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30年代末,日本兵侵略到邻省潮汕地区。一路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潮州沦陷,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命。逃命逃难的人们成群结队日夜不停涌向闽南地区的山区。井婆原名侯茶花,那年才满16岁,跟哥嫂随着躲逃兵祸的人们跑到日照县界的山林里。哥哥一头挑着被盖,一头箩筐里装着女儿,日夜兼程。一天夜里走入密林山道上的井婆又饥又累,实在累得不行了,边走边打盹,一脚踩空掉下丈把高坡土坎下。井婆惊得魂飞天外,这下死定了。从来不轻易落泪的她,这时掉下眼泪。好在坡底是松软的泥土,倒没伤着。她爬起来想往上爬,可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她感到害怕,叫又不能叫,喊又不能喊。漆黑的夜天不知是何时分了。她估摸哥嫂不知道自己掉下悬坡,也已走远了。孤零零的她只好静下心来,等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她从坡底往山上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山林的小路上还有逃难的人在行走。她的模样,倒没引起走路的人注意。动荡的岁月,战争的日子,民众百姓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大家见得多,也见惯了。她随人流走呀,走呀,又冷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快到中午,她来到赤螺坑,伴着溪水咬嚼带在身上的锅巴。她看到有人进了“梁潘祖祠”,她也跟着进去,在过道的角落闭目打盹。 逃难来到赤螺坑的人真多。携家带口的,男男女女,老老幼幼,挑着担,扛着铺盖,背着行李。老人喊,小孩哭。凄凄惨惨戚戚,悲天悯地,惨不忍睹。逃难的人群中有的是路经赤螺坑,在枫树下作短暂歇息。条件好的人家在路旁和枫树下三块石头支一个钵盆,烧水熬了粥。大人小孩嚼根萝卜干、嚼块咸菜叶充一下肚子继续赶路;没东西吃的人到村里乞讨或到山上采野菜;实在走不动的索性在山坡上搭盖草窝棚,暂且安顿。有一些人留下来了。
有的携儿带女给当地人打短工;有的男子情愿上门入赘,不问女的长相年纪;有单身女子愿为人妻,不管男人俊丑老少,图的是一口饭,要的是活命。打短工的过不了多久就相继离去,赤螺坑至今还有从广东躲日本兵逃难而来的男人和女人健在。 井婆坐靠在祖祠里天井边的石阶打盹,摔下悬坡惊吓一场,又走了近一天的山路,困乏极了。祖祠内外逃命人们的叫喊声、说话声都没把她吵醒。夜里她突然觉得腹部疼痛,伴着咕咕响。痛醒了,以为是坐靠台阶时间太久了,咬着牙站起来,不料大便失禁,从裤管内流出来。她瘫倒在地上昏过去。有一逃难的人发现她身边一摊血,以为被杀了,急速报告当地人。当地人迅速报告了梁彭祖。梁彭祖万分惊怕。在祖祠内杀人,那还得了,这个案可大,得保护好现场。又想祖祠人多,杀人不太可能,他定下神,要看个实际,于是带郎中到了祖祠,一看是个少女。郎中检查少女呼吸均匀,身边的血块和血凝团,不像是被杀时流出来的,或女人的“血崩山”,倒像是腹内出来的。郎中最后肯定说,这个少女是胃出血积腹内所致。
