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达人递过来一张表,王昌义一看,却是他自己的登记表。王昌义问:有问题?沈达人说,嗯,有点问题。
是“去向”问题。沈达人开始说明政策,说按照规定,决定“去向”要依次考虑三个因素:原籍、参军地、直系亲属现居住地。然后指着那张表说,可你填的“去向”,跟这三条都不符。王昌义笑笑说,这些政策我都明白,问题是我的实际情况政策不明白。沈达人挥挥手说,那倒不假,可这问题总得有个解决吧。不然,按规定,你就得回原籍了。王昌义说别他妈扯淡了,我爷爷辈就离开那儿了,即便还有几个远房亲戚,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再说我又没参加那儿的土改,当农民都没地种,莫非还让我当雇农?这回是沈达人笑了,说你别急嘛,怎么会让你当雇农呢?刚说到这儿,吕乐却插嘴说,你看是不是,柳如梅的情况不也是这样吗?咱要是让人家再去当雇农,那可是又回到旧社会了,又得重新闹革命、闹土改了。
一听到柳如梅的名字,王昌义心里便咯噔一下,脱口就问:柳如梅怎么了?
沈达人说,对了,柳如梅也是三营一连的,小吕你把问题跟老王说说,没准儿他了解一点柳如梅情况。
吕乐说是这样,柳如梅是从汜县县城志愿参军入伍的,表上的“去向”却填的是原籍,可从她表上的亲属栏看,在原籍根本没有亲属,有个姐姐早嫁到别的村去了。你说她回到那儿能行吗?所以我说她应该回汜县,哪儿来的回哪儿嘛!
王昌义也觉得有些奇怪。该回县城,为啥要回农村?想了想说,我不了解她的具体情况,不过她这样填表,可能是因为没听明白政策,以为原籍是哪儿就得填哪儿,要不然再问问她?
沈达人却摇摇头说那不好。本来上面有精神,能在农村安家的都要回农村。去问她,倒好像人家本来愿意回农村,反而是咱们动员她回县城了。不如就由咱们直接定她回汜县,上面不问便罢,若是问,就说是因为她原籍已无亲属,这也符合政策。
吕乐便盯问:就这么定了?
沈达人说,就这么定了吧。
倒把柳如梅的事先解决了。不过她的事定下来,也有助于解决王昌义的问题。显然没道理再让王昌义回那个爷爷辈就离开了的原籍。王昌义当场在登记表的“备注”栏里加了一段文字,说明现在虽已父母双亡,当年却是随父母住在那个“去向”县城,高中毕业后也是从那里出发投奔“国军”的。
问题虽然解决了,这事儿还是让王昌义心里不痛快。是啊,政策政策,政治之策。你单看那一条条政策,都定得合情合理,都是出于革命需要,符合革命利益。可是当政策碰到一个个人、一个个具体情况时,为什么总是把那些有具体情况的人,挤到不舒服、不痛快的旮旯里?如果坐在那个泥塑“警卫员”背后的不是沈达人,而是李树桐,没准儿就真得“回”那个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原籍”。
还有柳如梅……
是啊,柳如梅。如果说这事儿只是让他不痛快,那么真正让他一整天心神不定的,还是柳如梅。在那次石榴树旁的谈话以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这码事彻底撇开了。她说不是已经有了对象,可是又说你这样认为也行,话到这儿就算说到头了。一个男子汉,一个当过十年兵的爷们,总得有点拿得起放得下的劲头。人生一世,风云际会,要在这里那里跟这样那样的人相遇、相交,然后各奔前程。有无数的匆匆一别,却难有一次意外的重逢。身在军营,由不得自己,父母病故,都没能回去奔丧,所以压根儿不曾有过请个假去看看故交的念头。这样的经历太多了,柳如梅也只能是其中的一个。可是,今天的情况好像不是这样。虽然并非自己想起了她,还是别人提起了她,但一经提起,他的思绪却再也止不住了。他并不是“一般”地想到了她。比如那个“去向”问题,他就很为她庆幸,甚至有点儿替她感激沈达人和吕乐。如果真让她回到举目无亲的原籍,当一个无地可种的农民,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可是再一细想,又觉得这里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在两个多月的交往中,处处都能感到她是个头脑清晰、心思细密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反而这样稀里糊涂?
