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好，你、你再躺一会，我去给你弄点什么喝。吴铜钢逃似地溜出了卧室。
多少故事的开始和结局，都来自于卧室啊，他想。
半个小时之后，吴铜钢泡的那杯朱古力早都凉了，小温才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她显然在蔡小芬留下的梳妆台前整理过自己，鬓发齐整，丝毫没有方才癫狂过的痕迹，只是两个眼圈有些微微发红，此外，呢套裙上有几道压过的褶子。
铜钢，我来，是想请你给我出个主意的。小温的声音还是很轻，仍然像指甲在皮肤上轻轻划过。我的那个同乡、同学，的确是向我求婚了，是真正的求婚！你说，我该怎样答复他？小温发红的眼睛紧盯着吴铜钢，她仿佛已经猜到了他会怎样回答，只是求证一个破解的答案。
吴铜钢却像遇到了考卷中最难、难到他压根不会做的一道题，尽管他放置了很久，别的题做完了之后，他还是面临无法回避的抉择：要么放弃，要么试试。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其实他根本用不着想的，要想的话也不是在这时候现想，然后才说，小温，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一想，好吗？
小温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很凉，凉到有些冰冷，在外人看来也许就会唤作“冰美人”什么的。可在吴铜钢看来，就足以令他心寒了。
小温说，还有一个问题，吴先生，你这房子还继续卖吗？还是原来的价格，对吗？
吴铜钢再到父母家的时候，已经快过春节了。按照往年惯例，节前他和哥哥都要回来看看，往家提点年货，或多或少，是个心意。吴家养了两个儿子，家里过节前的卫生却没人打扫，这些年来都是哥儿俩轮流请钟点工来家里帮助打扫，每小时10块钱，里外打扫下来半天也就够了，四五十块钱把一年的孝心账都结清了。吴铜钢的小家庭解体之后，他对大家庭的依赖性加强了，但其责任心反倒削弱了。所以等他到家的时候，看到嫂子正怒气冲冲地踩在凳子上擦玻璃，觉得很吃惊，也挺奇怪，嫂子怎么会干起了钟点工的活？问了问，才知道这几年城里人越来越懒，临近春节钟点工异常紧俏，涨价不说，还很难找到人，他哥提前半个月就去预订钟点工了，结果还落了个空。无奈之下，嫂子只得李代桃僵，自己爬上了凳子高处。吴铜钢心里过意不去，急忙挽起袖子，替换下嫂子，让她在下面负责换水、洗抹布，自己爬上凳子擦窗户。嫂子的脸上明显有了笑模样。对于这个共同的家，他们承担一定的责任，却绝不相同，嫂子也知道，小叔子的房子卖出去之后，只能寄居父母处，那么过年过节他来擦个窗户还有什么不应该的？
往年钟点工干活的时候，家里人都很放心，最后验收也不过走走过场。等到吴铜钢干活了，嫂子却颐指气使，指手划脚，这里没擦干净、那儿有块水印……纯粹生生折腾他。她也是有气，两妯娌如今就剩下她一个人，二人抬的事改成了一肩挑，比如婆婆住院那段日子，陪床照料明显就少了一个人。加上前段日子，她竭力撮合小叔子和前妻复婚的努力打了水漂，她有气又不知道该朝谁使，这就活该吴铜钢倒霉了。等把家里所有窗户擦完，吴铜钢的腿都有些打哆嗦，嫂子却高兴地一个劲跟婆婆唠叨说，今年没用钟点工省下四五十块钱，可以买两个猪头了。吴铜钢有气无力地说，哪省下那么多钱了？厨房的煤气灶、抽油烟机都没清洗，还有卫生间呢。
洗好后在饭桌旁坐下来，吴铜钢发现了一袋未曾拆封的喜糖喜饼，红红的包装，像一团火似的烧灼眼球。
妈，这是谁结婚送来的喜糖？他问。
父母和嫂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吴铜钢发现他们的目光中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闪耀，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倒是嫂子快言快语，她说，蔡小芬送来的，她结婚了！
吴铜钢的脑袋“嗡”的一下，像被谁打了一拳。
她、她结婚了……和谁？
嫂子快意地笑起来。她说，和谁？反正不是你。
吴铜钢就明白了他们所有人的奇怪眼神。
蔡小芬的红色羊绒衫肯定穿给别人看的，她没跟他打招呼，却送了一包喜糖喜饼到父母家里来，而他们居然收下来了。没人拆封，也没人藏起来，就放在桌面上等待他来问起。在全家人当中，他是最后一个知道前妻再婚消息的人。
从父母家中出来，吴铜钢心里憋得透不过气来，他赶紧给小温打了个电话。
小温听到他的声音，马上说，吴先生，目前还没有合适的客户想要看您的房子，如果有的话，我会带他们去看房的。吴铜钢刚要说点什么，小温又说，吴先生，您家里的钥匙再放在我手上，恐怕不大合适，我已经把它丢进你小区门口的信箱内了，你可以去拿……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见。
收线之后，吴铜钢在马路边上又站了好一会。天有些阴，风儿打着旋，在街面上不规则地舞动，随风跳跃的全是些落叶、塑料袋一类轻飘的东西。就在吴铜钢发呆的工夫，几趟公车也驶过去，他全都错过了。这没什么，他想，就算搭不上车，我还可走路呢。
他就真的沿街走去，朝着家的方向。
责任编辑 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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