梁彭祖叫来两个老妇,把她接回家中,洗换、喂水后,这个少女醒了。郎中问她怎么回事,会拉那么多的血,她竟摇头不知道。郎中按压了她的胃部,问她痛不痛,她摇摇头。郎中判定她不是胃痛出血,可能是食道出血,问:“你今天一天吃什么东西了?” “上午吃锅巴,伴着溪水。”井婆回答。 “可能是锅巴划破了食道出血了。”郎中对梁彭祖说。“你喉咙痛不痛?”郎中转头问她。 “喉咙下有热辣的感觉,吞咽有些不舒服。”井婆说。 郎中对梁彭祖说:“无大碍,可以喝水、吃粥,但不能太烫,过两天就没事了。如果再出血,有必要吃些止血的药。” 在梁彭祖及其妻蔡氏的护理下,经过几天调养,井婆完全恢复了。井婆长得不算差,只不过皮肤黑了些。人爽快,手脚勤快,守本分,循规蹈矩,对梁彭祖、蔡氏夫妻很尊重。她在梁彭祖家住的日子里,帮干家务,对梁彭祖夫妻侍奉、伺候得十分细致和周到。她有家不能回,孤身一人,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着哥嫂。她想在梁彭祖家当保姆,住一段时间,躲过兵乱再作打算。
她的想法,梁彭祖满口答应,但过了不长时间,梁彭祖与她同居了。 梁彭祖的老婆蔡氏体质虚弱还裹足,自来到梁家未孕未生。她是大户人家女儿,识得字会看书,待井婆还算可以,但他们夫妇不时对井婆投来怪怪的眼神,井婆感到莫名其妙,迷惑不解。 次年井婆生下一子,孩子刚满月,初秋的一天夜里,井婆在门外井边打水,被人蒙上脸,不容分说抬上担架。井婆心里清楚,梁彭祖容不得自己,要把自己赶走。可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办?梁彭祖就这么狠心将自己和儿子分开,儿子不能没有娘啊!在那时她不敢做声,哭喊都没用,明白自己在梁家没名分,只能偷偷地流泪,泪水湿透了蒙头的黑布。 她觉得自己被抬着走了一段山路,下了河,乘竹排。听到河水的流水声,感到竹排漂流的晃动,听到竹竿击水的声音。约莫有几个钟头,上了岸。她被架扶着走一程平路。她看不到光亮,估计天仍黑。她被带到一家房前,靠门坐在地上。有人敲了一阵门后,听到屋里有人下楼来开门时,架扶她来的人走了,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井婆被开门的人剪开蒙布,在蜡烛光下,她看是个高鼻梁、金黄头发的女人,井婆被这个女人带入屋里。
井婆怀上了梁彭祖的孩子,肚子鼓起来了,梁彭祖喜不自禁。他和蔡氏结婚十多年了,不孕不生,很是苦恼。但他不怪蔡氏,她毕竟是大户人家女儿,其父是邻县的权高位重的绅士,娶三房老婆。不是说蔡氏贤惠、知书达理,但认得字会看书,在村里是佼佼者。人们都说梁家娶了一个才女。他对她体贴和尊重。“茶花怀孕,说明是自己行,不是自己的问题。”梁彭祖心中窃喜。蔡氏呢,对茶花怀上孩子,不仅不嫉恨,反而高兴,觉得将会给自己带来好结局。 眼看孩子要出生了,蔡氏在梁彭祖耳旁喋喋不休地嘀咕着:“这个流浪女生下孩子,你还想留下她?这孩子的母亲是流浪女,不知日后人家会怎么说。”梁彭祖认为这个孩子是梁家的命脉,延续梁家香火的。
孩子的母亲侯茶花是流浪女,粗女一个,是有损梁家门面的。今侯茶花非妻非妾,名不正言不顺。蔡氏无出,低人一等,没名分。若说这个孩子是蔡氏所生,由她来抚养,她既有名分对梁家也有脸面。于是她和蔡氏策划出一桩惊天骇世的事来。 将井婆遣送回去,不行,她会偷着回来认领孩子的;将她卖掉,不行,她毕竟为梁家传了后;杀掉她,更不行,那是罪恶。他俩想着把她偷偷遣送到城里去,但一转想,万一她流落街头,怎么办,又于心不忍。还是蔡氏说城里的教堂肯定收人,不会让她饿着。最后就这样决定,待孩子生下来后,把井婆偷偷地从水路送到城里的教堂,让她找不着回头路。“对外就说她逃走了。”梁彭祖说。梁彭祖对城里的牧师楼和水道是熟悉的,遣送井婆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井婆生了个男孩,梁彭祖欢喜若狂。要不要把井婆偷偷遣走,他犹豫了一阵。在蔡氏一再催促下,也为梁家的脸面,为自己的名声,梁彭祖还是在孩子满月时,把为他怀孕生子的井婆残忍地遣走了。 井婆不识字,就像梁彭祖说的粗女一个。她对梁家的情况只知个大概,对梁彭祖和蔡氏的底细一无所知。救助她的是牧师楼的女牧师叫玛丽黛,是美国人。