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男孩没有到达玉生想象中的险要的地方，而是在河流的一处拐弯处停了下来。河水流到这里稍稍停留了一下，冲刷出一大片肥美的滩地，然后拐了个小弯向东流去。滩地的近水处生长着大片的芦苇，芦苇丛中传来偶尔的一声声蛙鸣。在声嘶力竭、像流水一样连绵不断的蝉鸣声里，河蛙的短短的叫声听上去矜持而又平静，令人不难感受它们的与世无争与温顺。可是，这并不能避免它们要被棍杀的命运。龅牙男孩叉开腿站在水中，另外三个男孩用竹竿和刚折下来的白杨树的枝条拍打临水的黏湿的土壤，那些受到惊吓的河蛙用它们粗壮有力的后腿将身体凌空弹起，飞一样从一丛芦苇跃向另外的一丛。玉生远远地看着龅牙男孩不停挥舞着手中的竹棍，又快又狠地终止河蛙的飞行。龅牙男孩每挥一下手臂，玉生就给他数一个数，玉生数到一百下，看得眼都酸了，龅牙男孩依然没有停下来。玉生对他那看似无穷的力产生了一丝敬畏。连续击打这么多下，玉生自己是无能如何也做不到的。

    可是一会之后，玉生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那是他以前本可以看见，却从未留意过的景象。玉生看到了河面上缓缓漂来的河蛙的尸体，四肢静静摊开，没有鲜血、也没有伤口的河蛙们的尸体……起先只是一两只，后来越来越多，一只跟着一只，像一列越来越长的队伍。它们以同一种姿态从玉生面前经过，白而柔软的肚腹向上，看上去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溺水的人。玉生怔怔地看着河面，内心里慢慢滋生出了一种这个年纪的男孩未免会感到陌生、隐约可以叫做怜悯的东西。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灼热的太阳西行到了河滩的上方，对着光，玉生的眼睛感到了刺痛。对河蛙的杀戮还在进行，男孩们的力气似乎永远也不会用尽。玉生开始觉得乏味。河滩上弥漫的热烘烘的气息令他头晕脑胀，他转身慢慢往回走。玉生走到桥上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桥上远远望去，阳光下那几个男孩快速移动的身体，挥舞的手臂，就好像他们在跳一种快乐而又神秘的舞蹈。而河面上依然有河蛙的尸体漂来，玉生从水面细小跳跃的波光中一眼就能看到它们，小小的安静的河蛙，四肢无声无息地摊开，一只跟着一只，像一列望不到头的队伍……

    这个情景，玉生后来一直都没能忘掉。直到他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须、粗糙而沉默的汉子，他还能时不时地想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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