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城的悲剧[1]是在于它终于将一个事实带到光天化日底下来，我们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是存在的，但是一直到它被迫曝光之前，我们可以用假装看不见的办法来忽略它。这个事实就是，白人与黑人互相不喜欢、不信任，而且也许是永远也无法相互喜欢与信任了。

    不过，没准这毕竟还不能算是一个悲剧。如今，在这个事实曝光使我们不得不直面、承认与接受它之后，说不定我们能够理解，相互喜欢与信任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友好、平静地生活在一起，好歹凑合着相处，对于我们，甚至也不能算是件了不起的大事。重要、必须与迫切（真的是很迫切：我们此刻已经到达一个再没有多余时间的地步了）的是，我们要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共同的统一战线，不是为了乏味的平静与友好，而是为了作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能够生存下去。

    很可能为时已经太晚；作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我们可能已经走上穷途末路。可是我不相信这一点。我拒绝相信，在危机中我们不能重新振作我们的民族性格，拿出同样的勇气与坚强，比方说像英国人曾经是的那样，当时在整个欧洲，只有英国一个国家挺身而出，为了人类应该自由、可以自由的国家原则而战斗。我们所面临的任务将更为艰巨，不是因为威胁更加严重，而是因为我们，不是作为一个洲的诸国之中的一个，甚至一个半球的诸国之中的一个，而是作为一个在敌意世界的包围中处于少数的最后一个为自由而举国团结一致的民族，我们必须屹立不动。

    我们反对那样的原则，它以暴力强制人们消灭自己的个性，以融入国家至上的铁板一块的状态。我们，由于刚好具备地理上的有利条件，可以出来代表剩下的团结一致的民众，坚持与之相反的原则。那就是，人是可以自由的，但那是通过自愿消灭一己的自由融进与汇入所有想要自由的个人的集合体的自由。我们，由于有幸具备尚未浪费完、尚未糟蹋尽的历史资本，可以成为一个集合地，让所有的人都来参加，不论他有什么样的肤色，说什么样的语言，只要他们愿意联合起来，成为一个整体。这个由自由的个人组成的整体的基本信念是，自由的、有个性的人不仅必须活下去，而且一定能够活下去。

    密州奥克斯福 威廉·福克纳

    （原载《纽约时报》，一九五七年十月十三日，此处根据的是打字稿。）

    注释

    [1] 小石城以种族歧视闻名。一九五七年美国联邦政府曾派空降部队强迫州长福布斯准许黑人进入一向只收白人学生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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