井婆在一段日子里非常痛苦,但这个痛苦她强忍下来,从不外吐。她在牧师楼做义工,洗菜做饭,为的是一口饭。 梁彭祖把井婆弄走后,放出话说侯茶花暴病送城里医院急救不治而亡,而不是逃走。为她儿子取名梁庆,梁彭祖说是蔡氏所生。蔡氏足不出户,一些人倒相信,而大部分人觉得蹊跷。自此梁庆没了娘,由蔡氏抚育。 井婆是死或是逃走还是被梁家撵走,乡里人不爱追究。当年兵荒马乱的,死个人、丢个人、走失个人是常事。梁彭祖家是旺族,人们都不敢咬耳朵,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也就无人交头接耳。潘甲慎对此事略有所闻也觉蹊跷,于是就多了一份心眼儿。 潘甲慎经常出入教堂,经过牧师楼,自然与侯茶花混熟了。
她见潘甲慎一表人才,有知识有才华,便称他“潘先生”。他叫她“井婆”,日子长了便成了好友。一天井婆向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她说她嫁过人。男人叫梁彭祖,生一男孩,不知死活;男人家住赤螺坑。潘甲慎清楚了,原来井婆是被梁彭祖遗弃,成为遗弃女。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视人命为草芥。”潘甲慎心里愤骂着。
当潘甲慎把装有黄金的木箱子交给井婆保管时,在油布包里有写着“畲坑民众募捐的办学之金银非办学不可滥用”的字条时,也就多了一张写有“井婆原名侯茶花,邻省红光县人,战乱时逃赤螺坑,与梁彭祖同居生一子”的字条。潘甲慎为何出此念头,恐日后梁家寻着井婆、黄金,可查询梁家。可见潘甲慎心思缜密。 也许是天意。潘婷把挖掘牧师楼遗址地下的黄金白银的事委托梁庆去办。那天夜里挖起瓷缸后,上盖的瓷盆打碎了。木箱腐烂,露出了黄金白银。梁庆趁左右的人在清点黄金白银时拾起一块油布包,打开一看有两张字条。他把其中潘甲慎写着自己父亲和井婆名字的那张字条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几乎叫起来,于是把这字条收入口袋中。
回到寝室,梁庆再把字条拿出来详看,心潮澎湃,倒海翻江,怎么也不相信井婆是自己的生母,可是父亲在空白的神位牌里的字条明说侯茶花是自己的生母。现在看到潘甲慎的字条,井婆原名叫侯茶花。侯茶花就是井婆,是同一个人。怀疑井婆是自己的生母,但又不得不相信。父亲从来都说自己是蔡氏所生,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为何要昧着良心?梁庆想不通,心里十分痛苦,痛苦更想不通。井婆一副老态龙钟样,一生饱经风霜,令人同情和怜悯。想自己的身世,梁庆百感交集。天亮了,梁庆仍精神恍惚,似醒非醒,处在梦幻中。 梁庆来到侯志兵的住处。井婆坐在靠背的木椅上打盹。侯志兵见梁庆到来,以为梁庆找自己有事,推醒了井婆。
“奶奶,您上床睡好不好?”井婆醒了,眯住眼问:“哎,来人是谁呀?”
“是梁总呀,那天在‘海市蜃楼’大饭店的大客厅里见过的,您还跟他说过话呢。”侯志兵说。
“噢!瞧我这记性。坐吧,孩子。”井婆对梁庆说。
“井婆,听说您是红光县人,逃日本鬼子时离家的?”梁庆开门见山。 “是呀,那时躲着日本鬼子的乡亲像潮水般逃命,四处逃藏。”
“您怎么逃到这里来?”
“一家人走散了,也就是我和哥嫂还有侄女走散了。日本兵见人就开枪,见女人就抢虏,见房就烧,见财物就掠,来不及逃的人,就被枪杀。我的哥嫂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走散了,互不通音讯,他一家人不知死活。”一提起往事,老人老泪纵横。
“您后来呢?”
井婆把自己在赤螺坑被梁家救起,同梁彭祖同居,不是被纳妾。同梁彭祖生下男孩,以及小孩刚满月,自己被遗弃牧师楼的经历叙说一遍,边说边拭泪。
“您生的那个男孩后来怎么样?”
