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错,挺有味的,不过,这不是正宗的高山茶。”潘婷呷了一小口说,“盘山哥,你觉得怎么样?金镰你自己也喝呀!” 潘盘山咂了咂嘴说:“刹青不够,有点涩。”
“我对茶水不忌口,不讲究,也喝不出名堂,”潘金镰附和着。
“阿婷姑,您看住这里还算可以吧!这以前可是省里来的干部才有资格住的。您会觉得差一些,将就着吧,这是市政府的招待所,比较安全,这不是开玩笑的。”潘金镰对潘婷说着。
潘婷点了一下头,说:“还算可以吧,内外间,内是寝室,外是会客厅,房子是陈旧些,但布置还讲究,木地板打蜡光滑,真皮沙发。不过是底楼,会有湿气。窗户是木框装玻璃,不顺眼。” 潘盘山听潘婷说完话后说:“阿婷,你这次回来,开销大,还买电视机送我,我受不起呀。”
潘婷说:“盘山哥,这点小意思不要再提了。我没什么礼物送给你和金镰,在赤螺坑最亲的就是你们两家。我是入境从深圳买的,日本松山的。听说到咱们家不通公共汽车,还有一段山路。电视机要人挑人扛,十分费劲。所以我把它存寄在旅行社,刚才取出来,就算交给你了。”
潘盘山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收下,不见外,可我没什么东西送给你。” 潘金镰接着说:“咱们村还没有闭路电视线路,要架很高,至少三层楼房高的天线才能收到节目。别说彩色,就连黑白的,收到的节目也不清。”潘金镰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听说咱县有的乡镇自筹闭路线路,有的镇在放线口罗。”
“闭路线路要到我们山沟里来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潘盘山接着话题说。
“金镰呀,姑姑没什么东西送给你,”潘婷趁他俩说话时,从身边的手提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红盒,“就送你一枚金戒指吧,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说着起身拉起潘金镰的左手,把小盒子塞进他手里。坐定后,她又说,“说实在的,我这次清明回来祭祖,会会宗亲,了却父亲的心愿。父亲那年离家时快三十岁,一直牵挂着家乡亲人。刚才我说过,在村里数你们两家是至亲的。乡亲对我都十分热情,我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只能牢牢记在心里,没有给他们的礼物。”
“能回来看一看,祭祭老祖,与宗亲会会面,就十分感人的了。你这次回来,在咱赤螺坑不要说潘姓轰动了,连梁姓也热闹起来,好话讲得像溪水一样一波高过一波。咱潘家子孙听了都心热,脸上有光彩呀。”潘盘山刚才还话不多,尤其从村里出来到市里一路来没说几句话,现在他的话也多起来了。
“清明节”前,潘婷回到村里,潘盘山就把她迎到家里,一来是至亲,是同一曾祖父的;二来自己的岁数大,说些过去一些事也在份上。管吃管住,虽然条件有限,但还是尽力了。
同曾祖父的潘姓源同血脉的人本来也不少,因饥荒、战乱,死的死,失散的失散,只剩下自己和潘金镰两家,同祖父母的只有潘金镰一家。潘婷从台湾回来后,才知同曾祖父还有一家,真是上苍有眼呀!潘婷的祖父潘祖德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后来在省城做官。回家省亲时是坐轿的,四人一抬,后面还有随从,有钱有势,岂不风光。他们在村里村外置田产,收田租,放高利贷。后来听说省城闹暴动,潘祖德被乱枪打死了,尸体运回来埋在后山。这次潘婷回来就祭拜她祖父等列祖。潘婷父亲潘甲慎留学日本,是搞建筑设计的,赤螺坑建祖祠是他设计的。以后听说他帮日本人做事,又说他跟国民党跑了,此后再无消息。解放后,他家被定为地主。政府把他们家二进一天井的楼房没收分给了别人,只留东侧厢房。查抄他家钱财时一无所获。解放后的第二年他家就相继死了人,家破人亡成绝户。潘盘山粗略知道这些,想起潘婷的祖父建房子霸占侵吞自家一间宅基,引起两家不睦心中有些不悦。对面坐的她对这些可能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她回来代表她死去的父亲会会宗亲,认认祖,就十分了不得了。