这儿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正是在诸如此类的心神不定的胡思乱想中,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当时没细想,现在却发现很重要。就是在那次石榴树旁的谈话中,当他说到“已经不是排长”时,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强烈,以为是因为李狗娃的事被撤职了。当时确实觉得她有点太大惊小怪,现在细想想,倒不如说是出于她的敏感。很可能她在原来的部队就见过类似的事。不,不光是她,自己也一样。近两年,也听说过某某犯了错误,而印象当中,那本来是个挺好的同志。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那也叫个事儿?你觉得那不叫个事儿,处分却挺重。
不过,也正是从这儿,倒让他想开了。看来倒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当他在那个“关键时刻”,把他那段“解放入伍”的历史讲给她听时,他确实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让她“知道”。可是,为什么应该让她知道?现在他明白了,因为那是一个“污点”!将来,在你一心希望把日子过好的时候,它可能“没事儿”,也可能“有事儿”!万一真有了事儿,那不是要连累她吗?光是让她“知道”顶屁用?就可以减轻自己的责任吗?
接下来的日子,他虽然没有完全把她“撇开”,可是确实“想开”了。他明明白白地承认:他仍然喜欢这个女人。他可以坦然想起“山那边哟好地方”的歌声,想起她轻巧的手给他扎针、捻针时的感觉,想起他站在那棵石榴树旁,看着她在暮霭中一步步走来的姿态。他会在心里把对她的喜欢长久地“养着”,但喜欢就喜欢,没有“别的意思”。
计算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计算本身并不复杂,但简单的计算却要不断地重复,不免让人觉得枯燥。他也觉得枯燥,却又必须时时提醒大家打起精神来,尽量别出差错。军区要派的军医组迟迟不来,所有表上“医疗补助金”这一栏全空着,自然横竖合计都不能打,将来“合口”的时候如果差错一多,再回过头来找错、改错,麻烦可就大了!
几乎是最后时刻,军区派来的军医组终于到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当天下午就有两个军医过来给他们这十个人做体检,让他又松了一口气。那个挺年轻的军医问了几句,听他说到腰痛,就让他解开腰带撩起上衣,在他的腰上按按这按按那,一面问,这儿疼吗?这儿疼吗?当时他心里挺别扭。正是初夏季节,天不冷不热,雨季还没到,他的腰哪儿都不疼。可是,就在他站起来系腰带的时候,那军医已经从一沓子表格中抽出了一张。因为是站着,他看得很清楚,那是张已经填过的表,姓名栏里正是他王昌义,然后就看见那军医在“医疗补助金”栏里填了“一百七十元”。他心里不免诧异:莫非就凭我刚才那几句话?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军医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笑说:你看看这儿。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原来那表上“伤病情况”一栏里,早已经填着“风寒性腰损伤”了。军医说,你原来所在的部队把情况介绍了,我们只是验证一下。其实,像你这种病,验都不用验,也没法验。怪不得军医组这时候才来,他们是在南京忙乎呢。真到了这儿,反倒是“一秃噜”的事儿了。
那天午饭后,他接到通知,让他到团部去取医疗补助费审定表。他最终松了一口气。真是什么都没耽误。他在团部见到了军医组的韩副组长。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很随和,说话总是笑眯眯的。他先给了王昌义一摞子表,然后又另外给了他不多几张表,说老王同志,特地让你跑一趟,其实就为了这四张表,要特别向你交代一下。这四位同志的病比较特殊,咱们得替人家保密,所以这四张表要由你掌握,由你把补助金填到表上去,但是不要让别的同志知道病名。听明白了吗?王昌义答应一声听明白了,又按韩副组长的要求清点了表的数目,写了收条,这才把表装进自己的挎包。
从团部出来,走着走着,忽然想到现在就应该把那四张表分开来单放,免得回到组里再当着别人的面往外挑。就站在路边,从挎包里挑出了那四张表。挑的时候,眼一扫,发现头一张就是柳如梅的。心里一惊:怎么?她也有病?是什么病?飞快地往下面看,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他没看错,他看得很清楚,虽然在“伤病情况”一栏填的字比一般的多,但他看得清清楚楚——“化验结果康华氏反应弱阳性”!