井婆摇了摇头。故事好像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井婆只讲着这一段。井婆的表情木讷和冷漠,丈夫、孩子似乎都成了记忆,没有真实感、亲切感了,因而也就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从她的目光里一切都那样的平淡,就像她自身的故事一样,有她也好,没有她也好,人们没多大的兴趣和留意。她沉默了老半天,突然哭泣起来。
“我那孩子呀,真命苦,一个月大,就没了娘亲,不知怎么过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大概是她回到亲情中,心底深埋的幽伤、悲痛、凄苦、惊怕爆发了。
“我要孩子,我要找我的孩子。”她站起来欲走,被梁庆劝住了。
“您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别?”梁庆问。
“特别,什么叫特别?”井婆反问。
“有什么记号?”侯志兵在她耳旁解释道。
“鸡鸡边的大腿有块黑胎记,算不算特别?”
“左大腿还是右大腿?”
“手拿筷子这边。”
梁庆忍不住了,眼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生母,急忙问:“您的原名是不是叫侯茶花?”
“是呀,茶花是我的名,井婆是后来被叫上的,五斗村人。”井婆应着时还带出“五斗村人”。侯志兵觉得奇怪,她跟自己是同一个村的?来不及开口问,梁庆“扑通”一声跪着挪步到井婆跟前,喊声:“妈,我大腿根有块黑胎记。”一声惊雷炸响,惊得侯志兵目瞪口呆。 “妈,我父亲是梁彭祖,我就是您的儿子。”
“什么?你大腿边有块黑胎记?”井婆瞪大双眼问。 “有呀,妈。”梁庆哭着站起来,脱下外裤,挽起裤衩让井婆看。
侯志兵的母亲侯笠婆提着一篮子菜进了屋,见梁庆在坐,问候:“梁总您来了。”梁庆脸有喜悦点了点头。“兵仔呀,给梁总泡茶了?”侯笠婆又问,“阿婆呢?”
“在床上躺着呢。”侯志兵应着。
“是不是病啦?”
“不是的,刚才激动晕过去。妈,告诉您,井婆奶奶是梁总的妈妈,刚在咱家相认,大喜呀,妈。”侯志兵一口气说完朝梁庆笑了笑。
“是真的?那真是造化。梁总,是造化,您有福分,替您高兴,欢喜呀。”侯笠婆激动地说着眼眶湿润了。
“真是天意,我做梦也想不到,她竟是我的生母,在意想不到的年代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认,我这么大岁数,还有妈可以呼唤,实在是幸福,太幸福了,你们说是不是。”梁庆很激动,说完向邻屋走去,看望躺在床上的母亲。
“妈,还要告诉您一事。”侯志兵对侯笠婆说。
“什么事?” “井婆奶奶刚才在说自己身世时,她说她也是‘五斗村人’,那不是咱们村吗?”
“噢?有这个巧事,真是五斗村人,那我们就问问她认识不认识我的姑母,也就是你的姑婆,像她这般年纪,我看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爷爷奶奶躲日本鬼子时,姑婆走失了,下落不明,差不多这个岁数。”
侯志兵想要对母亲说阿婆名字叫茶花,未开口见梁庆搀扶着他母亲井婆出来了。井婆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 侯志兵给井婆和梁庆重新倒了茶水。
侯笠婆上前对井婆说:“阿婆,刚才我听兵仔说,您也是五斗村人,是不是米升乡的?”
“是的,我就是米升乡五斗村的。”
“您家住五斗村哪一家?”
“我的家房前有一棵黄雪梨,年年结果,屋角有三棵酸枣树。”
“那是我们的家呀,阿婆。”侯笠婆十分惊讶地又问,“您是不是叫茶花?”