同根同宗,血浓于水,毕竟一家亲呀!她也六十出头了,身体还不错,打扮入时。看起来顶多五十来岁,不像我们乡下人老得快。说实在的,就现在对她还有些陌生,毕竟初次见面。与她近距离地对话,虽为舒心但有些局促。潘盘山又看了潘婷一眼,思忖她要走了,不知何时再回来,心里不免有些伤感。“婷妹,你回来掐头去尾才七天,太短了。能不能再住一些时间,大家再谈谈。不然你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能再见面。”潘盘山心底惆怅依依不舍。
“多逗留一些日子吧。”潘金镰也说话,“对大陆的政策呀,您还可以多了解了解,也可以去大城市,北京、上海等地玩一玩。”
“不行呀,还有许多事要做。母亲年迈瘫痪在床,大哥在美国,二哥去日本。实在抽不出空儿回来。明年或什么时候回来的话,争取多住一些时日。”她对二位的热情款待和听了充满离别伤感的话,双眼红起来。 他们三人喝着茶水,聊着家常。说到动情处,心中充满惆怅。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半夜。
潘婷呷了一口茶水,看了一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你们二位累不累,要不要早点休息?如果还可以,我还有话要说。” “我们不累,阿婷姑,您说就是了。
再坐会儿吧,像这种机会不会多。”潘金镰没有睡意,恳求大家再聊一会儿。
“你呢,盘山兄?”
“嘿嘿,又没干重活粗活什么的,整天坐着哪会累。阿婷呀,看你还有什么交代的,尽管嘱咐,我们照做就是。”
“我这次看了东厢房老房子,瓦片破了许多,椽子烂了些,到处漏水,要翻修一下。”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这里有3000元钱,不知够不够,交给你们二位,请个工修理一下。该添瓦就添瓦,椽子烂的该换就换,行不行?”
潘金镰抢着说:“钱就交给盘山叔吧。”
潘婷起身把一沓人民币交到潘盘山手中。“钱就交给盘山哥了,点一下数吧。”潘婷又说。
“还点钱?又不是外人。”潘盘山说着把钱塞进夹克内的上口袋。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要让你们两人知道,帮出主意,想办法处理。”潘婷心情沉重地说。
“什么事?”潘盘山、潘金镰几乎同时问道。
“父亲有件事一直窝在心头,直至去世不曾了愿。现在大陆、台湾关系好转,缓和了。尤其大陆对台的政策宽松得多,说要保护台胞在大陆的利益,鼓励台湾人来大陆办企业。我父亲临终前交代的这件事,现在来解决是不是合适,有无把握,请你们帮我分析分析。
可以的话,要怎么做对我们有利。”潘婷一口气说了许多,但就没讲到具体什么事。是什么事让她父亲一生焦心,又涉及两岸的关系和大陆的政策。潘金镰急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又不便追问。
“在村里人多嘴杂,我不便启齿。我离开村子时请你们二位送我一程,目的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这件事。我看了我家的老房子,祖宅一进平房和二进的二层楼房土改时分给别人了,现在没人住。西边的厢房也由政府给别人了,现在也没人住。我想把房子讨回来,重新装修一下,这毕竟是祖业。不知行不行。金镰,你读过法律,又在法院做过事,对这个政策法律有什么尺寸,你得帮忙,出个主意给讨回来。”潘金镰眼睛不眨一下望着潘婷点了点头。
