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很快扑灭了。

    派出所出警的速度也特别快。警察问向巨龙：“人没死吧？”向巨龙说：“还算好，只是一身的水泡，我已安排到村部卫生室吊水。”

    紧接着，调查、取证，钻子和歪脚板涉嫌纵火，然后带人。

    警车刚走，卫生室医生就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向巨龙：针不走水了。

    当晚，向巨龙召集族上和组上的人，商量治丧事宜。

    向世龙说：“好蠢啊，情愿被烧死，也不去跟堂客们干一仗。”

    向飞龙说：“他一世年没堂客，见了堂客疼堂客噻。”

    向金龙说：“那雪菩萨莫非他的私子女？搞得他在众人面前不敢认亲。”

    向巨龙说：“人都死了，还扯什么唇舌！下面说正经事，我讲一下他的财产，那些锅啊碗啊桶啊都在救火时踩烂了打坏了，只有床底下那只红油漆木箱子还完好无损。”

    “箱子？”向金龙兴趣盎然，“怕是他爹那个老地主留下的，有蛮多宝吧？元宝？金砖？光洋？金链子？把我去‘买码’吧，中了的话我把香港买下来，向家冲所有人都搬过去住。”

    “你发浏阳梦天啊？”向巨龙“哧”地一笑，“我也原以为地主崽子那箱子里会藏有蛮多硬货的，结果一没二没，穷斯滥矣，这个向飞龙可以作证。”说着，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宣读向锁龙箱子里的遗物：“现金623.5元，衣三件，裤两条，旧书七本，笔记本十个，布鞋一双，烟一包……”

    向世龙打断他：“只报现金得了，其余都是些破铜烂铁，谁要谁拿去。”

    向巨龙说：“倒是那双布鞋尽管有些年头，但还蛮新色，蛮软乎。”

    向金龙说：“那给我吧，我上次生日，三个女儿送三双皮鞋，没一双合脚，脚上打得尽是水泡，现在还没告疤。”

    向巨龙说：“分得你还有份，你问飞老倌。”

    众人目光朝向飞龙射去。

    向飞龙嘿嘿地笑着：“到手就是财。”

    向金龙话里带气地说：“你这人一世年没别的，就是手长，见不得东西生得好。”

    向飞龙脸色一变，也起了高腔：“你这人怎么说话打惊？老子偷了你堂客，还是动了你祖坟？”

    向金龙脖子立马粗大：“畜生，我的堂客不是你的堂客，但我的祖坟不是你的祖坟？”

    向巨龙赶忙解围：“不就是一双布鞋子么？这年头谁还缺油少米？我看鞋子的事谁也莫争了，是锁哥的就让他带去吧，做他的寿鞋得了，他穿脚上那双烂棉鞋去，阎王肯定不得收。”

    向飞龙只好泥泥水水地从屁股兜里掏出那双布鞋，交给向巨龙。

    向世龙说：“停柩几天？要不要通知他湖北蒲圻的姐姐？”

    向金龙说：“他姐姐？嫁出去怕有60年了吧？从来没看见她回过，现在是在阳间还是地府谁搞得清？蒲圻县都改成赤壁市了。”

    向世龙说：“那要不要给启木匠、德佬他们把个信，热闹两天？”

    向飞龙说：“最好是就汤下面，锁哥有多少钱用多少钱，开销大了要我们凑份子我肯定不来成。”

    向金龙顿时也成了向飞龙的坚定盟友：“都忙着过年了，决不能放久了。那帮歌郎也不限定告诉，唱又唱不出个什么名堂，酒啊烟啊饭啊却一样不能少，谁有那个招架？”

    最后，都等向巨龙作总结性表态。

    向巨龙说：“大家的发言很好，很中肯，我的意见和大家一样，一切从简。”

    第二天，村头的山坡上垒起了一堆新土。

    “八抬”培土显得非常漫不经心，边培土边聊些打年货、买花炮、预备压岁钱的碎屑事。当他们培上最后一锹土时，天色开始暗淡，北风也忽然变得更大起来，飕飕飕地赶得他们个个往家里逃去，只剩下满坡三长两短的松树随风乱舞。

    不久，另一队人影顶着风从山脚下蜿蜒而来，他们都有些气喘吁吁，呼出的团团白气随即被风吹散，融入灰色的天空。他们最后围拢在那堆新土旁，像要举行一个什么仪式，又像要进行一场约定的战斗。他们一共七个，六个男人，一个雪一样的女人。

    摆好三牲酒醴，点燃钱纸香烛。

    启木匠对雪菩萨说：“你先唱开场歌吧？”

    “苦不言苦，福自得福。我破个例，还是一起唱《归山歌》吧？”

    “好！”

    鼓声响起，歌声响起。

    “归山好啊，看不见牛吃草；归山好啊，看不见双飞鸟；归山好啊，看不见蚂蚁跑……”

    声音格外高亢悠婉，满山的荒寒被瞬间击碎。

    作者简介：

    潘绍东，男，1970年8月生，湖南汨罗人，曾当过教师，现供职于汨罗市政协机关，兼《汨罗周刊》副刊编辑。发表过少量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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