“我的原名叫茶花,刚才我说过了。”
“您有哥嫂,还记得吗?” “我哥叫侯茶骨,嫂子叫洪草。那年逃日本兵时,一家人走散了。我哥有一个女儿才三四岁,装在箩筐里挑着逃难。”
侯笠婆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涨红着脸说:“阿婆,您的脚伸起来给我瞧瞧。”
井婆伸出双脚,侯笠婆一瞧,井婆的右脚掌心果然有一块黑胎记,惊叫起来:“姑姑,您是我的姑母呀。我父亲就是茶骨,母亲叫洪草。”说着,蹲在井婆身旁,伏在她的双膝上哭泣起来。侯志兵、梁庆听后惊讶不已。 井婆低下头,双手抚摸着侯笠婆的头说:“苦命的孩子呀,你还活着,神灵保佑,造化造化。”井婆刚与梁庆相认,激动的情绪已过,与侯笠婆相认的此刻情绪比前平缓了许多。
“姑婆,我的姑婆,您受苦了。”侯志兵跪在井婆跟前,两汪泪水。
侯志兵回头对梁庆说:“梁总,不,我要叫您舅父了。舅父,我妈是你的姑表姐,大喜呀,我们一家人在这里相聚,真没想到的呀!” 侯笠婆听了侯志兵这么一说,站起来走到梁庆的跟前,叫声“阿弟”,梁庆也称她为“阿姐”。 侯笠婆对井婆说,在抗战胜利后,井婆的哥哥侯茶骨,带一家三口回老家。不到一年,侯茶骨就出门寻找失散的妹妹。凡是有逃难的人去过或留在那的村村寨寨都寻个遍,没有井婆的下落。赤螺坑连去两趟,有人说侯茶花被梁家赶走,有的人说是她自己逃走,也有人说她死了。但被赶走也好,自己逃走也好,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当然神秘送走侯茶花到牧师楼的有没有活着的人谁也不清楚,哪怕有活着的人也是不会开口的。侯茶花自失散后下落不明,杳无音讯,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加上时局动荡,侯茶骨认为要找着妹妹比登天还难,希望渺茫。 井婆听完侯笠婆的叙说后好久才问:“我的哥哥和嫂子呢?” “都过世了,姑婆。”侯志兵抢先开口。 “我们一家子能在这里相认见面,好,造化呀,我心里高兴着呢。”井婆望着大家说。 “舅父,咱一家团聚,我看晚上就庆祝一下,热闹一下。”
侯志兵开口。
“先不急,让大家心情都安静下来,我呢,来安排在‘海市蜃楼’热烈庆祝一番。”
“弟弟说得对,大家刚才才相认相见,心里喜盈盈热燥燥的要静下来。姑母年纪大了,千万不能激动。大家平安相见,健康最要紧。”侯笠婆说。
“妈,您什么时候生日?”梁庆问井婆。 “中秋节就80岁了。”井婆望着梁庆说。 梁庆寻着失散六十多年的生母井婆,井婆与失散的哥嫂的女儿侯笠婆一家相认见面,梁庆竟是侯志兵的舅父的消息迅速传开了,人们都为他们的相认团聚而高兴。 潘婷惊悉井婆找着儿子梁庆,同女儿甘仄匆匆忙忙赶到井婆住的活动板房。看到井婆在床上一手拉住梁庆的手,一手在他的头上抚摸。母女依恋的幸福,让她受到感染,激动万分,她赶忙上前对井婆喊一声“阿婆”,泪珠便滚落下来。梁庆蹲着转身朝潘婷说:“您是个大好人,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母亲,大恩大德呀,我得向您磕头。”说着就要磕,被潘婷和甘仄扶起。 潘婷对梁庆说,她父亲在临终时,曾断断续续说井婆也叫茶花,在赤螺坑与梁彭祖生一子。当时她还不太相信,也听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祝贺你与你母亲团聚,苍天有眼,神灵保佑呀。” 潘婷说:“也恭喜阿婆寻着失散的侯志兵的母亲,一家人也团聚,真是天大的喜事。”潘婷说着,触景生情,流出泪水。 西门妞、西门卿、潘金镰、辛福以及梁白菱和她两个姐姐得知井婆是梁庆离散多年的母亲,同时也获悉侯志兵的母亲找着失散几十年的姑母竟是井婆,大家非常兴奋,奔走相告。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传奇又意外,不敢想象。大家祝贺梁庆母子相认团聚,恭喜侯笠婆一家与井婆相认,祝福梁庆与侯志兵一家相聚。西门卿认为这是一桩大喜事,多层的喜事,自己有个奶奶,感到莫大的幸福。她和梁白菱及其两个姐姐都认为,没想到与侯志兵一家是亲戚了,感到由衷的高兴。
当他们涌入侯志兵的家时,活动板房人满欲爆,大家笑着、乐着、祝贺着、恭喜着,满屋欢乐满堂笑声。还是侯志兵的母亲侯笠婆说得好:“咱们的卿儿办学校做了一件大好事,本是不住一块的一家人都相聚了,是一个大家,一家亲。”这话似一首动听的歌,在大家心中唱着,像潺潺的流水在大家的心田上流淌着,如馥郁芳芬的花香在大家的心里沁透着,大家情不自禁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边是喜气洋洋。那边是怒气冲天。