“如果分到房的人还在,请盘山哥出面找新主人,做些工作。我们可以出一些钱补偿他们。”潘婷对潘盘山说。
潘盘山、潘金镰听了戚着脸,陷入沉思。潘金镰看了一下潘盘山,意思让他先说,但是潘盘山没有要开口的样子。潘金镰只好说:“婷姑,从目前的情况看,在土改时政府没收的房子,也已分给他人了,属于土改确权的,是不能讨回来的。除非政府没收错了,案件平反,重新定案,才有可能。我的看法,阿姑,通过诉讼的渠道,把房子讨回来是不可能的。早些年间,有人认为土改被没收的房屋不合理向法院诉讼要讨回,一律被驳回。最高法院有文件说要警惕反攻倒算。”
潘金镰望着潘婷继续说,“如果像您刚才说的补偿他们,我想改为赎买的办法,倒可以试试。因为,这是双方心甘情愿的事,也就是公平交易。通过我们的工作,再加上政府对台胞的保护,不像以前把去台湾的人当成是‘黑五类分子’或‘反革命’一类的坏人。时机是适宜的,由盘山叔老一辈人做些工作,这件事可能会办妥。”
潘盘山听了后点了点头说:“后面的办法比较可行,千万不要弄到政府那边去,弄不好会带来麻烦。” 潘婷听后觉得在理,仍对潘金镰说:“如果真的通过政府来解决不行,就私下协商。不过,时间会很长,未知数也大。” 潘盘山突然开口:“我想起来了,大厝二进一天井的楼房分给一个姓牟的,听说抗美援朝时当过志愿兵,孤身一人,是暗坑人。西厢房分给一个姓西门的,是畲坑县的,雇农,夫妻两口。他们早就外迁,不知是迁到哪里去了,要找比较麻烦。”潘盘山说完面有难色,“不过,婷妹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回去就查找他们和他们后代的下落。”潘盘山又补充一句。
“讨回房子,有‘反攻倒算’之嫌,政府是不会开这个口的。我看我得用赎回的办法,但新主人又不知在何方,困难很大。”潘婷停了一会儿又说,“反正能把老宅全部要回来,保全祖业,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花多少钱也无所谓,你们说是不是?万一连赎回也办不到,那该怎办?金镰,我就怕这个。”
潘金镰思忖着,赎买不成该怎么办?这不是简单的事。人家的房子,你能强要强买吗?能强夺过来吗?潘婷为什么对祖宅这么看重,以至她父亲终生遗憾呢?莫非祖宅有什么秘密?他被潘婷这么一问,不好回答,也不便直问祖宅有什么秘密,就说:“我看我们要相机行事,找着新主人,通过多条关系,争取办妥。现在仅是我们的一相情愿。”
潘婷见潘金镰许久没有做声,怀疑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这小家伙头脑灵活,目光犀利,看问题很尖锐,不免有些不安。他毕竟不是自家人,不能将父亲生前未了的事和盘托出,否则会给自己带来不利。但是要办成这件事,必须靠他们。他们还是宗亲,不能对他们全部隐瞒。她瞬间做出决定,有所保留,虚实参半。
“婷姑,现在世道变化大啦。祖宅对您一家真的很重要吗?”潘金镰问道。
潘婷见问,猜透潘金镰已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刚才自己的分析和决定是对的,有所保留,虚实参半。事情要靠他们来办,不能不吐点真情给他们,否则会冷了他们的心。于是她小声对潘盘山说:“你坐过来一点,靠近我们两人,我有话说。”
“我家祖父、父亲有一些珠宝藏在祖宅里,我想把它取出来。刚才说的那些情形,好像很不好办。我很为难,你们看怎么办好?”潘婷说着。 潘盘山听了睁着大眼,大气不敢出,心想潘婷你呀,山呀水呀转了大弯弯,绕个大圈圈,到现在才吐个实情。就想呢,那个祖宅如果没有藏着金银财宝,你们还稀罕那个破房子。怪不得土改政府查浮财那阵子,一无所得,原来藏起来了。如果当时查出来,按当时的政策自己还可以分到一些。自己是贫农,是佃户。他没有开口,想得很多。潘金镰倒冷静,因为从刚才潘婷的谈话中,他已经觉察到那祖宅有秘密,所以他一如常态,问潘婷道:“阿姑,这些宝贝不知藏在何处?是藏在自己的房子,还是藏在分给那两个人的房子里?”