他听到天上响起一阵轰轰隆隆的雷声,猛抬头看,却见天空一晴如洗,除了明晃晃的阳光,只有几抹极白极淡的轻云。
这是哪儿在打雷?他一时想不明白。
然后他决定不去想打雷的事了,就把表格装回挎包,那四张表另放进一个夹层里,然后呆呆地在路边儿站着。站了一会儿,又掏出怀表看了看,看完装回胸兜时,才想起并没有整明白现在是几点几分。不能光这么站着呀,走吧!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就转回身,朝走过来的路往回走。快要走回到团部时,他又拐了个弯。现在他很清楚了,他这是要去后勤处。
他在后勤处找到了曹股长,先汇报说已经拿到了医疗补助金审定表,又表示按时完成计算任务不会有问题。见曹股长挺满意,他才说下午想请半天假。他编了个瞎话,说在连里时借了人家十块钱,刚发了津贴费,想赶紧把账还了。王昌义到哪儿都有好人缘,曹股长很痛快地准了假,还把出纳员叫过来,说老王下午要去三营,把自行车借给他用用。
他知道,按部队的规矩,他要做的事不仅出格,简直说都有点荒唐。可是他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人活一辈子,总得做几样出格的事,荒唐的事,不然岂不白活了?
骑自行车毕竟快,三点多钟就到了吴家铺。他虽然不清楚柳如梅住的地方,但知道十班开学习讨论会的地方。作为排长,他得轮流到各班听会,十班可以少去,但不能根本不去。那是村边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中间有两棵长得正盛的槐树,他到的时候,十七个女兵正坐在树阴底下开会。他放自行车的时候,已经有人看见了他,纷纷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你一声她一声地叫“排长!”他一边走过去一边连连摆手,说别乱别乱,你们讨论你们的,我找你们班长有点事。又对冯兰芝说,十班副,你先掌握一下会。那举止口气,就像他仍在以排长的身份发号施令。不知道真是这表演的效果,还是人们心领神会,反正他达到了目的。人们继续讨论,柳如梅跟着他离开了会场。他推着自行车往村外走,柳如梅仍然默默地跟着。走出一截,估计女兵们看不见了,他让她坐到自行车的后架上,她却站着不动,问:
“就在这儿说不行吗?”
“不行。”
“如果……如果还是那件事,就不要再说了吧。”
“还是那件事,不过有新情况。”
“什么新情况?”
“到了河边儿再说!”
离村子大约二里地,有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流过。虽然算不上“风景”,毕竟也是一条小河。不上课不讨论的时候,当兵的都常来这儿溜达,王昌义也来过几次。所以,他把柳如梅带到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事先已经想好了的。这是个小河稍微有点拐弯的地方,河坡平缓地伸展开来,岸上长着一排参差错落的榆树。他们就坐在了榆树底下,隔开大约三尺,脸都朝着河对岸。这边的河岸比那边好像高一些,所以朝对岸望去,可以看得很远,越过那广阔平坦的田野,和点缀在其间的一个个村落,一直看到极远处笔直地横亘着的地平线。
“我知道了。”王昌义说。
柳如梅侧过脸来看了看他,又把脸侧回去,问:“你为什么要知道?”
王昌义很吃惊。她没有问知道了什么,也不问怎么知道的,却问为什么要知道。他对此毫无准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倒是柳如梅又接着说:“不过,既然知道了,也好。”
王昌义不由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他很懊丧。这个头开得糟糕透了,完全不是他预想的那样。他不得不为自己辩白:
“你以为我是到处打听才打听出来的?”