“鸡鸣”公司办公楼前的院场上坐着几百个人,全是公司的员工和他们的家属。仇经理、肖队长在他们的前头。他们要求梁庆还给他们出具名字的按揭商品楼房,等着与梁庆对话。人们叫声、喊声、议论声、嗡嗡哟哟,嘘嘘嚷嚷,一片喧哗,过往的人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驻足观望,甚至围观。 梁庆从办公室的窗户探出头往下望,这么多的员工和他们的亲人,震撼并感到害怕。他们可是古罗马最辉煌人物奴隶起义的首领斯巴达克式的人。如果说他们是为自己捧场的,那就像潘婷捐献黄金的场面一样,他成了明星和英雄。可是今天他们是向自己讨回公道的,自己将成为众矢之的。怎么办?如何面对他们,众怒难犯呀!他心里直发毛。 人群中有人高喊:“梁庆,梁总出来,我们有话说。”也有人高呼:“梁庆不出来见面,我们让公司瘫痪。”“不还给我们套房,梁庆的命难保。”“梁庆出来,梁庆出来”的喊声此起彼伏。人们的呼声把梁庆推向风口浪尖上。 梁庆被这个场面震慑住了,心头一明一暗,心扉一闭一张。心怯怯,胆颤颤。
蓦然,一股清气从五脏六腑中升腾,令他心宽胆壮,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转身,推着他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下了楼梯,站上大楼的门口台阶上。
人们看到梁庆出现在众人面前,本来喧嚣嘈杂的院子突然悄静得掉下树叶也能听到声响。梁庆目光扫了众人,清了清嗓门:“我公司的员工们,请你们三天后的早上8点钟,还在这个地方,我会对你们作个答复。今天请大家原谅,谢谢。”梁庆说完,转身离去。
夜里,梁庆转辗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公司员工及其家属要向自己讨回房子、讨回公道的场面又出现在眼前。回想自己坎坷的一生,与西门妞做爱被指控犯强奸罪,蹲过大牢,判了刑;小车行贿又被判刑;盗窃黄金差点也被判重刑。为了钱,差点毁了女儿西门卿,也差点毁了自己,毁了自己一家。为了钱众叛亲离……他想到这里不寒而栗。钱、钱、钱,把人的良知和感恩之心泯灭了,把人的人性吞噬了。他痛苦极了。面对公司员工讨回公道的呼声,面对自己往后要走的路子应如何抉择?他陷入痛苦和不安。痛苦孕育人性,催醒人性。痛苦使他自省,使他有所觉醒悔悟。 天一亮,他驱车来到井婆居住的活动板房,看望母亲。 梁庆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不料母亲听后反而平淡地说:“钱再多,也是一天三餐饭;房再大,也是睡一张床。当年,日本人侵略我们,把我们害惨了,他们长着狼心。我们要良心,不要狼心。人心都是肉做的,先想大家的好最后才有自己的好。”
梁庆听罢,胸中充满清气。 三天后的早上8时整,办公楼前的院场里的人比上次更多了。有律师,有记者,有社区的干部和居民。梁庆站在台阶上高声宣布: “出具名字按揭买房的员工,在偿还首付款和银行本息后,楼房归具名者所有。” 人群中一片掌声,“嗷,嗷,嗷”的欢呼声随之而起。 梁庆摆摆手,又说:“一时还不了首付款和银行本息的员工,公司仍为代垫,楼房归你们所有。”
掌声。“嗷,嗷,嗷”,欢呼声不断。人们站起来鼓掌。 有人高呼:“公司万岁!”“梁总好人!” 梁庆又摆摆手高声说:“居者有其屋,买不起房的员工,公司要想法子让他们买得起房,住新房。” 热烈的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院场里笑声、欢呼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人们高呼:“鸡鸣万岁!”“雄鸡常鸣!”突然“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人们燃起鞭炮感谢梁庆,感谢公司。 “海市蜃楼”旋转餐厅里喜气洋洋。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又红又大的“
”字。井婆穿一身大红衣裤,头戴红花,格外精神。怀里抱着西门田和焦天菊的孩子小道道,正在逗着玩,逗得小道道咯咯发出笑声。 圆形的大餐桌摆满丰盛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梁庆与西门妞坐在井婆左侧,两人笑逐颜开,胸前都佩戴牛头形的金项链。依次是潘婷和女儿甘仄,西门卿和潘金镰,辛福和梁白菱,梁白菱紧挨西门卿。井婆的右侧依次是焦天菊、侯笠婆、侯志兵和妻子丁甘丹、焦天运、辛范仁、潘盘山、辛君、梁庆的大女儿和女婿、二女儿等。 西门卿问梁白菱:“白菱姐,你看小道道长得像谁?” “像谁?我不清楚,但长得俊,很帅。大眼睛,浓眉毛,那个睫毛好长哟。” “他像我外公。” “噢,你外公,我不认识,可是你父亲我倒认识哟。”梁白菱扮个鬼脸。 “你就会说笑。别看小道道年纪小小的,他可是我的舅父,你也要叫他舅父。” “对,对,嘻嘻。” 宴席开始,大家起立为井婆八十大寿鼓掌祝福。
