地展开纸笔,写道:庭前甘菊移时晚,青蕊重阳不堪摘,明日萧条尽醉醒,残花烂漫开何益。篱边野外多众芳,采撷细琐升中堂,念兹空长大枝叶,接根失所缠风霜。杜甫《叹堂前甘菊花》。写毕,退后一步看,觉得满纸风骚尽是妖艳,一气之下抓了字,气愤愤地撕了个粉碎。心中恼羞成怒,说,我的晚节呢?这一愤怒自责倒使唐代李商隐的诗句不请自来,于是又展纸奋笔疾书:天意怜幽草,人间垂晚晴。

    可是,隔天还是忍不住要盯着思茅晾晒的衣物看,并发展到将这些细腻柔软的衣物想象着是穿在思茅的身上了。隐隐约约地,许先生感到自己的身体居然发生着亢奋。这是恶魔在纠缠自己的灵肉,恶魔使自己的灵肉脱节、分离、撕咬也搏击。要保持晚节,不是因为道德伦理,也不是因为修身养性,而是身体本身的自然规律不允许,尽管年已七十的身体有时并不一定比年轻小伙子差到哪里去。

    我不能使自己陷人某种根本上缺乏现实生活意义困扰中去,我不能让自己沉溺于纵情甚或纵欲的邪恶里,以我的身体尤其灵魂状态,在这种肮脏的淫欲里我的灵魂不会感到有丝毫的升华,身体也未必会有些许的欢乐。尼采说,人既是被造物,又是创作者。人是材料、碎块、过剩物、粘土、泥桨、愚蠢、混乱,但人又是创作者、雕塑家、锤子般的硬度、观众心目中的神性和第七日。谁能真正明白这种矛盾?恐怕没有谁真正明白。一颗丰满强大的灵魂要对付层出不穷的痛苦,经常身处地狱而不能轻松步出。我现在就是这样,忽然对一个年轻的女性产生了难以遏制的激情,我甚至夜不能寐,魂不守舍地看着她晾晒的内衣而周身汗水涔涔。我不是没有自责,也不是没有自爱,来自肉体与灵魂的相互撕裂使我痛苦莫名。看来我必须去武汉把素芳叫回来了,或者到街上买一只猫或狗回来,我只有尽快把兴趣转移了才能自我拯救,仅有读书写字记日记不够,我须把身体中通过调节滋生的利比多转移掉。可能的话,等这个月租期满了,叫她另选地方,我不再出租房子给她了。

    八

    事情却在朝许先生努力避免尽力克制的相反方向发展。次日傍晚,周思茅回来时手拿着两张什么门票,说,许老师,豁城宾馆新开张了一家滚石音乐厅,听人说非常火爆,我有个熟人今天送了我两张票,我们去看看吧?许先生想这倒是个给她说不再租房的机会,就答应了。进了豁城宾馆的滚石音乐厅,许先生立即发现这里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来的地方,但又怕思茅说她封建落伍,就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心里未必没有趁这机会感受一下现在年转人是如何生活的暗想。摇滚歌手声嘶力竭地喊叫震耳欲聋,泳衣时装表演引起阵阵尖叫,更有艳舞表演诱感观者发狂。疯狂、刺激、妖艳、销魂,整个舞厅没有一个不发狂,空气中充满着着激越、高叫、淫荡、喧嚣和烟雾。许先生感到头晕目眩,但心灵又好象充满了被煽动的激情。周思茅在同许先生回家的路上一路有说有笑,并说将来我有了钱我就开一个像滚石这样的舞厅。

    许先生这晚很兴奋,又是很久不能入眠。更为糟糕的是,许先生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自己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惊醒,他梦见自己与思茅睡在一起,他慢慢地脱去思茅的衣服并把她搂进了怀里,然后他进入了她的身体。许先生的梦仅此而已,他梦中惊醒以后赶紧坐起来,开灯看自己的身体,真是令人既羞又喜,那东西居然异常坚硬,灼热烫手。一板之隔的周思茅问道,您怎么啦许先生?是哪儿不舒服了吗?要不要我过来?许先生一慌乱,伸手关灯时不小心把床头灯也碰掉到地上,只听那边周思茅赶紧下床的声音,只几秒钟就冲了过来,问,您没事吧?她拉亮顶灯,许先生一眼看见她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里头是白天许先生看过多少次的艳丽内衣。这实在是一个恶魔站满了整个房间的邪恶的深夜,许先生在思茅走近身边勾腰去拣地下的床头灯时,竟然再也无力克制自己了,他把手似乎是无意地松垂着,于是思茅起身时胸脯被许先生的手碰了一下。思茅好像没有意识到,她勾身替许先生盖好毛毯,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说,您在低烧,要不要吃安乃近?她的文胸,她的小内裤,她所有的衣物都是半透明的。许先生感到自己口干舌燥难以自已了,在思茅起身去拿药时,他神使鬼差地伸手抓了一下她的衣服,不想一伸手竟然拉着了她内裤腰间的细绳,顿时她的内裤象一片彤红的枫叶落到了地上,她娇媚的酮体几近暴露无遗。思茅似乎又惊慌又害羞,慌张地离开了许先生的房问,连掉在地下的内裤也忘了拈走。所有的恶魔还没有离开这幢老屋,它们用淫荡的空气鼓动着年老的许先生继续激荡胸中的欲火。他是彻底丧失理智了,他把思茅那条小得只有几根细丝线的丝质透明裤子捏在手上走出房间,依稀看见夜空的月亮是微笑着的。他走到思茅房间门口时,心在怦怦跳。伸手一推,她的门没有关。他一进去,她就拉亮了灯。许先生连忙掩饰着自己说,你的衣服,思茅,我放在这里啊?许先生说话的声音发着抖,是那种欲火攻心时的口千舌燥和语无伦次。周思茅用毛巾被披着坐直身子,您今晚怎么啦,干爸?我叫您干爸好吗?我想叫您爸爸,您答应一声啊,爸爸?许先生听出思茅的声音是颤抖的,就答应了一声爸爸。您知道我今晚喝了很多酒,我还知道在您面前我会出丑的,爸爸,您过来,您到我的床边来,您来摸我一下好吗?思茅说着把身上的毛巾被掀开,露出她只穿着睡衣的身子。许先生忽然想到一句话,堕落的天使也有翅膀,同时听到这老屋的木墙回旋着一种声音:摸,摸,摸。那躺在床上的年轻的肉体不就是活生生的春天吗?她令人激动,令人亢奋,令人热血奔流。在她坦诚地当着你的面蠕动她那狐媚的身体时,你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肉体以外的许多约束、规范和人生好不容易牢记着的涵养。你感到自己的坚硬、力量、活力和前所未有的占有欲望像一面已经插到山顶的旗帜了,肉体使灵魂最终无处躲藏而回复在简简单单的腿根。爸爸,您怎么不来呢?爸爸,您来,您过来我求您再摸我一次,爸爸,思茅嘤嘤哭出了声。