柳如梅又侧过脸来看了看他,然后点点头:“是啊,应该是打听不出来的。”
“可是我们说这些干什么?我来找你……”
“这不用说。你来了,就不用再说为什么要来了。”
“那……”王昌义摇摇头。这又似乎太简单了。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全没用了?“那你说吧,你说咱们说什么吧!”
可是柳如梅却不说话了。这倒没有让王昌义觉得奇怪。她总得想一想。他可以等一等,也应该等一等。他看见有两只山鹊从东边飞过来,围着榆树绕了一圈,又往西边飞走了。山鹊的翅膀短尾巴长,飞行的样子显得有点笨。或许它们原本是冲着这排榆树来的,可是看见树底下有人,觉得不清静,就飞走了。他看着它们一直朝西边飞去,直到看不见。可是柳如梅仍然沉默着。他不由得侧过脸去看她,却发现她的面颊上挂着两行泪水。
“柳……”
“噢,没事。”她掏出手绢擦掉脸上的眼泪,甚至还略带凄苦地笑了笑,说,“再怎么毕竟是个女的,眼窝子浅。不过,哭哭就好了,反而觉得说什么都容易些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说……”
“不,你听我说。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总觉得,任何一个人,都难免会有一些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往事,可我的那段经历,不是愿意不愿意去想,而是根本就不能去想,一想起来就会不想再活下去了。这种心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我怎么不能理解!我能理解!”
“不一定,不一定啊,不过你还是听我说吧。那天在你的小屋里,你挺突然地说让我跟你走,我一下子心里乱极了。是啊,我表面上不慌不忙,应付得很得体,可你不知道,事后我为这个恨透了自己,因为这种不慌不忙,这种应付得体,正是在那种日子里学会的。实际上我当时心里乱极了。说句不害臊的话,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其实巴不得有个人愿意娶我,哪怕是个不怎么好的人,只要看得过去、说得过去就行。可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心里一直很敬重的人。噢,我说得有点不对了。我这是说我的内心深处。在我实际上能有的思想里,我根本就没法去想嫁人的事。不管嫁给谁,都得让人家知道这个呀,可我怎么把这个告诉人家呢?”
“这就是你不肯跟我走的原因?”
“当时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是啊是啊,你已经知道了,不用我说了。当你说出‘我知道了’的时候,我心里真是……真是一下子透亮透亮的。何况你不仅知道了,而且来了,不因为我的过去而嫌弃……”
“这说法不对!不错,我承认,刚开始我确实这样想过,我一知道这件事,立刻就想,我得马上见你,告诉你我不嫌弃这个,不过我立刻就明白这是不对的。这根本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再说我有什么资格嫌弃或者不嫌弃人家?因为工作关系,我看见过你的登记表。你一个乡下的小姑娘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不幸,那是不用问就能想象到的。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旧社会给你造成的伤害。旧社会给人们造成的伤害多种多样,无处不在。死亡、流血、痛苦、屈辱……”
“有一种伤害你可能体会不到,那就是让人失去了把握生活的能力,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不是指想寻死,那倒简单了。你刚才的话让我感动。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我的不幸,不是我的过错。我既然没有错,为什么要自己去寻死?我有权利过上好日子。可是,我的好日子在哪里?这是一种多么让人痛苦的境遇!那时候教养院正在给我们治病,药很贵,而院里给我们治病是免费的。我很感激,可是又很痛苦。治得了身上的病,怎么治心里的病?正好遇上招兵,是专门招去朝鲜前线的女卫生兵,我马上就报了名。我想我的好日子应该就在前线,就在战场上。后来我的申请被批准了。院里有二十多个姐妹报名,只批准了两个,据说审查严极了。大家都为我高兴,只有给我治病的大夫说,你的病还没有彻底根治,能把全部疗程坚持做完就好了。我说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病治没治好已经关系不大了。”
柳如梅停顿了一下,可是王昌义也没有说话。他分明感觉到她的参军也带着某种寻死的意思,却又觉得这意思没法说出来。
“那真是一段好日子啊,”柳如梅用手绢擦了擦脸,接着说下去,“我不怕死,更不怕苦怕累,而且我发现我也挺有能力,无论做什么,我都能做得比别人只好不差。不到一年我就接替了牺牲的副班长,半年后又升了班长。部队轮换回国以后,日子就有点平淡了,尤其是有同伴结婚时,心里常会有一点儿失落。她们大多是由组织上安排,介绍给某位营级以上的干部。我知道这种安排轮不到我。别人不知道我的过去,组织上清楚。从这时候开始,我又不知道我的好日子在哪里了。到了这里以后,这个问题显得更加紧迫,也更加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填那份复员军人登记表时,我犹豫了差不多一整天,直到人家几次催着交表,我才在‘去向’栏里填了我的原籍。想来想去,我还是回原籍好。如果回了我参军的那个县,不是就等于又回到了那个阴影里吗?”