梁庆对大家说,今天是个大喜日子,一是他和母亲相认相聚,又是母亲八十华诞;二是他母亲寻着失散几十年的哥嫂一家并和侄女相认团聚;三是他的女儿西门卿与潘金镰、梁白菱与辛福结为伉俪;四是公司升级为集团有限公司。大喜多喜层层喜。梁庆话未说完,辛范仁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今天还有一喜,一大喜,就是我亲家与西门妞再续前缘结为伉俪,我们为他们道喜祝贺。”全体人员热烈鼓掌。
大家频频举杯恭贺道喜。酒过三巡,梁庆站起来,高声说:“现在,我宣布集团公司任免人员。”
全场人员听后静了下来。 梁庆说:“鸡鸣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潘婷女士任名誉董事长,西门卿任董事长。” 场上一阵掌声。 “创办花卉基地,成立的花卉公司,焦天运任公司经理。” 焦天运站起来,大家为他鼓掌祝贺。
“创办茶叶基地,成立的茶叶公司,潘盘山任公司经理。” 潘盘山见焦天运站起来,表示对大家的尊重,也站起来,人们鼓掌为他祝贺。 “成才学校由潘金镰、辛福、侯志兵、甘仄任董事;潘金镰任董事长。
” 他们五人呼啦一下,全站起来,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停了一会儿,梁庆清了清嗓门高声说:“本人年事已高,意决退局,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交我女儿西门卿管理,任总经理。” 梁庆突然宣布自己退局,大家听后面面相觑,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突然,井婆从座位上站起来,带头鼓掌,大家跟着热烈鼓掌。大厅内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频频举杯为鸡鸣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的成立干杯!为公司的兴旺发达、日益辉煌干杯!为今天的多多喜事,层层喜事干杯!为在座的所有人健康干杯! “干杯!干杯!”小道道也拍着小手连声喊着,乐得全场笑声不断。
“小道道,过来让晚辈抱抱。”潘金镰说。 “金镰,给小道道取个官名吧。”焦天菊朝潘金镰请求着。 “我看,还是不用吧,晚辈给前辈取名不太好吧。”潘金镰推辞着。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金镰你就给取一个吧,吉祥的就好。”西门妞也帮着说。
“好,就算晚辈对您不敬了。”潘金镰抱起小道道举过头说,“我只加一个字。”
“什么字?”在场的人异口同声。
“一个‘公’字,叫公道。” “叫西门公道,好好!”厅内又一阵掌声。
餐厅的大门被推开了,披着红绶带的酒楼小姐进来问:“厅外有八九个人抬着寿匾,说要为老人祝寿,能不能进来?”
“请进!”梁庆说道。 仇经理、肖光劲等九人伴随手机下载响着“祝您生日快乐、祝您生日快乐”的《生日快乐》歌声,鱼贯而入,簇拥着用99朵红玫瑰扎成的“寿”字的巨匾代表99名按揭买房的员工走到井婆跟前,向井婆鞠躬。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仇经理、肖光劲二人同时开口:“中秋佳节月儿圆,桂花飘香心里甜。我们代表99户公司员工,代表全公司的员工,也代表集团公司的所有员工向梁总的母亲八十华诞祝福祝贺。祝老人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祝愿我们集团公司兴旺发达!” 大厅里爆发阵阵掌声,伴随欢乐的笑声,成了欢乐的海洋。 这歌声、欢笑声、欢呼声汇成巨大的声潮从酒楼涌出,伴随海水拍岸的声响,传向四海五洲。
2010年11月初稿于平和县医院宿舍701室 2011年4月二稿于平和县医院宿舍701室 2011年6月定稿于平和县医院宿舍701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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