“有区别吗?”潘婷反问。
“有。”
“为什么?”
“如果藏在您家的房屋,现在就可以回去把它找出来,把它挖出来。如果是藏在或埋在已分给他人的房屋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人家可认为是自家的埋藏物,也可以是第三者比如是张三李四的埋藏物。即便认为是您家的财物,可在他家里埋藏着您能认定是您家的吗?”
没等潘金镰讲完,潘婷就抢着说:“我怎么不敢认定是我家的,因为是我的房子呀,只不过土改时分给他们的。”
“情形不一样,处理的结果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您想想看,在新主人家里的埋藏物,双方有争议的话,要经过法院来解决。您有证据,可能归您。如果双方都没证据,那只好推定为无主物,您得不到的。”潘婷陷入沉思,知道自己的财产藏在自己的房子,房子被人占去,自己不能取回。如果在公共场所,那麻烦可就大了,取回的希望更是渺茫。她说:“金镰,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埋藏物只要是我的,对方或他方没有争议,就可以取回。”
潘金镰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潘盘山听着他俩说的话,不时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心想万一被政府知道了,认为这是地主恶霸的浮财,是剥削来的财产,政府要充公怎么办,就开口问:“金镰,按现在的政策,政府认定为浮财,要充公,那怎么办?”
“按现行政策,对有主的埋藏物,按所有权的归属原则处理,不会充公,但大宗的埋藏物就不一定口罗。”
“大宗的?指什么?”潘婷急问。
“我也说不上,比如黄金量大、珠宝多;比如比较先进的机器设备等等,我也说不准。”潘婷听罢,揉了揉额头,按了一下太阳穴,连说,“头痛、头痛。”
潘盘山见状:“婷妹,不舒服呀!太累了吧。”说完站起来,要给潘婷续茶水,身体挡住了室内壁灯的光线。潘金镰眼疾看到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一个人影,急忙按住潘盘山不要动,用手指头顶住嘴巴示意他不要做声,并引他看窗户。果然有一个人影。潘金镰用手动了动潘婷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做声,也让她朝窗户望去。窗外的人影停有几分钟,他们三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室内突然鸦雀无声,空气凝重。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清楚,是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讲话。几分钟后,潘金镰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不要动。他悄悄拉开房门,出去了。 窗外的那个人影,大约过了三五分钟后,觉得被人发觉了,还是听不到说话声,悄悄地离开了。
潘金镰走出房后,跑到值班大厅,穿过后门,直奔潘婷房间的后墙外。后墙外不远处有路灯,光线照射到潘婷住的房间的后墙。
室内有灯光时,看不到室外有人影。墙外一条排水沟,然后是水泥路面,再是高高的围墙。
“刚才那人影,肯定就是有人贴近窗户,偷听我们的谈话。”潘金镰回来后刚落座开口说。
“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个人偷听我们谈话有多长时间。”潘婷不满地说。
“看样子不可能刚听,肯定有好长时间了。”潘盘山的话。
“不行。盘山哥、金镰,我明天就回去。把这里的情况,我们谈话的内容,我跟大哥、二哥通通气,商量商量,怎么办好。这里呢,有劳你们二位。就刚才谈的,用赎买的办法把房子先买回来,拜托。”潘婷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联系呢?”潘金镰问。
“噢,我这里有我老公表妹的名片,住在香港。你有事,打电话给她,让她转给我。事情若急的话,我会及时赶回来。”潘婷说罢,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潘金镰。
“这么晚了,哪里能订有返程的车票?”潘盘山开口。
“华侨饭店旅行社有车,这个不必担心。我回来时是乘坐旅行社的车。”潘婷说。
“时间不早,你们也该休息了。我明天就回去,后面的事你们帮着办,就这样定了。”潘婷说这些话时,很干脆也很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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