“哎呀,坏啦!”
“怎么了?”
“坏啦坏啦,你看这事儿闹的……”王昌义拍着自己的脑门说。他又抱愧又懊悔地把那天跟沈达人、吕乐将她的“去向”如何“定下来”的事说了一遍,“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改,不过我回去一定跟他们说说,尽量争取改过来。”
一开始柳如梅显得挺焦急,等他讲完,她倒显得很平静了。她的脸色有些暗淡,但神情里自有一种肃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算了,别麻烦了。你们也是好意。而且现在想想,你们的意见也对。如果回原籍,既没人可以投靠,又没有地可种,弄不好倒成了当地政府的累赘。权当我命该如此吧。既然是两难,那就干脆面对现实,哪儿摔倒的哪儿爬起来。”
“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两难变成都不难。”
“什么办法?”
“跟我走!”
柳如梅突然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那笑容又一点点从她的脸上消失,她的脸色重新变得有点暗淡又有点肃穆,最后,却是在一个轻淡的笑容里喃喃地说:
“是啊,那倒简单了,可是又好像太简单了。仅仅为了逃避我本应面对的现实就跟你走,将来的日子就能是好日子?会不会有你和我都后悔的一天?”
“反正我决不后悔!”
“不一定,不一定啊。你让我再想想行吗?”
这个请求王昌义无法拒绝。总不能逼着人家,想都不让想。于是就有了一段长长的沉默。王昌义开始为自己卷大喇叭,可是在最后拧紧时使的劲太大了,把卷烟纸拧碎了,烟叶撒了一地。他有点儿可惜,从东北带来的关东烟已经剩得不多了。这时他看见那两只山鹊又从西边飞过来,飞到他们的头顶上,围着榆树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还叫了几声,这才又朝东边飞走了。或许这几棵榆树是它们常来的停栖之地,更或许它们的巢就在树上的枝叶深处……他不由得掏出怀表来看了看。
“你要走了?”
“是啊,行军的路再长,每天都有宿营地。宣布你的决定吧!”
“对不起……”
“你先别说什么对不起……”
“你别急嘛,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还决定不了。”
“为什么?”
“我现在很难拒绝,因为我真怕错过了一个好人。可是我也不敢贸然答应,因为我觉得……我或许不应该太贪心。噢,我这样说或许也不完全是我现在心里想的……”
“可是……”
“不,你听我说。本来我就挺难了,觉得想不清楚也说不清楚,你就别再打断我了,行吗?”
“好,我听你说。”
“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想想,好不好?我知道我总得有个决定,摇头不算点头算。可是你得让我想明白,我根据什么来摇头或者点头,是不是?”
“我有点明白了,你对以后的日子没信心,担心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或许是吧。”
“那我什么时候来听你的决定?”
“不,你不要来了。如果我的决定是点头,我会去找你。”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二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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