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乡随俗,居广州久了,入口的东西难免也与时俱进。记得最早吃“虫子”是1992年,有次和同事路过中山,当地文化局请客,席间点了鸡蛋蒸禾虫,主人介绍说这东西特有营养。那虫子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它拖着一条细小的尾巴,很容易让首次碰它的人联想到蛆虫一类恶心的软体爬虫。我不愿逆主人好意,勉强吃了几筷子,在嘴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味。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后来每次吃起这东西,也都觉得蛮爽口的。于是龙虱、蝎子之类也渐渐成了盘中餐。较大的突破在珠海西区,也是去采风,记得那天是红旗镇有关部门接待,上了一道菜名曰“蔗狸”,我直觉便知道其实是田鼠,但人家不点破,我也就懒得细问。且鼠肉已切成块状,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说真话,吃起来还挺鲜甜的。这点小事广州人当然见怪不怪,可在京城说到吃老鼠就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绝不亚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勇敢。前年北大谢冕教授到肇庆出席一个学术会议,途经广州,匆匆见了一面。因我要赶着去参加2000年东京世界诗人节,便把接风的任务交给了当初同在谢先生门下访学的老友,谁知道这位仁兄竟领着自己的导师去吃田鼠,当然事先打了“埋伏”,丝毫不敢声张,等谢老师明白过来,想不吃已经晚矣,早就下了肚了。事后有几次碰到师母,她都跟我提起,谢老师在广州吃过老鼠了!可见对“吃在广州”印象之深刻。
让人每每提及都会一惊一乍的食物虽然不是粤菜的主流,却让人过目不忘。1994年广东青年文学院在全国招聘作家,加拿大国际广播电台派了一位女记者专程前来采访,她非要拉我一道去“田基蟥”酒家吃饭。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听说那儿的菜特殊。这顿饭她专门点了蚂蚁煎蛋、炸蝎子,炒蚯蚓等几样菜,拍照片带回北美去,打算给那边的人们开开眼界。这些古灵精怪的菜肴并不涉及野生动物保护,令她赞不绝口。不过赞归赞,其中的好几样菜我俩只是“欣赏”,从头至尾都没有勇气尝一口。
尽管好些酒家的菜谱有某种昆虫,但它们不过是众多“正经”菜肴中的个别异类,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饭局,是在佛山品尝的“虫类全席宴”。
1995年庄重文文学奖在广州颁奖,白天大家忙乎了一整天,吃毕晚饭,《佛山文艺》的总编刘宁给我来了电话,说晚上没活动安排你干脆领几个作家过来走走吧。兴之所至,便把在酒店大堂里遇到的湖北作家方方、池莉、刘醒龙叫上,乘车转眼便到了佛山。
彼此在杂志社里说了一阵闲话,刘宁说,都吃过饭了,那就去尝点新鲜的东西吧。于是招呼上车,带着我们一伙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家门面不算大,看上去还挺干净考究的小店。
甫坐定,老板就过来了,说一口夹生的普通话,很热情地给大家一一递上名片,连同刚摆上来餐巾纸,都赫然印着三个字:地主雄。
我心想要不是改革开放,以前讲“阶级斗争”的年代谁敢叫这样的绰号不是找死?又一想人家未必取的那层意思,很可能他的“英雄壮举”只不过体现在给顾客提供泥土里的动物罢了。
菜上来了,果然不同凡响,满满一桌,全是另类食物:其中有蛇、蟾蜍粥、蝎子、龙虱、蚕蛹等一般还能见识到的东西,更有竹象、蚯蚓、秋蝉、蚂蚁等等。方方只是扫了一眼,便跑到店外呕吐。过了许久才敢回来,依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看着别人动筷子。最镇定的是池莉,她不动声色,把每样品种至少都象征性品尝了,刘醒龙则只是选择性地吃了一些。因为有池莉做榜样,又经过了几年历练,我也跟着都尝试了一遍。《佛山文艺》的几位编辑想必以前来过,在谈笑风生中把这些“虫子”最终一扫而光。
过后我总结起来,觉得通过吃东西也能体现一个小说家的写作风格。比如方方的追求要阳春白雪一些,所以“和者”也相对少一些。池莉不仅写得好,还很符合老百姓的口味,所以她的《来来往往》等作品风靡天下。三个人里,刘醒龙则居中。
尽管我们有的敢吃有的不敢吃,回广州的路上,都觉得这个夜晚特别开心,一路欢歌笑语,纷纷建议《佛山文艺》以后稿约不要再提每千字稿酬人民币多少元了,应改成“每千字蚯蚓一条,蚂蚁五只,外加龙虱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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