    是这房间弥漫的酒味和思茅的哭声让许先生突然有所清醒。老屋木板墙不再发出混乱响声时,无论许先生还是思茅都听到堂屋的躺椅莫名其妙地摇晃起来,那声音很激烈,非常引人注意,是小偷?思茅重新用毛巾被把自己的身体裹好。许先生更是感到奇怪,走出思茅的房间来到堂屋,见躺椅还在摇晃,觉得不可思议。把老屋子所有的灯都打开,还亲自到花坛前临街的铁栅子门看了锁,屋里绝无小偷来过的迹象。许先生再次走近躺椅时,它不动了,就好象刚才他根本不曾摇晃过一样,安静如初。许先生否定自己刚才经历的是幻觉,要么是有一阵过堂风,要么是进来过一只猫,要么就是楠的灵魂或许家先祖的灵魂!这时思茅站在她的房门,问,爸爸,这老屋是不是有鬼?许先生说,没有从来就没有鬼,好像是风,再不就是猫。睡觉吧,思茅,听话去睡觉,刚才的事情你要忘掉,我明早去武汉把素芳接回来。许先生此时完全冷静下来,很快捷地把所有的灯一一拉灭了。

    再回到床上,许先生的理智清醒得像早上的阳光了。轻轻地下了床,坐在书桌前浮想联翩,原来人的一生是要经历无穷多的抉择的,灵与肉每时每刻都在相互斗争并且互不相让,理制是唯一的判官,假如关键的时候理智能够回来的话。枯坐不如读写,许先生开了灯,忆起一段《竹谱》句,安静地写了出来:竹之为物,非草非物,不乱不杂,虽出处不同,盖皆一致。散生者有长幼之序,丛生齐有父子之亲,密而不繁,疏而不陋,冲虚简静,妙粹灵通,其可比于全德君子矣。画为图轴,如瞻古贤哲仪像,自令人起敬慕,是以古之作者于此亦尽心焉。写毕,走到窗前,看月光下的凤尾竹,许先生觉得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好在此刻自己是心神安然体内了,想到明早去接女儿素芳,不如现在就写一篇准备被思茅翻看的日记。

    今天有经历实不便记录。躺椅让人舒适无比。躺椅是老祖宗的遗物,在躺椅上摇晃着,人会觉得人生不过如此,那种惬意像抽过大烟。我想我再不能躺在躺椅上了,应该尽快把它处理掉。思茅今晚的举动,使我想起了弗洛伊德的精神解析,弗洛伊德先生称她这种行为是恋父情结,原来她对她死去的父亲一直满怀着爱意,进而把我当作一个活着的可以被她补偿的对象了。我只是奇怪在今晚以前为何没有丝毫迹象,也许是我没有注意到,也许是逐步发展的,思茅是个好女子,既然如她所说自小受过非伦凌辱,这是需要精神治疗的,万不可再来一次就能抹掉那痛苦的记忆。这倒是引起了我对她很强烈的关爱心理,我愿意视她为女儿,并且在我离世以后,这老屋的房产素芳与她可各得一半。明天接回素芳我在车上就会告诉她我的这个决定,同时我要当着她们二人的面宣读我的遗书,还要告诉她们,这老屋的东厢房南角墙下和西厢房北角墙下,其五尺深的地里理藏着黄金白银各二十两。我并没有尝试过挖出来,因为我用不着它们。理在地下的东西当然属于素芳继承,但我建议除非与蒋京华和好且他确已悔过自新,夫妻确需此钱共谋大事之时方可挖出,否则一般谋生就不必取用了。来日方长,我尽可能地帮思茅梳理这受伤不轻的身心,我是希望她找个称心如意之人。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得到幸福。

    写到这里,许先生隐隐约约听到了公鸡报晓的声音,抬头望向窗外,天已是要亮的前兆了,关了灯,完全没有睡意,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走到堂屋,看见了躺椅安静的横放着,居然还是情不自禁地坐了上去。在躺椅慢悠悠地摇晃中,许先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思茅虽然没有开灯,但她一直并未睡觉,她听到许先生睡进躺椅的声音后赶紧起床,为他盖一床鲜艳的毛毯。

    熟睡中的许先生此时断然不知道春天到底给人以怎样的感觉了,而时已至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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